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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記·樂記》作者及其與《荀子·樂論》之關(guān)系*

      2019-01-06 17:59:47
      關(guān)鍵詞:樂論樂記禮記

      王 齊 洲

      在中國音樂理論史、中國藝術(shù)理論史乃至中國美學(xué)史上,《禮記·樂記》與《荀子·樂論》(后文簡稱《樂記》《樂論》)是誰都不能忽視的兩篇重要文獻(xiàn),是它們奠定了中國音樂理論和中國藝術(shù)理論的基礎(chǔ),成為先秦美學(xué)集大成之作。然而,對于《樂記》作者卻歷來眾說紛紜,難有定論;由于《樂記》與《樂論》這兩篇文獻(xiàn)的部分內(nèi)容具有頗高的相似度,很自然產(chǎn)生出哪篇文獻(xiàn)在先哪篇文獻(xiàn)在后的問題,甚至演變?yōu)檎l抄襲了誰的曠日持久的爭論。盡管爭論雙方各有其持論的理由,但誰都說服不了誰,以致今日的中國音樂理論史、中國藝術(shù)理論史乃至中國美學(xué)史著作對此問題仍然無法定論,造成許多困擾。筆者不揣谫陋,嘗試對此問題提出自己的看法,以促進這一問題的解決。不妥之處,懇望批評。

      關(guān)于《樂記》作者及其與《樂論》的關(guān)系,前賢有過一些討論。

      《樂論》的作者似乎有清晰明確的對象,即戰(zhàn)國后期的大儒趙人荀況,對此大家沒有異議。而《樂記》的作者卻少有人深究,故其說各異。如唐張守節(jié)說:“《樂記》者,公孫尼子次撰也?!?1)司馬遷撰,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卷24《樂書》,《二十五史》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第160頁。而宋人王韶禹則說:“《記》有《樂記》,‘樂’之傳也,非經(jīng)也?!稑酚洝纷饔跐h武帝時,河間獻(xiàn)王與諸儒共采《周官》及諸子言樂事者是也。”(2)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167《樂記》引,《四部備要》本,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866,865頁。宋人胡寅卻說:“《樂記》是子貢作?!?3)黃士毅編,徐時儀、楊艷匯校:《朱子語類匯?!肪?7《小戴禮·禮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268頁。又說:“《樂記》則子夏所述也。”(4)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167《樂記》引,《四部備要》本,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866,865頁。

      近代以來,變法圖強思想勃興,傳統(tǒng)經(jīng)學(xué)受到懷疑??涤袨椤缎聦W(xué)偽經(jīng)考》提出,兩千年來人們所尊崇的儒家經(jīng)典中有許多是“偽經(jīng)”,漢代的“古文經(jīng)”便都是“偽經(jīng)”,“始作偽,亂圣制者,自劉歆”(5)康有為:《新學(xué)偽經(jīng)考》卷首《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2頁。,而“孔門相傳,無別為一書謂之‘《禮記》’者……劉歆知其然,故采《樂記》于《公孫尼子》,采方士《明堂陰陽說》而作《月令》、《明堂位》,采諸子雜說而作《祭法》,并推附于戴氏所傳類書中,因七十子后學(xué)記而目為《禮記》,自此始也”(6)康有為:《新學(xué)偽經(jīng)考·漢書藝文志辨?zhèn)蔚谌稀?,?5—76頁。??凳现f,雖然政治作用重大,但其學(xué)理依據(jù)卻并不充分。這只要指出《禮記》的主要傳本《大戴記》《小戴記》早在劉歆之前已經(jīng)流傳,就足以否定劉歆偽造《禮記》之說(詳見下)。1935年,錢穆對《漢志》所載《公孫尼子》28篇及沈約所論“《樂記》取《公孫尼子》”之說加以討論,認(rèn)為“《樂記》剿襲《荀子》、《呂覽》、《易·系》諸書,其議論皆出荀后……則其為荀氏門人信矣……《漢志》謂是七十子弟子者已失之。《隋志》乃謂其似孔子弟子,則所失益遠(yuǎn)矣”(7)錢穆:《先秦諸子系年》一六三《諸子捃逸》,上海:商務(wù)印書館,2001年,第574頁。。1943年,郭沫若依據(jù)《漢志》《隋志》著錄《公孫尼子》和沈約《奏答》及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等的提示,以為“今存《樂記》,也不一定全是公孫尼子的東西,由于漢儒的雜抄雜纂,已經(jīng)把原文混亂了,但主要的文字仍采自《公孫尼子》”,而“公孫尼子可能是孔子直傳弟子(指公孫龍——引者),當(dāng)比子思稍早。雖不必怎樣后于子貢、子夏,但其先于孟子、荀子,是毫無問題的”(8)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外二種之一《青銅時代·公孫尼子與其音樂理論》,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470—472頁。。郭沫若的意見,得到許多人的贊成,成為后來的主流意見。

      新中國成立后,有關(guān)《樂記》作者及其與《樂論》關(guān)系的討論并未停止。楊公驥在其所編高校教材《中國文學(xué)》中,強調(diào)“戰(zhàn)國學(xué)者公孫尼子的《樂記》,是論述音樂、歌舞的經(jīng)典性的著作”,公孫尼子“應(yīng)是孔丘的再傳弟子”。他將《樂記》與《樂論》進行比較后,認(rèn)為可以“證明是《荀子》書抄《樂記》,非《樂記》抄《荀子》”(9)楊公驥:《公孫尼子的〈樂記〉及其藝術(shù)理論》,人民音樂出版社編輯部《〈樂記〉論辯》收入,題目為編者所加,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3年,第23—26頁。。丘瓊蓀在《歷代樂律志校釋》序言中證明“《樂記》中確有一部分是《公孫尼子》原文”,同時指出:今傳本《樂記》“其思想亦駁而不純,兼儒、雜、道、陰陽,有濃厚之漢儒氣息,不若仲尼再傳弟子所為”。又因《漢志》雜家類有《公孫尼》1卷,其次序在東方朔之后、臣說之前,于是提出:“《樂記》一篇,今假定為漢武帝時雜家公孫尼所作,在內(nèi)容上,可無矛盾,在時代上,亦不抵觸。所謂公孫尼者,原有二人,一為儒家,春秋戰(zhàn)國間人,孟堅尊之為公孫尼子者是也。一為雜家,漢武帝時人,孟堅但稱為公孫尼者是也。”(10)丘瓊蓀:《〈樂記〉考》,人民音樂出版社編輯部《〈樂記〉論辯》收入,題目為編者所加,第70—71頁。這些研究,雖然使討論更加深入,但也使問題更加復(fù)雜。

