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嘉
微軟共同創(chuàng)始人保羅·艾倫于15日因非霍奇金淋巴癌逝世,終年65歲。聽到這個消息我很吃驚,不禁扼腕嘆息。
我和他的生命有兩年的交集。1992年,他斥資1億美元在斯坦福大學所在的城鎮(zhèn)帕洛阿圖成立了英特威爾研究所,我是這個研究所的第一批研究人員。保羅1983年患上霍奇金淋巴癌,退出微軟日常運營,經(jīng)過放療和換骨髓,他的病奇跡般痊愈了。這段生死經(jīng)歷也改變了他對人生的看法。他自此開始資助各種探索計劃,包括上天,下海,理解人類大腦。他還給斯坦福、哈佛等大學慷慨捐款。英特威爾研究所是這一系列資助中最早的一個項目。研究所的使命是研究可能在10至20年后造福人類的技術。
這個研究所當時聚集了一大批信息革命的先驅(qū)們,幾乎是一個活的硅谷博物館。研究所不要求研究人員必須發(fā)表文章,也不強求申請專利。每天一群科學家、技術專家、社會學家、心理學家,哲學家和藝術家在一起亢奮地討論人類面臨的問題和全世界最前沿的技術進展。我記得有一次討論未來身份識別將主要靠生物特征(如指紋和眼底)。大家的一個擔憂是未來壞人為了盜竊他人身份會不會去切人的手指頭?
作為當時研究所里唯一的華人,我研究的是可穿戴計算和現(xiàn)場感通信。要解決可穿戴計算首先要建立身體區(qū)域的無線網(wǎng)絡(當時還沒有WIFI和藍牙)。視頻的全息通信很難做到,但聲場能否是三維高保真的,能否不戴耳機而是讓聲場從縫制在襯衣里的微型喇叭陣列產(chǎn)生?為了研究如何制造可機洗的“三維聲場襯衣”,研究所還請了著名時裝品牌的設計師與我合作。保羅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他每次來研究所都會到我的實驗室穿戴上原型裝置玩一玩,再頭腦風暴一會。他話不多,很少眉飛色舞,但一談到未來技術的可能性就會很興奮。
我當年就在想,什么時候中國人富有了也能像他這樣不帶功利心地資助些超脫的研究。像他這樣關注人類生存條件的美國富豪一直都有。美國大學的許多研究在當時也都看似無用。譬如今天機器學習的突破來自少數(shù)幾個很“軸”的教授。他們不顧嘲諷和失敗,幾十年堅持認為人工智能的出路在于模仿人腦的神經(jīng)元網(wǎng)絡。這種“非功利”心大約是受希臘文明影響。希臘文明的終極關懷是把認知世界本身作為人生終極目標。所以當年蘇格拉底沒事天天攔住路人問“什么是人”,正是這樣的“軸”勁才產(chǎn)生出奠定現(xiàn)代科學基石的《幾何原本》。其實許多基礎科學和技術的突破都是非功利的,是純粹對認知本身的追求導致。要想在基礎科學上有突破,必須有一個熱衷于追求知識本身的氛圍。因為如果認知世界就是你的人生意義,你就能耐得住寂寞,哪怕你的研究永遠都“無用”,你已經(jīng)從追求知識本身得到了快樂。
就像保羅,他的一生雖然不長,但做了許多對人類有意義的探索,應該是很值的一生?!?/p>
(作者是信中利美國創(chuàng)投創(chuàng)始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