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巖松 徐露婷
摘 要 “人是萬物的尺度”無疑是“一個偉大的命題”,普羅泰戈拉用該命題表達了獨特的相對主義思想,其不僅具有認識論意義,更從本體論角度給予我們啟發(fā)。普羅泰戈拉的命題解構(gòu)了愛利亞學(xué)派神圣的“一”,這有利于打破舊有的知識體系,極大地解放人們的思想。雅典奴隸制民主政治就在這樣一種寬松的文化氛圍下進入“黃金時代”。由于把追求真理作為一生的夙愿,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無情地批判普羅泰戈拉及其后繼者,他們在對普羅泰戈拉的相對主義思想的批判中奠定了形而上學(xué)的基礎(chǔ),并使形而上學(xué)步入更加嚴密化、體系化的階段。
關(guān)鍵詞 普羅泰戈拉 相對主義 人 尺度 形而上學(xué)
中圖分類號:B502 文獻標(biāo)識碼:A DOI:10.16400/j.cnki.kjdkz.2018.07.023
Interpretation of "People Are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
——Protagora's relativism and its reflection
LUO Yansong[1], XU Luting[2]
([1]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 Nanchang, Jiangxi 330022;
[2] Hubei Institute of Fine Arts, Wuhan, Hubei 430205)
Abstract "Man is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 is undoubtedly a "great proposition." Protagora uses this proposition to express a unique relativism, which not only has epistemological significance, but also gives us inspiration from the ontological point of view. Protagora's proposition deconstructs the sacred "One" of the Alia School, which is conducive to breaking the old knowledge system and greatly liberating people's thoughts. The democratic politics of slavery in Athens entered the "golden age" under such a relaxed cultural atmosphere. By pursuing the truth as a lifelong wish, Plato and Aristotle mercilessly criticized Protagora and his successors. They laid the foundation of metaphysics in the critique of Protagora's relativism and made Metaphysics entered a more rigorous and systematic stage.
Keywords Protagora; relativism; human; scale; metaphysics
普羅泰戈拉(Protagoras,約公元前490至公元前421年),出生于色雷斯地區(qū)的阿布德拉城,是智者學(xué)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著作有《論真理》、《論神》、《論相反論證》,但皆已佚失,僅留下三條殘篇,其中最著名的則是“人是萬物的尺度”。柏拉圖在《泰阿泰德篇》中最早提及了這個命題,并在《普羅泰戈拉篇》轉(zhuǎn)述道:“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p>
