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鯨潔

（復(fù)旦大學(xué) 文獻(xiàn)信息中心，上海 200433）

自明代梁夢龍起家以來，真定府梁氏家族成為當(dāng)?shù)刂胀?，不但累世祿位榮顯，文才英敏之輩亦連綿不絕。受時代背景、家門教育、婚婭交游等因素的影響，梁氏家族顯現(xiàn)出遞嬗相繼的文學(xué)成就，家聲不墜，名垂后世。明末清初，梁清寬、梁清標(biāo)、梁清遠(yuǎn)三兄弟久典樞要，人稱“三梁”，不但身居高位，文學(xué)聲名亦遠(yuǎn)播于藝林。然而，目前學(xué)界關(guān)于梁氏研究主要集中于梁清標(biāo)專人與其賞鑒成就，涉及梁氏家族的群體研究尚屬少見，對于這一典型文學(xué)家族之世系及成就原因，有待進(jìn)一步探討。

一、門廷震耀，文華流播

梁氏家族屬籍真定，始祖可上溯至東夷少昊部。據(jù)《全梁文》所載：“梁氏源于少昊，至伯翳佐禹治水，賜姓嬴氏。周孝王時，封其十六世孫非子于秦。其曾孫秦鐘為宣王侯伯，平王東遷，封秦鐘少子于梁，是為梁伯?！盵1]卷三一《齊禪林寺尼凈秀行狀》秦穆公滅梁后，改梁地為少梁，河?xùn)|（今山西夏縣）百姓以故國為姓。梁聚為真定梁氏之始遷祖，明洪武初由蔚州徙真定。據(jù)《蒼巖梁公墓志銘》載：“先世山西蔚州人，始祖諱聚始，遷真定遂家焉?！盵2]124六世至梁夢龍登太子少保，改吏、兵兩部尚書，自此家門大振，子弟日繁，且多繼承先祖詩禮之才與用世之道，身居高位，成為一地衣冠閥閱之家，對真定府一帶文學(xué)趣尚影響卓著。

關(guān)于真定府梁氏家族世系的記載存世不豐，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刊本《河北真定梁氏族譜》為明代梁橋所編、清代梁允植重訂，現(xiàn)存中央民族大學(xué)。除族譜外，梁氏子孫墓志銘及地方縣志人物傳等資料對梳理梁氏世系多有裨益。綜合多方文獻(xiàn)，現(xiàn)繪制以梁夢龍為中心的梁氏家族世系簡圖，見圖1。

如圖所示，真定府梁氏以梁聚為始遷祖，自其孫梁釗之后脈絡(luò)較為清晰。自六世梁夢龍始，梁氏門廷不僅科名震耀、官宦榮縣，文學(xué)創(chuàng)作亦盈篋塞路、聲華流播。筆者茲據(jù)李澄中《保和殿大學(xué)士梁氏墓志銘》《蒼巖梁公墓志銘》《正定府志》等多方文獻(xiàn)，將以梁夢龍為中心九代以內(nèi)在政治或文學(xué)領(lǐng)域聲華顯于壇坫者臚列如下，見表1。

