■ 劉書堯
紀(jì)念魯迅先生
■ 劉書堯
自幼習(xí)學(xué)先生文作,初并不以為贊,且深惡其晦澀,想來,多因恰時年少。然,數(shù)年光景,意識萌醒,再讀先生,已別生感觸,其筆墨犀利,入目深刻,如刮骨鋼刀,剝皮去肉,示毒于人前,技藝心意皆驚嘆,遂拜為尊崇。前日,偶聞先生佳篇再遇驅(qū)逐,心底徒感悲涼,實為當(dāng)下國之少年以為憾。至此,提筆,以先生《紀(jì)念劉和珍君》之文體紀(jì)念先生,略抒胸中壓抑,聊以慰藉。
一
中華人民共和國六十四年九月十日,就是從網(wǎng)絡(luò)上得知“人教版語文教材刪除魯迅文章”的那一天,我獨在屏幕前憤慨,遇見金君,QQ上問我道,“可曾為周樹人君寫了一點什么沒有?”我說“沒有”。她就正告我,“還是寫一點罷;之前那么愛看先生的文章?!?/p>
這是她知道的,凡先生的文章,大概是因為犀利深刻之故罷,一向于我甚為推崇,然而在這樣一個需要贊歌脂粉的年代,毅然被刪除作品的就有他。我也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于先生毫不相干,但在我,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精神不朽”,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xiàn)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無力申訴。先生筆下的鮮活的臉譜,浮現(xiàn)在我的周圍,使我艱于呼吸視聽,那里還能有什么言語?而此后幾個所謂學(xué)者文人的陰險的論調(diào),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jīng)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深嘆息顯示于筆尖,使它們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自己的菲薄的思念,奉獻(xiàn)于先生靈前。
二
在眾多被收錄于課本的文人墨客之中,周樹人君是我的偏愛。偏愛云者,我向來這樣想,這樣說,現(xiàn)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我應(yīng)該對他奉獻(xiàn)我的悲哀與尊敬。他不是“日漸麻木的我”的偏愛,是為了中國而吶喊的民族的英雄。
他的姓名第一次為我所見,是在小學(xué)課本中作為語文老師指名要求牢記的幾位作者的時候。其中的一個就是他;但是我不認(rèn)識。直到后來,有人指著一個頭發(fā)一根根直直地豎著,胡須極其像隸書的“一”字的人形畫像告訴我,說:這就是魯迅。其時我才能將姓名和實體聯(lián)合起來,心中卻暗自厭惡。我平素想,能夠收入教學(xué)課本,指引懵懂少年的作品,無論如何,總該是有些通俗淺顯的,但他卻晦澀難懂,文字很糾結(jié)。待到中學(xué)思想進(jìn)化之后,開始?xì)J佩先生的風(fēng)采,于是拜讀的篇數(shù)就較多了,也還是始終晦澀難懂,文字很糾結(jié)。不過,在我的記憶上,正是那時的影響,喚醒了我骨髓里沉眠著的一絲血性?,F(xiàn)在看來,確是極珍貴的。也是極危險的。
三
我在十日早晨,才知道“人教版語文教材刪除魯迅文章”的事;說“魯迅先生生活的年代正是白話文剛剛起步的階段,文白參雜讓我們這些熟悉了現(xiàn)代白話的學(xué)生難以接受,而過于強烈的時代感則讓我們很難理解作品中蘊含的深刻涵義?!钡覍τ谶@些傳說,竟至于頗為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到這地步。“文白參雜讓我們這些熟悉了現(xiàn)代白話的學(xué)生難以接受”?唐詩宋詞不難接受?文言古句不難接受?英國歷史(English)不難接受?單單一個文白參雜就難以接受了?三十年前的學(xué)生不難接受?二十年前的學(xué)生不難接受?十年前的學(xué)生不難接受?時至今日,學(xué)生突然就難以接受了?好個冠冕堂皇的“難以接受”,擺什么“難以接受”的臭臉孔。不同的文字標(biāo)志了不同的時代,每一個時代都是應(yīng)該被銘記的存在,而魯迅先生文白參雜恰是那一時代之必然與精華,一句蒼白的“難以接受”以去之,何其下作。
更何況“過于強烈的時代感則讓我們很難理解作品中蘊含的深刻涵義?!??可笑已極,世上本沒有“深刻”,揣摩的人多了,也便成了“深刻”。昔日先生筆下之嘴臉,不正在今日你我之間嗎?只是孔乙己不再需要竊書了,一篇《“茴”字的四種寫法》,讓他成為了學(xué)者教授;阿Q不再需要意淫吳媽了,滿屏衣著暴露、搔首弄姿的戲婊成了這位屌絲祖宗的女神,不過一夜暴富的“精神”還在;舉人老爺、趙太爺一干鄉(xiāng)紳土豪不再需要憂慮來分他們的田地了,一面公然鼓吹著“窮人就該買不起房”的調(diào)調(diào),一面極盡諂媚的表示“我們富人的錢都是國家的”。末了,不忘故作痛心疾首狀指出結(jié)果:“仇富、憤青要不得,長此以往,國將不國?!?;還有閏土,他正在看我的字,神情呆滯,板著木雕一樣的臉喃喃:“依稀記得兒時見過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胡叉……”全然忘卻了,那活潑少年是他;華老栓在我背后絮叨個沒完:“快寫啊,快寫啊,寫完讓人把你拿了去,最好宰了,好沾了你的血,給小栓更好的生活。”;假洋鬼子和乏走狗之流頂起“精英”、“專家”的假發(fā),油光可鑒,衣著光鮮,一面體面的嘬著12年國產(chǎn)的“82年法國拉菲”,一面高談闊論著GDP與CPI。忽聞有人提及魯迅二字,忙不迭踉蹌著跳將出來,喬裝嘲諷之姿以飾內(nèi)心惶恐:“Hi,man,魯迅 Sir已經(jīng) Out了,You know?”Yes,I know. But I don’t know that,先生的筆,向來披露的赤裸,何來難以理解的深刻?莫不是有只無形的手恐慌、心虛、卑怯了吧?那簡直是一定的。
然而即日證明是事實了,作證的便是新晉出版的課本。同被抹去的還有一篇,是郭沫若君的。多半是欲蓋彌彰的為了證明著不是單一的針對。
但有關(guān)部門有令,說他們是“不合時宜”!
但接著就有流言,說先生的“滾蛋”實屬必然。正如陳丹青先生講的“假如魯迅精神指的是懷疑、批評和抗?fàn)?,那么這種精神不但絲毫沒有被繼承,而且被空前成功的鏟除了。我不主張繼承這種精神,因為誰也繼承不了、繼承不起,除非你有兩條以上性命,或者,除非你是魯迅同時代的人。最穩(wěn)妥的辦法是取魯迅精神的反面:沉默、歸順、奴化,以至奴化的珠圓玉潤?!?/p>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紀(jì)念魯迅先生!
(作者單位:中鹽吉林鹽業(yè)有限公司)
(編輯:梁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