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彤陽
摘要:功利主義作為一種倫理思想,是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基本精神已經(jīng)滲入到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各個領域,為各門社會科學莫定了倫理基礎,對人類的實踐活動發(fā)揮著巨大的影響。約翰·斯圖亞特·密爾是功利主義的代表人物,是功利主義最著名的擁護者和辯護人。他發(fā)展了邊沁的功利主義學說,對功利主義飽受指責的語義混淆、享樂主義、自私自利和實踐難題進行澄清和辯護,使功利主義的體系架構更加精致和完備,但仍然留下了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
關鍵詞:密爾;功利主義;辯護
功利主義是近現(xiàn)代以來在全世界深有影響的學說,由于功利主義的基本思想適應了資本主義追求利潤最大化的運行機制,因此往往與資本積累和擴大生產(chǎn)聯(lián)系在一起。雖然功利主義為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奠定了理論基礎,但也因此招來了各種批判和攻汗,人們通常指責功利主義是追逐利益的代名詞,是私欲膨脹的領路人。對功利主義的種種批評一定程度上阻滯了對這類學說的研究,實際上功利主義并非全然是銅臭斑駁,十九世紀初,在資本主義蓬勃發(fā)展的英國,約翰·斯圖亞特·密爾對功利主義做出了強有力的辯護,密爾以其淵博的學識,以其“為人類服務”的胸懷,將功利主義的門庭修葺成另一番風景,值得我們深入的研究。
一、對功利主義“語義”的辯護
功利主義經(jīng)過長期的發(fā)展,已經(jīng)是一套成熟的理論,但是公眾對它的理解大多仍然停留在字面意義,僅僅是主觀地把握到一層膚淺甚至是錯誤的含義。這種對功利主義長久以來的誤解,不僅在將其翻譯為“功利主義”的中國,并且在使用其原詞“Utilitarianism”的西方社會都普遍存在,“是在一種狹隘的僅僅存在于口語中的意義上使用功利一詞?!盵1]7這種誤解一般有三種形式,一是將功利主義混同于利己主義和拜金主義,認為其具有強烈的重利輕義色彩,主旨是維護既得利益集團,為人性的自私辯護;二是將功利主義混同于效率主義,認為其過度強調(diào)效率和產(chǎn)值,忽略了人的需要和價值,重視效率而輕視社會公平正義,導致社會愈加兩極分化;三是將功利主義解讀為一種精英主義的學說,恰好由于上述兩種誤解,使得有些人認為功利主義擯棄了人的主觀情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崇尚客觀的理性,是一種應該為成熟的、顧全大局的社會精英們所具備的思維方式。對于功利主義的種種誤解,密爾認為“那是阻礙它為人接受的主要障礙”。因此每個功利主義的追隨者或是研究者都必須在開篇進行語義辨析,以確保所有人都是在同一個語境下談論同一個語詞,這對于研究這門理論來說尤為重要。
功利主義是一種道德哲學,其致力于要解決的問題和要論證的核心觀點.都仍然是倫理學最基本的問題:什么樣的行為是合乎道德的行為?對于這個問題的不同解答,構建出了不同的倫理學大廈。行為具有三個要素:動機、行為、結果,如果一個行為不是有意的,那么這就根本不算是一個行為,而只是一個表現(xiàn),而一個行為也必定會引發(fā)某種后果。因此在評判一個行為的對錯標準時,就有了兩條路向。一條是從動機出發(fā),認為正確的行為就是出于意愿的正確的選擇;另一條是從結果出發(fā),認為正確的行為就是經(jīng)過檢驗的正確的結果。在古希臘時期,亞里士多德認為“選擇顯然與德性有最緊密的聯(lián)系,并且比行為更能判斷一個人的品質(zhì)?!盵2]68-69在功利主義產(chǎn)生之前,康德進一步區(qū)分了正確的行為與道德的行為,在康德的理論體系中,絕對命令是倫理的核心,唯一道德的行為就是基于絕對命令而執(zhí)行的行為。如果一個行為是基于假言命令而做的,那么只能說這個行為可能是符合道德法則的,但這個行為的執(zhí)行者并沒有做道德的行為,理由便是因為他們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偏好而行動的。