圖1 梁氏家族世系簡圖

表1 梁氏成員政治與文學(xué)成就

梁氏家族不僅科名震耀，于文化領(lǐng)域亦多所建樹，“所著古文詩詞雄奇綺麗，各極所長”[3]243，具有博通宏識、雍容渾浩之風(fēng)格。梁夢龍雜采諸史之文，成《史要編》，分《正史》三卷、《編年》三卷、《雜史》三卷、《史評》一卷，因時人罕睹全史，故編是書集“上下數(shù)千載盛衰得失之跡，大凡具在，乃考索之筌蹄，獻(xiàn)納之關(guān)鍵也”[4]452。梁維樞承其家學(xué)，聞閎博覽，參據(jù)“南北部之壇墠，大小東之章牒，絲綸之簿籍，邊陲之圖志”[5]639，仿《世說新語》體例作《玉劍尊聞》，記錄自元以來數(shù)百年間雅言韻事，“亦考文征獻(xiàn)者所取資也”[6]110，得贊譽“纂玄鉤要，又出國史家乘之上”[5]640，對后世影響深遠(yuǎn)，錢謙益評其“寓史家于說家，其法正世之君子有志國史者”[3]243。梁清遠(yuǎn)亦博極群書，諳曉故實，且留意耳目之睹聞，勤加筆錄，所著《雕丘雜錄》“上而朝常國典以及郊廟禮樂之因革，下而人情土俗以及草木蟲魚之變化”[7]794，不僅所涉甚廣，于深度亦頗可觀，卓然自成一家之言，凡足備援證者，靡不網(wǎng)羅粲列，而微言讜議兼寓《春秋》，高垳評其“迥環(huán)諷誦之不能釋手，其足以淑世治世，灼然蓍蔡無疑也”[7]289。另外，梁清遠(yuǎn)所作《祓園集》亦有氣象雄深之譽。梁清標(biāo)屬文“詩筆清麗，讀之能令人低回不已”[8]627，詩詞皆工，于詩有《蕉林詩集》，“高華矜貴而不佻，淵弘靜毓而有本”[9]77，于詞作《棠村詞》，清代魏裔介評之“雅麗渾成，不事雕飾，不摭拾隱僻，得北宋諸賢之遺意焉”[10]327。清標(biāo)尤善詞闋，小令體貴纖秾，味歸輕婉，長調(diào)瞻博尚奇，啴緩盡變，小詞傳頌甚廣，“奪宋人之席，每一篇出，藝林競相傳寫”[11]17。梁允植《藤塢詩集》亦有“雄渾高厚”“清俊橫逸”[3]245之譽。

二、立言立德，克紹其裘

綜括梁氏仕宦及文學(xué)著述，梁氏家族允推真定府衣冠閥閱、詩禮文章之家。乘朱輪者綿延六七世，其于言也，各成一家，車不勝載，可謂立言不朽。

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多以“三不朽”為其至高追求，《左傳》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12]《襄公二十四年》無數(shù)古圣先賢均以此作為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至高準(zhǔn)則，然而，實現(xiàn)“三不朽”實非易事?？鬃釉唬骸熬蛹矝]世而名不稱焉?！盵13]第十二章屈原詩云“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14]22，抒發(fā)光陰即逝而功名不就的感嘆。鑒于此，不少文人雅士首選“立言”為價值追求。清代方象瑛嘗言及于此：“自‘立德、立功、立言’之說出，世之學(xué)者遂以功、德為不可及，而皆有志于立言。于是家自為書，人自為集?！盵15]781梁氏家族亦作如是觀。

至于“功、德不可及”的原因，錢大昕于《甌北集序》分析道：“予謂古人論三不朽，以‘立言’居立功之次，然功之立必憑借乎外來之富貴，無所藉而自立者，德之外唯言耳?！盵16]388“立功”非所自全，而須假借外部環(huán)境，非憑一心一志即可實現(xiàn)者；“立德”又不可一蹴而就，需要長期家風(fēng)的熏染承傳。無獨有偶，清代顧貞觀對“三不朽”的見解近于錢氏，其言：“人生百年一彈指頃，富貴草頭露耳……夫立德非旦暮間事，立功又未可預(yù)必，無己，試立言乎。”[17]227且夫士大夫立言之習(xí)由來已久，汪懋麟云：“士大夫以勛業(yè)、道德相高者，鮮不以聲韻之學(xué)為病?！盵10]《棠村詞二刻序》真定梁氏家族作為后起之鐘鳴鼎食之家，有著流世不朽的愿望可謂順理成章。因而梁氏一門五車腹笥，文氣清越，與其家聲不墜的要求密不可分。