      1975年出版的《〈樂記〉批注》,附錄有《關(guān)于〈樂記〉作者與成書年代問題》,指出“《樂記》成書于漢武帝時代,作者是劉德及其手下的一批儒生”,“不是《荀子·樂論》抄《禮記·樂記》,而是《禮記·樂記》抄《荀子·樂論》”(11)中國人民解放軍51031部隊特務(wù)連理論組、中央五七藝術(shù)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理論組:《〈樂記〉批注》,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76年。人民音樂出版社編輯部《〈樂記〉論辯》附錄收入,第399—401頁。。改革開放以后,《樂記》的討論是針對《〈樂記〉批注》開始的。金鐘指出,根據(jù)《漢志》記載:“王禹所獻(xiàn)本《樂記》與劉向所校本《樂記》是兩本,不是略有不同的一本《樂記》……如果說現(xiàn)傳《樂記》是劉德所作,就必須舉出劉德二十四卷篇目來證明與現(xiàn)傳《樂記》相同或一致,才能使人信服?!稑酚洝放⒄摺蛾P(guān)于〈樂記〉作者與成書年代問題》一文恰恰缺少這個有力內(nèi)證。”(12)金鐘:《關(guān)于公孫尼子的〈樂記〉的斷代和評價問題——兼與〈樂記〉批注者商榷》,《人民音樂》1979年7月號。周柱銓也認(rèn)為:“西漢時存在兩本《樂記》,一本是劉德與毛生等采用《周官》及諸子言樂事以作成的《樂記》……此書被《藝文志》作者稱作《王禹記》,列在《藝文志》樂六家中的第二家,但這本書很快亡佚了……現(xiàn)存《樂記》是劉向校書所得的那一本,這是可以充分肯定的?!彼粌H列舉了所得結(jié)論的三方面的證據(jù),還比較分析了《樂記》與《樂論》《易·系辭》《呂氏春秋·適音》的相似部分,認(rèn)為后者均抄襲了《樂記》。不過,他認(rèn)為,“《樂記》的主要作者是公孫尼子一說有相當(dāng)?shù)母鶕?jù),但資料仍嫌不足,有些疑團還解決不了,所以暫不作定論好”(13)周柱銓:《〈樂記〉考辨》,《北方論叢》1979年第2期。。馮潔軒則指出,《〈樂記〉批注》作者對《漢志》記載存在曲解,他認(rèn)為河間獻(xiàn)王所作《樂記》即《漢志》所載《王禹記》,“今本《樂記》即劉向校得的《樂記》的殘本”(14)馮潔軒:《〈樂記〉作者辨——駁〈樂記〉批注》,《音樂論叢》第四輯,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年,第255—264頁。,二者不容混淆。蔡仲德則針對周柱銓的研究提出不同意見,他比較了《樂記》與《樂論》的相似文字,以為《樂記》抄襲了《樂論》。他認(rèn)為,從《漢書·藝文志》理應(yīng)得出結(jié)論:只存在一種作者的《樂記》,即河間獻(xiàn)王劉德所作的《樂記》;劉校本與王獻(xiàn)本“不同”,只是傳本間的不同,把它們當(dāng)成不同作者的兩種《樂記》,以為劉德所作已亡佚,劉向所校才流傳至今,這既與《藝文志》原義不合,也與歷史事實不符(15)蔡仲德:《〈樂記〉作者辨證》,《中央音樂學(xué)院學(xué)報》1980年第1期。。

      筆者旨在前人討論的基礎(chǔ)上,試圖從原始文獻(xiàn)入手,來解決《樂記》作者及其與《樂論》關(guān)系的有關(guān)問題。

      在中國文獻(xiàn)史上,最早提到《樂記》的是《漢書》。《史記》雖有《樂書》,但那不是司馬遷所作,而是后人所補,也不稱《樂記》,可暫不論?!稘h書·藝文志》不僅著錄了《樂記》23篇、《王禹記》24篇,而且還在小序里說明了它們的來歷。我們的討論應(yīng)該從這里開始。前人討論《樂記》作者雖然都注意到了這些記載,但在理解上卻出現(xiàn)了分歧,而這些分歧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我們先來看看《漢志》六藝略《樂小序》:

      《易》曰:“先王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享祖考?!惫首渣S帝下至三代,樂各有名??鬃釉唬骸鞍采现蚊?,莫善于禮;移風(fēng)易俗,莫善于樂。”二者相與并行,周衰俱壞,樂猶微眇,以音律為節(jié),又為鄭、衛(wèi)所亂,故無遺法。漢興,制氏以雅樂聲律,世在樂官,頗能紀(jì)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六國之君,魏文侯最為好古,孝文時,得其樂人竇公,獻(xiàn)其書,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樂》章也。武帝時,河間獻(xiàn)王好儒,與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諸子言樂事者,以作《樂記》,獻(xiàn)八佾之舞,與制氏不相遠(yuǎn)。其內(nèi)史丞王定傳之,以授常山王禹。禹,成帝時為謁者,數(shù)言其義,獻(xiàn)二十四卷《記》。劉向校書,得《樂記》二十三篇,與禹不同,其道寖以益微。(16)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卷30《藝文志》,《二十五史》本,第528頁。

      眾所周知,班固《漢志》是在西漢劉向《別錄》、劉歆《七略》基礎(chǔ)上“刪其要”而成,而其小序來源于《七略》的《輯略》,所以它不是班固個人的意見,而是兩漢學(xué)者的共識。而《漢志》“辨章學(xué)術(shù),考鏡源流”,所繼承的正是劉向、劉歆父子的優(yōu)良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我們不應(yīng)懷疑其序說的真實和嚴(yán)謹(jǐn)。根據(jù)這篇小序,有學(xué)者得出漢武帝時河間獻(xiàn)王與毛生等共撰《樂記》,即《漢志》所著錄的24篇《王禹記》,這一結(jié)論自然是成立的。同樣根據(jù)這篇小序,有學(xué)者得出劉向校中秘書,得到《樂記》23篇,在這篇序言中也說得明明白白,同樣沒有錯誤。問題是,今人所見《樂記》究竟是劉德等所撰24篇本《樂記》,還是劉向所校訂的23篇中秘書本《樂記》。前者認(rèn)為西漢時只有劉德等所撰的一種《樂記》,劉向校定的《樂記》也就是劉德的《樂記》(即《王禹記》),所謂“與禹不同”不是兩種書的不同,而“只是(一種書)傳本的不同”,僅涉及卷數(shù)和字句。后者認(rèn)為劉向于成帝河平三年(前26)秋八月領(lǐng)校中秘書,于成帝綏和元年(前8年)卒,而《王禹記》于成帝時才獻(xiàn)朝廷,具體時間不詳,序言明確說劉向所?!稑酚洝贰芭c禹不同”,自然劉校本《樂記》不是《王禹記》。于是前者又聲稱劉德于武帝時獻(xiàn)八佾之舞時,就已獻(xiàn)上《樂記》,故劉向所校中秘書本《樂記》仍然是劉德《樂記》的不同版本。應(yīng)該指出,這種意見純粹是一種揣測,并無文獻(xiàn)依據(jù)。因為《漢志》中不僅沒有提到劉德有獻(xiàn)《樂記》事,《漢書·景十三王傳》劉德本傳也只載:“武帝時,獻(xiàn)王來朝,獻(xiàn)雅樂,對三雍宮及詔策所問三十余事?!?17)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卷53《景十三王傳》,《二十五史》本,第590,590頁。況且,《樂小序》已明言“制氏以雅樂聲律,世在樂官,頗能紀(jì)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而劉德“獻(xiàn)八佾之舞,與制氏不相遠(yuǎn)”,既然“與制氏不相遠(yuǎn)”,就是只獻(xiàn)上了沒有“言其義”的雅樂舞,自然不包括“言其義”的《樂記》,這應(yīng)該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因此,在沒有文獻(xiàn)依據(jù)的情況下得出劉德于武帝時獻(xiàn)《樂記》的結(jié)論,顯然是不科學(xué)、不嚴(yán)謹(jǐn)?shù)?,其結(jié)論難以成立。至于劉向所校中秘書本《樂記》從何而來,我們只能老實地說不知道。當(dāng)然,這樣說并不等于承認(rèn)此事無跡可尋,反而是有案可稽,只是難以坐實而已。