在這一點上,亞里士多德與康德都是根據(jù)行為的動機或是目的來評定什么是道德的行為。蘇格蘭學派的休漠則認為,所有的行為都是由激情引發(fā)的,因此理性是惰性的,理性光憑其本身是無法激發(fā)任何行為的,因此所謂從理性或信念推導出的道德原則是不能被人類的知識加以證實的,而功利主義的道德原則之所以會被我們所接受,只是因為它有促進公益的傾向。基于此,休漠的思想又被理解為一種“保守功利主義”。我們不難看出,凡是從動機出發(fā)的倫理學說,都要對人的意圖進行條分縷析的考察,這項工作顯然是復雜且艱難的,人的行為目的是很難達到純粹的。功利主義則把動機分析轉(zhuǎn)向了結果評價,是一種結果主義(Consequential-ism)的學說。
邊沁是功利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他以一個行為能否帶來或促進“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保╰he Greatest Happiness of theGreatest Number)作為判定一個行為是否合乎道德的標準。密爾同樣是一個將“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币曌鞯赖碌谝辉淼慕Y果論者。所以盡管人們都會思考后果,但人們可能有很多不同的思考后果的角度,但功利主義者思考的方向是后果是否有利于“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
二、對功利主義“幸福”的辯護
“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痹瓌t,出現(xiàn)了“大“多”這些數(shù)學概念,本質(zhì)上就在引導人們?nèi)ミM行數(shù)學的計算。對于這一核心原則的不同算法,首先是基于對“幸?!边@一概念的不同理解。邊沁認為要實現(xiàn)幸福就是要追求快樂和免除痛苦,并主張所有的快樂都處在相等的地位,沒有對快樂再進行區(qū)分,小孩玩圖釘游戲的快樂與大人從詩歌中得到的快樂性質(zhì)上是一樣的。所以邊沁對“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痹瓌t主張一種“量”的算法,是每個人最大幸福的加總求和,功利主義的目的就是使這個總和最大化。這種對幸福不加區(qū)分的看法,為功利主義招來了享樂主義、“豬的快樂”等詬病和譏諷。密爾對此并不認同,他雖然也認為幸福是指快樂和免除痛苦,但是這更像是一種“口頭協(xié)定”,密爾對幸福的理解實際上與邊沁非常不同。密爾對邊沁沒有對快樂進行區(qū)分感到不滿,“荒謬的倒是,我們在評估其他各種事物時,質(zhì)量與數(shù)量都是考慮的因素,然而在評估各種快樂的時候,有人卻認為只需要考慮數(shù)量這一個因素?!盵3]10由此,密爾提出入是一種擁有更高等官能(facultiesmore elevated)的動物,將“質(zhì)”的概念引入到功利主義的算法當中,將快樂區(qū)分為高等快樂與低等快樂,并像伊壁鴻魯認為理智的快樂、感情和想象的快樂以及道德情感的快樂所具有的價值要遠高于單純感官的快樂的那樣,密爾也認為高等快樂比低等快樂更值得欲求。
密爾作為一個經(jīng)驗論者,自然不會將高等快樂與低等快樂的評判標準訴諸一些抽象的理念,他在《功利主義》當中寫道:“就兩種快樂來說,如果所有或幾乎所有對這兩種快樂都有過體驗的人,都不顧自己在道德感情上的偏好,而斷然偏好其中一種快樂,那么這種快樂就是更加值得欲求的快樂?!盵4]10換言之,只有經(jīng)歷過兩種快樂并對兩種快樂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夠決定哪種快樂更好、更高級。這有點類似我們今天“大眾點評”的統(tǒng)計方法,每個客戶在完成“消費”之后,對不同的消費體驗分別進行星級評定,而這種評定一旦在大眾當中形成一種普遍的共識,或者說有一種明確的傾向,我們便能將兩種快樂區(qū)分開來,并有理由認為其中的一種比另一種更高級。也就是說,只有同時熟悉打籃球和閱讀哲學著作的人,才能對兩者的價值做出評判,而這種評判如果符合廣泛的認同,那么就是評判標準的來源之一,如果與共識相違背,那么就是個人品味或喜好上的差異,功利主義為了實現(xiàn)“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保褪且獙崿F(xiàn)這種普遍認同的高等快樂。
