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玖霞
摘要:黑色幽默是后現(xiàn)代文學中一個光彩奪目的文學方法,其獨特的對于戰(zhàn)爭人物、戰(zhàn)爭場面的描寫,引發(fā)了人們對于戰(zhàn)爭本質的思考。馮古內特作為二戰(zhàn)的親歷者,目睹了德累斯頓大轟炸,對他本人也造成了極深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在其作品《五號屠場》中,通過連續(xù)的時空轉換、多角度的敘述轉換以及反傳統(tǒng)小說的敘事結構,表現(xiàn)了作者對于戰(zhàn)爭的強烈批判和對于人類未來的深刻思考。
關鍵詞:黑色幽默;五號屠場;戰(zhàn)爭;創(chuàng)傷
《五號屠場》成書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距離馮古內特經歷德累斯頓大屠殺已過去了近二十五年的時光,經歷了時間的洗禮,馮古內特終于能夠把他心中的故事呈現(xiàn)給大家。這個故事不是傳統(tǒng)的敘述方式,而是完全打破了時間、地點、前因后果的一個故事,因為在戰(zhàn)爭中,從來都沒有“順乎理智的話可說(1)”。顛覆式的英雄、穿越式的時空錯亂、黑色幽默式的憂患意識在《五號屠場》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一、顛覆式的“新人物形象”
“新人物形象”的前期代表是誕生在浪漫質疑文學中的“世紀兒”和俄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多余人”形象,他們的典型特征就是游離于整個人類社會之外,黑色幽默中所形成的人物形象被稱為19世紀以來“新人物形象”的第三代(2)。這些人物的沒有宏大的個人理想、高尚的個人品格,更多的是對現(xiàn)實的無奈和對生活的怯懦,被時代洪流裹挾著艱難前行。
(一)被動無為的比利
畢利·皮爾格里是《五號屠場》中最具有典型代表性的顛覆式的“新人物形象”,他最初只是一個隨軍牧師的助理,后來暈頭轉向的開始了真實的戰(zhàn)場逃亡。這個可憐的“不懂得戰(zhàn)場規(guī)則的人”,在敵人開了第一槍卻沒有打準他時,他認為射擊人應該得到第二次的機會。在被德軍俘虜時,他像一個委屈的火烈鳥,成為了德軍嘲笑的對象。面對這些遭遇,比利沒有表現(xiàn)出在逆境中反抗的只言片語,沒有對所謂的敵人--德軍咬牙切齒,有時甚至會癡癡的笑。在轟炸結束后的白天,比利一行人完全沒有對于再次轟炸的恐懼,反而堂而皇之的走在戰(zhàn)斗機可以察覺的沿河行走。這種比利在戰(zhàn)爭中被動無為的表現(xiàn),有些會用比利自己的口吻敘述,有時又會用作家的口吻敘述,這種敘述者身份的轉換,得以讓我們更深的理解比利這一“新人物形象”。
(二)荒誕可憐的彼得
中學教員埃德加·彼得是《五號屠場》中唯一一個可以被稱為傳統(tǒng)小說中的“英雄”的人,在社會宣傳的強大攻勢之下,主動地追逐著戰(zhàn)爭機器,所以盡管在年齡不符合的情況下,他依然找了政治關系應征入伍,他也曾憑借自己的智慧成為了一個上尉,在殘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他得以躲過一次次的危險,并能夠盡快回家。在德累斯頓被轟炸的時候,彼得活了下來,但是彼得卻死在了和平的槍彈之下,原因是他拿了一把茶壺。黑色幽默的荒誕性在此時的對比下顯得尤為明顯。美軍對德累斯頓這座不設防的歷史古城的狂轟爛炸,造成了五萬多平民的喪生,卻在官方刻意隱瞞下沒有承擔一絲責任。而彼得作為一個堅定的守護著所謂美國夢的一個人,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芍^是荒誕又可憐了。
(三)病弱頹廢的其他人物
除了上述兩種人之外,《五號屠場》中的其他人物也都是病態(tài)和頹廢的。羅蘭·偉利是不被接受的一個人物,他心中有著對于英雄的幻想,但是這些幻想?yún)s在一次次的實踐中被打破。他期待自己是百發(fā)百中的神槍手,卻在實際操作中暴露了隊友的位置;他期待自己受傷后堅韌不拔,卻因腳疼的厲害而淚水盈眶;他期待自己戰(zhàn)死沙場,卻死在了骯臟混亂的戰(zhàn)俘車廂。保羅·拉扎羅是個殘忍的虐待狂,看到小狗的掙扎,他竟然開懷大笑。戰(zhàn)爭對于每個人物的影響是深刻,這些人物在戰(zhàn)爭面變得病態(tài),并且把這些行為當做理所當然。