      實際上,西漢流傳的《樂記》并非只有劉德等所撰一種,《漢志》所載也不是只有《樂記》23篇和《王禹記》24篇兩種。周代禮樂發(fā)達(dá),相輔相成,先秦儒家重視禮樂經(jīng)典傳授,懂得“禮樂相將”,故論樂不離論禮,論禮不離論樂,直到漢代也仍然如此。因此,討論《樂記》需要與討論《禮記》結(jié)合起來,才能認(rèn)識得更加清楚。今本《樂記》在《禮記》之中,已經(jīng)足以說明問題。

      《漢志》六藝略《禮小序》云:

      《易》曰:“有夫婦父子君臣上下,禮義有所錯?!倍弁踬|(zhì)文,世有損益,至周曲為之防,事為之制。故曰:“禮經(jīng)三百,威儀三千?!奔爸苤?,諸侯將逾法度,惡其害己,皆滅去其籍,自孔子時而不具,至秦大壞。漢興,魯高唐生傳《士禮》十七篇,訖孝宣世,后倉最明。戴德、戴圣、慶普皆其弟子,三家立于學(xué)官。(18)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卷30《藝文志》,《二十五史》本,第528,527頁。

      《士禮》17篇在漢代被稱為《禮經(jīng)》,或稱《禮》,東漢鄭玄為其作注后稱為《儀禮》,由魯高唐生傳至后倉,而后倉弟子戴德、戴圣、慶普傳其學(xué),并皆有記。“記”乃是對“經(jīng)”的解析,正如“傳”“說”是對“經(jīng)”的解析一樣。因此,所有傳《禮經(jīng)》“師法”者其實都應(yīng)有“記”,此“記”均可稱為《禮記》,不然,就沒有“師法”可傳,所謂“師法”即會中斷。這從《漢志》著錄中也可看出。《漢志》除著錄有《古禮經(jīng)》46篇、《經(jīng)》17篇外,還著錄有《記》131篇、《明堂陰陽記》33篇、《王史氏記》21篇、《曲臺后倉記》9篇等。鄭玄《六藝論》云:“案《漢書·藝文志》、《儒林傳》云,傳《禮》者十三家,惟高堂生及五傳弟子戴德、戴圣名在也?!庇衷疲骸按鞯聜鳌队洝钒耸迤瑒t《大戴禮》是也。戴圣傳《禮》四十九篇,則此《禮記》是也?!?19)孔穎達(dá):《禮記正義》卷1《禮記敘錄》引,《十三經(jīng)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229頁?!稘h書·景十三王傳》劉德本傳載:“獻(xiàn)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jīng)、傳、說、記,七十子之徒所論。”(20)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卷53《景十三王傳》,《二十五史》本,第590,590頁。獻(xiàn)王劉德所得先秦舊書中不僅有《禮》(即《禮經(jīng)》),也有《禮記》?!稘h書·藝文志》云:“武帝末,魯共王壞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jīng)》凡數(shù)十篇,皆古字也?!?21)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卷30《藝文志》,《二十五史》本,第528,527頁。此《禮記》也應(yīng)該是先秦舊書。這些都說明,《禮記》在先秦即有傳播,漢代所傳《禮記》并非只有“二戴”《禮記》兩種,“傳《禮》者十三家”應(yīng)該都有《記》,不然也不成為一家,只是沒有“二戴”《記》著名或者與“二戴”《記》有所不同罷了。例如,魏張揖有所謂“爰暨帝劉,魯人叔孫通撰置《禮記》,文不違古”之說(22)嚴(yán)可均:《全三國文》卷40《魏·張揖〈上廣雅表〉》,《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二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558頁。,清皮錫瑞有“《禮記》始撰于叔孫通”之論(23)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三禮》,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第64—65頁。,此《禮記》就不是后倉所傳《士禮》之記,而是偏重于朝廷禮儀的朝儀之記。再如,后倉弟子慶普也有《禮記》,稱為“《慶氏禮》”,東漢的董鈞、曹充、曹褒等皆習(xí)《慶氏禮》,曹褒“又傳《禮記》四十九篇,教授諸生千余人,慶氏學(xué)遂行于世”(24)范曄撰,李賢注:《后漢書》卷65《曹褒傳》,《二十五史》本,第909頁。。曹褒所傳49篇“慶氏”《禮記》,可能是叔孫通《禮記》、后倉《禮記》及兩漢讖緯禮學(xué)的混合物,曾經(jīng)在東漢盛行一時(25)參見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三禮》和沈文倬《宗周禮樂文明考論》之《從漢初今文經(jīng)的形成說到兩漢今文〈禮〉的傳授》(杭州: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234—241頁)。。這樣來看,《禮記》在西漢有多種,是確鑿無疑的。當(dāng)然,《禮記》有多種,并不一定就表明《樂記》也有多種,因為《禮記》中并不必然收入《樂記》。例如,《大戴記》中就不能肯定有《樂記》,因今傳本39篇無《樂記》,所佚46篇篇目不詳,是否有《樂記》并不確定;劉德所得先秦舊書《禮記》中也應(yīng)該沒有《樂記》,不然,他不會“與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諸子言樂事者以作《樂記》”。然而,我們卻不能因此說《禮記》中不能包含《樂記》,《小戴記》中包含有《樂記》已經(jīng)說明了問題,無可懷疑。

      那么,《小戴記》中的《樂記》是否為劉德等所撰《樂記》羼入呢?結(jié)論是否定的。因為劉德等所撰《樂記》乃由其再傳弟子王禹于成帝(前32—前7年在位)時獻(xiàn)上,名為《王禹記》,而戴圣的活動年代卻早于王禹,其時已有《小戴記》流傳。宣帝(前73—前49年在位)甘露三年(前51),朝廷于石渠閣舉行五經(jīng)同異的討論會,戴圣參加了此次會議。據(jù)《石渠議》載:

      聞人通漢問云:“《記》曰:‘君赴于他國之君曰不祿,夫人曰寡小君不祿,大夫士或言卒死?!圆荒苊鳌!贝魇υ唬骸熬牢丛嵩徊坏?,既葬曰薨?!庇謫枺骸笆湔咧戏?。士曰不祿,言卒何也?”圣又曰:“夫尸者,所以象神也。其言卒而不言不祿者,通貴賤尸之義也。”(26)杜佑:《通典》卷第83《兇禮五》引,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2244頁。

