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莎朗·奧茲(Sharon Olds, 1942-)是美國當代頗具影響力的女詩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至今創(chuàng)作詩集十余部,其中,詩集《死者與生者》獲1984年美國圖書評論界獎,詩集《雄鹿之躍》獲2012年T. S. 艾略特詩歌獎和2013年普利策詩歌獎。本文從多個視角梳理了國內(nèi)外奧茲詩歌研究的歷史及現(xiàn)狀。國外的奧茲詩歌研究在過去三十年間蓬勃發(fā)展,但對奧茲的新近作品關(guān)注較少,缺乏對奧茲詩歌作為當代自白詩的整體性觀照;而國內(nèi)關(guān)于奧茲詩歌的研究剛剛起步,僅有少量評論和譯介,存在較大的研究潛力和探索空間。
關(guān)鍵詞:莎朗·奧茲;美國當代詩歌;后自白派詩歌
基金項目:本文是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后期資助項目“方言化言說:美國當代詩歌批評”(16JHQ048)和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wù)費項目“莎朗·奧茲自白詩學研究”(CCNU17A03029)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張冬穎,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公外系講師,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博士在讀,主要從事美國詩歌研究。
Abstract: Sharon Olds (1942- ) is an influential American female poet. Since 1970s and 1980s, Olds has created over 10 poetry collections, among which The Dead and the Living won the National Book Critics Circle Award in 1984, and Stags Leap won T. S. Eliot Prize for Poetry in 2012 as well as the Pulitzer Prize for Poetry in 2013. This article reviews the studies on Sharon Oldss poetry at home and abroad. The last three decades have witnessed the proliferation of the studies on Olds and her poetry abroad, but more attention should be paid to Oldss latest works and to her works as part of the confessional tradition in American poetry. Sharon Olds and her poetry has been introduced to China only a few years ago. With only a few critical articles and some poetry translation currently, there is still great potentiality for further studies on Oldss poetry.
Key Words: Sharon Olds; Contemporary American Poetry; Post-Confessional Poetry
Author: Zhang Dongying is lecturer as well as PhD candidate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Her major academic interest is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poetry. Email: lemonazhang@foxmail.com