二、穿越式的時空錯亂
馮古內特在《五號屠場》中對于未來世界和主人公時空旅行的描寫,常常會讓別人將這部作品誤讀為科幻作品,在心理學的相關理論中,曾談到關于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記憶,馮古內特通過對主人公時間旅行的描寫,實際上是想通過這些文本,揭示戰(zhàn)爭對于一個人的影響,這種影響不僅存在于經歷者的日常生活,更多的是對親歷者的精神影響。
(一)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交織
主人公比利擁有著穿越時空的能力,能夠在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之間進行任意的時空穿梭,書中寫到“他睡著時是個衰老的鰥夫,醒來卻在舉行婚禮?!薄八M入夢鄉(xiāng),通過時間旅行回到1967--那個遭到來自特拉法瑪多的飛碟綁架的夜晚。”需要注意的是,這種看似混亂的交織,其實有兩層深意,其一是馮古內特創(chuàng)作手法的需要,時間旅行的寫作手法,使得文本看起來沒有沒有前因、沒有后果,比利的一生仿佛就是被時間拼湊起來的一生。其二,這也是作者自身對于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治療方法。通過回到過去的戰(zhàn)爭場面,讓比利去直面這種沖擊,通過現(xiàn)實生活,展現(xiàn)現(xiàn)實的荒誕。通過在特拉法瑪多的生活,揭示特拉法瑪多不過是比利的虛妄和幻想,在過去的痛苦回憶中掙扎逃避、現(xiàn)實生活的荒誕無人理解,終于使得比利寄希望于未來世界。
(二)時間的隱喻
在小說中,時間同樣成為了一個重要的隱喻。記憶和死亡在時間這個維度上重復出現(xiàn),為比利搭建了一個天然的心理認知程序。在地球的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的人們總是會格外的重視時間,比利的好友只在夜晚寫荒誕小說,比利的女兒也總是在提醒著比利時間,但是在特拉法瑪多的居民看來,時間像落基山脈一樣連綿不絕。當我們站在空間的角度去思考時間,便會釋懷死亡以及記憶,因為我們都會像一只琥珀,似生非生,似死確死。當比利掙脫時間的鎖鏈的一刻,他記得一切,又無法改變,所以只能任由自己的思緒不停地時空穿梭。同時,時間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作品的反戰(zhàn)主題。在破碎的時間線上,我們看到比利經歷了童年時的溺水驚嚇、青年時的峽谷驚嚇以及德累斯頓的大屠殺,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德累斯頓的大屠殺對比利的影響是最深刻、最持久的。比利心中關于德累斯頓的秘密,在聽到歌聲瞬間變得說不清道不明,時間在這一個變成了秘密的隱喻。
三、黑色幽默式的憂患意識
美國作家費里德曼指出,黑色幽默作家“對丑的、惡的、畸形的、非理性的東西、使人尷尬、窘困的處境,一概報以幽默、嘲諷,甚至贊賞的大笑,以寄托他們陰沉的心情和深淵般的絕望。(3)”黑色幽默將幽默建立在了最大的恐懼和最大的失望之上,用人們較為接受的方式去闡述歷史、表達觀點。
(一)生活現(xiàn)狀的擔憂
作品成文期正處在全美抗議越南戰(zhàn)爭的高潮期,作為一個親歷過大轟炸的作家來說,對于戰(zhàn)爭的恐懼和對戰(zhàn)爭中無辜喪生的生命的憐憫,讓作家開始思考黑色幽默這種表達方式。二戰(zhàn)后的世界時動蕩不安的,局部沖突不斷,現(xiàn)實世界中的死亡也在不停地出現(xiàn),諸如““羅伯特·肯尼迪……昨晚死于非命。就這么回事。馬丁·路德金遭槍擊,也死了。就這么回事?!@些尸體是在越南的軍事科學所釀成的。就這么回事。”(4)”,“就這么回事”,在文中出現(xiàn)了上百次,每次都伴隨著死亡和殘忍,這種心態(tài)已然成為了社會大部分人所共有的心態(tài)。在死亡和戰(zhàn)爭面前的毫無憐憫,引發(fā)了作者深深的擔憂。在美國的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也沉迷于打打殺殺的碟片,充斥著色情與暴力的圖書館,成為人們所喜愛的去處,在這樣的缺乏關愛和同情社會中,作家運用了兒童十字軍東征的故事。孩子是純真和善良的代名詞,借著兒童十字軍的名義,影射了戰(zhàn)爭的本質:騙局和死亡。企圖通過這個人所共知的故事,喚起人心。在任何時候,人們都不應當以殺人為歡愉,堅決的將戰(zhàn)爭的謀劃者推上了道德的審判席。我們崇拜英雄,但是在反人類的戰(zhàn)爭面前,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英雄,每一個英雄在一定層面都是被包裝這的“高層的玩物”,而人們生存在其中,默然接受著。