      聞人通漢也是后倉弟子,其所問《記》的內(nèi)容正是今本《小戴記·雜記上》的內(nèi)容?!峨s記》原文是:“君訃于他國之君,曰:‘寡君不祿,敢告于執(zhí)事?!蛉耍唬骸研【坏摗!坑囉谕瑖蠓颍唬骸乘?。’訃于士,亦曰:‘某死?!?27)朱彬:《禮記訓(xùn)纂》卷20《雜記上》,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609頁。聞人通漢乃撮其要而發(fā)問,“赴”應(yīng)讀“訃”,告喪之義。這說明《小戴記》當(dāng)時已經(jīng)流傳,不然,就不會有聞人通漢針對此《記》而發(fā)問。在宣帝時已經(jīng)成書的《小戴記》不可能收入成帝時才獻(xiàn)給皇上的《王禹記》,這是毫無疑問的。且《小戴記》第19篇為《樂記》,與24篇《王禹記》不同,也是顯明的。此外,東漢橋玄“七世祖仁從同郡戴(德)【圣】學(xué),著《禮記章句》四十九篇,號曰橋君學(xué),成帝時為大鴻臚”(28)范曄撰,李賢注:《后漢書》卷81《橋玄傳》,《二十五史》本,第952頁?!稘h書·儒林傳》云:“大戴授瑯邪徐良斿卿,為博士、州牧、郡守,家世傳業(yè)。小戴授梁人橋仁季卿、楊榮子孫,仁為大鴻臚,家世傳業(yè),榮瑯邪太守。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橋、楊氏之學(xué)?!睒蛉誓藥煆拇魇ザ谴鞯拢摇洞蟠饔洝?5篇,《小戴記》49篇,故知《后漢書·橋玄傳》中“戴德”乃“戴圣”之誤。,也可證明在成帝前《小戴記》49篇已經(jīng)完整流傳,橋仁為之章句,《樂記》定在其中,不當(dāng)有疑。

      《小戴記》中的《樂記》既然與《王禹記》無關(guān),那它是否可能由劉向?qū)⑵湫6ǖ闹忻貢稑酚洝?3篇(章)截取前11篇(章)增入其校定的《小戴記》中呢?答案同樣是否定的。其理由有三:

      其一,劉向校定中秘書時,在《別錄》中著錄了《禮古記》131篇,并詳列了“他家書拾撰所取”49篇的篇目和次序,《樂記》為第十九,與今傳本《小戴記》篇目及次序完全一致。清姚振宗以為:“‘他家書拾撰所取’者,謂小戴氏也。小戴與劉中壘(劉向曾任中壘校尉,故稱——引者)同論五經(jīng)于石渠,其人猶在世,故云‘他家’,猶言今人也。然則《別錄》既校定《古記》百三十一篇,復(fù)以他家拾撰所取者,附記其篇目而不著于錄,猶《四庫全書》有‘附存目錄’歟?”(29)劉向撰,姚振宗輯錄:《〈七略別錄〉佚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7頁。即是說,劉向《別錄》著錄的《禮古記》131篇中包含有《小戴記》49篇,《別錄》所列篇目及次序一依原書,無所更改,自然不存在將自己整理校定的23篇《樂記》羼入《小戴記》的問題,也不存在《小戴記》刪削《大戴記》而成的問題。因此,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云:“《隋志》引晉司空陳劭謂‘二戴互刪’之說,錢大昕已辟其謬。錢大昕曰:‘(《記》百三十一篇乃)合大、小戴所傳而言,《小戴記》四十九篇,《曲禮》、《檀弓》、《雜記》皆以簡策重多,分為上下,實止四十六篇。合《大戴》之八十五篇,正協(xié)百三十一之?dāng)?shù)?!?《廿二史考異》)案陳壽祺《左海經(jīng)辨》、邵懿辰《禮經(jīng)通論》、黃以周《禮書通考》、皮錫瑞《三禮通論》均反對此說,坐未審耳?!?30)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二《六藝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4頁。這樣看來,顧實所引錢大昕的判斷是正確的。

      其二,劉向校中秘書得《樂記》23篇,著于《別錄》,并詳列了這23篇的篇目及次序,具體為:《樂本》第一,《樂論》第二,《樂施》第三,《樂言》第四,《樂禮》第五,《樂情》第六,《樂化》第七,《樂象》第八,《賓牟賈》第九,《師乙》第十,《魏文侯》第十一,《奏樂》第十二,《樂器》第十三,《樂作》第十四,《意始》第十五,《樂穆》第十六,《說律》第十七,《季札》第十八,《樂道》第十九,《樂義》第二十,《昭本》第二十一,《昭頌》第二十二,《竇公》第二十三。而《小戴禮記·樂記》只有劉本《樂記》的前11篇(章),且次序不同,具體為:《樂本》第一,《樂論》第二,《樂禮》第三,《樂施》第四,《樂言》第五,《樂象》第六,《樂情》第七,《魏文侯》第八,《賓牟賈》第九,《樂化》第十,《師乙》第十一。如果《小戴記》的《樂記》是由劉向校定的23篇《樂記》截取而成,完全沒有必要重新編排次序,自找麻煩,徒增紛擾,這只能說明它們是兩種不同的《樂記》傳本。當(dāng)然,我們這樣說,并不排斥它們可能有共同的學(xué)術(shù)來源。因此,孔穎達(dá)說:“此于《別錄》屬《樂記》,蓋十一篇合為一篇……案《別錄》:《禮記》四十九篇,《樂記》第十九。則《樂記》十一篇入《禮記》也,在劉向前矣?!?31)孔穎達(dá):《禮記正義》卷37《樂記第十九》,《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1527頁。這一結(jié)論無疑是正確的。

      其三,劉向校定的23卷本《樂記》雖已亡佚,但其所編撰的《說苑·修文》篇中卻有近十條與《樂記》相關(guān)的文字,有的在今傳本《樂記》中沒有,這大概是23卷本《樂記》的后半部分,也有的和今傳本《樂記》的某些部分相似,內(nèi)容涉及《樂本》《樂言》《樂象》《樂施》《魏文侯》等章,但都不盡相同。這說明《說苑·修文》篇不是依據(jù)《禮記·樂記》的文本抄入,而是依據(jù)劉向校定的23卷本《樂記》文本抄入的。試舉一段為例?!墩f苑·修文》云:“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fēng)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yīng)感起物而動,然后心術(shù)形焉?!毕蜃隰敯冈疲骸啊稑酚洝房住妒琛芳啊稑窌窂埵毓?jié)《正義》皆以上為《樂施章》,‘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以下為《樂言章》。而《樂書》以‘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至‘故先王著其教焉’,冠《樂言》之首,與《小戴記》節(jié)次不合。《漢書·禮樂志》亦連引之,與本書正同。則《別錄》舊第,必是如此。張守節(jié)據(jù)皇、孔本《禮記》以譏《史記》之誤,非也?!?32)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卷第19《修文》,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502—503,506頁。這里的文字與《禮記·樂記》差別不大,但章節(jié)安排卻頗有不同,說明傳本有異。而更有文字差別較大者,如《說苑·修文》有云:“樂之可密者,琴最宜焉。君子以其可修德,故近之。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33)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卷第19《修文》,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502—503,506頁?!胺惨糁稹币韵挛淖譃椤稑酚洝返拈_篇語,屬于《樂本章》,前面并無“樂之可密者”數(shù)句,其差異一望可知。凡此種種,都證明著《禮記·樂記》不是劉向校定的23卷本《樂記》的前半部分的截取,而是原傳小戴本《禮記》就是如此。