梁氏家族的文學(xué)成就還依托于“立德”之家訓(xùn)。以“立言不朽”為目標(biāo)而廣為著書立說的文士可謂盈篋塞路，然而最終得以不朽者百不得一。究其個中緣由，“蓋意主于立言未有能不朽者，言之不朽，非立德、立功者不能也”[7]《雕丘雜錄序》。方象瑛揭示了“言”與“德”的關(guān)系：“三代以上典謨雅頌之作，大抵本其功德發(fā)為文章，未嘗意主于立言，然言出而至于今不朽?！盵7]《雕丘雜錄序》梁氏以奕世載德為基礎(chǔ)，方象瑛極譽梁氏屬文“氣象雄深”，并歸結(jié)于其能“以忠老之致攄為文章”[7]《雕丘雜錄序》，又云：“初非有意于言，而生平立德立功之大，無不于言焉。發(fā)之用以鼓吹升平，潤色鴻業(yè)，然則言又有何為而不工也?！盵7]《雕丘雜錄序》梁夢龍作為促使真定梁氏一族聲名鵲起的關(guān)鍵人物，其以德立言之經(jīng)歷對后世賢子文孫具有垂范意義。梁清標(biāo)亦克紹其裘，志在家國天下，方象瑛語其“忠君愛國之意則類杜甫”[9]11，而“姑即詩以達(dá)其志”[9]11，正因持心忠厚，所以發(fā)言和平，一反明季清初詩壇愁苦老病之習(xí)，“一唱三嘆，讀之者如披春風(fēng)，如覲宮闕，如睹威鳳在霄”[9]8。反之，立言又對立德有所幫助，錢謙益為梁維樞《玉劍尊聞》作序有言：“士君子著書立說，匪徙資諛，聞閎博覽也。蓋將多識前言往行，以為蓄德之助?！盵5]639梁氏家族樹德積學(xué)以振家聲，于此可窺一斑。

梁氏家族具有敦厚剛正、慨然言事之家門傳統(tǒng)，守先裕后之流風(fēng)世德蓋非虛譽。三世梁釗性資溫厚，以“立德”為立身之基石，“教人先躬行而后文章，言動進(jìn)退不失尺寸。諸生有越度者，委曲開導(dǎo)，即為改行”[18]179。五世梁相不慕榮祿，“有司嘉其才貢于朝，力非不能進(jìn)，時非不遇也”，而其“委而去之”[19]153，颯然讀書終焉山水之間?！秹畚医蛄汗颉费云洹败残腥珎渲茑l(xiāng)，曲范后進(jìn)”[19]153。李維楨回憶其嘉言懿行提到：“先生之子與余大人為僚友，有昆弟之好，大人時為余言先生孝友廉讓，恒山之人愛而敬之?！盵19]182梁相之子梁夢龍為官亦以德行自警，《畿輔人物志》載其于世嘗語人曰：“居官無他長，惟不敢深刻以效時趨，不敢脂韋以乖法守?！盵20]315在其任上亦身體力行，《太宰梁鳴泉公傳》記之：“考箕誨鍤，與卒同力，晝不敢慮，夜枕幘席衣而處河上。大暑疫作，則出俸買藥，飲諸役徒，活數(shù)萬人?！盵21]179梁夢龍不僅仁厚于下，亦無媚于上，即使有違上意，亦堅持上疏提出對選擢官員之見解：“相臣宜舉學(xué)術(shù)純正，無輕掄選俾，圣治不光?！盵21]178梁夢龍之子梁慈歷升都指揮掌北鎮(zhèn)撫司，惟明惟允，無枉無縱，一時稱名“金吾”，受世人敬慕。八世梁維樞剛正灑落，嘗與楊漣往來，及至楊漣鋃鐺，道出正定，邏卒獰立，人咸危之，而維樞慨然大言檻車之旁：“公此行垂名竹帛，夫何憾哉！”[6]109其人亢爽軒豁，時“會逆閹起詔獄，南星首被禍，維樞傾身翼之”[6]109。南星見禍時與之往來如昨的還有維樞兄維基。維基性情中正，頗有君子之姿，“不激不隨，恪修厥職，雖處孤危，莫有能中之者”[18]196。其人“政務(wù)寬厚，操持嚴(yán)潔，人罔敢干以私”[18]196。維基兄維本居廟堂之高則“數(shù)慨然言事”，立身清正，嘗手書敕子清宏，告之“宜為國家培元氣，毋诇伺巨距，以人命易功名”；處江湖之遠(yuǎn)則矜式鄉(xiāng)里，“人性至孝，積學(xué)力行，燕趙問學(xué)者爭師事之”[18]200。據(jù)《大清畿輔先哲傳》載，維本“居家孝友和易，鄉(xiāng)里稱長者”[6]333。八世梁清標(biāo)意度廓落，嘯然凌宇，“長德家世，翔貴甲河朔”，其“益弘損益之風(fēng)，不遺緯艾之采”[10]《棠村詞二刻序》。九世梁允植仁厚愛民，康熙三年（1664年）閩變，允植以才檄軍，時“芻秣夫役，民間苦不支，允植獨力當(dāng)之。勢蹙投江水，民救之出。多方措置，民不困，而兵不擾”；其任袁州同知期間，福澤鄉(xiāng)里，大獲民心，以至“代者將至，民攀號請留”[6]415。