(二)社會制度的反思
文學之所以能成為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在于作家強烈的歷史意識和政治擔當,同時又不為政治所脅迫。二十世紀的美國,麥卡錫主義甚囂塵上,社會經濟一片混亂,人們越來越執(zhí)著于物質的享受,在追求物質的過程中,個人奮斗被湮滅,物質的獲得可以通過這種不正當?shù)氖侄?。但是當局者卻依然悍然發(fā)動越南戰(zhàn)爭,鼓吹所謂的“好戰(zhàn)爭”,統(tǒng)治者這種未來謀取更大政治利益卻將人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的行徑,為人所不齒。比利和作家都是戰(zhàn)爭過程中最直接的受害者,為了一場不知道目的是什么的戰(zhàn)爭,他們遭受了一生的精神折磨。如果一個社會制度不能為人民謀取真實的幸福,那么毫無疑問,這個社會制度是不合格的。統(tǒng)治者為了謀取私利發(fā)動的戰(zhàn)爭,受到傷害和沖擊的永遠是最普通的民眾。
(三)人類命運的探討
動蕩又日新月異的20世紀,每個國家和個體都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改變?!叭祟悓⑼翁幦??”這一問題困擾了一代又一代的科學家、哲學家,從兒童十字軍東征,到德累斯頓大轟炸,再到越南戰(zhàn)爭,比利充滿了痛苦的向外星人請求:“我來的星球上,有史以來一直糾纏在瘋狂的屠殺中。......把和平的秘訣告訴我,讓我?guī)Щ氐厍颍任覀兯腥耍阂粋€星球上怎樣才能和平相處?”在時代洪流中無奈前行的小人物,怎樣才能真正的實現(xiàn)自我價值?當人類世界的一切變得荒誕,人們又將如何自處?
二戰(zhàn)對于世界的影響是深刻而深遠的,我們常常關注于這其中的正義性和政治性,卻忽視了每一個生命個體的話語權。馮古內特在根據(jù)自身的真實經歷,為我們呈現(xiàn)了戰(zhàn)爭的本質一面--殺戮和死亡,無論什么情況的戰(zhàn)爭,都是以毀滅人類的文明和死亡做代價,任何戰(zhàn)爭都是荒謬和無邏輯可言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所帶來的持續(xù)影響,是在經歷逃避、心理調節(jié),都遠遠不能愈合的。馮古內特作為一個和平主義者,他沒有痛苦的呼號和聲嘶力竭的吶喊,而是通過點到為止的方法,及其冷靜的敘述者戰(zhàn)爭的血腥、殘忍和無情。更重要的是,我們人類是否可以避免這些殘忍?黑色幽默的本質本就是“黑色”,一如戰(zhàn)爭在黑色幽默中的獨舞,只能是呈現(xiàn)出死亡一般的黑色。
注釋:
庫爾特·馮古內特:《五號屠場》(虞建華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3頁。
劉象愚:從現(xiàn)代主義到后現(xiàn)代主義,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387頁。
庫爾特·馮內古特:《我想,我是個不壞的作家》,《“冰山”理論:對話與潛對話》,北京工人出版社,1986年版
庫爾特·馮古內特:《五號屠場》(虞建華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76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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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庫爾特·馮內古特.《我想,我是個不壞的作家》,《“冰山”理論:對話與潛對話》[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6年版.
[10]劉象愚.從現(xiàn)代主義到后現(xiàn)代主義[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