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其亭 張敏莎 方劍喬
浙江中醫(yī)藥大學第三臨床醫(yī)學院 杭州 310053
睡眠障礙屬中醫(yī)學“不寐”的范疇,指經常不能獲得正常睡眠為特征一類病證,表現(xiàn)為入睡困難、睡后易醒、醒后不易復睡、寐時多夢等,常伴焦慮、抑郁、健忘等癥狀,每因勞累及情緒緊張加劇,嚴重影響患者的工作與生活。本病具有病程長、易于反復等特點?,F(xiàn)代醫(yī)學多用苯二氮卓類藥物、非苯二氮卓類藥物、褪黑色素類藥物及抗抑郁藥物等進行治療,然其存在后遺效應、依賴性和耐受性等問題,長期使用會使療效降低并產生各種不良反應[1]。方劍喬教授從事臨床、教學及科研工作30余載,臨床經驗豐富,應用針藥結合聯(lián)合耳穴的方法施治睡眠障礙,取得良好療效。方教授認為臨床常見睡眠障礙中醫(yī)病機多系陰陽失和、心脾虛損所致,生理上多伴自主神經功能紊亂,臨床治療需從“調和陰陽,調補心脾”論治,以針灸配合中藥調補,輔以耳穴刺激調節(jié)自主神經功能,三法聯(lián)用,共奏安眠之效,并且具有副作用少、依賴性小等優(yōu)勢。筆者有幸跟師學習,現(xiàn)將方劍喬教授針灸治療睡眠障礙的經驗總結如下。
睡眠障礙的發(fā)生與患者自身的個性、性別、年齡、情緒、認知與行為密切相關,同時外部因素如睡眠環(huán)境、睡眠習慣等也影響著睡眠障礙的發(fā)生[2,3]?,F(xiàn)代研究認為睡眠與覺醒是中樞神經系統(tǒng)活動的結果,通過生物鐘周期性的開啟通向睡眠誘導區(qū)(中縫核、孤束核)和覺醒誘導區(qū)(如藍斑頭部),并通過上行抑制系統(tǒng)或激活系統(tǒng)利用特殊的神經遞質對大腦皮層產生抑制或易化,從而使人體進入睡眠或覺醒狀態(tài)[4]。
睡眠障礙的病因常由情志失常、飲食不節(jié)、勞逸失調、病后體虛等引起。方教授強調睡眠障礙患者多虛,或因虛致病,或因病致虛,平素多有疲勞、健忘等伴隨癥狀,契合張仲景在《金匱要略》中所提出的“虛煩虛勞不得眠”的論述。方教授認為,從中醫(yī)的角度看,睡眠障礙的發(fā)生病機主要為陰陽失調,與心脾兩臟密切相關。正如《靈樞·大惑論》曰:“衛(wèi)氣不得入于陰,常留于陽,留于陽則陽氣滿,陽氣滿則陽盛,不得入于陰則陰氣虛,故目不得瞑矣?!标庩柍鋈肫胶獠拍鼙WC正常的睡眠?!端貑枴つ嬲{論》亦云:“陰陽者,胃脈也,胃者六府之海,其氣亦下行,陽明逆不得從其道,故不得臥也。”指出不寐的發(fā)生與脾胃關系密切。失眠患者常伴有頭痛、頭暈、惡心、食欲不振、心悸、胸悶、出汗、全身不適等多種自主神經功能障礙[5],方教授指出,從現(xiàn)代醫(yī)學的角度分析,針對失眠病人中常有自主神經損害的表現(xiàn)[6],對自主神經功能的調節(jié)在治療睡眠障礙的過程中有著重要意義。