三、耕讀尚儒，文人燕集

梁氏家族耕讀尚儒之風(fēng)遞嬗相繼，為日后文學(xué)典論創(chuàng)作奠定基礎(chǔ)。在濃郁的讀書氛圍里，篤學(xué)不怠者層出不窮。梁相“閉戶讀書談道，足不過有司”[19]153；梁清標(biāo)“功名既赫奕矣，猶篤學(xué)不倦，每退食，即簾閣靜坐，嘯詠自娛”[11]17，其牙簽萬軸，手自讎校；梁允植不僅益自勉勵，還敦促子弟悉心舉業(yè)，“以貢生官錢塘知縣，甫下車，即召邑弟子講學(xué)課業(yè)”[6]415。正是得益于文化積淀下的涵儒沾溉，天賦異稟者大有人在。據(jù)《太宰梁鳴泉公傳》，梁夢龍“五歲能詠詩，在怡蓭公抱中輒請得即日就師學(xué)”[21]178，因未得到肯定答復(fù)，繼而追問“以破吾愚，豈不佳”[21]178，可見其少時穎悟之質(zhì)。學(xué)行甚高、插架萬卷之藏書家如梁清遠(yuǎn)，其藏書豐贍，“間嘗屈指海內(nèi)藏書之家，袞然猗頓者以勝國言之”[7]289，錦江太史豫章王孫為巨擘，“閱其書目，尚令食指欲動至數(shù)十年”[7]289，足見清遠(yuǎn)藏書之盛。清遠(yuǎn)不僅購書、鈔書，還常手寫筆錄，全然忘我，高垳所作序言：“先生習(xí)靜雕丘，屏絕塵務(wù)，其息深深，左圖右書，莫能窺其厓涘?！盵7]《雕丘雜錄序》翰墨風(fēng)流者如梁維樞，趙南星謂“風(fēng)雅不墜”[7]《雕丘雜錄序》。維樞不但工古文詞，更得歐陽詢勁險筆意?！痘是鍟贰份d：“于書酷嗜歐陽率更，得其楷法。世祖知其能，命書數(shù)紙以進(jìn)。天語褒嘉，傳為盛事?！盵22]611

梁氏一族除普遍嗜書尚學(xué)外，精鑒古器者亦有之。梁清標(biāo)不但于藏書領(lǐng)域有“項家蕉窗梁蕉林，圖書之富甲古今”[23]398之美譽，于古器收藏亦頗具研究。清標(biāo)“搜藏金石文字、鼎彝之屬甲海內(nèi)”[6]112，其蕉林書屋為蓄藏珍玩、雅士往來之所，園內(nèi)茸治雅麗，汪懋麟為之題寫《瀟湘夜雨》：“滿園深綠，翠雀下花茵。最愛聲聲葉葉，小窗外、秋雨堪聞。臨池好，蕉心細(xì)展，揮灑走煙云?！盵24]7736文人墨客彬彬濟濟，切磋文道，“滿座鄒枚賓客，較才雄、誰似君侯”[25]6782。作為蕉林書屋之主，梁清標(biāo)于詩詞間亦多有吟詠之作，如《蕉林書屋絕句》便狀寫出文士薈萃、暢游園中之雅趣，其詩云：“淡煙晴日滿簾櫳，春色依依上小紅，客為看花頻載酒，海棠開否問東風(fēng)。”[26]55蕉林書屋以幽景、古珍、文翰、雅趣成為四方名士燕集交游之所，這些文人墨客以及他們的題詠唱和之作均有助于梁氏家族在真定府文化影響力的提升，從而幫助實現(xiàn)“立言不朽”。