      根據(jù)以上對文獻(xiàn)的梳理和分析,我們可以確定在西漢至少有三種《樂記》:一是劉德等編撰的24卷本《樂記》,也稱《王禹記》,具體篇目不詳;二是劉向校定的中秘書23卷本《樂記》,篇目次序著于《別錄》;三是《小戴記》收入的《樂記》,排在第十九,共有11篇(章)。前二種曽單獨流行,第三種沒有單獨流行;前二種后來亡佚,僅第三種依靠《禮記》而流傳下來。其實,漢代流傳下來的《樂記》還有《史記·樂書》,它也是漢人所傳《樂經(jīng)》之“記”,為適應(yīng)《史記》“八書”需要而改稱為“書”,只是大家討論《樂記》作者時多沒有注意到它,我們也暫時將它放下,等以后有機會再來討論。另外,東漢班固《白虎通》禮樂篇引《樂記》曰:“土曰塤,竹曰管,皮曰鼓,匏曰笙,絲曰弦,石曰磬,金曰鐘,木曰柷敔?!庇衷唬骸皦叮犊病芬粢?。管,《艮》音也。鼓,《震》音也。弦,《離》音也。鐘,《兌》音也。柷,《乾》音也?!?34)班固撰,陳立疏證:《白虎通疏證》卷3《禮樂》,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121頁。此二段文皆不見今本《樂記》,疑為劉校中秘書本《樂記》樂器篇佚文,但也不排除是其他傳本《樂記》佚文。稍后的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談柷、箏時都引到《禮記·樂記》文,而今本《樂記》并無所引內(nèi)容。其《笛》篇云:“謹(jǐn)按:《樂記》:‘武帝時丘仲之所作也。笛者,滌也,所以蕩滌邪穢,納之于雅正也。’”(35)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卷6《聲音》,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304頁。既稱武帝廟號,此《樂記》顯然成于武帝之后。蔡邕《明堂論》引《樂記》:“武王伐殷,薦俘馘于京太室?!?36)嚴(yán)可均:《全后漢文》卷80《蔡邕十二》,《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二冊,第200頁。今本《樂記》也無所引內(nèi)容。此《樂記》究竟是哪種本子的《樂記》,今天也無法弄清楚了。

      至于《隋書·經(jīng)籍志》所云“劉向考校經(jīng)籍,檢得……二百十四篇。戴德刪其繁重,合而記之,為八十五篇,謂之《大戴記》;而戴圣又刪大戴之書,為四十六篇,謂之《小戴記》。漢末馬融遂傳小戴之學(xué)。融又足《月令》一篇、《明堂位》一篇、《樂記》一篇,合四十九篇”(37)長孫無忌等:《隋書》卷32《經(jīng)籍志一》,《二十五史》本,第3365頁。,以為《樂記》為東漢馬融補足。此說實為無根據(jù)之妄說,清人戴震《禮記正義提要》、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錢大昕《漢書考異》、皮錫瑞《三禮通論》等都做了有力批駁,可以參看,這里就不枝蔓了。

      今本《樂記》在戴圣所傳的《禮記》中,并不表明此《樂記》的作者就是戴圣。這是因為,古人為學(xué),最重師法,學(xué)有本源,遞相傳述,先師引用古人之言,后學(xué)記錄先師之說,是他們繼承和發(fā)展某種思想文化的基本手段,一家一派的學(xué)術(shù)著作,往往是許多代學(xué)人的學(xué)術(shù)積累,非一人一時所創(chuàng)制。西漢以前,莫不如此。因此,二戴《禮記》,一定多記其師后倉之說;而后倉所聞,也必來源于漢初的《禮》學(xué)大師高堂生及其弟子或再傳弟子。如果說《小戴記》的編撰者是戴圣,那自然是不錯的。而如果說《小戴記》的各篇都是戴圣所作,那卻是完全錯誤的。

      按照沈文倬考證,今本《禮記》中的《士喪》《既夕》《士虞》《喪服》為魯人孺悲撰述,“四篇寫成書本當(dāng)在哀公末年至悼公初年,即周元王、定王之際,公元前五世紀(jì)中期”;“最早征引《儀禮》之文是《墨子》”;而“《孟子》、《荀子》書中都援引二《禮記》原文,他們手中都有單篇傳抄的《記》文書本”;“小戴輯《禮記》的《曲禮》、《玉藻》、《祭統(tǒng)》、《禮器》是早于《孟子》成書的”;“二戴所輯《禮記》現(xiàn)存八十五篇,除了可以確定為秦漢人所作以外,政類、學(xué)類并《樂記》等三十多篇撰作較早,約在魯穆公時;禮類三十九篇撰作較晚,約在魯康公、景公之際”(38)沈文倬:《宗周禮樂文明考論》之《略論禮典的實行和〈儀禮〉書本的撰作》,第1—54頁。。皮錫瑞所謂“《禮記》四十九篇,眾手撰集,本非出自一人;一篇之中,雜采成書,亦非專言一事”(39)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三《三禮》,第71頁。,揭示的正是此點?!抖Y記》中的許多篇章都曾單獨流行,近年出土的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就是《禮記》單篇別行的代表。不僅《禮記》各單篇并非撰作于一時,而且《禮記》各單篇在流行中還會有所損益,這只要比較簡本和今傳本《緇衣》的差異就不難明白。因此,理解《禮記》這類著作成書的關(guān)鍵不僅是要弄清楚誰是其最后的編定者,更是要弄清楚這一家一派的思想來源及其歷史發(fā)展,這正是《別錄》《七略》《漢志》等在著錄前人著述時要“辨章學(xué)術(shù),考鏡源流”的本意。先秦兩漢人家法,即在于此。正如余嘉錫所說:

      凡讀古人之書,當(dāng)通知當(dāng)時之文體。俞樾曰:“周、秦、兩漢至于今遠(yuǎn)矣,執(zhí)今人尋行數(shù)墨之文法,而以讀周、秦、兩漢之書,譬猶執(zhí)山野之夫,而與言甘泉、建章之巨麗也?!?《古書疑義舉例序》)斯言信矣,然俞氏之所斤斤者,文字句讀之間耳。余則謂當(dāng)先明古人著作之體,然后可以讀古書。古人作文,既不自署姓名,又不以后人之詞雜入前人著述為嫌,故乍觀之似無所分別。且其時文體不備,無所謂書序、題跋、行狀、語錄。復(fù)因竹簡繁重,撰述不多,后師所作,即附先師以行,不似后世人人有集,敝帚自享,以為千金,唯恐人之盜句也。故凡其生平公牘之文,弟子記錄之稿,皆聚而編之。亦以其宗旨一貫,自成一家之學(xué)故也。(40)余嘉錫:《古書通例》卷4《辨附益第四·古書不皆手著》,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95—296頁。

      以此來看,我們就不能否定《隋書·音樂志》所引沈約在對梁武帝“思弘古樂”詔的《奏答》中所說“《樂記》取《公孫尼子》”之說為可信。這不僅因為沈約是當(dāng)時最為博學(xué)的學(xué)者,其對皇上的奏答一定十分謹(jǐn)慎,有憑有據(jù),而且還因為他對《樂記》和《公孫尼子》等都非常熟悉,不會無知妄說。他在《奏答》中說:

      竊以秦代滅學(xué),《樂經(jīng)》殘亡。至于漢武帝時,河間獻(xiàn)王與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諸子言樂事者以作《樂記》,其內(nèi)史丞王定傳授常山王禹。劉向校書,得《樂記》二十三篇,與禹不同。向《別錄》有《樂歌詩》四篇、《趙氏雅琴》七篇、《師氏雅琴》八篇、《龍氏雅琴》百六篇,唯此而已。晉《中經(jīng)簿》無復(fù)“樂”書,《別錄》所載已復(fù)亡逸。案漢初典章滅絕,諸儒捃拾溝渠墻壁之間,得片簡遺文,與禮事相關(guān)者,即編次以為《禮》,皆非圣人之言?!对铝睢啡 秴问洗呵铩?,《中庸》《表記》《防記》《緇衣》皆取《子思子》,《樂記》取《公孫尼子》,《檀弓》殘雜,又非方幅典誥之書也。(41)長孫無忌等:《隋書》卷12《音樂志上》,《二十五史》本,第3286頁。

      在這里,沈約不僅提及《樂經(jīng)》在秦代殘亡,而且談到劉德等所作《樂記》和劉向校書時所得《樂記》,并明確說明這兩種《樂記》不同;《別錄》雖著錄有幾部“樂”書,但這些書在晉以后都已亡逸,故《晉中經(jīng)簿》無載。沈約的這些意見,與我們上面的分析是一致的,即今傳本《樂記》既不是劉德等所作《樂記》(《王禹記》),也不是劉向所校中秘書本《樂記》,而是《小戴記》本中所保留的《樂記》(42)關(guān)于《樂經(jīng)》,參見拙文《〈樂經(jīng)〉探秘》,《江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9年第1期。。而《禮記》傳本其來久遠(yuǎn),并非二戴所創(chuàng)制。按沈約的說法,自漢初即有人編撰“與禮事相關(guān)者”為《禮記》,前引張揖《上廣雅表》說漢初叔孫通撰置《禮記》,《漢書》劉德本傳記其所得先秦古書也有《禮記》,都是明證。而二戴的《禮記》追溯到漢初,應(yīng)該為高堂生所撰置。不過,這些《禮記》并非撰置者所創(chuàng)作,而是“諸儒捃拾溝渠墻壁之間,得片簡遺文,與禮事相關(guān)者”編次而成,各承師傳,代有損益。所以,《漢志》著錄《禮記》131篇,班固注稱:“七十子后學(xué)所記也?!奔词钦f,《禮記》各篇,并非成于一人一時,而是孔門歷代弟子的記述。唐孔穎達(dá)云:“《禮記》之作,出自孔氏,但正禮殘缺,無復(fù)能明。故范武子不識殽烝,趙鞅及魯君謂儀為禮。至孔子沒后,七十二子之徒共撰所聞以為此《記》?;蜾浥f禮之義,或錄變禮所由,或兼記體履,或雜序得失,故編而錄之以為《記》也。《中庸》是子思伋所作,《緇衣》公孫尼子所撰,鄭康成云《月令》呂不韋所修,盧植云《王制》謂漢文時博士所錄,其余眾篇皆如此例,但未能盡知所記之人也。”(43)孔穎達(dá):《禮記正義》卷首《禮記正義序》,《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1226頁。具體到《小戴記·樂記》,也當(dāng)是孔子后學(xué)所記樂言樂事,如明熊朋來便說:“《樂記》中有與《易大傳》文相出入,其他論禮、樂多有格言。能記子貢、子夏、賓牟賈問答,此必出于圣門七十子之徒所記也?!?44)熊朋來:《經(jīng)說》卷6《大小戴禮記·樂記中有易大傳語》,《四庫全書》本。既然《樂記》成書是如此,那么沈約所說的“《樂記》取《公孫尼子》”就可以成立。而《漢志·諸子略》儒家著錄有《公孫尼子》28篇,班固注稱“七十子之弟子”,其次序在魏文侯和李克之后、孟子之前,正與此說相互發(fā)明,應(yīng)該有充分的文獻(xiàn)依據(jù),不能被隨意加以否定。

      遺憾的是,《公孫尼子》28篇已經(jīng)亡逸,這自然影響我們的判斷。不過,唐人馬總《意林》卷2收有《公孫尼子》1卷,可以作為參考。此卷錄公孫尼子文六條,第四條云:“樂者,先王所以飾喜也;軍旅者,先王所以飾怒也。”(45)王天海、王韌:《意林校釋》卷2《公孫尼子一卷》,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17頁。此文在《樂記》為“樂化章”末段,作“夫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鈇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46)朱彬:《禮記訓(xùn)纂》卷19《樂記》,第603頁。。《樂論》有此條,同《樂記》,僅“夫”作“且”。《史記·樂書》也有此條。另五條《樂記》和《樂論》均未見。此外,唐人徐堅《初學(xué)記》引《公孫尼子》“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jié)”(47)徐堅等:《初學(xué)記》卷15《樂部上·雅樂第一》,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367頁。一條,也見于《樂記》和《史記·樂書》。因此,“《樂記》取《公孫尼子》”之說是有文獻(xiàn)依據(jù)的。所謂“取”者,并非將《公孫尼子》28卷整體搬入,而是取其論樂的部分。這與《樂記》的性質(zhì)正相吻合。至于公孫尼子為何許人,據(jù)《漢志》所載及班固自注,他應(yīng)該是孔門“七十子之弟子”,即孔子的再傳弟子。郭沫若懷疑是孔子弟子公孫龍,但他并沒有提供堅實的依據(jù),僅為猜測(48)郭沫若的推測來自明人陳士元。陳氏《名疑》卷2有云:“疑公孫尼子即公孫龍也。龍、尼字相近。不然,或龍名字尼耳。”。我們應(yīng)該相信劉向、劉歆、班固,他們能夠見到《公孫尼子》原書,因此不能輕易懷疑他們的判斷;除非有過硬的證據(jù)否定他們的意見,不然,還是以尊重他們的意見為妥。至于《漢志·諸子略》雜家著錄有《公孫尼》一篇,郭沫若以為“論道理應(yīng)該是一個人”,此說同樣有誤。因為按照《漢志》著錄體例,“雜家者流,蓋出于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49)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卷30《藝文志》,《二十五史》本,第530頁。,如果公孫尼子屬于雜家,就不應(yīng)該在儒家著錄他的作品,而應(yīng)該在雜家著錄《公孫尼子》29篇,因為列入雜家者并不排斥其有儒家思想。事實上,《漢志》也沒有著錄一人分屬儒家、雜家的其他例證。況且,雜家的《公孫尼》著錄于《東方朔》20篇之后、《臣說》3篇之前,可以肯定他是漢武帝時人,此人與劉向、劉歆時次相接,劉向父子是不會弄錯的。因此,丘瓊蓀以為《漢志》著錄儒家和雜家公孫尼為不同時期的同姓名的兩人,這一判斷是正確的;而他假定《樂記》“為漢武帝時雜家公孫尼所作”卻是不正確的。因為沈約說的是“《樂記》取《公孫尼子》”而不是取《公孫尼》。至于所謂《樂記》“兼儒、雜、道、陰陽,有濃厚之漢儒氣息,不若仲尼再傳弟子所為”,那是因為《樂記》兼采歷代各家樂論、且寫定于漢代的緣故,漢儒兼采各家之說是再普遍和再正常不過的事,武帝時大儒董仲舒便兼采法家和陰陽五行之說,即是顯證。

