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麗

（江蘇旅游職業(yè)學院 江蘇·揚州 225009）

一、從祥林嫂的悲劇性看“我”的意圖

魯迅說：“悲劇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睂Α蹲８！分械闹魅斯榱稚髡弑С稚羁痰耐?，這是一個作者刻意描繪的悲劇人物，努力想要生活好，卻一直無法實現(xiàn)?！蹲８！分恤斞冈陟o靜地敘述一個故事，從再次看到祥林嫂開始，聽說祥林嫂的死，回憶她短暫而苦難的一生，“我”一直是不動聲色地參與在這個故事里。

在《祝?！分校拔摇甭犝f了一個老實本分的好女人的悲劇，即主人公祥林嫂。丈夫死后，祥林嫂老實本分，不會“寡婦門前”惹是非，幫家里燒飯、砍柴，卻被同村的中人——打著為婆婆出謀劃策的幌子的中間人看上并倒賣了個好價錢。

祥林嫂有過抗爭，她得知婆婆和中人的齷齪勾當后，逃跑，來到陌生的鎮(zhèn)子，靠自己辛勤的付出在魯四老爺家獲得了一定認可——魯四奶奶很滿意，這一年冬天祝福的時候竟然連短工都不用請，往日里及后來可是請了短工依然忙不過來。祥林嫂的神情也輕松了，嘴角多了一絲笑紋。然而，好景不長，她被找到，被理直氣壯地討了回去，連魯四老爺聽說祥林嫂是被捆上船運走的時候都發(fā)出無奈和理所應當?shù)膰@息：“可惡。然而……”言外之意，祥林嫂在魯鎮(zhèn)被強行抓走實在是可惡的行徑，一點兒也不顧及魯四在鎮(zhèn)上的門臉，然而祥林嫂畢竟是屬于她婆婆的私產(chǎn)，逃出來畢竟是不行的，她婆婆上門來抓人，哪怕手段惡劣了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被抓回去后的祥林嫂連原先祥林的家都回不去了，直接被塞上花轎，抬到了賀家墺，推搡著趕上準備好的婚禮現(xiàn)場。如此滅絕人性，實在是可惡可恨。祥林嫂繼續(xù)反抗，她一頭撞在了拜堂的幾案上，暈了過去，然而，就算暈了，還是被拜了堂。連見過世面的禮樂師傅都不敢多說什么。老實巴交的賀老六再仁慈也抵不住傳宗接代、娶妻生子的要求，就這樣不忍著和祥林嫂過起了日子。

婚后的生活安寧幸福，一年左右祥林嫂就生了兒子，人也長開了笑顏。然而天有不測之風云，因為賀老六是借的高利貸來娶親，所以，祥林嫂婚后還得要幫襯著還賬——用自己的辛苦所得去還自己的丈夫買自己的錢。真是可悲可嘆。賀老六是拼了命在還債的，在身體受寒的情況下拉纖，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阿毛也因為父親病重，母親無暇顧及而出了意外，被狼叼走。兒子沒了，丈夫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是房子。然而族伯賀家大哥伙同高利貸者打起了壞主意，說是拿房子抵債。于是夫死子亡的祥林嫂在失魂落魄之下又失去了唯一所剩的房子。

祥林嫂又一次一無所有來到了魯鎮(zhèn)。在魯鎮(zhèn)，因著魯四奶奶對祥林嫂往日的好印象和今日用人之費，她被留了下來。然而再次來到魯鎮(zhèn)的祥林嫂不一樣了：她受到了喪夫失子的苦痛，她尚未從痛苦中走出來。她期待別人的認同，于是她在自以為熟悉的魯鎮(zhèn)訴說著她的悲慘遭遇。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別人是冷漠的，只愿聽新鮮故事，只關心自己的孩子；她改嫁了，雖然是被逼的，但是她確乎是“二婚頭”了，魯四夫婦知道，和她一起工作的柳媽、阿香也知道。然而，她不知道。當她終于要從喪子喪夫的苦痛中站立、保護自己的尊嚴的時候，她被告知，原來在魯鎮(zhèn)，二婚頭是要受著地獄的苦痛和折磨的。她習得了新鮮的東西，但是這個新鮮的東西卻令她付出了將近一年的工錢，到廟里捐門檻，這是她的又一次抗爭。