2.1 選穴與針法特點 方教授治療本病的主穴為百會、四神聰、神庭、關元、氣海和雙側安眠、內關、神門。百會、神庭、四神聰平補平瀉,以調神鎮(zhèn)靜,并配以任脈之關元、氣海兩穴以溫針灸行補法。督脈總督諸陽,為陽脈之海,疏調陽經經氣,推動氣血運行,又督脈入絡于腦,督脈穴在睡眠障礙治療中有著重要的意義,任脈為“陰脈之?!?,總任一身之陰,匯聚三焦。方教授取以上穴位以交通任督,平調陰陽,來治療睡眠障礙。治療中以溫針灸施于氣海、關元兩穴,以取其補益強身之效,治療伴隨癥狀。不寐為心系疾病,故方師取心包經穴內關、心經穴神門,以起調神安眠之效。安眠穴作為治療睡眠障礙的經驗效穴,在治療該病中有著重要作用[7]。虛火旺的患者加以補法刺太溪,太溪為腎經的原穴,補之可滋腎陰降虛火。針對心脾兩虛的患者取三陰交以補法,三陰交是肝、脾、腎三經交會穴,取之以調補氣血。針對肝氣郁滯型的睡眠障礙患者,采用瀉太沖的刺法,太沖為肝之原穴,刺之以瀉肝氣,調理氣機。
睡眠障礙患者本就受疾病所苦,精神高度緊張,甚或有焦慮及抑郁傾向,如針刺時使其產生疼痛或刺激過強,易使患者產生對于針灸治療的抗拒感,影響其依從性,繼而影響療效。所以,方教授治療睡眠障礙患者注重針刺手法,以無痛進針,適度得氣,循序漸進為要點。無痛進針:需取0.18*20mm的針灸針刺,快速破皮;適度得氣:講求得氣感以患者舒適為度,切勿過分追求強烈針感;循序漸進:初次針刺時選取較小的刺激量,隨患者耐受力、接受度提高,逐漸過渡到所需刺激量。
2.2 基于經典,辨證選方 方教授運用中藥治療睡眠障礙喜以經方為底,靈活加減。不同于經典分型的復雜,方教授將臨床中常見的睡眠障礙去繁求簡分為以下三類:(1)陰虛火旺型:此類患者多為慢性失眠,尤以更年期婦女多見,病見口唇干澀,潮熱盜汗,心緒不寧,舌紅少苔。脈細數(shù)。方教授認為此型患者自主神經功能紊亂的癥狀較為典型,心率多偏快,體型較為瘦弱,遇事心境難以平復,稍遇刺激即加重失眠,病情易于反復。此類患者采用天王補心丹合酸棗仁湯加減,如有舌尖紅則予焦山梔、黃芩加減。(2)心脾兩虛型:此型患者多以老年人多見,素體虛弱,或長期苦于睡眠障礙,導致以虛為主要表現(xiàn)的癥狀,多形體消瘦,面色無華。方教授指出,對于此型患者問診時要注意詢問病程長短,是否有倦怠無力、健忘、心悸、胃納不佳、大便干濕不調的癥狀。由于患者表現(xiàn)出以虛為主的特點,治療時以補益心脾為主,需慎用代赭石、珍珠母等重鎮(zhèn)安神類藥物,以防傷其脾胃。對于此類患者以歸脾湯為基礎,加減化裁。(3)肝氣郁滯型:該類患者以中青年多見,男性尤多,平素脾氣不佳,遇事易怒,或工作繁忙,壓力較大,精神長期處于緊張狀態(tài)。方教授認為此類患者平日多有抽煙飲酒習慣,飲食不節(jié),診療時需注意詢問其既往史,以了解其高血壓、肝膽疾病等相關信息,并從生活習慣入手,鼓勵患者勞逸結合,適度運動,舒緩心情。常以柴胡疏肝散加減內服治療,如訴腸鳴腹痛,瀉后即緩,予合痛瀉要方加減。如肝郁化火,則以龍膽瀉肝湯加減化裁。
2.3 輔以耳穴,調節(jié)自主神經 耳穴作為一種傳統(tǒng)的中醫(yī)治療方法有著悠久的歷史?!饵S帝內經》首次提出耳穴診治疾病的原理,且包含對耳穴的描述和應用耳廓治病的記載?!鹅`樞·口問》云:“耳者,宗脈之所聚也?!笔状翁岢龆ㄔ\治疾病的原理?!鹅`樞·五邪》:“邪在肝,兩脅中痛……引善掣……取耳間青筋以去其掣。”《靈樞·厥病》載:“耳聾無聞,取耳中?!痹谖鞣?,耳穴診療始于20世紀50年代的法國醫(yī)生Nogier,他為耳廓各部位給以較精細穴位定位,從而提出形如胚胎倒影的耳形的耳針穴位圖[8]。從解剖結構上看,耳甲腔、耳背中上部、耳輪腳附近及三角窩等部位分布有迷走神經耳支[9],這些區(qū)域分布著調節(jié)睡眠障礙時所選用的耳穴即交感、神門、心等穴。