莎朗·奧茲(Sharon Olds, 1942- )是美國當代頗具影響力的女詩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至今創(chuàng)作詩集十余部。①其處女作《撒旦說》即獲1981年舊金山詩歌中心獎(The San Francisco Poetry Center Award),《死者與生者》獲1984年美國圖書評論界獎(National Book Critics Circle Award),《雄鹿之躍》獲2012年T. S. 艾略特詩歌獎(T. S. Eliot Prize for Poetry)和2013年普利策詩歌獎(Pulitzer Prize for Poetry)。奧茲的詩作被收入一百多種選集,部分作品被譯成七種語言在其他國家出版。她本人于2006-2012年任美國詩歌學會理事,于2015年當選美國藝術(shù)與科學院院士。
奧茲的詩歌創(chuàng)作承襲并超越美國自白詩歌傳統(tǒng),將對自我的關(guān)注置于詩歌的中心,將詩歌主題植根于“我”的日常生活,涉及身體欲望、童年創(chuàng)傷、兩性關(guān)系、家庭暴力等,大膽暴露個體真實的身體及情感體驗,以奇崛而跳躍的意象、極富張力的節(jié)奏、平實而冷峻的語言審視美國當代中產(chǎn)階級白人女性生活。同時,她在詩歌中將個人及家庭的私密場域與外部世界的公共場域并置,在剖白自我生命本質(zhì)的同時,不忘關(guān)照美國社會乃至全球范圍內(nèi)與“我”看似無關(guān)實則內(nèi)在相連的其他個體,使之與“我”的生活暗相映照,以普世主義的情懷關(guān)注人類的共同命運?,F(xiàn)任美國詩歌學會主席馬克·多迪(Mark Doty)評價其詩歌“極富勇氣與德性智慧,堅定地探求個人體驗”,具有“非凡的力量”。②鑒于奧茲在當代美國詩壇中重要的詩學地位和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對其詩歌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
本文梳理了國內(nèi)外莎朗·奧茲詩歌研究的歷史和現(xiàn)狀,回溯了過去三十多年來奧茲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在國外研究方面,主要從國外學者集中關(guān)注的奧茲詩歌里所呈現(xiàn)的身體與欲望、家庭與性別、創(chuàng)傷與暴力等多個主題視角以及奧茲與詩歌傳統(tǒng)的關(guān)系視角梳理了國外的研究成果。雖然國外奧茲詩歌研究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但對奧茲的新近作品關(guān)注較少;奧茲的詩歌可歸入自白詩一類,但國外的研究缺乏對奧茲詩歌作為當代自白詩的整體性觀照。同時,本文簡要回顧了國內(nèi)剛剛起步的奧茲詩歌研究,明確了未來研究的可行方向和探索空間。
莎朗·奧茲于1980年出版的第一部詩集《撒旦說》一經(jīng)面世便備受關(guān)注。美國詩歌學會雜志《詩刊》(Poetry)認為這部處女作具有“堅定的自傳性”,“可信而感人”,它以主題變化而分章的形式凸顯出了主題(Mueller 171-172)。1983年出版的第二部詩集《死者與生者》獲得了更多好評?!对娍?、《艾奧瓦評論》(The Iowa Review)、《美國詩歌評論》(The American Poetry Review)《洛杉磯時報書評》(Los Angeles Times Book Review)以及《紐約時報書評》(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等紛紛給予高度評價。包括《美國詩歌評論》在內(nèi)的多家評論文章認為奧茲明顯受到普拉斯等自白派詩人的影響,其詩歌形式更簡約、明快,自成風格。在這部詩集中,她把個人的童年創(chuàng)傷與歷史事件相勾連,在兩者間自如地類比、跳躍,“和普拉斯發(fā)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吶喊不同”,奧茲的自白是“自持的、幽默的,甚至不乏喜劇效果”(Kinzie 41)。這是最早有評論者將奧茲與自白派詩人相聯(lián)系。