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美伊
內(nèi)容摘要:赤壁成為了蘇軾的心靈高地,在此寫下了著名的“一詞二賦”,其中赤壁詞屬豪情之作,抒寫了生活的洗禮和生命的錘煉。詞作情致復雜,儒道釋皆有,手法多端,記敘、描寫、抒情融合,意蘊綜合,歷史感、空間感和滄桑感兼具。
關(guān)鍵詞:赤壁詞 歷史感 空間感 滄桑感
千古之后,再無蘇軾;千年之間,唯此一人!讀蘇軾詞,自然有一番精神洗禮和生活享受。他的偉岸及人格魅力,后人望塵莫及;他的豁達及笑看風雨,為后世文人提供了一種絕佳的典范,他的熱衷和執(zhí)著人生,為我們宣示著一種生命態(tài)度?!盀跖_詩案”后,蘇軾謫居黃州,創(chuàng)作旺盛,黃州的山山水水皆成為慰藉蘇軾心靈的景致。蘇軾,處黃州,身雖“居士”,事在“東坡”,卻“心憂天下”,“壯懷激烈”,尤于赤壁情有獨鐘,赤壁的文化意義,是蘇軾對自己內(nèi)心世界矛盾的超越,是對生活、外來、信念的堅定的執(zhí)著。其《念奴嬌·大江東去》詞,儒道佛思想濃烈,然其間卻浸潤著一股士子風范的凜然浩氣和強烈的憂患意識。詞作通過整合的表達,融寫景、敘事和抒情于一體,流露出復雜的思想,有儒、道、佛三教之意,讓人沉思。思忖其間強烈的士子情懷與憂患意識,亦可從中讀出曠古的歷史感、渺遠的空間感和深沉的滄桑感。
一.曠古的歷史感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是一種歷史感的認同,寫出了歷史的深邃和古老。歷史和傳統(tǒng)都是我們不可分割的文化基因,承傳凝聚力,才能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歷史是我們行進的助推器。蘇軾“望江興嘆”,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由風物聯(lián)想歷史,懷念英雄;楊慎“慣看秋月春風”,慨“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從江水追溯古今,感喟人生;2008年5月,連戰(zhàn)先生訪問荊州,題詞為“大江東去 一時多少豪杰”,勝地訪古,油然而生的還是歷史的記憶,“聞聽三國事,每欲到荊州”,歷史給了我們太多的回憶和感想。蘇軾赤壁懷古,與唐代杜牧《赤壁》詩情相趣而致相異,詩曰:“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蘇軾與杜牧,一宋代一唐代,都對三國歷史事件(赤壁之戰(zhàn))的回顧,都借“美人”(小喬、二喬)由頭,來表達自己對歷史人物(周瑜)的看法,歷史認同也有所不同,蘇軾認為周瑜勝利那是“雄”(姿)和“英”(發(fā)),屬英雄有用武之時,杜牧認為周瑜勝利那是“便”,運氣好,撿了個便宜。蘇軾與杜牧,皆于三國英雄周瑜有好感、有同感和有痛感。一是唐代杜牧對三國及周瑜的歷史慨嘆,是對比,周瑜幸運,自己落魄,借史事以吐其胸中抑郁不平之氣,語間有阮籍登廣物戰(zhàn)場,生“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晉書·阮籍傳》)之恨。二是宋代蘇軾對三國及周瑜的歷史觀照,是反差,周瑜風流,自己坎坷,借懷古來瀉其心間憤懣不平之氣,詞句仿辛棄疾登京口北固亭,發(fā)“天下英雄誰敵手”(辛棄疾《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之感。
二.渺遠的空間感
“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是一種空間感的確認,實則是誤認,詞句中“人道是”說得很實在,我們讀來,只有兩解:一解別人說是,我也認為是,隨波逐流和大眾,一解別人說是,我卻認為不是,獨立浪頭奪先聲。歷來就有“赤壁之爭”,爭論定調(diào),文武有別:“文赤壁”在黃州,“武赤壁”在蒲圻(今改赤壁市)。誠如爭論諸葛亮隱居地一樣,清朝咸豐年間的南陽郡守顧嘉蘅是湖北人,寫了一幅對聯(lián)掛在南陽臥龍崗祠門口:心在朝廷原無論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陽南陽。赤壁爭戰(zhàn)騁雄姿,文武論調(diào)揚美名。一個地方,尤其是有深刻人生經(jīng)歷的地方,往往使得人魂牽夢繞,永不能忘。黃州之于蘇軾,揚州之于杜牧,皆屬永不能忘之對象,就像于右任之于大陸,“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不可見兮,永不能忘?!保ā锻箨憽罚┰娬嫜獪I多,最憶內(nèi)心處。