在這里,密爾看似承認了少數(shù)人對評判標準可以出現(xiàn)主觀性的差異化選擇,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因為在密爾看來,人是一種高等存在者,必然會偏好能夠運用高等官能的高等快樂,低等快樂是一種低等存在者(動物)不得已的選擇,“假如他們竟然幻想過自己愿意(選擇低等快樂),那也不過是在極端不幸的場合,為了避免這種不幸而差不多愿意把自己的命運與隨便什么東西相交換,無論這些東西在他們眼中看來是多么不值得欲求。”[5]11密爾在這里把選擇低等快樂的原因歸于客觀的處境,而非主觀的選擇,選擇一旦缺少主觀的能動性,那便不能稱其為意愿。密爾進一步指出:“我相信,人們在只求低等的快樂之前,就已不能享受高等的快樂了。享受高尚情感的能力,在大多數(shù)人的天性中都是一顆非常柔弱的花草,不僅很容易被各種不良的環(huán)境因素扼殺,而且只要缺乏營養(yǎng),就很容易死亡。[6]13因為人是一種高等存在者,所以選擇高等快樂是人的天性,但是這種天性十分脆弱,極易被后天不良的生活環(huán)境所影響。密爾否定了低等快樂是一種選擇意愿的可能性,即人們不是不愿意選擇而是不能選擇,就像我們無法想象一個生活在貧困、暴力、混亂的社區(qū)當中的人如何享受高等快樂。密爾將不得已選擇低等快樂的根源歸咎于后天環(huán)境,將能否保障人人享有高等快樂作為衡量政治制度和社會環(huán)境的一種標準。
雖然密爾對高等快樂和低等快樂的“質(zhì)”的區(qū)分是對邊沁無差別快樂的發(fā)展,但是兩種理論究竟哪一種更有利于實現(xiàn)“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痹瓌t,仍然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首先我們必須承認,在我們生活的社會當中,能夠享受高等快樂的畢竟是少數(shù)人,少數(shù)擁有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和教育資源的人們。在這種情況下,密爾否定了低等快樂的價值就意味著否定了實際上大多數(shù)人的快樂。而邊沁對大多數(shù)只能享受低等快樂的人的充分肯定,則成了他們單調(diào)人生的甘怡,還有一部分寵命優(yōu)握卻自甘墮落(柏拉圖認為靈魂沉溺于肉體的快樂是一種墮落)的人,邊沁也為他們消除了墮落之名,這聽起來很像是在伸張享樂主義,但是墮落問題不是邊沁所要考慮的,唯一的評判標準是能否促進“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與這種可能的“墮落”相比,密爾的功利主義雖然暫時看起來是否認了一部分人的幸福,但長遠來看卻更有利于社會的進步,要想讓更大多數(shù)人享受更高等的幸福,就必須保證社會整體在不斷進步,為人人享有高等快樂創(chuàng)造環(huán)境,而人們也時刻不滿足于低處的快樂,從而積極向上,尋求更高的道德品質(zhì)。因此,密爾的功利主義具有社會改良的功能和功在未來的特性。
三、對功利主義“利他”的辯護
密爾把“質(zhì)”的概念引入到功利主義的算法當中,就如同給深陷在狹小的利己主義泥潭中的功利主義安插了展翅高飛的羽翼。在邊沁的理論中,功利主義與合理利己主義是一致的,這不僅導致了批評者們對自私自利展開攻伐,并且由于邊沁忽視了人與人之間的利益沖突,主張通過每個人都追求自己的最大利益來實現(xiàn)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最終的失敗是顯而易見的。密爾則把利己的功利主義發(fā)展成了利他的功利主義,之所以會有利他主義的傾向,是劃分高等快樂和低等快樂的必然結果,人作為一種高等存在者,是決然不會像低等存在者那樣自私自利的。