隨后,《金色密室》(1987)和《父親》(1992)等詩集相繼問世, 《二戰(zhàn)后美國詩人:系列三》(American Poets since World War II: Third Series)(1992)收入關(guān)于莎朗·奧茲本人的介紹以及對前幾部詩集的詳細分析,其他一些重要詩歌選集也收入部分奧茲代表作,奧茲作為當代重要的女詩人更加正式地進入學術(shù)研究視野。自此,學界對奧茲的關(guān)注開始升溫,上世紀九十年代出現(xiàn)了多篇期刊文章和8篇章節(jié)內(nèi)容涉及奧茲詩歌的博士論文,其中期刊文章多聚焦于奧茲某些代表詩歌的文本分析,如《闡釋者》(The Explicator)雜志的的幾篇文章對奧茲的《無愛之性》(“Sex Without Love”)和《死后的父親對我說》(“My Father Speaks to Me from the Dead”)等詩歌的分析,幾篇有代表性的博士論文多從女性主義、性別研究、身體研究等視角把奧茲作為當代詩人或作家群的一員,透視美國當代詩歌特別是女性詩歌中的母性實踐、父女關(guān)系、性別展演、身體書寫、家庭意象等。
進入本世紀后,奧茲詩歌研究迅速發(fā)展,2000年出現(xiàn)了第一篇以奧茲詩歌為專門研究對象的博士論文,瑪麗·雷恩(Mary Lane)的《“我會講述你們的故事”:莎朗·奧茲的辯證詩歌》(“And I Will Tell About It”: The Dialectical Poetry of Sharon Olds)。隨后的十年,對奧茲詩歌的探討出現(xiàn)在更多期刊文章和多部論著的章節(jié)當中。受西方文學批評身體轉(zhuǎn)向的影響,在此期間的評述更多側(cè)重于從身體視角探討奧茲詩歌;同時,評論者把奧茲與更多前輩詩人相比較,如狄金森(Emily Dickenson)、塞克斯頓(Anne Sexton)、畢曉普(Elizabeth Bishop)、里奇(Adrienne Rich)、格呂克(Louise Glück)等,試圖把她納入更悠遠的文學傳統(tǒng)之中。雖然詩歌在當今美國大眾閱讀中的地位相對邊緣化,受眾數(shù)量無法跟小說相比,但奧茲的詩作在美國普通民眾中的受歡迎程度卻與日俱增,其詩集成為當代詩歌中少有的暢銷作品。與此同時,隨著越來越多的讀者熟悉這位大膽描寫身體經(jīng)驗、以反戰(zhàn)姿態(tài)拒絕前第一夫人勞拉·布什(Laura Bush)邀請的女詩人,她的作品在學界也產(chǎn)生了一定爭議。威廉·羅根(William Logan)認為奧茲詩歌過多地袒露私人生活,流于自戀和浮淺(Logan 315)。亞當·科爾希(Adam Kirsch)甚至稱奧茲是愛出風頭的“暴露狂”,認為她詩歌中大膽的身體描寫卷入了“生物學與神學的戰(zhàn)爭”,是對神學的“褻瀆”(Kirsch 38-39)。雖有爭議與批評之聲,但多數(shù)評論者肯定了奧茲詩歌的閃光之處。托尼·霍格蘭德(Tony Hoagland)在2009年的《美國詩歌評論》上以“莎朗·奧茲的無拘發(fā)展”(“The Unarrestable Development of Sharon Olds”)為題總結(jié)了奧茲多年來的創(chuàng)作軌跡,認為她“為美國詩歌贏得了讀者”(Hoagland 9),對她詩歌創(chuàng)作的真誠和果敢給予了高度評價。2012-2013年,奧茲的第九部詩集《雄鹿之躍》獲普利策詩歌獎和T. S.艾略特詩歌獎雙項大獎之后,其詩歌創(chuàng)作引起了學界更熱烈的關(guān)注。2016年出現(xiàn)了第一部奧茲詩歌研究的專著——拉塞爾·布里基(Russell Brickey)撰寫的《理解莎朗·奧茲》(Understanding Sharon Olds)。布里基將奧茲置于從自白派到后自白派一脈相承的文學傳統(tǒng)之中,以詩中呈現(xiàn)的家庭成員和歷史圖景為切入點,全面分析了奧茲詩歌中呈現(xiàn)的記憶、父權(quán)、母性、身體、性、暴力等問題,為奧茲詩歌研究的發(fā)展邁出了重要一步。
除這部專著外,國外關(guān)于奧茲的研究從1980年至今已有近10多部專著、編著中完整章節(jié)的研究,20多篇重要期刊論文,50多篇書評,50多則短評,10多篇訪談,以及ProQuest數(shù)據(jù)庫中檢索到的以奧茲詩歌為主要研究對象或章節(jié)內(nèi)容涉及奧茲詩歌的博士論文18篇。在美國當代在世的詩人中間,奧茲研究的數(shù)量是比較可觀的??傮w來說,這些研究成果主要從以下幾種視角來探討奧茲詩歌:
(一)身體與欲望
