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冬

摘要：中篇小說《妻妾成群》問世于1989年底，它是蘇童的成名作，也“新歷史小說”最精致的作品之一。作品中頌蓮的形象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在她身上所反映出來的新文化與舊文化的現(xiàn)象都相當(dāng)突出，她始終生活在極大的矛盾當(dāng)中，這也是釀成頌蓮悲劇的主要原因。蘇童所創(chuàng)造的這一形象充分揭露了由“一夫多妻”生成的封建家庭內(nèi)部互相傾軋的人生景象及相應(yīng)的生存原則。

關(guān)鍵詞：頌蓮;新、舊文化;沖突

20世紀(jì)是女性心理的發(fā)展歷程，是女性心理的，情感的生命歷程，是女性尋求自我生存的心靈記錄，從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女性主體意識意味深長的走向覺醒，走向人性的解放。人的覺醒是女性生活意識覺醒的催化劑，而人的解放必然帶來女性意識的健全發(fā)展。女性常常為“幸福的彼岸” 而感到迷茫， 困惑她們?yōu)閷ふ摇靶腋５谋税丁倍陡衅D辛。與生俱來的性別并不能決定后天自身的優(yōu)劣建立在人類另一半缺席的基礎(chǔ)上的“幸?！弊犹摓跤?，女性應(yīng)該得到的是尊重和諧、互惠平等、并不是破壞，壓迫與統(tǒng)治。頌蓮的反抗在當(dāng)時雖徒勞但卻有她的現(xiàn)實意義，這也是受到新式教育的女性所普遍選擇的道路！

一、受過新式教育的女性

頌蓮是一名受過新式教育的女性，在父親去世后被迫嫁給一個有錢人陳佐千做四姨太，從此便介入到“妻妾成群”的人際模式當(dāng)中。頌蓮受到的教育是“五四”式的新教育，她嫁給陳佐千并不是“被迫”，而是“自愿”。在當(dāng)時一提到“做妾”，普通的少女是不愿意的，封建社會的女性相當(dāng)講究自己的名分.一些女性寧愿做窮人的“妻”也不愿意做富人家的“妾”，為的就是爭個名分。但是頌蓮卻很隨意的答應(yīng)了陳佐千的婚事，頌蓮的父親去世后，她的繼母為了甩掉這個包袱，讓她在做工和嫁人中間選擇其一。頌蓮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嫁人，繼母又讓她在嫁個有錢人和窮人之間選擇，頌蓮又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嫁個有錢人。那么嫁個有錢人和窮人有什么不同的呢？一個“妾”，一個“妻”，就這么簡單！但頌蓮依然選擇嫁個有錢人，她不愿意受別人的冷眼，更不愿成為別人的包袱，毅然走上了一條“妻妾成群”的道路，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

頌蓮對她所期待的愛情是非常執(zhí)著的，頌蓮的內(nèi)心深處并不甘心在這樣一個“妻妾成群”的模式中度過余生，她與陳佐千在一起，只是力求自保，希望能在陳家站穩(wěn)腳跟，然而她與大少爺飛浦的愛情卻是頌蓮真正所期望的愛情。頌蓮第一次看見飛浦便覺得他年輕，英俊，在心底暗生情愫，因為飛浦讓她回到了少女懷春的時代，“頌蓮?fù)伙w浦的蕭聲所打動，有時甚至淚漣漣的。她很想坐到那群男人中間去，離飛浦近一點，持蕭的飛浦令她回想起大學(xué)里一個獨坐空室拉琴的男生，她已經(jīng)記不清那個男生的臉，對他也不曾有深藏的暗戀，但頌蓮易于被這種優(yōu)美的情景感化，心里是一片秋水漣漪”。頌蓮喜歡和飛浦聊天，她并不在乎自己和飛浦之間小媽和兒子的身份，不去想“我”是飛浦的長輩，甚至和陳佐千在一起的時候，她都在想象著飛浦的身體是怎樣的。飛浦對頌蓮的關(guān)懷也是無比真誠的，這讓頌蓮覺得她在陳家并不孤獨， 因此當(dāng)飛浦出外做生意的時候，頌蓮便覺得“他走后，我在陳家就更加孤獨了”。

