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中醫(yī)藥大學基礎醫(yī)學院(杭州,310053)
吳侃妮 江凌圳1△
朱丹溪,名震亨,字彥修,婺州義烏(今浙江金華義烏)人。杜松[1]等總結丹溪從元泰年間,學成歸鄉(xiāng),諸醫(yī)相率為其弟子,開始形成了丹溪學派,直至明代中后期,尊崇丹溪推行其說者絡繹不絕,學派綿延700多年,在學術史上產生了久遠的影響。丹溪學派的主要觀點有以下三點。
1.陽有余陰不足論
丹溪學派最著名的理論就是“陽有余陰不足論”,故被后世稱為“養(yǎng)陰派”。朱氏闡述:“人之生也,男子十六歲而精通,女子十四歲而經行,是有形之后,猶有待于乳哺水谷以養(yǎng),陰氣始成而可與陽氣為配,以能成人,而為人之父母。古人必近三十、二十而后嫁娶,可見陰氣之難于成,而古人之善于攝養(yǎng)也。”[2]這樣的生理狀態(tài)表明,人生來就是陰難成而陽相對有余的格局。同時,人后天的情欲無涯,更導致此陰氣難成易虧,這樣的不平衡,引起腎中相火妄動,從而耗傷陰精,更加深陰精難復之格局。自此,朱氏的基本觀點已基本闡明。朱氏不僅將此理論運用于臨證中,更將這種觀點延伸至日常調攝中,他強調修心養(yǎng)性,節(jié)欲養(yǎng)欲,以防精氣妄耗,而成陰虧之局。
2.相火論
“相火論”亦是丹溪學說的核心內容之一。相火之名來自《內經》中的君火相火,而相火論的觀點是丹溪在完善“陽有余陰不足論”的觀點下,在結合《內經》“少火生氣”說的基礎上,同時繼承了河間火熱論、東垣陰火說,并吸取陳無擇、張子和的若干觀點,提出的相火的生理病理理論[3]。丹溪認為“以名而言,形氣相生,配于五行,故謂之君;以位而言,生于虛無,守位稟命,因其動而可見,故謂之相”[4],即丹溪認為,相火是集聚在肝腎而上屬于心,故心一動則相火動而耗其精。由此,“相火論”也為后世新安醫(yī)學家孫一奎的“命門動氣說”的提出埋下了伏筆。
3.重視胃氣
丹溪在滋陰藥的使用中,同樣也十分注重“胃氣”的調護。丹溪認為“胃氣者,清純沖和之氣,人之所賴以生者也,若謀慮神勞、動作神苦、嗜欲無節(jié)、思想不遂、飲食失宜、藥餌違法、皆能致傷,……吾見醫(yī)將日不暇給,而傷敗之胃氣,無復完全之望,去死近矣”[2],其重視胃氣的觀點展現無遺。章真如在其《朱丹溪學術考論》[4]中提到,在丹溪治病的醫(yī)案中,處處照顧著胃氣。例如治療滯下,本是實證可通,但由于平時胃氣受傷,寧忍一兩日病痛,先用參、術、陳皮等補足胃氣,而后下之,其病速愈。這樣重視胃氣調護的案例舉不勝舉,同時丹溪在平時的飲食五味上,亦是重視胃氣的調護。
胡素敏[5]認為,在元末短暫的戰(zhàn)亂結束之后,丹溪學派活動最為活躍的時代正是明朝的鼎盛時期,政治安定,文化發(fā)達。其后的三百年間,其弟子眾多,二傳乃至三傳者不可勝數,私淑其學者遍布江南。尤其是新安地區(qū),相鄰丹溪家鄉(xiāng)浙江。且丹溪弟子多新安地區(qū)人,其主要人物汪機、孫一奎等均崇丹溪,在此基礎上進行發(fā)揮,逐漸形成了一支具有徽州地區(qū)區(qū)域性文化特征的特殊影響力的新安醫(yī)學流派。
小苗的活動較為旺盛,因此成活率較高,在進行反季節(jié)種植時,如果沒有特舒的要求,不急于在短時間內獲得一定的綠化效果,應盡量選擇小苗木。其次,在選擇苗木時還應盡量選擇在近兩年或一年已經移植過一次的苗木,移植過且成活的苗木都已經長出新根,且新長出的細根多是集中在樹莞部位,具有這種根系的苗木對土壤的適應度高,受客觀因素的影響較小,在反季節(jié)種植中成活率較高。
1.汪機的“營衛(wèi)一氣論”