現(xiàn)代研究認為刺激耳穴能激活耳—迷走—內臟反射,從而對于胃運動進行調節(jié)[10]。方教授認為,現(xiàn)代研究證實的耳—迷走——內臟反射,切合《素問·逆調論》所述的“胃不和則臥不安”,耳穴調整胃部氣機,使得脾升胃降的氣機運行恢復正常。且迷走神經與交感神經間相互拮抗的關系,亦是“陰陽”之理的反映,故耳穴治療切合中醫(yī)“調和陰陽”的治則。選擇心、交感、神門、肝、脾,通過刺激該組耳穴調整迷走神經與交感神經關系,使自主神經功能達到一個相對的平衡狀態(tài),繼而改善睡眠障礙情況。治療時,先以金屬探棒在有關穴區(qū)上尋找最敏感點,后用磁珠耳壓貼,對準所選之穴貼上,輕輕按壓,直至有腫脹酸痛即可,并囑患者1日5次按壓,加強刺激。
患者,女,47歲,2016年11月20日就診。主訴:反復失眠7月余,加重1月。患者7月前無明顯誘因下出現(xiàn)失眠,無入睡困難,然寐時多夢,易醒,醒后不易復寐,未予積極治療近1月,無明顯誘因下出現(xiàn)病情加重,入睡困難,睡眠等待時間超過1 h,睡后易醒、多夢,睡眠時間不足5h,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shù)17分,近期心情抑郁,感覺疲勞,健忘,食欲減退,大便不爽,面色萎黃,形體消瘦;舌淡、苔薄白,脈細數(shù)。中醫(yī)診斷:不寐,證屬心脾兩虛。針灸處方:百會、四神聰、神庭、關元、氣海和雙側安眠、內關、神門、太沖、三陰交。針刺時,選用1寸細針單手進針,先針神庭、四神聰、百會、安眠行平補平瀉,次針關元、氣海以溫針灸行補法,最后針刺神門、內關、太沖、三陰交,其中三陰交行補法,余穴行瀉法。得氣后,每次留針30min。配合中藥以歸脾湯為基礎加減化裁治療,并輔之以耳穴磁珠帖壓治療,在神門、心、交感、肝、脾的耳穴區(qū)域選取敏感點貼壓,囑患者自行按壓,以發(fā)熱為度,每日自行按壓5次,每次每穴20下。治療1月后患者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shù)評估5分,自述睡眠情況較前明顯好轉,體重增加2kg,精神狀態(tài)較前明顯好轉。
方劍喬教授認為陰陽失衡是睡眠障礙主要的病因病機,臨床治療睡眠障礙,方教授在針刺上選取百會、四神聰、神庭、關元、氣海為主穴,主張針刺時無痛進針,適度得氣,循序漸進在中藥上化繁為簡,辨證施治,并輔之以耳穴壓豆調節(jié)自主神經功能紊亂。針對睡眠障礙這種急慢性疾病,方教授不僅從傳統(tǒng)的中醫(yī)學角度入手治療,更結合了現(xiàn)代醫(yī)學理論,進一步理解傳統(tǒng)治療方式,三法聯(lián)合,共奏安眠之效。方教授對于現(xiàn)代臨床常見疾病,不但明晰其中醫(yī)病機,更站在現(xiàn)代醫(yī)學的角度上對傳統(tǒng)中醫(yī)的診治進行新的闡釋,這種交融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兩方醫(yī)學,使其相互解釋、相互補充的思維方式,為新一代的中醫(yī)人開辟了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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