頌蓮作為一名少女，她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她奇怪，為什么那么美麗的地方會有一口井叫“死人井”，在不知道“死人井”的時候，頌蓮曾在“死人井”旁回憶美好的少女時節(jié)，當(dāng)她得知了“死人井”名字，便覺得“死人井”的周圍都充滿了一種濃郁的死亡氣息。“頌蓮?fù)蝗槐灰粋€可怕的想象攫住，一只手，有一只手托住紫藤葉遮蓋了她的眼睛， 這樣想著她似乎就真切地看見一只蒼白的濕漉漉的手， 它從深不可測的井底升起來，遮蓋她的眼睛。 頌蓮驚恐地喊出了聲音，手，手。她想返身逃走，但整個身體好像被牢牢地吸附在井臺上，欲罷不能，頌蓮覺得她像一株被風(fēng)折斷的花，無力地俯下身子，凝視井中。在又一陣的暈眩中她看見井水倏然翻騰喧響，一個模糊的聲音自遙遠(yuǎn)的地方切入耳膜：頌蓮，你下來，頌蓮，你下來?！卑ㄅc梅珊的對話里也都透露出了陰森恐怖的死亡氣息，“她走到廢井邊，彎下腰朝井里看了看，忽然笑了一聲：鬼，這里才有鬼呢，你知道是誰死在這井里嗎？梅珊依然坐在石桌上不動，她說，還能是誰，一個是你，一個是我?！钡沁@些并不能阻止頌蓮的好奇心， 并不能阻止頌蓮探究“死人井”的秘密。最詳細(xì)的是從仆人宋媽那里所了解的情況，宋媽用玩笑的口吻道出了一位陳家姨太如何在外偷情，如何被抓，如何跳井“自殺”。得知了“死人井”的秘密以后，頌蓮的內(nèi)心倍感恐懼，她似乎看見那口廢井跳躍著從紫藤架下跳到她的窗前，看見那些蒼白的泛著水光的手在窗戶上向她張開，濕滴滴地?fù)u晃著。這些意象都平添了恐怖的氣氛。

頌蓮沒有一般女孩子無謂的恐懼。父親的經(jīng)營不善導(dǎo)致茶廠倒閉，父親覺得愧對頌蓮而割破靜脈自殺，父親的血染紅了一池的水，當(dāng)時水池好幾天沒有人用，但是頌蓮依舊用池里的水來洗頭。她覺得用池里的水來洗頭好像是父親用雙手在撫摸她的頭發(fā)。頌蓮在與陳佐千見面的時候，在蛋糕上插了十九根蠟燭，剩下的一根卻放進了口袋里，平靜的將蠟燭吹滅，“十九歲生日過完了”。頌蓮以這種方式結(jié)束了她的少女生涯。卓云指使雁兒做了一個小布人來詛咒頌蓮， 頌蓮就在給卓云剪頭發(fā)的時候，故意將卓云的耳朵剪了一下，狠狠報復(fù)了卓云，頌蓮在陳家雖然是妾，但是卻敢和大太太爭吵，她看不慣的就要說。頌蓮不喜歡陳家的種種習(xí)慣，甚至連燒樹葉這樣的小事都不喜歡。在陳佐千壽辰的晚飯中，頌蓮當(dāng)眾親了陳佐千的臉，這使陳佐千感到為難，罵頌蓮“不知羞恥”，頌蓮用沉默來反抗陳佐千的喝罵。當(dāng)大太太說 “你在陳家算什么東西？”的時候，頌蓮則用“天知道你們又是什么東西！”頌蓮對陳家所有人都充滿了一種不屑一顧的神情。頌蓮作為一名少女也有少女所特有的敏感與多思，她時常因為天氣的變化而使心情也發(fā)生相應(yīng)的變化，秋天的隱晦使她的心情浮躁，她總是對那段美好的少女生活充滿了懷念，以至于忘記了自己已經(jīng)是嫁了人的陳家姨太太！頌蓮不愿將自己沉沒于腐朽的世界之中，當(dāng)陳佐千的性能力退化以后，陳佐千提出要求，頌蓮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不愿將自己僅有的一點自尊都放棄，從而失寵于陳佐千。其實以頌蓮的本身條件，如果使用一些手段完全可以將陳佐千牢牢的把握在自己的手中，進而控制整個陳家，但是頌蓮并沒有那樣做，而是主動退出了“妻妾成群”的斗爭，她對這種斗爭感到厭惡，大太太毓如對她的蔑視，二太太卓云的陰險，狡詐，三太太梅珊的瘋狂，都使頌蓮感覺到陳家不是人間，而是地獄，而頌蓮在地獄中過著非人的生活。飛浦的出現(xiàn)使頌蓮以為自己能夠獲得重生，但是她的希望并沒有實現(xiàn)，陳家世世代代的罪惡決定了飛浦是個性無能，雖然飛浦對頌蓮說出了那寶貴的三個字“我愛你”，但飛浦的無能使頌蓮感到絕望，頌蓮拼命喝酒，借此麻醉自己，大鬧了陳家.梅珊因與人偷情被卓云捉奸在床（或者說是卓云出賣了梅珊），梅珊被陳佐千投入“死人井”，秘密處死。這一幕被頌蓮看到，她口口聲聲說著“殺人了！殺人了！”但被陳家認(rèn)為是瘋了。終于，頌蓮又退回到了那屬于她自己的世界，她是不容于這個世界上的。