汪機,字省之,別號石山居士,明徽州人。據顧植山[6]考證,汪機所在的徽州地區(qū),東臨朱丹溪的家鄉(xiāng)浙江,受丹溪流派影響極深,整理??薄兜は姆ā返某坛浜皖惣兜は姆ǜ接唷返姆綇V就都是汪機的徽州同鄉(xiāng)(休寧人)。汪機處在丹溪學說占統(tǒng)治地位的時代和地區(qū),必然受到了丹溪思想的巨大影響,他對丹溪學說在新安地區(qū)的傳播和發(fā)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這樣看來,正是有了丹溪弟子戴思恭尊崇丹溪學說,且編撰《推求師意》,有了新安醫(yī)家程充和方廣對丹溪學說的推崇,且重新編訂了《丹溪心法》,才使汪機私淑丹溪成了可能。北京中醫(yī)藥大學錢超塵教授[7]通過文獻詳細考證《推求師意》,認為汪機的醫(yī)學淵源與朱丹溪亦有著直接的關聯。其實,汪氏深諳丹溪思想,同時重視《內經》中的營衛(wèi)理論,又受到了其父汪公望及李東垣的脾胃學說影響,同時為矯枉當時片面理解丹溪學說的醫(yī)者過用寒涼的流弊,逐漸將之融合為獨特的“營衛(wèi)一氣論”和“參芪雙補說”。
為了糾正濫用寒涼的流弊,汪機進一步闡述了丹溪的思想,“丹溪曰:‘陰先虛,而陽暴絕?!侵栆噘囉陉幎兴栏揭病4说は匀谘a陰也?!庇衷唬骸皻鉄o補法,世俗之言也。氣虛不補,何由而行,是氣又待于補也,何言之皆背戾耶?”[8]他認為丹溪并非一味補陰,而同樣重視氣(陽)的作用。氣與血,陰與陽乃異名同類也,而兩者更多展現的是功能上的差異,所以臨證時還需辨別而非一味地滋陰,若一味用寒涼滋陰,反傷胃氣。陸翔[9]指出汪氏還列舉出丹溪即使是在治療產后陰虛之證時,也不是專滋陰,而是根據脈象辨證結果的不同,使用不同比例的補氣補血藥。即若“右脈不足”,則“補氣藥多于補血藥”;若“左脈不足”,則應“補血藥多于補氣藥”。
同時為了豐富其論點,汪氏遂提出了“營衛(wèi)一氣論”。他闡述:“《經》云:‘營氣者,水谷之精氣,入于脈內,與息數呼吸應?!思此^陰氣不能無盈虛也,不能不待于補也。分而言之,衛(wèi)氣為陽,營氣為陰。合而言之,營陰而不稟衛(wèi)之陽,莫能營晝夜利關節(jié)矣。古人于營之下加一氣字,可見衛(wèi)固陽也,營亦陽也。故曰血之與氣,異名而同類。補陽者,補營之陽,補陰者,補營之陰。”[8]因此,汪機將陰陽二氣具體落實到營衛(wèi)上來。又曰:“若執(zhí)以營為衛(wèi)配,而以營為純陰,則孤陽不長,安得營養(yǎng)于藏府耶?經曰營為血,而血即水,朱子曰水質陰,而性本陽,可見營非純陰矣。況氣者, 水之母。且天地間物有質者,不能無虧盈。既有質而虧盈,血中之氣亦不免而虧盈矣。 故丹溪以補陰為主,固為補營;東垣以補氣為主,亦補營也,以營兼血氣而然也。”[8]至此,汪機將其“營衛(wèi)一氣”的理論闡發(fā)盡矣,即營氣乃水谷之氣,而衛(wèi)氣乃水谷中之悍氣也,因此衛(wèi)氣乃營之陽也,營氣為營之陰。而營中包含著陰陽,包含著氣血,而非純陽或純陰也。因此補陽即補營之氣,即補衛(wèi);而補陰即補營之陰,即補營。
營衛(wèi)二氣均由后天的水谷化生,而脾胃乃水谷化生之大源。因此,汪機繼承朱丹溪的觀點,十分重視胃氣的顧護。故汪機所提及的元氣,乃指需培養(yǎng)顧護后天的脾胃之氣。自此,汪機“營衛(wèi)一氣”理論的提出,將丹溪的學說發(fā)揮出了新的生命力。 吳裕存[10]總結,汪機在其書中說到“《經》曰:陰之不足者,補之以味,參、芪之味甘,甘能生血,非補陰而何?又曰:陽不足者,溫之以氣,參、芪氣溫,又能補陽,可見參、芪不惟補陽而亦補陰?!蓖魴C大量使用參、芪來補脾胃的用藥方法受到新安后世不少醫(yī)家的效仿,逐漸形成了固本培元派。
2.孫一奎的“命門動氣說”
孫一奎,字文垣,號東宿,別號生生子,安徽休寧人,乃汪機的再傳弟子。據張倩等[11]考證,汪機和孫一奎“固本培元”學術思想的形成都與朱丹溪滋陰降火學說有著直接的關聯。他們指出當時時醫(yī)拘泥丹溪學說,不經辨證診脈,概投滋陰降火之劑,以致脾胃損傷,腎元虧虛,百病蜂起。因此,孫氏亦為糾正當時的時弊,著書立說,為丹溪學說以及汪機的營衛(wèi)說在新安地區(qū)的完善和發(fā)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孫一奎師從汪機弟子黟縣黃古潭,苦讀醫(yī)書,而后游醫(yī)于廬山、三吳等地,不僅深受丹溪學說的影響,而且受到了當時“理學”和道家思想的影響,逐漸發(fā)展出了非常有特色的“命門動氣”說,極大地豐富了后世的命門學說。王鍵[12]認為孫一奎在臨證時,體驗到了生命“活力”的重要性,融合了“醫(yī)”、“易”、“理學”等多學科,對命門、相火等概念提出新的見解,創(chuàng)立了“動氣命門”說,從而揭開了用命門學說指導臨床的新篇章。