密爾從伊壁雞魯那里尋找到的幸福的秘訣,是一種持久的、寧靜的快樂,而自私自利則剝奪了我們內(nèi)心的安寧,因為它永不滿足,只會讓我們感受幸福的范圍愈加狹隘。人們之所以關心公眾幸福,除了是高等官能的自然推導,密爾還認為人天生具有一種社會感情(social feelings)。關于人為什么追求高等快樂,密爾給出了經(jīng)驗主義的證明,關于人為什么懷有利他主義的傾向,密爾反而認為任何經(jīng)驗的、人為創(chuàng)造的道德都會隨著人類理智的進步而被分析、消解,人之所以關心他人的苦樂,乃在于人類的社會感情。這也就為“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痹瓌t找到了經(jīng)驗的、理性的,先天的、感性的兩種證明路徑,雖然兩種證明之前存在著一定的張力,但這無疑夯實了功利主義的根基。
與自私自利相對的另一個極端就是自我犧牲,密爾肯定了自我犧牲在功利主義體系中的道德合理性。根據(jù)密爾的利他主義的功利主義,沒有任何個體的自我利益要比任何其他人的自我利益更重要或不重要,個人與群體之間是緊密相連的,因此當個人為了謀求更多人的福祉而舍棄自己的幸福時,這種行為是值得敬佩的。密爾指出:“構成功利主義的行為對錯標準的幸福,不是行為者本人的幸福,而是所有相關人員的幸福?!盵7]21利他主義的功利主義所尋求的不是個人或親近的人的幸福,而是所有人的幸福。這里需要注意的是,首先自我犧牲本身并不是目的,犧牲是為了有利于他人幸福的手段,如果一種犧牲沒有增進幸福的總量,那么就是沒有價值可言的浪費。其次,密爾認為只有當世界的安排處于一種很不完善的狀態(tài)時,絕對犧牲自己的幸福才會成為增進他人幸福的最好辦法。換言之,在一個秩序良好、制度完善的社會,絕對的犧牲并不值得提倡和效仿。因此為了實現(xiàn)“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法律和社會的安排應當力圖緩解個人利益與群體利益之間的張力,使每一個人的幸福盡可能地與社會整體的利益和諧一致。
在如何培育公民利他主義品質(zhì)的問題上,密爾對教育的作用寄予了厚望。我們可以總結為以下兩方面:一方面教育應當培養(yǎng)人們追求高等快樂的能力,密爾認為自私自利通常是缺乏教養(yǎng)所致,而凡是受過教化的人,都一定會在某種程度上運用自己的高等官能去追求高等快樂。另一方面教育應當塑造人們的利他主義品質(zhì),使每一個人在內(nèi)心把他自己的幸福,與社會整體的福利牢不可破地聯(lián)系在一起。密爾如此關注教育或許與他自己獨特的教育經(jīng)歷有關,但是對于良好教育的重視,也為他招來了精英主義的非議??扇绻覀兞私庖幌旅軤栮P于幸福和滿足的區(qū)分,也許會有所改觀。在密爾看來,單純的滿足是一種動物的狀態(tài),“做一個不滿足的人勝于做一只滿足的豬”,密爾一般不把沉溺在滿足當中的人直接稱為人,而是用一些被限制在只能享受低等快樂的人的別稱(比如“傻瓜”)。因此我們可以設想密爾的本意可能是:幸福是人類才能享有的快樂,而教育的本質(zhì)就是使人成為人。
四、對功利主義“實踐”的辯護
功利主義自創(chuàng)立以來,就面臨著實踐方面的困境,關于究竟如何去實踐功利原則的問題,有兩種不同的傾向,一種認為功利原則應該根據(jù)情境的特殊性來選擇具體的行為,另一種則認為功利原則應該是在任何情境下都必須遵循的規(guī)則。由于這兩種分歧的長期存在,功利主義后來又分化出了行為功利主義(act utilitarianism)和規(guī)則功利主義(rule utilitarianism)。行為功利主義是一種極端的功利主義,“它只關注每個行為本身的結果”,也就是說只要結果是有利于“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原則的,任何行為都是正確的、可取的。規(guī)則功利主義作為行為功利主義的對立面,認為“行為的正確或錯誤是由一個規(guī)則的善惡來評判的,每個人都應該在這樣的情況下采取行動。”[8]9在密爾之前的功利主義者大都是行為功利主義傾向的,由于行為功利主義在判斷上往往是主體對于特定情境的判斷,因而具有主觀性,與行為主體的認知、情感、心理、經(jīng)歷等密切相關,很容易將功利主義變成達到個人目的、滿足個人利益的假面,功利主義也因此被認為是對感性主義的一種發(fā)展。