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仁歌
通常所說的文學評論其實就是文學批評的另一種說法,以專業(yè)化的文學批評的規(guī)范,文學批評的范疇僅局限于幾種文學體裁,諸如詩歌、散文、小說、戲?。ㄒ舶ㄅf體詩詞)等,如把視域擴充,把書法繪畫雕塑音樂舞蹈等也納入其中,那么這種闡釋性的文體又可以稱為文藝評論或文藝批評了。
文學批評與文學創(chuàng)作同步發(fā)展到今天,其批評文體的退化乃至異化現(xiàn)象已經(jīng)日益凸顯,不良世風的毒害,殃及社會文化體系各個層面,文學批評也越來越失之規(guī)范與秩序,當下,鋪天蓋地的惡俗的胡吹瞎捧的評論差不多快把文學批評置于“重癥監(jiān)護室”狀態(tài),文學批評抑或文藝批評似乎已經(jīng)瀕臨大限,如果當下的文學批評真的淪為了一種人情化的幫人胡吹瞎捧的文體,這種文體也就真的該壽終正寢了。
近些年,學界對不端的文學批評的批評也十分尖銳無情,既有學者對當下“觀念化”的文學批評進行猛批,也有學者把文學批評中存在的問題歸納為“五大病毒”,即工具主義的學術化、貴族主義的沙龍化、犬儒主義的無個性化、知識主義的表演化、黑幕主義的江湖化等等,這些說法雖不免有所偏激乃至個人化極端情緒,但“五大病毒”也都的確存在,比如工具主義的學術化、知識主義的表演化以及貴族主義的沙龍化現(xiàn)象,在學院派的文學批評中確實大面積存在,而且根深蒂固,很難改變,但尤為令人不安的還是犬儒主義的無個性化及黑幕主義的江湖化,這可謂就是文學批評的“黑暗王國”,前者常常語焉不詳,缺乏個性判斷,滔滔萬言,讀完卻讓人不知所云,意在何為。后者常常喪失原則與規(guī)范,對于一些來自“權力”與“哥們”的文學作品,哪怕屬于一種無知寫作乃至文字垃圾,也會被這種黑幕主義江湖化的評論吹得云天霧地,真乃媚言說盡、對問題卻一筆帶過, “瑕不掩瑜”似乎已經(jīng)成為這種評論的一種媚骨標簽。
其實,無論是“觀念化”還是“五大病毒”并存的極其不端的批評風氣,并非來自文學批評自身乃至內(nèi)在規(guī)律的演變,應該買單的是當下這個丑象環(huán)生的社會風氣。與其說文學批評“五大病毒”是批評家的問題,還不如說是社會問題,是“社會病”天長日久釀成的“病毒”擴散所致。如果對當下文學批評普遍媚俗的“社會病”根加以追根溯源,或許不外乎如下幾點:
1.浮躁世風“釀就”浮躁的文學批評。
自本世紀初人類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都就逐漸互聯(lián)網(wǎng)化了,一個個血肉之軀日日與網(wǎng)共舞,網(wǎng)絡幾乎顛覆了每個人的傳統(tǒng)定式思維與生存方式,又加之拜權、拜金、拜名,等等不良文化思潮釀就的各種欲望在每個人的心底被放大、被膨脹,于是慢慢就形成了一個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世風惡性循環(huán),在這種大面積存在的不良文化背景驅使下,人的心靈都在從俗入流中悄然蛻變,或硬化、或塑料化,鮮活的血肉感日益麻木,柔軟而又寧靜的精神元素不斷被浮躁的世風所吞噬,理想與信仰也紛紛跟著異化乃至被改寫,人們都史無前例地看重當下利益和眼前好處,甚至為了實現(xiàn)升官夢、發(fā)財夢、出名夢等等,不擇手段,以致各顯神通,于是,作家們便拼命寫作掙錢,評論家們便拼命吹牛討好獻媚。如此循環(huán)往復,久而久之,那種可構成人類精神依賴的純文學創(chuàng)作及嚴肅規(guī)范的文學批評之風,便慢慢如煙散盡,蕩然無存。
2.人文精神的流失導致文學批評的“骨壞死”。
筆者曾經(jīng)寫過一篇題為《拜金逼宮,人文末路》的文藝隨筆,文中沉痛哀悼人文精神已經(jīng)被近幾十年整個社會沉渣泛起的拜金思潮“兵臨城下”,把人文精神逼出宮來并舉起雙手,然后就不知去向了。
人文精神說到底就是以人為本、悲天憫人、讓人成為人的一種情懷,一個社會能讓每個人都能活得被尊重、有尊嚴,繼而又有一種為社會、為他人服務奉獻的犧牲精神,就是一種社會的健康基因。一個社會善與惡的比例不能嚴重失調,善的元素不能小于惡的因素,否則,我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也就喪失了社會療救功能。
如今,盡管反腐與社會整治頗見成效,但還沒有完全改善廣大民眾的安全感。官、學、商諸場仍然劣跡斑斑,問題食品到處“妙招迭出”防不勝防,財物安全日益沒有保障,加之霧霾天動輒猶如核彈一般密布在廣大民眾的頭項,諸如此類的社會問題與金錢拜物教、市場社會化以及種種文化亂象融為一體,從而導致精英文化漸行漸遠,人文精神若即若離,捍衛(wèi)文學使命的社會良知抑或正能量一度氣若游絲,很多人都自覺或不自覺地變成了渣了,如此風氣之下,如果去創(chuàng)作又能寫出什么能凈化人心的作品?如果去批評,又能拋出多少能讓人肅然起敬的“真槍實彈”?