杜牧懷念揚州,有《寄揚州韓綽判官》:“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鼻嗌藉藻疲[于天際,綠水迢遞,如帶流逝,此乃江南之美景,屬杜牧記憶的最深處,逢秋風蕭瑟,愈發(fā)令人回味江南之地揚州的旖旎與嫵媚,綽約多姿的不僅僅是山清水秀,更有二十四橋的清麗,仍然玉人倚橋,銀輝潔白,簫聲依稀,婉轉(zhuǎn)悠揚。這就是杜牧在揚州的感受,這就是杜牧對揚州的感受,這就是杜牧關(guān)于揚州的感受,揚州,令杜牧神往。黃州,讓蘇軾飛揚,蘇軾,使黃州名響。黃州,已不僅僅是風物優(yōu)美的名勝遺跡,也是名人輩出的人文淵藪,更是蕩滌心靈的精神高地。“蘇東坡寫于黃州的那些杰作,既宣告著黃州進入了一個新的美學等級,也宣告著蘇東坡進入一個新的人生階段,兩方面一起提升,誰也離不開誰?!保ㄓ嗲镉辍短K東坡突圍》)
三.深沉的滄桑感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慨嘆人生,只能以酒澆愁,愁緒萬端,恍余光中《鄉(xiāng)愁》情致,具有無法比擬的廣度和深度,鄉(xiāng)愁是特定是歷史時代和特殊的地理條件下的變奏曲,正如詩人自己所說:“縱的歷史感,橫的地域感??v橫相交而成十字路口的現(xiàn)實感。”(《白玉苦瓜》序)直面當下,感懷滄桑。猶如杜牧檢討揚州生活一樣,其《遣懷》云:“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杜牧揚州檢討書《遣懷》主題是:繁華夢醒,懺悔冶游。流連青樓,縱情聲色,已矣;回首往昔,感嘆今朝,罷了?!笆辍毖院芫?,“一覺”言極快,兩廂比對,環(huán)視周遭,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卻骨感。蘇軾居黃州五載,是蘇軾詞作創(chuàng)作的高峰時期,有五十首之多,占其詞作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且名作多出。赤壁懷古詞的“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深沉喟嘆,是蘇軾生命智慧的崇高美感。醉生夢死,醉生者,追求生活的醉意,夢死者,探索生命的價值。醉,一直是文人的釋懷傳統(tǒng),屈原解醉、曹操買醉、劉伶期醉、李白拼醉,至蘇軾的“一尊還酹江月”,都明顯呈現(xiàn)出以酒解愁之意,蘇軾暢游赤壁,佐酒以詞賦記之,以酒寓詞,蘇軾這種詩酒浪漫的情懷,折射出士大夫性格深處那淘洗不盡的疏逸的文人習氣,亦透漏出宋代文人士大夫以天下為己任的淑世精神。宋代文人處在這樣一種精神與現(xiàn)實均不斷復雜化的環(huán)境中,文人選擇一種自我調(diào)整的審美心態(tài),自然是必然的。宋代文人的調(diào)適心態(tài)需要醉酒來安慰。所以,當人們閱讀《醉翁亭記》時,看到的已是一個從容、怡然的歐陽修,而蘇軾,泛舟游于赤壁之下,臨江釃酒,“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前赤壁賦》),蘇軾在今人的眼中也早成為曠達、超逸的典型了。必須指出,淡化情感,并不是要消弭情感,那也并非作者的本宗,而是經(jīng)歷一番熔冶的功夫,超越強烈的情緒狀態(tài),進入平靜、豁達的境界。所以文學的功能其實就在于這種溶冶與轉(zhuǎn)化。以理制情就是這種態(tài)度的心理根據(jù),以酒寄情就是這種心態(tài)的外在表現(xiàn)。蘇軾正是在這種調(diào)適心態(tài)下以求“醉”。夢,永遠是文人的記憶溫床,蘇軾嘆“人生如夢”,如夢初醒,亦是對現(xiàn)實的深切體認。誠如“文學三夢”:蝴蝶夢、邯鄲夢和南柯夢一樣,為曼妙之記憶,三夢浪漫氣息十足,然皆夢中歡喜,醒后驚乍嘆息。圓短暫之滿足,留片刻之記憶。蘇軾也只是將生活的曲折和痛楚,暫時寄托給夢罷了。黃州屬蘇軾的傷心地,赤壁卻成了蘇軾的寧馨兒。赤壁懷古,留給后世的依舊是一個美妙的文學夢。
參考文獻
[1]胡云翼.宋詞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
[2]王水照.蘇軾研究[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3]李元洛.宋詞之旅[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
[4]葛曉音.唐詩宋詞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作者單位:廣西民族師范學院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