在評論集《否定的能力:美國當代詩歌》(Negative Capability: Contemporary American Poetry)中,琳達·格里吉森(Linda Gregerson)評價奧茲詩集《死者與生者》時稱,“身體是奧茲的信條,是其詩歌隱喻取之不竭的源泉”;她認為奧茲以鑒賞家的視角呈現(xiàn)感官意象,就像一個漂亮女人在攝影師的鏡頭前展現(xiàn)自己一樣自如(Gregerson 36)。
奧茲的詩歌蘊含豐富的身體意象和身體經(jīng)驗的描寫,許多評論者從身體視角解讀她的作品,并將其置于心理學、文化研究、生態(tài)女性主義等多種理論視閾中,聚焦于奧茲詩歌與當代社會文化語境的互動。黛布拉·蘭朵(Deborah Landau)的博士論文《快樂與痛苦:美國當代身體詩歌》(Pleasures and Pains: Contemporary American Poetry of the Body)(1995)用專門一章從三個側(cè)面探討了奧茲的身體詩學,即身體作為自我探索的手段,作為展演家庭心理劇的方式,和作為理解社會政治結(jié)構(gòu)的媒介,奧茲的詩歌否定了孤立地將身體物化或意念化的可能??死锼雇 ち指駛悾↘ristin Lindgren)在《寓生于死:莎朗·奧茲的<父親>和身體詩學》(“Birthing Death: Sharon Oldss The Father and the Poetics of the Body”)(2000)一文中闡釋了奧茲如何運用零距離的身體描寫僭越距離化和美化將死身體的文化符碼,挑戰(zhàn)了文學中書寫死亡的傳統(tǒng)模式(Lindgren 260-261)。在《身體的河流:美國女性(后)自白生態(tài)詩中流動性作為生殖隱喻》(“Rivers of the Body: Fluidity as a Reproductive Metaphor in American Feminist (Post)Confessional Ecopoetry”)(2013)一文中,坦弗·唐克(Tanfer Tunc)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視角關(guān)注奧茲詩歌中女性身體經(jīng)驗與自然意象的并置,分析這種并置如何解構(gòu)了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邊緣化并賦予女性權(quán)利的可能(Tunc 131-134)?!对谀Ч淼木蹠璧福涸姼琛⒄?、情欲評論集》(Dancing at the Devil's Party: Essays on Poetry, Politics and the Erotic)一書中,詩人艾麗西亞·奧斯特萊克(Alicia Ostriker)駁斥了一些批評者對奧茲詩歌中情欲書寫的口誅筆伐,分析了奧茲詩歌中的情欲話語如何以一種顯性方式向畢曉普詩歌中隱性的情欲話語認同(Ostriker 47-51)。
(二)家庭與性別
奧茲詩歌研究的另一主要切入點是其詩歌呈現(xiàn)的家庭形態(tài)和家庭關(guān)系,特別是父女關(guān)系。布萊恩·迪倫(Brian Dillon)的論文《“從來未曾擁有,我不能將你放手”:莎朗·奧茲的父女關(guān)系詩歌》(“‘Never Having Had You, I Cannot Let You Go: Sharon Oldss Poems of a Father-Daughter Relationship”)(1993)將奧茲詩歌中的父女關(guān)系與自白派詩歌中的父女關(guān)系作對比,挖掘奧茲的詩學觀。迪倫認為,奧茲為了不被貼上“自白派”的標簽,著力在更大的歷史語境中講述家庭關(guān)系,既不完全向自白派認同,又不脫離自白傳統(tǒng);她的自白是適度的,因為過度的自白會有損詩歌的美學形式(Dillon 113-114)。同時,很多評論者從性別視角分析奧茲詩歌中的母親形象、母性書寫、性別展演等問題,力求在更廣闊的女性文學傳統(tǒng)中定位奧茲的詩歌。在論文集《文本中的母親/母親的文本:當代女性文學中的母性》(Textual Mothers/ Maternal Texts: Motherhood in Contemporary Womens Literatures)中,麗塔·瓊斯(Rita Jones)認為奧茲所描繪的母親形象打破了傳統(tǒng)的性與母性的二元對立,把性感女性的形象與充滿愛的母性形象融合為一體,重構(gòu)了二十世紀晚期美國文學中的母親形象(Jones 241)。