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茅 文
澆頭,既不是洗頭的工序,也不是沖淋的動作,而是飲食術語。
小時候,我經常是抓一把切面丟入沸水鍋里滾三滾,撈起來后盛入加有細鹽、醬油和麻油的粗瓷大碗里,再挖一小勺豬油放進去拌勻,一圈圈的油花兒把面條襯得亮晶晶的。要是再撒幾顆蔥花,那就是雅稱名“陽春面”了,這真有點把“諷刺當補藥”的味道。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談女朋友逛馬路,夜宵基本上都是二兩糧票8分錢一碗的“陽春面”。而把澆頭澆在煮好了的面條上邊,就相當于單薄衣衫外罩了一件皮大衣。這在當時,對一般工資微薄的小青年來說還是有點難。我家鄰居是拿出海津貼的國際海員,他的兒子那時就喜歡捧著一大碗澆頭面,立在弄堂口把面條挑得高過頭才吃,這好比現(xiàn)在有些暴發(fā)戶在頸項上戴著一根粗如草繩的金項鏈。
后來,澆頭面逐漸復出,不過先是素澆面多起來:有豆腐干青炒、紅燒素雞、炒三?。ㄍ炼苟?、青椒丁、豆腐干丁)等。那時的人到飲食店吃面要先講清楚:吃光面還是澆頭面。
而現(xiàn)在,面館好像都在向專賣店發(fā)展,澆頭則大體是在向海鮮方向發(fā)展。如今蘇州面館開遍了上海灘,收賬的探頭高喊:“燜肉、紅油爆魚、炒鱔糊、炒蝦仁、目魚卷、咸菜肉絲?!边B“面”字也給省略了。因為這些年光面消失了,面館里的面條也就成了墊底的附件,恕不單賣。
吃時,一筷子抄起面條,面前抖一抖,上下吹一吹,放下后再翻抄幾下,直到把澆頭埋入面條下面,淹沒于湯水當中。吃完澆頭,吮凈湯汁,一抹嘴,挺胸凸肚地走出小面館,剩下的幾乎都是一堆面條,干巴巴的如同藥渣滓。
這就是澆頭的魅力,讓人“混賬”到了舍本求末的地步。
澆頭應該是現(xiàn)炒的,但十幾年前的飲食店大多屬于集體性質的,店里一般是先炒一臉盆澆頭,再守株待兔地等客人,來一個挖一勺澆頭覆蓋在面條上。澆頭冷冰冰的,好比“冷屁股去貼熱面孔”。照理說澆頭好似蘇州評彈的噱頭、山東快書開場白里的“大實話”,澆頭面的重點就應該放在開篇的澆頭上。
蘇北的油豆腐細粉湯算是澆頭面的進化變種,那粉絲就是面條,一碗油豆腐細粉湯就是一碗澆頭。在寒冷的早晨,總有一對夫妻在我家小區(qū)對面擺攤,專做油豆腐細粉湯。挑一些自制辣醬油放入油豆腐細粉湯里,鮮、香、辣、辛全有了。若是你患有傷風感冒,吃上一碗便有可能煞住。
澆頭,相當于文章的開篇、演講的開場白,這讓我忽然聯(lián)想到了某些電視直播節(jié)目的場景。當嘉賓簡潔明了地分析并展現(xiàn)他的智慧時,主持人卻不斷地插話,而且插的還是不沾邊的外行話,這當然影響了嘉賓的思路。照理,主持人應該是“澆頭”,嘉賓才是襯底的“面條”,可如今嘉賓反而被弄成了“澆頭”,這難道是澆頭的蛻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