密爾看到了情景化功利主義的危險性,主張功利主義應當規(guī)則化,“有些事情,雖然在特定的場合會產(chǎn)生有益的后果,但卻是人們出于道德的考慮禁止做的。”[9]23“有利于某個當下的目標或某個暫時的目的但違反了一種規(guī)則,而遵守這種規(guī)則在一種更高的層次上卻是有利的”[10]27這個“更高的層次”就是集體利益和長期利益,所以密爾的功利主義具有明顯的規(guī)則傾向。這種規(guī)則傾向是主張利他主義的必然結果,因為道德行為要關心公眾福利,即便到了需要自我犧牲的境地,也應該按照功利主義的規(guī)則(當然最好情感上也是如此訴求的),絕不能做出有害于社會的行為。雖然功利的標準也許很難運用,但密爾堅信有標準總比沒有標準要好。然而規(guī)則功利主義并沒有解決密爾的麻煩,因為假如我們嚴格服從一個普遍規(guī)則的話,那和康德式的義務論者不就沒有兩樣了嗎?如果規(guī)則沒有那么嚴格,可以在具體的情況下進行修改,那和情境功利主義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既然出現(xiàn)了這種矛盾,羅爾斯在后來嘗試調(diào)和功利主義和義務論的意圖也就順理成章了。
密爾對功利主義的辯護都指向了公眾幸福和社會福利,實際上就是把功利原則引向了社會建制。雖然羅爾斯在《兩種規(guī)范概念》中對行為功利主義和規(guī)則功利主義都進行了批判,但是他還在注釋中寫道:“重要的是不要忘記,那些我稱之為古典功利主義者的人們基本上都對社會建制感興趣……功利原則相當自然地被認為、被用作一種判斷社會建制的標準,當作推進改革的基礎?!盵11]34從而將功利主義的難題引向了社會建制和分配正義。密爾認為社會、法律和輿論、教育應該在功利原則的指導下培育功利主義者,功利主義的實踐要有社會建制的保障。密爾強調(diào)說:“功利主義要求,行為者在他自己的幸福與他人的幸福之間,應當像一個公正無私的仁慈的旁觀者那樣,做到嚴格的不偏不倚?!盵12]21這種思想蘊含了一種平等的觀念,而要想讓人們都抱持這種平等的觀念,社會建制就要盡量避免讓人們生活在不平等的社會關系之中。密爾對于人會傾向選擇高等快樂確信不疑,同時也對社會狀態(tài)終將向良序進步滿懷希望,他相信社會的進步可以保障人們的平等,可以促使人們不再盲目的互相傷害,而是積極的相互合作,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不用是互相矛盾、而是常常協(xié)調(diào)一致。最終在各種社會聯(lián)系的加強和社會的健康發(fā)展下,人們不僅出于實際目的地顧及他人的福利,并且也會因為感情的傾向而關心他人的福利。
五、密爾功利主義的難題
密爾在對功利主義的辯護當中,形成了自己的功利主義思想,通過高等快樂、利他主義、規(guī)則傾向來闡釋“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原則”,維護了功利主義的合理性和正當性,豐富了功利主義的內(nèi)容,使功利主義的體系架構更加精致和完備,無疑是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但是密爾的功利主義在理論上和實踐上仍然留下了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
在理論問題上,一個哲學體系當中,證明的部分歷來都是最關鍵的部分,然而在如何證明“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笔呛饬啃袨閷﹀e的道德第一原理時,密爾的論證引起了最大的爭議。密爾的證明是:因為我們唯一的欲求就是幸福,所以我們欲求所有人的幸福。這個論證存在兩個較大的缺陷,首先比較明顯的是,我們怎么能夠從每個人都欲求自己的幸福直接推出每個人都欲求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即使我們每個人都欲求幸福,但是我們并不必然關心其他人的欲求。其次,對于道德來說,欲求怎么能夠直接等同于應當?