1 偉大的命題:“人是萬物的尺度”
對于“人是萬物的尺度”中的“人”,學(xué)者的觀點有三種:第一,認為“人”指的是個人;第二,認為“人”是指整個人類;第三,認為那個時代還沒有明確地區(qū)分種、屬和個體。從哲學(xué)角度看,古希臘哲學(xué)直至蘇格拉底才開始探究個體與種屬的關(guān)系。因此,普羅泰戈拉的命題中的“人”并沒有自覺地區(qū)分“人類”與“個人”。在公元前5世紀,哲學(xué)家對于人在“個體”和“類”的意義上顯然是交互使用的。當(dāng)時,希臘人還沒有形成明確的人類概念,也沒有形成現(xiàn)代意義上的個人概念。在希臘人眼中,奴隸和公民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亞里士多德宣稱:“一些人生來是自由人,另一些人則天生是奴隸?!笨梢?,“人是萬物的尺度”中的“人”是在人的“個體”與“類”的意義上交互使用的,而且“人”是城邦的公民。
對于“人是萬物的尺度”中的“萬物”,普羅泰戈拉繼承了巴門尼德的存在論觀點,他從事物存在的維度將其劃分為“存在”與“非存在”。巴門尼德認為“存在”才是真正存在的,“非存在”是不存在的。“萬物”即“存在”與“非存在”,其不僅作為感覺的對象、處于流變過程中的具體事物,亦作為思維的對象、處于唯一且不變不動的普遍本質(zhì)。人是命題的主題,人作為尺度與“存在”的關(guān)系問題就是人作為尺度的進一步地闡釋,人的感覺把握“非存在”,人的思維把握“存在”。普羅泰戈拉將“人”獨立于“存在”與“非存在”之外,使其超越了“存在”與“非存在”成為了它們的尺度。
對于“人是萬物的尺度”中的“尺度”,大抵可理解為樸素意義上的規(guī)律。赫拉克利特主要將“尺度”等同于自然的平衡和秩序。對于“尺度”以什么來判定的問題,學(xué)者也有不同的看法。普羅泰戈拉的命題是要為“萬物”的規(guī)律尋找依據(jù),這個依據(jù)只存在于人那里。亞里士多德將“人是萬物的尺度”理解為:“實際上是說正在認識和正在感知的人,因為他們有各自的知識和感覺,所以說知識和感覺是對象的尺度?!睂τ谔K格拉底將“人是萬物的尺度”等同于“知識無非就是感覺”認為它們只不過是“敘述方式有些不同”的理解。亞里士多德則剖釋的更加完善:知識和感覺都是“萬物”的尺度,知識顯然不是從感知中獲取的,從一定意義上來說知識和感覺是對立的。因此,“萬物”以感覺與思維的混合為尺度。
綜上所述,“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該命題可以理解為城邦的公民(不管作為個體還是作為類)根據(jù)自己的感覺與思維來區(qū)別“存在”與“非存在”。其不同于傳統(tǒng)的“神是萬物的尺度”與“自然是萬物的尺度”,而是奉行“人是萬物的尺度”。這有利于突破傳統(tǒng)思想的束縛,促進希臘人性的解放?!叭耸侨f物的尺度”是對智者生活的總結(jié),也是民主政治蓬勃發(fā)展的寫照,其標(biāo)志著古希臘哲學(xué)的研究目光由外部自然轉(zhuǎn)向人及人類社會。正如文德爾班(Windelband)所述,“走上了人類學(xué)的道路,或走上了主體性的道路:研究人們的內(nèi)心活動,研究人們的觀念力和意志力。”
2作為主體的人:普羅泰戈拉的相對主義
在《泰阿泰德篇》中,蘇格拉底將“人是萬物的尺度”等同于認為“知識無非就是感覺”,認為二者“只不過敘述方式有些不同”。如果把“人是萬物的尺度”等同于“知識無非就是感覺”,容易引導(dǎo)我們從認識論角度來理解這個命題。學(xué)者們往往只從該角度來理解而忽視了其作為本體論的意義。
“人是萬物的尺度”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被看作認識論,該命題以感覺與思維的相對性來證明“尺度”具有相對性。但作為普羅泰戈拉最著名的命題,其更主要的是一個本體論的命題。自然哲學(xué)家把“何者為本原”的問題當(dāng)作關(guān)注的焦點,為宇宙找尋本原成為他們普遍的追求。水、氣、火等具體的存在物都曾被自然哲學(xué)家當(dāng)作宇宙的本原,當(dāng)人驚異于自身的力量與多元的社會現(xiàn)象時,哲學(xué)家才逐漸將其作為研究的主體。普羅泰戈拉為“萬物”尋找“尺度”,這與自然哲學(xué)家為宇宙尋求本原是一致的。