      《樂記》中除記錄有孔子再傳弟子公孫尼子的言說外,也載有孔子弟子子夏、子貢、賓牟賈的樂事或樂言,那么,《樂記》是否為子夏、子貢、賓牟賈的弟子所撰呢?答案應(yīng)該是否定的。正如《樂記》中雖有公孫尼子論樂之語,但那只占《樂記》文本很少的一部分,且文字也經(jīng)過后來整理者的修改,馬總《意林》所錄《公孫尼子》六條,《樂記》有五條未取,而所取一條在文字上也有不同,便是直接的證明。而子夏、子貢、賓牟賈的那些樂事或樂言,自然極有可能是他們的弟子們記載或傳講下來的,但不能說他們就是《樂記》的編撰者,這與《樂記》記有公孫尼子言樂語而不能斷定《樂記》為公孫尼子編撰是同樣的道理。何況,《樂記》還有荀子的一些樂學(xué)言論,那就證明《樂記》的編撰寫定應(yīng)該在荀子之后,至少與荀子同時,而不可能在荀子之前。當(dāng)然,子夏、子貢、賓牟賈是孔門弟子中對孔子“樂教”最有領(lǐng)會者,他們對《樂經(jīng)》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xiàn)(50)參見拙作《〈樂經(jīng)〉探秘》,《江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9年第1期。,他們的樂學(xué)思想對《樂記》的形成產(chǎn)生過一定的影響,這些都需要加以肯定。不過,真正的儒家“樂教”思想的理論源頭是孔子而不是他們,這也應(yīng)該首先明確。

      《樂論》是針對《墨子·非樂》而作的,許多思想都與荀子的主張一致,有些引文也只出現(xiàn)在荀子的文章中,說明《樂論》確實反映了荀子的樂學(xué)思想。例如,《樂論》有云:“夫聲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故先王謹(jǐn)為之文。樂中平則民和而不流,樂肅莊則民齊而不亂,民和齊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如是,則百姓莫不安其處,樂其鄉(xiāng),以至足其上矣。然后名聲于是白,光輝于是大,四海之民莫不愿得以為師,是王者之始也。樂姚冶以險,則民流僈鄙賤矣。流僈則亂,鄙賤則爭,亂爭則兵弱城犯,敵國危之。如是,則百姓不安其處,不樂其鄉(xiāng),不足其上矣。故禮樂廢而邪音起者,危削侮辱之本也。故先王貴禮樂而賤邪音。其在《序官》也,曰:‘修憲命,審詩商,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太師之事也?!?51)王先謙:《荀子集解》卷14《樂論篇》,《諸子集成》本,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第253頁。“審詩商”,原文作“審誅賞”,王先謙案:“審誅賞當(dāng)為審詩商?!睋?jù)改?!盾髯印ね踔破氛鳌皩徳娚獭薄_@里《序官》以下一段文字,見于《荀子·王制篇》,而未見于先秦其他諸子著述,證明這些文字出于荀子。緊接這段文字之后,荀子批判墨子說:“墨子曰:‘樂者,圣王之所非也,而儒者為之,過也?!右詾椴蝗?。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fēng)易俗,故先王導(dǎo)之以禮樂而民和睦?!?52)王先謙:《荀子集解》卷14《樂論篇》,《諸子集成》本,第253—254頁。這種批判的邏輯性較強,是有一定的說服力的,也體現(xiàn)出荀子論文的風(fēng)格。而“樂者”以下一段,在《樂記》樂施篇中幾乎完全相同,只是最后一句有少許差異,具體文本為:“樂也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fēng)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53)孔穎達(dá):《禮記正義》卷38《樂記》,《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1534頁。這說明,二者關(guān)系極為密切。我們這樣說,并不是贊成《樂記》抄襲了《樂論》,因為不能排除它們二者可能有共同的思想來源和學(xué)術(shù)傳承,存在著不同的整合渠道。這就需要在對《荀子》成書及荀子與高唐生或后倉等的關(guān)系做出清理后,才能真正認(rèn)識清楚這個問題。

      先說《荀子》之書。荀子有許多專論和雜纂,在西漢以前皆單篇別行,但未成專書,直到西漢后期才由劉向校書時整理集合成書。劉向《別錄》詳細(xì)描述了這一過程,他說:

      《孫卿新書》十二卷三十二篇:《勸學(xué)篇》第一,《修身篇》第二,《不茍篇》第三,《榮辱篇》第四,《非相篇》第五,《非十二子篇》第六,《仲尼篇》第七,《成相篇》第八,《儒效篇》第九,《王制篇》第十,《富國篇》第十一,《王霸篇》第十二,《君道篇》第十三,《臣道篇》第十四,《致仕篇》第十五,《議兵篇》第十六,《強國篇》第十七,《天論篇》第十八,《正論篇》第十九,《樂論篇》第二十,《解蔽篇》第二十一,《正名篇》第二十二,《禮論篇》第二十三,《宥坐篇》第二十四,《子道篇》第二十五,《性惡篇》第二十六,《法行篇》第二十七,《哀公篇》第二十八,《大略篇》第二十九,《堯問篇》第三十,《君子篇》第三十一,《賦篇》第三十二。

      ……所校讎中《孫卿書》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復(fù)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皆已定,以殺青簡書,可繕寫。孫卿,趙人,名況。方齊宣王、威王之時,聚天下賢士于稷下,尊寵之……孫卿善為《詩》《禮》《易》《春秋》。至齊襄王時,孫卿最為老師,齊尚修列大夫之缺,而孫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讒孫卿,乃適楚,楚相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春申君死而孫卿廢,因家蘭陵。李斯嘗為弟子,已而相秦;及韓非號韓子,又浮丘伯,皆受業(yè),為名儒……至漢興,江都相董仲舒亦大儒,作書美孫卿。孫卿卒不用于世,老于蘭陵……蘭陵多善為學(xué),蓋以孫卿也。長老于今稱之曰“蘭陵人喜字為卿”,蓋以法孫卿也。(54)劉向撰,姚振宗輯錄:《〈七略別錄〉佚文》,第41—45頁。

      劉向告訴我們,《荀子》一書是他從320篇中秘書中整理而成的,因為中秘所藏荀子的著作都是單篇文章,有許多是復(fù)本,他便從這眾多復(fù)本中整理編排成書,取名《孫卿新書》,即今本《荀子》。其中第20篇即《樂論》。這32篇中有些是專論,應(yīng)該是荀子手著,如《勸學(xué)》《修身》《儒效》《王制》《天論》《禮論》等篇;有些是雜纂,不一定是荀子所手著,而可能是其門弟子所輯錄,如“《荀子·大略篇》文多細(xì)碎,以數(shù)句說一事?!跺蹲贰ⅰ蹲拥馈?、《法行》、《哀公》、《堯問》五篇,雜敘古事,案而不斷,文體皆不與他篇同。楊倞于《大略篇》注云:‘此篇蓋弟子雜錄荀卿之語,皆略舉其要,不可以一事名篇,故總謂之大略也”(55)余嘉錫:《古書通例》卷4《辨附益第四·古書不皆手著》,第294,295,294頁。。而《堯問篇》“首末三百余言,推崇荀卿甚至,全如題跋之體”(56)余嘉錫:《古書通例》卷4《辨附益第四·古書不皆手著》,第294,295,294頁。,應(yīng)該是荀子后學(xué)的題跋雜入其書中了。因此,《荀子》一書并非都是荀子手著,有些是荀子后學(xué)的記述,說它是荀子學(xué)派的集成之作,亦無不可。

