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本期馬貴明的《尋找趙德才》,讀后讓人動情。幾十年,怎樣的一個人能讓另一個人不停地在歲月中追尋他的身影?小說構(gòu)思十分細密,故事雖簡單,卻強烈地撥動人的心弦,讓人跟著作者的心緒去追懷舊時光。那時的人活得那么“純”,心能貼得那么近,彼此的信任輕易就建立起來,一個少年就能跟一個幾乎陌生的成年人“辦大事”,互相沒有芥蒂,這使得現(xiàn)在的“我”近乎“變態(tài)”地對“趙德才”這個名字敏感。
用簡單的故事去探討當下人與人關(guān)系的大問題,這是現(xiàn)代人對生存狀態(tài)的反思,更是對淳樸人際關(guān)系的呼喚。
高盛榮的《小乾坤》,寫的是另一種婚姻。乾坤為陰陽,為男女?,F(xiàn)實中的夫妻也許就像故事中的老兩口,初始沒有愛情,終結(jié)尚有親情。在這乏味的婚姻中二人都有所悟并實現(xiàn)家庭地位互換,先是說一不二的男人在老妻患病后像奴仆一樣盡心對待女人,而后女人在男人身后將他的“愛情”還給他。
乾坤互轉(zhuǎn),在生命最后的旅程中,夫妻都盡力將對方最想要的東西交還給他(她),償清心里虧欠了一生的“債”,給對方也給自己留一份心安。也許,平淡的生活就在這樣的“小乾坤”里彰顯其醇厚滋味。
熊偉的《煙灰缸》頗有意味,小小的煙灰缸看似不起眼,卻牽扯出幾個人的本底色彩和處世態(tài)度。小說的鋪墊處理得很巧妙,胡科長由對老領(lǐng)導(dǎo)所贈煙灰缸愛不釋手,到接受“快遞”昂貴煙缸,都像極官場的貪腐節(jié)奏。但結(jié)局出人意料,私心太重套路頗深的保安不僅沒能把自家親屬安插進來,反而遭辭退,而保潔員卻因自己的樸實為老公贏得了一份工作。胡科長無疑是一個清正智慧講工作方法的好官,成為故事的最大亮點。
——特約欄目主持:袁炳發(fā)
我小時候的愛好和別的小孩有一點不一樣,除了彈琉琉兒、看小人書之外,更喜歡看木匠做活兒。每當我遇到木匠干活兒,在旁邊一看就是幾個小時,那種刨子摩擦在木板上的聲音特別悅耳,長長的如紙片的木刨花會讓我有一種莫名的沖動。
暑假里的早晨,我還在朦朦朧朧的睡夢中,刺——,刺——推刨子的聲音把我喚醒。我快速地穿上衣服,從鍋里抓一棒剛剛烀好的包米,循聲而去。我在鄰居的大門外看見一個木匠正在案子邊,用力地推動著刨子,前腿弓后腿蹬,每一次雙手推動著刨子向前的時候,從刨床飄出來的長長的刨花,像彩帶在空中慢慢舞動著飄落了。
看了一會兒,我有些忐忑地走進了鄰居的院子。之所以忐忑,是因為有些木匠或者是手藝人不喜歡被別人打攪。這個木匠瞅了我一眼,繼續(xù)干活兒。他用刨子刨了幾下木方,用手拿起來,閉上一只眼睛看木方刨得直不直。他看木方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特別小。整個上午,我都在靜靜地看他干活兒,直到母親喊我回去吃飯。
第二天,在木匠剛剛走進鄰居的院子,我就跟了進去。木匠看見我,笑了笑說:你喜歡?