“人是萬物的尺度”表達了一種相對的本體論:風(fēng)對于感覺冷的人來說是冷的,對于感覺不冷的人來說是不冷的,客體的本質(zhì)是相對的,不存在客體本身是怎么樣的,只有作為主體的人對客體的感覺與思維才是真實的。人就是區(qū)別“存在”與“非存在”的尺度,根本不存在什么永恒不變的本原。在普羅泰戈拉這里,人被提升到與客體對立并規(guī)定其存在與否的一般主體高度。正如黑格爾所說:在普羅泰戈拉那里看到了“主體是能動的,是規(guī)定者?!?/p>
3 本體論與認識論:“人是萬物的尺度”的意義
普羅泰戈拉在本體論與認識論的雙重意義上發(fā)展了相對主義。在本體論上:“因為無物是‘一物或‘某物,或?qū)儆谌魏未_定的種類。”事物無所謂規(guī)定性可言,本原不是永恒不變,人成了判定者。
普羅泰戈拉的相對主義是對愛利亞學(xué)派的“神”與“存在”的解構(gòu),巴門尼德用“存在”(一種絕對的存在)來否定“非存在”,“存在”是唯一的、永恒的,為人的思維所把握。然而普羅泰戈拉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在著作《論神》中曾提到:“至于神,我既不知道他們是否存在,也不知道他們像什么東西。有許多東西是我們認識不了的;正如問題是晦澀的,人生是短促的”。這種絕對的存在本身就是無法被證實的思想抽象物,人的感覺與思維都是真實的,只有人能判定事物是否存在。赫拉克利特與愛利亞學(xué)派都把存在理解為絕對的“一”,普羅泰戈拉卻強調(diào)“人是萬物的尺度”,他把存在理解為相對的“多”。盡管神圣的“一”變成了世俗的“多”,但在每個人的心里,存在仍然是“一”。可見,普羅泰戈拉以感覺與思維的相對性來論證事物存在的相對性。
自然哲學(xué)家所追求的是普遍和絕對的本體論,普羅泰戈拉卻提出了一種相對的本體論:不存在客體本身是怎么樣的,只有作為主體的人掌握著客體的“命運”。人對“萬物”的感覺與思維具有相對性,因此其會顯現(xiàn)出不同的性質(zhì)。古希臘哲學(xué)從巴門尼德開始,就在不斷構(gòu)建形而上學(xué)的哲學(xué)體系。巴門尼德充盈了形而上學(xué)之“源”。蘇格拉底、柏拉圖以及亞里士多德等人豐富和發(fā)展先輩們的思想,確立了形而上學(xué)的基礎(chǔ)。絕對主義追求思維上的確定性,這與早期自然哲學(xué)追求普遍的和絕對的本原是一致的。相對主義則試圖消解絕對主義所追求的確定性,“人是萬物的尺度”解構(gòu)赫拉克利特與愛利亞學(xué)派的哲學(xué)思想,目的在于消除思想的禁錮。
從西方哲學(xué)發(fā)展的角度來看,西方哲學(xué)可以說是一部絕對主義與相對主義互動的“史詩”。如同柏拉圖在批判普羅泰戈拉的相對主義時,曾諷刺道:“他竟然沒有在他的《真理》一文的開頭說,萬物的尺度是豬、狒狒、或某些非常陌生的有感覺的生靈。有人一直對我們說,如此倨傲不恭的開場白一定非常偉大,我們由于他的智慧超越凡人而尊敬他,但實際上他并不比一只蝌蚪更聰明,更不要說比其他人更聰明了?!睙o論是在本體論還是認識論上,普羅泰戈拉的相對主義都與古希臘哲學(xué)中的絕對主義相持不下。其所蘊含的懷疑、否定精神對早期形而上學(xué)的發(fā)展帶來了沖擊。普羅泰戈拉與其相對主義必然遭到柏拉圖等人的詰難,柏拉圖針對他的命題提出:“在你我看來‘神是萬物的尺度這句話所包含的真理勝過他們所說的‘人是萬物的尺度”尤其是晚期智者在認識論上倡導(dǎo)主觀主義與懷疑主義的舉動,使其被冠以“詭辯”的惡名?!暗窍ED人畢竟是已經(jīng)吃過善惡樹上智慧果的人們了。哲學(xué)在這時又一次表現(xiàn)了它的力量,它集中了希臘人的最高智慧來進行一次努力,企圖為人們尋求一條可靠的出路,來擺脫這充滿爭吵、道德墮落、無是非、無真理的苦難境地,它要求人們反省。于是新的哲學(xué)就產(chǎn)生了?!痹谂c智者的博弈中,柏拉圖等人將絕對主義的本體論發(fā)展壯大,引領(lǐng)形而上學(xué)步入更加嚴密化、體系化的階段。
4 結(jié)語
普羅泰戈拉的相對主義是引領(lǐng)古希臘哲學(xué)走向輝煌的堅實思想基礎(chǔ),因此值得我們繼續(xù)深入探究。柏拉圖也不得不承認,許多哲學(xué)家在本體論上和普羅泰戈拉的觀點一致。正如黑格爾所述:“‘人是萬物的尺度是一句偉大的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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