論文集《這樣的生育:美國女性書寫中的懷孕與生產(chǎn)》(This Giving Birth: Pregnancy and Childbirth in American Womens Writing)中,艾倫·埃基羅斯(Ellen Argyros)認為,奧茲把女性的生產(chǎn)描繪成具有英雄氣概的行為,改寫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雄”定義,潛入由男性詩人們構(gòu)建的文學經(jīng)典,甚至對布魯姆式的“影響的焦慮”構(gòu)成反諷(Argyros 148);在同一論文集中,蘇珊·麥克卡勒姆-威特科姆(Susan MacCallum-Whitcomb)梳理了母性書寫的文學傳統(tǒng),認為奧茲是始自布拉德斯特里特(Anne Bradstreet)的母性書寫文學傳統(tǒng)的一環(huán),這一傳統(tǒng)中父親角色不斷弱化,在奧茲的某些詩歌里,父親角色甚至完全缺失,而母性力量得以高度彰顯(MacCallum-Whitcomb 49)。艾莉森·卡明斯(Allison Cummings)的博士論文《“性別躍然紙上”:美國詩歌運動中的女性,1975-1995》(“The Gender on Paper”: Women in American Poetry Movements, 1975-1995)(1995)和凱瑟琳·佩里(Katherine Perry)的博士論文《“性別躍然紙上”:1650年至今美國女性詩歌中的性別展演》(“Gender on Paper”: Gender Performances in American Women's Poetry, 1650-Present)(2007)分別關(guān)注了奧茲詩歌中的女性主體和女性展演。后者運用克里斯蒂娃和巴特勒的理論,分析奧茲如何通過在男性化詩歌語言和女性化詩歌語言之間穿梭自如,來揭示性別的展演性并提出質(zhì)疑。
(三)創(chuàng)傷與暴力
有部分學者以創(chuàng)傷記憶、暴力書寫為對象研究奧茲詩歌。安妮·基弗(Anne Keefe)在《“他們把我綁起來的那天”:莎朗·奧茲作品中的連續(xù)回返、懲罰和回憶的現(xiàn)象學》(“ ‘The Day They Tied Me Up: Serial Return, Punishment, and the Phenomenology of Memory in the Work of Sharon Olds”)(2015)中,在梅洛龐蒂現(xiàn)象學的理論框架下探討奧茲詩歌中的家庭創(chuàng)傷記憶,對創(chuàng)傷記憶的連續(xù)回返,在詩歌形式上表現(xiàn)為詩歌之間、章節(jié)之間、詩集之間的互文關(guān)系,在內(nèi)容上每一次回返都是對家庭創(chuàng)傷的重新體驗和對記憶的修改(Keefe 260)。卡特里娜·娜奧米(Katrina Naomi)在她的博士論文《文雅之外:莎朗·奧茲、帕斯卡爾·帕蒂、彼得·萊德格羅夫和羅賓·羅伯特森詩歌中的暴力》(Beyond Gentility: Violence in the Poetry of Sharon Olds, Pascale Petit, Peter Redgrove and Robin Robertson)中,用專門章節(jié)探討了奧茲詩歌中的暴力主題,包括家庭暴力、性暴力、種族暴力等,在冷峻凝視暴力的同時,詩中呈現(xiàn)出言說者對暴力受害者的巨大共情,以及言說者作為家庭暴力的承受者對歷史災難中、社會犯罪中的受害者的身份認同,其詩歌在此意義上是一種行動主義的政治表達。拉塞爾·布里基(Russell Brickey)于2016年出版的專著《理解莎朗·奧茲》(Understanding Sharon Olds)也特別探討了奧茲詩歌中的暴力問題。他認為,《死者與生者》、《金色密室》和《一個秘密》三部詩集中,每部詩集第一章的系列詩歌最顯性的主題都是暴力。詩歌的言說者或是凝視歷史照片中戰(zhàn)爭受害者、或是直面紀錄影像中的施暴者與受害者,以全知視角描寫在暴力侵害或威懾下的普通人形象,細膩地呈現(xiàn)了言說者與受害者的深度共情以及對暴力的抗訴(Brickey 109)。
(四)奧茲與詩歌傳統(tǒng)