我點點頭。
他說:你來兩下。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自信地走到了案子邊,拿起了刨子,在一個木方上推了幾下。刨出的刨花雖然沒有木匠刨出的長,但自己還是滿意的。因為在此之前,我的一個遠房二哥給過我一個刨子,沒事的時候,我就找一塊木板在上面刨幾下。木匠又笑了笑說:還行,就是力氣小了點。那一天,木匠和我說了很多話,告訴我還是好好學(xué)習(xí)吧,木匠是個很累人的活兒。
鄰居喊他吃飯,我知道他叫趙德才。
以后的十多天里,我天天去看趙德才干活兒,有時候,比他去的還早。趙德才教我拉鋸,說拉鋸不能太快,快了不出活兒,還累人。還說……
那天早晨,我興沖沖地去看趙德才干活兒,但沒有看見趙德才的身影,他干活兒用的案子也不見了。鄰居正在安好的窗戶上刷油漆。我知道,趙德才的活兒干完了,人走了。心里有一種莫名的失落。
暑假就要過去了。我聽母親和父親說我的一塊五毛錢的學(xué)費還沒有著落。后來,他們共同想到了剛放暑假的時候,我打的一百塊土坯。當時的土坯是三分錢一塊,一百塊能賣三塊錢,做我的學(xué)費綽綽有余??墒牵€有兩天就開學(xué)了,父親并沒有把土坯賣出去。從他們的對話里,我感覺到他們的焦急。于是,我決定找趙德才幫忙。
我記得趙德才說過,他住在西關(guān)五隊渡槽附近。渡槽是當?shù)赜忻乃こ蹋以?jīng)和同學(xué)在渡槽洗過澡。還算順利,我只問了五六個人就找到了趙德才家。趙德才正在院子里干活兒,看見我,愣了一下說:你怎么來了?
我說:我有一百塊土坯幫我賣了吧?
他放下刨子說:走,看看去。
我隨他走到生產(chǎn)隊的隊點,他叫我在門口等著。不一會兒,他笑呵呵地說:妥了,你拉來吧,三分錢一塊。
我很高興地說:好。
我剛走出去幾步,趙德才喊我說:你有車嗎?
我說:沒有。
趙德才說:我家有,你拉去吧。
他說的車,是一種木棚膠輪的人力車,不是家家戶戶都有,也算是一個大件,一般也不會輕易借給別人的。
回到家,父親上班去了。母親說:不能騙你吧?
我說:不能。
于是,我們把土坯裝上了車。土坯很大,有紅磚的兩倍。車子只裝了六十塊。母親說再來一次吧。我試了試,分量很重。母親要和我一起去,我拒絕了,是八歲的弟弟和我去的。路途有多遠,我當時不知道,現(xiàn)在知道應(yīng)該是接近五公里,并且路況不是很好。拉到第二趟的時候,我的背心完全濕透了,任憑弟弟如何使勁,也是走了兩個多小時。當趙德才把錢遞給我的時候,告訴我,有一塊土坯碎了,扣了三分錢。我使勁地點頭,說:沒事兒,謝謝你!謝謝你!
我把錢給母親的時候,母親有些驕傲地說:我兒子能辦事了。
那天晚上,母親買了四兩肉燉了一鍋豆角。說兩個兒子累壞了。
以后,我沒有再見過趙德才,但我常常能夠想起他對一個孩子的幫助。我工作以后,曾經(jīng)去過渡槽趙德才住的地方想看看他,可是,那個地方動遷了。每逢遇到在渡槽附近住過的人,我都會問起趙德才。
很多年以后,在一個飯局上我看見了趙德才,我有些欣喜若狂地說起當年的事情。他說不是他。他會一點木匠活兒,但從來沒有給誰做過窗戶,也沒有幫助過誰賣過土坯。我的記憶力是不會錯的,趙德才的形象已經(jīng)完全刻在我的腦海里了。但趙德才說沒有,我也就沒法堅持。
后來還有一次,我又遇到一個叫趙德才的,越看越像當年的趙德才,我又聊起幫我賣土坯的事情。趙德才說,我是木匠不假,我也幫助過我的親戚做過窗戶,但賣土坯的事情沒印象。我說一定是你。我們聊得很熱烈。我去衛(wèi)生間回來的時候,我聽趙德才說:老馬一定記錯了,其實,我沒幫助我的親戚做過窗戶,更沒有幫助誰賣過土坯。
我開始懷疑我的記憶了,但還是決定繼續(xù)尋找趙德才。
作者簡介:馬貴明,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多篇作品在《百花園》《鴨綠江》《文學(xué)報》《海燕》《北方文學(xué)》等報刊發(fā)表。有微小說被《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