捐了門檻照理是可以消除罪孽了，可是魯四夫婦不認同，依然是祝福的時候不被允許碰禮器和祭品。她困惑了：到底人有沒有靈魂呢？

《祝?！方琛拔摇薄粋€與小鎮(zhèn)有著聯(lián)系、卻獨立于小鎮(zhèn)之外的知識分子的眼，讓讀者看到了祥林嫂的悲劇。

二、《祝福》之“我”的矛盾性

這時候，“我”出現(xiàn)在了小鎮(zhèn)?！拔摇笔且粋€什么人？ 一個“識字的”從魯鎮(zhèn)出去、在大世界見識過許多新鮮事物、可能有著新的見解的文化人。所以，祥林嫂攔住了“我”，希望從“我”這里能夠獲得繼續(xù)活在這冷漠世間的一點可能的支持?！耙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有沒有地獄？死掉的一家人能不能見面？ ”

然而“我”是一個矛盾的人，“我”的前言后語與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是有著相矛盾之處的。

“我”本是對于魂靈的有無毫不介意的，可是“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因為揣摩不透祥林嫂到底是希望有還是無，于是作了違心的回答 “也許有罷”；對于有無地獄的進一步提問，亦是“論理，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等事……”作品《祝?！分小拔摇钡闹е嵛幔榱稚]能接收到；“我”內(nèi)心的掙扎與矛盾，困頓無比靠乞討為生想要被認可并想擺脫魂靈折磨的祥林嫂也沒能體會到。至于“死掉的一家人”，是否都能見面的問題，“我”已然完全變成一個 “愚人”，膽怯地想要推翻先前的話“實在，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睂τ谙榱稚┑膯栴}“魂靈”的有無要以“考試”的狀態(tài)去應對，然而又以“說不清”自以為撇清了自己的關系。并且不愿意再留下片刻，邁開步便走，匆匆逃跑。雖則逃跑，卻有負疚感，于偶爾的瞬間開始揣測和擔心自己的回答之于祥林嫂會否造成不好的影響。然而，事情確乎發(fā)生了——祥林嫂死了，死在了祝福之夜?！拔摇毙挠胁蝗蹋星蚁胍M一步了解具體情形，卻被短工冷漠打斷“怎么死的？窮死的唄……”所有想要出口的話也隨魯鎮(zhèn)的人的冷漠對待而吞咽腹中。

三、“我”在作品內(nèi)

看過一篇相關文章，解釋《祝?！分拔摇睋碛兄θ烁瘛Ｕ撐淖髡卟榭剂恕蹲８！返膶懽髂暝?，將相關年月魯迅先生的生平與之掛鉤，從現(xiàn)實中的“我”探尋《祝?！分兴囆g之“我”的悖對人格，指出了“我”是回歸者與漂泊者的悖對人格，是直面者與逃避者的悖對人格的呈現(xiàn)，指出了一種全新的認知。

魯迅先生在自己的作品中融入的自我情感、價值認同是比較明顯的，對于“我”身上存在的善是有挖掘的，同時對于“我”的惡也是有所揭露的。

作品的“我”見到飽受生活折磨的祥林嫂之前預設“她來討錢”，明顯是處于一種衣錦還鄉(xiāng)的飄飄然的；然而對于祥林嫂問出了很有禮貌且符合理解的話語時，“我”卻詫異了，訝異于一個乞丐竟然問出如此深刻的問題；被問到“魂靈”問題時，“我”竟然“悚然”“躊躇”“吞吞吐吐”并終于落得用“說不清”來為自己脫罪。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魯迅先生的作品中透漏出自我矛盾的。尤其是出自《彷徨》的《祝福》，魯迅先生誠實得可怕?！端帯肥撬膮群?，《祝?！肥撬麑Ψ侨碎g的悲劇的靜靜敘述。作者似乎不在作品之中，卻又以“我”的眼冷靜地觀看著這世界?！拔摇笔钦l？“我”該做什么？《祝?！分胁⑽唇o出明確的答案，卻已經(jīng)有了隱約的含義。

四、我在小說之外——知識分子的擔當

《祝?！返摹拔摇辈皇囚斞福瑓s是魯迅用來呈現(xiàn)這篇小說的一個敘述者。

“我”在《祝?！分刑幱谝粋€很重要的地位，“我”是返鄉(xiāng)的知識分子，受過新思想影響，與魯鎮(zhèn)拉開了一定距離?！拔摇焙头饨▌萘Φ拇泶罅R新黨的四叔談話總不投機，只有這樣的人能“看”出祥林嫂的悲劇所在?！蹲８！分械闹R分子“我”與《孔乙己》中的酒店小伙計“我”在敘述地位相同。