在實踐問題上,最困難的部分仍然是如何衡量幸福的問題,不管采用哪種算法,在操作層面上都難以進行。如果我們按照密爾所說的,只有熟悉兩種快樂的人才有資格評判何種快樂更高等,那么密爾是否就是在引誘我們應該把所有低等快樂、甚至吸毒都要體驗清楚?如果在一個文明狀態(tài)并不理想的社會,大部分人都認為在賭場揮金如土比舉步維艱地閱讀《純粹理性批判》更快樂,那我們是不是該在全國開辦賭場?并且在事實上,有很多種快樂之間是對立關系,即一方的實現(xiàn)必須以放棄另一方為代價,永遠也不可能同時體驗,也就無法通過經(jīng)驗去判斷何者更為高等。
密爾的功利主義最大的問題,還在于他一味地強調(diào)高等快樂、利他主義、規(guī)則傾向而忽視了個體的人,抑或說是弱勢群體。這就有可能導致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中所提出的“多數(shù)人暴政”,這一點也遭到了后來的羅爾斯的強烈批判,“正義否認為了一些人分享更大利益而剝奪另一些人的自由是正當?shù)?,不承認大多數(shù)人享受大多利益能綽有余裕地補償強加給少數(shù)人的犧牲。[13]3這些理論上和實踐上的難題使功利主義在哲學的世界里愈加黯淡,但是功利主義并沒有因為在哲學上的觸礁而消沉,而是調(diào)轉(zhuǎn)馬頭,在新的航道上駛向遠方。功利主義的學說在政治學中令人矚目,在經(jīng)濟學中大放異彩,在哲學與其他學科交叉發(fā)展中引領潮流,其追求最大效用的倫理精神陸續(xù)成為各門學科的倫理基礎。縱然如此,我們也絕不能說功利主義正在遠離哲學的隊伍,只是它在各種艱深、晦澀的哲學體系當中顯得更加平易近人,以至于每個人,即使他沒有任何哲學基礎,也可以對著功利主義侃侃而談,似乎與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因為對于“最大多數(shù)人”來說,鉆研一個哲學體系是如何建構的以及將會面臨怎樣嚴格的批判,可能并不是增加“幸?!钡暮梅椒ā#┻@也就是為什么功利主義在哲學家們看來是那么俗不可耐,但是卻經(jīng)久不衰。
除了羅爾斯,后世有太多的哲學家試圖對功利主義進行批判或是提出修正,比較有代表性的還有摩爾、西季威克和黑爾。在筆者看來,功利主義具有時代性,它不斷在發(fā)展,對它的不同解讀構成其他學科的倫理基礎。每次功利主義碰到麻煩、有人對其提出反對意見時,人們就會重新解讀它,從而使功利主義避開這種反對意見。我不認同一些人由此覺得功利主義是個變化多端、缺乏穩(wěn)定的學說,我反而覺得這正是功利主義所具有的旺盛生命力,它不需要太多的營養(yǎng),就可以在山川河流扎根生長,它沒有完美的模型,卻可以跟著日月變遷而革故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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