四、望族相援，名士契厚

梁氏家族文學(xué)之名垂范后世，不只取決于子孫各成一家之言，還與其家族科宦、姻親相得益彰。清人趙執(zhí)信曾論及政治權(quán)柄與文學(xué)聲望之間的關(guān)系：

文章者載道與治之器，而非人則莫之托也。三代以上，惟君相操之?！洞呵铩纷鞫鴻?quán)在匹夫，蓋千古之變端矣。漢唐而降，朝野相參，而卿大夫之力恒勝。其上者，經(jīng)術(shù)事功，足以震耀海內(nèi)，故一言之發(fā)，舉世頌之；即其僅以立言自見者，類學(xué)富而名高，不挾官位以重，其光芒氣焰，能使天下人之心思耳目，無敢茍為異同。[27]374

由此可見，家族政治聲望對其文壇地位的影響自漢唐以來便不容小覷。反觀梁氏家族，自明中葉以來人物蔚起、位高權(quán)重者代不乏人，尤以梁夢龍榮祿最顯。梁夢龍嘗居張居正門下，深受信任，以破土蠻功進(jìn)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此后，“三梁”同朝拜官，一時風(fēng)光無限。據(jù)《顏氏家藏尺牘·姓氏考》中“梁清標(biāo)”條目記載：“兄清寬吏部侍郎，從兄清遠(yuǎn)吏部侍郎，公亦以吏部侍郎拜兵部尚書。祖孫兄弟四人入吏部，前后相望，縉紳榮之?！盵28]264政治地位的鞏固為家族文脈的綿延承繼保駕護航，也使其“一言之發(fā)”于文壇更富影響力。

梁氏家族作為真定一地之清貴門第，婚婭關(guān)系對其文學(xué)聲望的積極影響亦不容忽視。文化望族之間的婚配使得彼此聲譽相互借重，共同實現(xiàn)文化經(jīng)濟、豐采言論之提升。以梁維樞之妻王氏為例，其祖為山東布政使，公兆年重家法，明道義，“藻世稱廉吏殳篤行……士林以為模范”[15]卷四《先淑人行述》，因而梁王二氏之婚配實現(xiàn)了科宦與聲譽之相互借重。不僅如此，梁氏作為風(fēng)雅弘長之文化望族，子女婚配亦均以詩文舉業(yè)之家作為首選。以維樞三子三女為例，長子清遠(yuǎn)娶王氏諸生太儀女，仲清泰娶許氏諸生國鼐女，季清傳娶耿氏考功胤樓女，再娶王氏諸生敬耘女；長女適王原厚，次適諸生劉廣譽，次適諸生馬毅。此后，隨著“三梁”次第拜吏部侍郎，梁氏家族之婚婭門楣亦水漲船高，維樞孫允樸以蔭入監(jiān)胄，娶吳別駕重舉女，允垣娶張侍御純熙女，允杰娶王兵憲原膴女，這些來歸的女子雖家業(yè)科別不一，卻均為名門千金。除卻當(dāng)世門當(dāng)戶對之家結(jié)為秦晉之好的情況外，明清之際，望族世婚現(xiàn)象亦屢見不鮮，考之梁氏婚配關(guān)系，亦有如是發(fā)現(xiàn)。清代魏裔介云：“昔蒙宰梁干吉先生際嘉隆，文章德業(yè)，吏治武功，麟麟炳炳，著在國史。時則余家少司馬子惠祖以邊功捍御西陲。兩家勛名后先，方駕不止，以姻婭稱莫逆也，迄今百年。”[9]5梁、魏兩姓本就聲名顯赫，二者交頸頡頏，使其勢力愈盛，文壇話語權(quán)自當(dāng)隨之與日俱增。