喬治·奧爾(George Orr)在《哥倫比亞美國詩歌史》(The Columbia Poetry of American Poetry)(1993)中梳理了美國自白詩歌發(fā)展的三個不同代際,并把奧茲列為與比達特(Frank Bidart)和格呂克并列的第三代“后自白派”詩人,對比分析奧茲與前兩個代際的自白詩人的傳承關(guān)系以及與同代自白詩人的異同(Orr 653)。奧茲與美國詩歌傳統(tǒng)的關(guān)系、詩歌傳統(tǒng)對奧茲的影響以及如何在美國詩歌傳統(tǒng)中定位奧茲的創(chuàng)作是研究奧茲詩歌不容忽視的問題。除該問題已在上述三個研究視角的陳述中屢次被提及外,當代著名作家喬伊斯·卡羅爾·歐茨(Joyce Carol Oates)稱狄金森、普拉斯、塞克斯頓等為奧茲的“姊妹詩人”(Oates 322),可見前輩詩人對奧茲的重要影響。首先,若追溯美國女性詩歌傳統(tǒng),無可避免地要回到狄金森?!稇土P與詩歌:艾米麗·狄金森與莎朗·奧茲的分享》(“Punishment and Poetry- Emily Dickinson Shares with Sharon Olds”)一文分析了奧茲如何通過詩中“桌子”“椅子”的轉(zhuǎn)喻以及對于兒時所受懲罰的敘述間接地向狄金森致敬,認為“兩位詩人都重視內(nèi)在體驗”,都相信“沒有自我的存在,外在世界無法描繪”(Mills 4)。雖然奧茲本人在訪談中極力否認受到自白派詩人的影響,但難以否認的是其詩歌風格、敘事模式等的確有自白派的影子。于是,許多評論者將奧茲與自白派詩人相比較,進行相關(guān)的影響研究。專著《亂倫想象:塞克斯頓、普拉斯、里奇和奧茲詩歌中的爹爹》(Imagining Incest: Sexton, Plath, Rich and Olds on Life with Daddy)探討了在這些自白派或后自白派詩人筆下女兒與父親親近又疏遠的關(guān)系,奧茲筆下的父女關(guān)系想象以自我賦權(quán)的積極方式回應了自白派詩人筆下女兒作為受害者的單一呈現(xiàn)(Swiontkowski 109)。這一類評論的代表還有威廉·巴克利(William K. Buckley)主編的《普拉斯》(Plath)一書中專門章節(jié)對普拉斯和奧茲詩歌的對比,蘇珊娜·瑪特森(Suzanne Matson)的論文《與父親對話:艾德里安·里奇和莎朗·奧茲詩歌中的政治和神話挪用》(“Talking to Our Father: The Political and Mythical Appropriations of Adrienne Rich and Sharon Olds”)對奧茲和自白派關(guān)系的論述。另外,也有學者把奧茲納入自白派之外更廣闊的文學傳統(tǒng)中,除上述“家庭與性別”視角的研究評述中提及的卡明斯和佩里的博士論文把奧茲歸入女性詩歌或詩歌運動的一員外,卡桑德拉·桑特(Cassandra Zandt)的博士論文《鬼魂書寫:H.D.、西爾維婭·普拉斯和莎朗·奧茲對挽歌文學的變形》(Ghost Writing: The Transformation of Elegiac Literature in H.D., Sylvia Plath, and Sharon Olds)把奧茲置于挽歌文學傳統(tǒng)的源流中,分析其詩歌對傳統(tǒng)挽歌文學形式的改寫和創(chuàng)新;此類研究還有拉比婭·哈啟馬(Rabia Malaika Hakima)的博士論文《弗朗西斯·哈珀、艾米麗·狄金森、瓦薩·米勒和莎朗奧茲詩歌中的基督教神學女性主義》(Not a Prayer except Ourselves- Christian Theological Feminism in the Poetry of Frances Harper, Emily Dickinson, Vassar Miller, and Sharon Olds)以及拉塞爾·布里基的博士論文《美國詩歌中的黑暗崇高:從坡到核威懾時代》(The Dark Sublime in American Poetry: From Poe to the Bomb)以及前述的艾麗西亞·奧斯特萊克(Alicia Ostriker)對比奧茲與畢曉普的評論文章等;此類研究也涉及奧茲與當代詩人的對比,如海倫·法里西(Helen Farish)的《露易絲·格呂克和莎朗·奧茲詩歌中介入的肉體和對完整生命的追尋》(“The Interfering Flesh and the Search for the Full Life in the Poetry of Louise Gluck and Sharon Olds”)等。
