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純懿
到現(xiàn)在,仍有人提起老方。人們都說,老方直到走了,都還在那兒念叨著啥,舞弄著啥。
老方是小城當年沒改造前,非典型意義上的“說書人”。說他非典型,是因為他沒有扇子和醒木,而一旦講到盡興處,他就不能自已地手舞足蹈起來,左推一拳,右踢一腳,看著倒還真有板有眼。
沒改造前的每個熱鬧夏夜,可都是老方大放異彩的日子。
一個破衣架,兩個黃燈泡,一張半陳微舊卻一塵不染的小方桌,便是老方的全副裝備和生活。
這時候的孩子們總是最快樂的,他們老愛提前個把小時,帶著自家的小板凳,推推嚷嚷地飛到老方這兒,一屁股占據(jù)前邊兒的“寶座”,然后學著大人的口吻“老方,老方”的吵鬧叫喚,催促著老方趕緊開始干正事兒。
等到大人們帶著幾把蠶豆、花生,抱著半個西瓜陸續(xù)來齊后,只聽“啪”的一聲,老方厚實的掌心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拍向了桌面,嬉鬧嘈雜聲立刻停止,只殘留著零星剝花生的聲音,幾十雙大大小小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盯向老方,因為那是好戲開始的“暗號”。“你看咱魯提轄,一個直拳‘刷地沖過去”,正說著,老方強有力地打出一拳,“直打得那鎮(zhèn)關(guān)西求爺爺告奶奶,兩眼冒金星,兩耳敲銅鑼,須溜一會兒,那地上紅的、黑的、紫的一片,真像開了咱們的醬鋪子嘍!”老方雙腿微屈,一只手騰空向地上緩緩抹過去,像那里真有一片狼藉?!按虻煤茫〈蛩滥瞧圬摾习傩盏膼喊?!”“就是!打啊!可算出氣了,舒坦!”人們拍著大腿捧起了場,有觀眾激動地把懷里的半個西瓜都掰開了,引得幾個機靈的孩子趕緊過來蹭了點兒,又屁顛兒屁顛兒地回到了“寶座”。也只有此時,農(nóng)忙了一天的人們才能感到愜意。
人們越高興,看著人們的老方也就越高興。
“光景倒有點像那斷什么橋,看風景的?!崩戏皆?jīng)這樣想過。
老方只有雙休日收費,因而大伙兒都愛捧場。老方先是自己講自己演,到后來等閨女長大了,就帶著她一起演。父女倆一唱一和,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精彩。
那是小城改造前的事了。
后來,家家都有了電視機,老方那兒到底曲終人散了。
但有人說,路過老方家時,仍聽到他和閨女“魯提轄”“鎮(zhèn)關(guān)西”的一來一往。
好心的人會去勸慰老方,哪知老方總是一笑:“嘿嘿,到底哪有不散的席嘛!咱這路啊,還得好好走啊?!?/p>
只可惜,路還沒好好走,老方就先走了。
再后來,人們在電視上看見老方的閨女演戲,年輕點的人說,那是小有名氣的女演員了。
人們都驚呼這閨女有出息,而且身上有著老方的風范。
就像老方還在演著戲。
(編輯:李躍)
作者向我們講述了一位“說書人”的故事,讀來使人感動甚而感佩,感動于“老方”對于傳統(tǒng)技藝的堅守,感動于“小方”對傳統(tǒng)技藝的傳承,感動于傳統(tǒng)的延續(xù)與發(fā)揚;感佩的是作者的生花妙筆與脈脈溫情。文章講述的是一位說書人的故事,而作者仿佛也化身為一位說書人,將“老方”家的故事娓娓道來,更為難得的是在這娓娓道來中讓我們體悟到了絲絲溫情,這溫情是對老方的,是對說書這個行當?shù)模菍鹘y(tǒng)技藝、傳統(tǒng)文化的。作者是一位對于傳統(tǒng)有仔細觀察與深入思考的有心人。我們一直在向前看,偶爾的回眸或許會遇到不一樣的風景,演繹不尋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