望族世婚不僅使得聲望相借重，也對文化品性影響深遠(yuǎn)。據(jù)《雕丘雜錄》載：“夢白先生與余家為世姻，且相契厚。”[7]《雕丘雜錄序》趙南星嘗云：“吾人必置身于云霄之上，而無與塵俗相涉?！盵7]卷一又言：“精神有限，俗事無窮，勞敝無益，不足以成忠孝，智者所不為也?！盵7]卷一高士相游，品格氣象互為影響，梁清遠(yuǎn)“神情開美，朗朗如百間屋，而霽月光風(fēng)之中，蕭遠(yuǎn)塵埃之外，望而知為閬風(fēng)樊桐中人”[7]卷一，與名士交游潛移默化之文化陶染不無關(guān)聯(lián)。

梁氏家族往來酬唱者甚眾，然多為吐詞抒采、名聲在外之士。方象瑛為《藤塢詩集》作序：“錢塘才藪也從公游者皆一時知名之士?！盵3]243這些名士間的交往為人津津樂道，有利于雙方互相借重，提升文名。如丁澎，順治十二年進(jìn)士，官禮部郎中，弁冕詞場，撰著盈帙。梁清標(biāo)曾與其互為對方詩文集作序，梁氏言及：“飛濤丁子舉于南，余舉于北，當(dāng)時即聞丁子負(fù)雋才，名噪海內(nèi)。”[29]178二人均備葦艾之采，可謂勢均力敵。內(nèi)閣中書汪懋麟為康熙六年進(jìn)士，文氣橫溢，時有詩名，與汪楫并稱“二汪”，與修《明史》，撰《百尺梧桐閣詩》。汪懋麟授業(yè)于梁清標(biāo)，與梁氏一族交往甚密。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其為梁允植《柳村漁樂圖》題詞作《滿江紅》（滾滾青山）；梁清標(biāo)將赴任粵東時，懋麟作《奉送司農(nóng)公奉使粵東三首》以贈行，梁清標(biāo)回贈《送汪蛟門舍人還廣陵，余適有嶺海之行》，其“萍散青門同抗手，蕭蕭柳色已難攀”[30]202之句，足見深摯之情。

除文才出眾之輩，梁氏家族核心婚婭、交游關(guān)系里還有身居高位、為世所重者。高邑趙南星為萬歷二年（1547年）進(jìn)士，官至吏部尚書，王士禎譽其“忠毅公北方偉人，天下望之如泰山北斗”[31]157。趙南星與梁氏引為莫逆之交，梁維樞、梁維基師事之，二人同校其《大學(xué)中庸正說》，“會逆閹起詔獄，南星首被禍，維樞傾身翼之”[6]109，維基“往來如昨”。據(jù)《勞臣軍功疏》，趙南星為梁夢龍請得恤典[32]71，夢龍謚號“貞敏”也由此而來。如是觀之，高門之間危難時相援，得勢時相助，有助于門戶穩(wěn)定。而家世不替又是保持文化影響力的有力條件，因而與名臣之關(guān)系亦應(yīng)納入梁氏家族文學(xué)盛因的范疇中。

綜上所述，以梁夢龍為中心的梁氏家族作為真定府一帶最為榮顯的文學(xué)家族，之所以能享累世華聲，與其“立言不朽”的士人追求密不可分。在此內(nèi)在機緣的基礎(chǔ)上，“立德”家訓(xùn)要求子弟先躬行而后文章，因而，梁氏持身中正的立身守則為“立言”奠定了客觀基礎(chǔ)；其次，梁氏一族有尚儒好學(xué)，克紹其裘之家門傳統(tǒng)，藏書豐贍，有助于文思妙筆之啟發(fā)；尤為值得一提的是，梁氏作為一脈衣冠閥閱之望族，與同等清貴門第間的婚婭、交游不但有助于切磋文道，吐詞抒采，更有利于穩(wěn)固家族政壇權(quán)柄，從而使得借重于斯的文學(xué)聲望隨之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