相比國外的研究,中國的奧茲研究剛剛起步,僅譯介了奧茲的少量代表作品和籠統(tǒng)介紹了奧茲及其創(chuàng)作。在中國知網(wǎng)上以“莎朗·奧茲”(Sharon Olds)的中英文為關(guān)鍵詞搜索,只有3篇關(guān)于奧茲及其作品的引介性文章,3篇關(guān)于奧茲獲獎的文學動態(tài),5篇詩歌翻譯,及幾篇在論述中提及奧茲的文章;此外只有個別介紹性文章、訪談和少量詩歌翻譯散見于網(wǎng)絡(luò)。
其中,倪志娟的《生活的X光片》(2010)是國內(nèi)較早引介奧茲的期刊文章,初步介紹了奧茲詩歌的常見主題和語言風格,認為奧茲借個人題材創(chuàng)作了具有普遍意義的詩篇(112-113)。遠洋的《莎朗·奧茲詩歌中的性與愛》(2014)較全面地介紹了奧茲的創(chuàng)作,主要以奧茲的獲獎詩集《雄鹿之躍》為例分析了奧茲創(chuàng)作的基本特征,認為奧茲繼承了惠特曼頌揚身體的傳統(tǒng),其詩作從肉身經(jīng)驗上升至對人性的追問,拓展和豐富了詩歌的美學疆域(98-100)。孫立恒的《“見證詩歌”:21世紀美國詩歌發(fā)展新趨勢》(2017)在探討見證詩歌的藝術(shù)策略時提及奧茲關(guān)于9/11事件的詩作,把奧茲的部分作品歸入見證詩歌的發(fā)展趨勢中(175)。
綜上所述,國外的奧茲詩歌研究在三十年前隨著詩人地位的凸顯而起步,在最近二十年有了迅速發(fā)展,最近五至十年更現(xiàn)生機,呈現(xiàn)出批評視角多元、與美國當代其他詩人及作品的研究相互交疊,向美國文學傳統(tǒng)的縱深挺近的立體態(tài)勢。但與此同時,仍存在某些不足和較大的研究空間。國外學界多集中于探討奧茲較早的作品上,新近作品如《雄鹿之躍》和《頌歌》尚待挖掘;對奧茲詩歌涉及的某些基本概念如自我、自白等及相關(guān)詩學和文化觀念缺乏深入而系統(tǒng)的研究,而這些恰恰是奧茲詩學思想中的關(guān)鍵問題。奧茲被一些評論者歸入“后自白派”,其詩歌從形式和內(nèi)容上都有豐富的自白元素,被視為自白詩。雖然國外有部分研究試圖把奧茲納入美國詩歌傳統(tǒng)中并與前輩自白派詩人從不同方面對比,但缺乏對奧茲自白詩的整體性關(guān)照。另外,奧茲詩歌在其他方面也有較大的研究潛力,比如詩歌中的音樂性、宗教色彩、個人與集體記憶、與當代詩人的互動和對話等等,都是其詩歌中頗具特色但研究尚未深入的地方。
三十年來國外奧茲研究的蓬勃發(fā)展與國內(nèi)的研究現(xiàn)狀形成鮮明反差,究其原因,首先是國內(nèi)學界對美國當代詩歌、主要詩人及其作品等關(guān)注較少,與當下美國詩壇及詩歌學界的溝通交流不足,其次是國內(nèi)的文學批評對小說研究熱衷而對其他文類研究相對冷落,國內(nèi)的美國詩歌研究仍更多停留在對經(jīng)典詩人及其作品的關(guān)注上,對美國當代詩歌的研究缺乏深入、持久、系統(tǒng)化的關(guān)照,無論從研究的范圍和深度,還是從研究成果的數(shù)量和水平上看,都無法與美國當代詩歌的發(fā)展和所取得的最新成就相稱。奧茲作為美國當代享有重要地位的詩人,其詩作具有獨特的研究意義,有許多值得深入研究的議題,應受到更多關(guān)注,現(xiàn)階段國內(nèi)關(guān)于奧茲的研究剛剛起步,恰恰給學界留下不可忽視的探索空間。
注釋【Notes】
①奧茲已創(chuàng)作的十部詩集為《撒旦說》(Satan Says, 1980),《死者與生者》(The Dead and the Living, 1983),《金色密室》(The Gold Cell, 1987),《父親》(The Father, 1992),《源泉》(The Wellspring, 1995),《血、錫、草》(Blood, Tin, Straw, 1999),《未打掃的房間》(The Unswept Room, 2002),《一個秘密》(One Secret Thing, 2008),《雄鹿之躍》(Stags Leap, 2012)和《頌歌》(Odes, 2016)。
②See “Sharon Olds.” Poets.org. Academy of American Poets.
引用文獻【W(wǎng)ork C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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