二、受到舊文化、舊思想束縛的女性

頌蓮有自己一套處理主仆之間關(guān)系的準(zhǔn)則。當(dāng)頌蓮剛到陳家，土頭土腦的，陳家丫鬟雁兒問她：“你是誰?。俊辈⒊靶炆?， 頌蓮回答：“我是誰，你們早晚會知道！”后來當(dāng)大家得知頌蓮就是老爺新娶的四太太時，雁兒成了頌蓮的丫鬟。這就奠定了雁兒的悲劇。頌蓮說自己最怕跳蚤，她怕雁兒身上有，并讓她去洗頭，但雁兒卻說自己頭天才洗的頭，但陳佐千還是呵斥雁兒，并讓雁兒去洗頭， 頌蓮達到了第一步報復(fù)雁兒的目的，卓云指使雁兒做了一個小布人，上面扎了三根中寫了頌蓮的名字，頌蓮發(fā)現(xiàn)后，拉著雁兒的頭拼命地望墻上撞，邊撞邊罵：“讓你咒我！讓你咒我！”她在瘋狂地打過雁兒后，又誘使雁兒說出了背后的主謀卓云！雁兒恨頌蓮，拼命地詛咒她，雁兒在草紙上畫上頌蓮的畫像，并扔到了廁所里， 被頌蓮發(fā)現(xiàn)， 頌蓮便提出兩條解決問題的辦法，一是公了， 讓陳家上上下下都知道，雁兒是怎么對主子不敬的;一是私了，就是要把那扔到廁所的草紙給吃掉！雁兒怕事情聲張吞下了草紙，最后雁兒因得了傷寒而死掉。

三，頌蓮的形象可以說是典型中的典型， 她是兩種文化矛盾的結(jié)合體

在頌蓮的身上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新、舊兩種文化的沖突。當(dāng)頌蓮與飛浦第一次見面時，飛浦毫不避諱地直呼“頌蓮，你好”，而此時頌蓮還在猶豫著是否應(yīng)先跟飛浦打招呼，因為頌蓮以為自己在陳家畢竟是四姨太，畢竟是飛浦的長輩，應(yīng)該是飛浦先向自己請安， 飛浦也確實是這樣做的，但張口直呼頌蓮的名字，這使頌蓮大吃一驚，頌蓮點了點頭，頌蓮點頭說明頌蓮默認(rèn)了飛浦對他的稱呼，但她緊接著又說：“按輩分你不該喊我的名字”。在這里頌蓮就是矛盾的集合體，點頭說明在她心中新文化的影響使她認(rèn)為年齡相仿的人之間應(yīng)該相互稱其姓名， 但頌蓮的話卻又充分暴露出封建舊思想對她長期的影響和束縛，她認(rèn)為在嫁入陳家以后，“我”就是陳佐千的夫人，而“你”陳飛浦是陳佐千的兒子，那么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喊我四媽， 至少也應(yīng)該是四姨太呢，而飛浦卻直呼頌蓮其名， 所以頌蓮感到吃驚，并顯出不高興的表情。

蘇童以細(xì)膩的筆法寫出了頌蓮繁雜的心理，寫出了那個時代受過新教育的女性面臨整個社會封建意識的束縛， 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反抗精神， 以及在整個社會的脅迫下不得不放棄自己的理想，受迫于封建勢力， 這也證明了那個世道女性個人意識的覺醒并不能帶動整個社會的發(fā)展，畢竟僅靠頌蓮個人的力量，那是不現(xiàn)實的。

參考文獻：

[1]蘇童.蘇童文集[M].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

[2]蘇童.妻妾成群[M].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

[3]蘇童.大紅燈籠高高掛[M].花城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