社會人文精神普遍弱化,簡直可以說,沉淀數(shù)千年、傳承數(shù)千年的優(yōu)秀民族文化,在一場噩夢醒來之后,居然變黃掉了一片,所以批評領域才會出現(xiàn)“軟骨癥評論”“有償買賣評論”以及“五毒俱全的評論”等等,如今,層出不窮的各種級別的種種文化研討會、種種文學作品研討會,基本上都是胡吹瞎捧會,充滿了喧鬧乃至雷聲陣陣,卻沒有任何意義。所以說當下的文學批評很大面積已經(jīng)“骨壞死”,并非危言聳聽。
3.社會文化的缺陷導致文學批評的缺陷。
多年的“淺文化熱”滲透社會每一根汗毛孔的現(xiàn)象已是不爭的事實,無論是批評界學術界,還是影視歌舞等娛樂圈,催生了一大批所謂的社會公眾人物,即人們常說的名人,殊不知這些名人表面上風光無限,其實不少人都是問題人,當他們集金錢、物質、美女于一身的時候,往往是丑態(tài)百出,人性惡的一面也頻頻曝光,這些人不僅沒有引領社會正氣,反而從很大程度上嚴重敗壞了社會風氣,助長了社會的躁氣,使得社會的文化層面呈現(xiàn)出一種空前的急功近利、追名逐利現(xiàn)象的惡性循環(huán),許多人為了出名不擇手段,什么不要臉的話都敢說;許多人為了利,什么不要臉的事都敢做!在這樣一種社會不良文化氛圍的驅使下,留給文學批評的凈土還有幾畝?比如,如今仍然窮追猛打不愿住手的“咬魯群體”,就是一個典型的社會“病相”。許多年來,社會文化界各個領域,都不乏修理惡搞魯迅的“無知無畏之徒”,他們罵魯成名,這本身就是對社會的一個反諷。
我們不禁要問:這個社會怎么了?魯迅怎么了?一句話,日益深化的窩里斗文化基因滲透了社會文化肌膚乃至胚胎,一些文化混混不惜把先知抹黑、把社會妖魔化,也要讓自己出名獲利,可見,重名重利、名利至上,已經(jīng)成為當下社會“重癥”之一,當一個社會不要臉的人多了,這個社會的文化建設、文學創(chuàng)作及其批評還能正襟危坐、焚香凈手嗎?
以上所列舉幾種“社會病”都是實際存在的現(xiàn)象,并非空穴來風。一個社會無論怎么治理、怎么改變,但最終的目的無非就是追求進步與文明,如此,就要允許人說真話,給人民創(chuàng)造更多的說真話的空間。如果一個社會不要臉的人越來越多了,而敢于說真話的人卻越來越少了甚至絕跡了,如此,還能說明這個社會是在進步嗎?
我們?yōu)榧冋膶W批評之風鼓與呼,其實也是一種善意的呼吁,不乏一種良知與責任。純正文學批評之風,不僅對文學創(chuàng)作有益、對讀者有益,而且對匡正整個社會文化風氣也是有益的。的確,文學批評之風一旦純正、規(guī)范而又嚴肅了,杜絕了人情化、游戲化乃至酷評惡搞之氣,無疑也會給社會文化建設帶來一縷清風、一線陽光、半畝方塘,即便事倍功半,卻也要敢于光著腦袋鉆刺叢。
時下,對學術不端、文風不良的文學批評之種種現(xiàn)象,敢于說不的聲音也不絕于耳?;騻€人、或學術團體,不乏激銳的響箭與炮轟。幾年前,《文學報》專門開辟了文學批評專欄,就是引領批評家們敢于說真話,好處說好,壞處說壞,崇尚事實求是,還你文學作品好惡優(yōu)劣的本來面目。2017年,中國文聯(lián)所屬的《中國文藝評論》雜志社舉辦了“時代需要什么樣的文藝評論”的征文活動,應征文章可能會給出各種各樣的答案,但以筆者的學術良知及文學批評立場,給出的答案就是一句話:把尊嚴還給文學批評:這就要求我們的批評家首先要做有尊嚴的批評家,然后才能去捍衛(wèi)學術的尊嚴、文學批評的尊嚴,既要堅決拒絕那種不講原則、一味粉飾的心靈雞湯式的好媽媽評論,也要堅決拒絕那種”話語刀客”式的耍流氓評論,動不動就把某一個作家或某一部作品給一筆抹煞,一黑到底。文學批評的學術性及其文本規(guī)范與原則固然一言難盡,但只要我們本著實事求是的學術精神,對社會有擔當、對作品負責任、捍衛(wèi)文學與批評的規(guī)范與良知,也就等于把尊嚴還給了文學批評。
做有尊嚴的人,創(chuàng)作有尊嚴的文學批評,把尊嚴還給文學批評,這或許就是時代所需要的文藝評論,不知讀者諸君以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