      落實到《樂論》篇,也同樣可以看作是荀子后學(xué)記錄荀子所述樂學(xué)的言論,以批評墨子的“非樂”思想,而《樂論》中有三百來字全同《禮記·鄉(xiāng)飲酒義》,又與全篇批判墨子思想的風(fēng)格主旨不大一致,證明此篇不是荀子精心結(jié)構(gòu)的專論,而是荀子后學(xué)記述荀子樂學(xué)言論的雜纂,把一些主題風(fēng)格不盡相同的材料匯集在了一起。盡管篇中所收材料都是荀子的或與荀子有關(guān),但文章并非荀子構(gòu)撰,則是可以肯定的。而此篇楊倞不為之作注,也說明此論非荀子手著專論,故不為楊氏所重。正如余嘉錫所說:“古書之中有記載古事、古言者,此或其人平日所誦說,弟子熟聞而筆記之,或是讀書時之札記,后人錄之以為書也。”(57)余嘉錫:《古書通例》卷4《辨附益第四·古書不皆手著》,第294,295,294頁。因此,《樂論》和《樂記》的相似之語,不能排除它們都來自“七十子后學(xué)”的論樂之言之事,這些古事古言都是儒家的公共話語,誰都可以使用和傳述,不存在誰抄襲誰的問題。這正好解釋為何劉向整理校定《樂論》和《樂記》,清楚知道它們相同處甚多,卻都予以保留,既不刪削改變,也不做任何說明,因為這種現(xiàn)象在當(dāng)時是普遍而正常的現(xiàn)象,不會引起時人的誤會。這又從反面證明劉向校書之嚴(yán)謹(jǐn),不會輕易篡改原始文獻(xiàn)。因此,我們對劉向在《別錄》中的有關(guān)說明應(yīng)該采取相信的態(tài)度,不應(yīng)該輕易懷疑。

      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小戴記》來自后倉之學(xué),而后倉則是荀子學(xué)派的后裔,因此,《樂論》與《樂記》就有著共同的思想來源,共同的學(xué)派傳承,共同的言說方式,二者有相同或相似的內(nèi)容是不難理解的。清人汪中《荀子通論》有云:

      荀卿所學(xué),本長于禮。《儒林傳》云:“東海蘭陵孟卿,善為《禮》、《春秋》,授后倉、疏廣?!眲⑾颉稊ⅰ吩疲骸疤m陵多善為學(xué),蓋以荀卿也。長老至今稱之曰蘭陵人喜字為卿,蓋以法荀卿?!庇侄洞鞫Y》并傳自孟卿,《大戴禮·曾子立事》篇載《修身》《大略》二篇文,《小戴·樂記》《三年問》《鄉(xiāng)飲酒義》篇載《禮論》《樂論》篇文。由是言之,曲臺之禮,荀卿之支與余裔也。蓋自七十子之徒既歿,漢諸儒未興,中更戰(zhàn)國暴秦之亂,六藝之傳賴以不絕者,荀卿也。周公作之,孔子述之,荀卿子傳之,其揆一也。(58)王先謙:《荀子集解》卷首《考證下》引,《諸子集成》本,第15頁。

      汪中在這里雖然說明了二戴與荀學(xué)的關(guān)系,但交代其學(xué)術(shù)傳承的代系還不甚明晰。唐賈公彥《序周禮廢興》有云:“案《儒林傳》:漢興,高堂生傳《禮》十七篇,而魯徐生善為容。孝文時,徐生以容為禮官大夫,而瑕丘蕭奮以禮至淮陽太守。孟卿,東海人也,事蕭奮,以授后倉。后倉說《禮》數(shù)萬言,號曰《后氏曲臺記》,授戴德、戴圣。鄭云五傳弟子,則高堂生、蕭奮、孟卿、后倉、戴德戴圣,是為五也。”(59)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卷首《序周禮廢興》,《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635頁。此說乃據(jù)《漢書·儒林傳》并采鄭玄《六藝論》,自有依據(jù)。高堂生則應(yīng)該是荀子弟子,其再傳弟子蘭陵孟卿是后倉之師,二戴所傳后倉之學(xué)自是荀學(xué)。大小“戴記”既然來自荀學(xué),它們之中載有荀子的論述便是常識,當(dāng)然會有荀子講述的古事、古言,而《樂論》也為荀子后學(xué)所傳述,那么,《樂記》與《樂論》也就擁有共同的學(xué)術(shù)來源,共同的師授系統(tǒng),共同的學(xué)派傳承,共同的話語體系,不存在誰抄襲誰的問題(60)沈文倬以為,《荀子》中“凡此引《樂記》之文,據(jù)《墨子》之說和自撰之文,界劃清楚,承轉(zhuǎn)分明,兩相對勘(文之異同,句之漏脫或顛倒,姑置不論),處處可證《樂論》抄襲《樂記》而不是《樂記》抄襲《樂論》的”(氏著《宗周禮樂文明考論》之《略論禮典的實行和〈儀禮〉書本的撰作》,第49頁)。這一認(rèn)識,顯然是對儒家樂言樂事的傳播做了線索單一的理解,恐與實際情況不符。今出土的大量先秦文獻(xiàn)證明,當(dāng)時的傳播形式和途徑都很復(fù)雜,并不單一。。

      總起來看,《樂論》主要針對《墨子·非樂》,采用的是駁論形式;《樂記》則全面論述荀子學(xué)派的樂學(xué)思想,采用的是立論形式。二者思路不同,重心各異,故結(jié)構(gòu)不同,表述有異。后人是此非彼,強分軒輊,其實是沒有必要的。如果一定要確定《樂論》和《樂記》的誕生時代,那么,應(yīng)該說它們的誕生年代十分接近?!稑氛摗冯m來自于荀子,但并非荀子手著,而是荀子后學(xué)集合荀子論樂材料整理而成,其文本寫定時間可能在戰(zhàn)國末年或西漢初年,具體時間不詳?!稑酚洝返臉穼W(xué)思想源自孔子,其樂言樂事來自孔子及其后學(xué),子夏、子貢、賓牟賈、公孫尼等人都有貢獻(xiàn);其最后成文則在戰(zhàn)國后期的荀子學(xué)派,荀子當(dāng)為始作俑者。《樂記》中保留了大量與《樂論》相同的材料,有些可以落實為荀子的論述,說明其文本雛形的傳承者為荀子后學(xué),高堂生、蕭奮、孟卿、后倉等應(yīng)該都有貢獻(xiàn)。后倉傳于戴圣,戴圣《禮記》保存有《樂記》,則《樂記》文本寫定時間應(yīng)該在后倉之時,即西漢前期。后倉是荀子后學(xué),因此,將儒家樂學(xué)理論的系統(tǒng)形成歸功于荀子學(xué)派,大概是不會有問題的,因為有大量文獻(xiàn)材料作為支撐,也符合中國思想文化發(fā)展的邏輯。而如果不講證據(jù)僅憑推理就說孔子再傳弟子公孫尼子撰作了《樂記》,那就離歷史事實和文獻(xiàn)記載太遠(yu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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