作品之外的魯迅彷徨著：《故鄉(xiāng)》 中的閏土、九斤老太、祥林嫂無一不體現(xiàn)著。甚至于現(xiàn)實中他由匕首投槍的寫作轉(zhuǎn)而為“回到古代”的抄寫魏晉之書，甚至轉(zhuǎn)而研究佛經(jīng)，“沉入于國民之中”：1914年前后八個半月，他購買了佛教書籍約136 種236冊，幾乎每天閱讀一冊。魯迅先生1913年6月回故鄉(xiāng)看望母親住了33 天，1916年12月回鄉(xiāng)為母親祝壽住了28 天，1919年12月回鄉(xiāng)搬物品住了20 天。所謂“人窮則返本”，折射出魯迅先生行走異鄉(xiāng)的失意與彷徨。（《魯迅年譜》）

那么到底有沒有希望呢？

作者的世界觀與方法論的形成會支配其對作品結(jié)構(gòu)、作品主題及藝術形象的理解與處理。

呂緯甫、范愛農(nóng)、孔乙己……一個又一個醉酒的頹廢人形象躍然紙上，差點令人擔心這些朋友會不會將“我”帶入一種虛妄的快樂中去。然而蛛絲馬跡卻證明了魯迅先生的積極?！讹L箏》中“我”躲到肅殺的嚴冬中去了嗎？ 沒有，“四面又明明是嚴冬，正給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氣?！边€不如不躲。在《在酒樓上》中呂緯甫被平庸吞噬，慣會說“無聊”“模模糊糊”“隨隨便便”，幫母親遷葬早夭的弟弟，教學生“子曰詩云”，所住的旅館和“我”的方向正相反?！拔要氉韵蛑约旱穆灭^走，寒風和雪片撲在臉上，倒覺得很爽快?！?/p>

他的作品中時不時地存在著靈魂的叩問。《祝?！分?，“祥林嫂無意中扮演了一個‘靈魂審問者’的角色，‘我’則成了一個‘犯人’，招供出了靈魂深處的淺薄與軟弱?！薄兑患∈隆分衅づ巯虏刂男〉摹拔摇保€有《故鄉(xiāng)》中那個對自己幼時好友無能為力的少年?！额^發(fā)的故事》中以人物獨白的方式寄寓了自己對封建頑固守舊勢力的痛惡，對軟弱的不徹底的舊民主主義革命的憤激。

先生的《自題小像》更是一條明證：“靈臺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闇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濒斞赶壬淖髌酚诂F(xiàn)時代社會有無意義？ 越細讀其文本，越走近其作品，筆者都能感受到魯迅先生在作品中滿懷著悲憫情懷注視著那時的非人間，以期通過自己的幾聲吶喊和一些斗爭而獲取新的力量的注入。魯迅先生關注青年一代的成長。他“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fā)聲的發(fā)聲。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fā)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祝?！方Y(jié)尾祥林嫂還是悲慘地死了，死在了祝福之夜。人人團圓的祝福夜，無家可歸的祥林嫂死了，滿是對靈魂入地獄、被搶奪而撕裂的恐懼。《祝?！烦鲎浴夺葆濉罚搬葆濉庇歇q豫不決之意。然書的扉頁，卻有作者的題記：“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理解《彷徨》的鑰匙，當在于此二句了。路是遠的，而前面又看不見路；依稀有路時，卻看不見光。想掙扎著走出一條路來，卻是遍體鱗傷，毫無結(jié)果，只能是“荷戟獨彷徨”了。

魯迅受著尼采超人哲學的影響，有著“超我”的英雄情懷：在《過客》中，塑造了老翁、孩子和過客的形象?！斑^客”厭憎曾經(jīng)歷過的世界，“沒一處沒有名目，沒一處沒有地主，沒一處沒有驅(qū)逐和牢籠，沒一處沒有皮面的笑容，沒一處沒有眶外的眼淚”，即使腳破了也不愿意回頭。老翁也曾嘗試過，卻退回了自己的舒適區(qū)。過客雖然感覺自己“腳早經(jīng)走破了，有許多傷，流了許多血”，卻堅持著，甚至受到了孩子的鼓舞，想去看看墳上的野薔薇及其他，甚至走到墳之外，去看看無人知道的世界是什么樣的。這就是蛻變成超人所要承受的痛苦，開拓者的痛苦，表明著過客還沒有擺脫人性的脆弱成為真正的超人。

《祝福》所折射出知識分子對人世的悲憫情懷，是可以通過細讀、對話以及知人論世的方式發(fā)掘出來的。魯迅先生所表現(xiàn)出的知識分子的擔當之意也應當給新時代的知識分子以學習。語文教師也應當在具體文本中加強人文教育，發(fā)揮其德育、智育和美育的綜合功能，培養(yǎng)學生良好的道德品質(zhì)、健康的審美情趣，為塑造學生健全的人格做出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