孫一奎結合《難經》“腎間動氣”的理論,闡發(fā)到:“夫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男女未判,而先生此二腎,如豆子果實,出土時兩瓣分來,而中間所生之根蒂,內含一點真氣,以為生生不息之機,命曰動氣,又曰原氣,稟于有生之初,從無到有。此原氣者,即太極之本體也。名動氣者,蓋動則生,亦陽之動也,此太極之用所以行也”[13]。孫氏認為兩腎間的動氣乃人生命之原氣,“非水非火,乃造化之樞紐,陰陽之根蒂,即先天之太極。五行由此而生,臟腑以繼而成?!盵13]即此腎間動氣是先天之本也,也是后天啟用的根本。
孫一奎在丹溪學說的“相火論”的基礎上,細考了《靈樞》、《素問》,認為《難經》所講的左腎右命門,并非講兩腎有分別,兩者其實是一體的,孫氏認為兩者均屬水。而沿用了越人的說法,將之分開講是因強調其“命門為精神之舍,原氣之系,是極歸重于腎為言”[13],因此,孫氏的“動氣命門學說”動搖了當時對“左腎右命門”的成見,大大豐富了后世對腎、命門等的理解。
方莉等[14]闡述,孫一奎認為原氣來源于先天,由父母之精相合而化生,在胎兒孕育期間即已經存在,人之所以生存,呼吸根于腎間動氣,而呼吸之氣對于生命來說,又是不可缺少的,營衛(wèi)之氣能發(fā)揮其正常生理功能,人能行呼吸,都是依賴宗氣的推動。自此,孫氏扎根丹溪學說,在汪機的營衛(wèi)學說理論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地做了闡發(fā)。
張倩等[15]指出孫一奎為汪機的再傳弟子,既得汪機之學,又推崇薛己治病必求真陰真陽之本之說,將疾病大多歸因于下元之不足。孫氏亦在繼承丹溪學說的重視脾胃之氣理論的基礎上,更將汪機的參芪用法與薛己溫補下元法有機結合,將溫陽藥與益氣藥同用,先后天并重,從而完善新安醫(yī)學中的“固本培元”理論。張倩等亦指出,孫氏更側重于下元“培元固本”,認為疾病的發(fā)生多由于下元不足,尤其是腎陽的虧虛。在治療上創(chuàng)制了溫補下元的名方“壯元湯”,其中以人參、白術等益氣藥與附子、桂心、干姜等溫陽藥物同用,將先天與后天并重。孫氏也十分重視氣機的調理,尤其是在眾多的治療痹癥的醫(yī)案中,以溫補腎元、注重脾胃為主,同時擅用活血行血,氣行則血行,以達除痹之效。
顧植山[6]總結認為,孫一奎通過學習汪機的營氣說和培元固本觀點,師從其學生黃古潭而再傳于孫一奎。孫氏創(chuàng)“命門動氣”之說,將丹溪學說和汪機的培元固本說,從培固脾胃元氣發(fā)展到注重命門元氣,使這些理論在新安地區(qū)的傳播更趨全面和成熟。
新安醫(yī)學正是在當時丹溪學派的影響下,結合當時社會背景和時代環(huán)境,在新安醫(yī)學家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之下,逐漸形成和壯大。張貴才[16]指出新安醫(yī)學固本培元學術的產生與創(chuàng)立,源于新安醫(yī)家融匯丹溪學說于一爐,以養(yǎng)陰為主旨,以制陽之妄動,防相火之升,以甘溫除大熱為法則,存陰養(yǎng)血保津,與丹溪學說的“陽有余陰不足論”、“相火論”等的學說一脈相承。因此,他認為沒有丹溪之“陽有余,陰不足”和“相火妄動,為元氣之賊”的論點,就不會有新安醫(yī)學“營衛(wèi)論”學術之創(chuàng)見,亦不會有完整的新安醫(yī)學理論體系之形成,可見醫(yī)學科學理論之貫通,學術思想的淵源之相承。新安醫(yī)學是在古徽州地區(qū)形成的以丹溪學說為指引的,以新安各醫(yī)家繼承和發(fā)揚其理論為脈絡的具有地方特色的學術流派,對中醫(yī)藥事業(yè)的發(fā)展可謂作出了深遠的影響,值得我們后學不斷深入學習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