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詩中的王粲意識

高云劍

摘要：王粲為躲避長安戰(zhàn)亂曾逃亡荊州，這時期去國離鄉(xiāng)、前途未卜的遭遇與杜甫漂泊的經(jīng)歷十分相似。杜甫到他生命的盡頭一直在荊湘之地，此期間共有十二首詩作提到王粲，杜甫在詩作中提到王粲也可以說是士子之心的相通。

關鍵詞：杜甫;王粲

杜甫從757年離開長安逃難，759年入蜀開始他漂泊西南的日子。這期間，杜甫想過北歸，計劃過東游，經(jīng)歷了仕途上的起伏，一路坎坷，終于在768年到江陵，同年秋末轉(zhuǎn)到公安。在漂泊的十多年里，杜甫漸漸進入老去的階段，生理和心理都受到重創(chuàng)，但這也促使他為后世留下眾多壯麗的詩篇。漂泊時期，杜甫的內(nèi)心復雜，去國逃難的孤寂蒼涼不由得使他在詩作中將和他有相似境遇的古人——王粲引入。

一、遭亂流寓? 異世相逢

杜甫761年在成都草堂身體多病，生計窘迫時最開始有的遷地吳蜀的念頭?！兑皇摇分惺状翁岬酵豸樱骸皯豸诱艟畭s山前”，杜甫認為自己應該像王粲那樣在荊州建宅留井。本以為去蜀東游可以躲避戰(zhàn)亂，緩解困境，但在江陵的日子里，杜甫的身體反而每況愈下，難以維持生計，不得不轉(zhuǎn)到公安縣。處于生命最后旅途中的杜甫，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fā)，這時只是“苦搖求食尾，常曝報恩鰓。結(jié)舌防讒柄，探腸有禍胎”（《秋日荊南抒懷》）的可憐人。但是他沒有放棄詩人的責任，仍然在反映人民的生活，他老年看花，模糊不清，好像在霧里一樣，但是他看湘江人民的痛苦，卻看得和從前一樣清晰。荊州這個地點是他筆墨著于王粲的相通之地，百年前王粲在荊州留下的悲哀也是杜甫懷著的傷慟。

王粲為東漢后期臣屬，曹魏代漢時王粲最初離開長安躲避戰(zhàn)亂，因為父輩、祖輩和劉氏有舊交，避亂投靠荊州劉表政權(quán)就顯得理所當然，但是王粲在劉表手下并未得到重用，郁郁不得志，在此時此地留下了許多感時傷懷的佳作。關于杜甫與王粲的契合點就在于去國流離，杜甫在詩作中較為頻繁的提到王粲，或是以外在的視角進行感嘆，或是以內(nèi)在的視角以王粲自喻，或是化用王粲詩文。但不管是東游之意還是東游之行，既然有關于荊州，或許就使得杜甫不得不想到這位和他有相同身世之悲的古人，同是躲避戰(zhàn)亂，遠離政治中心而無法實現(xiàn)抱負;同是在去國途中看見滿目瘡痍;同是飄零中的一次次客中送客。但杜甫的流離更為絕望，是老年疾病纏身的窮途之哭，是無活力無健康的末日悲鳴。

二、自傷情多? 以人夢我

杜甫感時傷懷，既哀傷于自己的漂泊無依，難以抑制思鄉(xiāng)思親之情，也哀傷世事和不得重用的悲痛，杜甫那些提到王粲的詩作很恰當?shù)乇磉_了這些穿越時空式相似的境遇與心境，從詩歌內(nèi)容角度來看，王粲意識在杜詩中有以下三個方面的體現(xiàn)。

（一）自況自喻而感同身受

在杜甫漂泊西南時期的一些詩作中，他比較頻繁地提到了王粲，以自況自喻的手法來表現(xiàn)己身的哀愁。例如“傷時愧孔父，去國同王粲”（《通泉驛南去通泉縣十五里山水作》）、“去國哀王粲，傷時哭賈生”（《久客》）、“遠愧尚方曾賜履，竟非吾土倦登樓”（《長沙送李十一》）。以王粲遭遇自況，遙想孔圣而愧傷國事，遠離朝廷而身同王粲;也喻己淹留荊湘，嘆此生辛苦漂泊而歷盡坎坷。杜甫的“去國”之悲包含著為國而悲和為己而悲雙重痛苦。一方面，國家人民遭受戰(zhàn)亂的摧殘，杜甫為君為國而傷心，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戰(zhàn)亂使得自己不得不遠離戰(zhàn)爭而避難漂泊，使得身心俱疲，等到768年到達江陵，暮年垂老，追憶一生，舊事重提之時，已經(jīng)難以再尋當年舊夢，只能是以詩作聊慰傷心，為己一哭。相似的的遭遇，相似的心境，相似的悲哀，相似的表達悲哀的方式。

杜甫避亂入蜀，撫事感時，有同王粲一樣的悲哀，自悲飽經(jīng)戰(zhàn)亂顛沛而空懷濟世之志的悲涼境遇，在“現(xiàn)”與“隱”的選擇中徘徊。杜甫漂泊西南一直都沒能等到復歸的機會，加之自己垂老病體的拖累，就有隱于世的念頭。“接輿還入楚，王粲不歸秦”（《贈王二十四侍御契四十韻》）以王粲自況的隱者心態(tài)得以體現(xiàn)。“登樓初有作，前席竟為榮”（《春日江村五首·其五》）、“甘從千日醉，未許七哀詩”（《垂白》）詩句含老去悲秋之意，雖語含激憤，其實心懷熱腸。不論是矢志不渝，還是靜隱于世，杜甫仍是要追步前賢，寄希望以草堂垂名后世。杜甫在“現(xiàn)”與“隱”中徘徊伴。在內(nèi)心深處，還是想要盡早還家，但是官軍收復失地只是虛假的曇花一現(xiàn)。他明白北歸無望，所以堅定不赴召，想要實現(xiàn)一直以來就有的東游的計劃，但是與嚴武之間的情誼又使他不得不放棄已經(jīng)計劃好的行程，并且還要投入到幕中。東游在768年之前一直是一種構(gòu)想。這樣說來，身同王粲的悲哀就是看似每一步選擇都在自己手中，但是每次好像都選錯，每一次都為選擇的結(jié)果而矛盾哀傷。

（二）思親思友之亂世傷迷

杜甫在漂泊西南時期思鄉(xiāng)、思親、思友加重了漂泊的悲哀。“哀世非王粲，終然學越吟”（《西閣二首·其一》）。我之哀世雖不同于王粲，雖然已距五百余年，早已物是人非，但是家國之亂、家庭之思還是同樣的存在著，漂泊中亦效其作思鄉(xiāng)之吟?！按藭r同一醉，應在仲宣樓”《舍弟觀歸藍田迎新婦送示二首·其二》一詩寫的是兄弟間真摯的情誼，送別望其早回，期與弟相會于江陵。“戎馬相逢更何日？春風回首仲宣樓”，《將赴荊南寄別李劍州》一詩訴說了戰(zhàn)亂不止，相逢不知何時，在春風吹蕩的仲宣樓遠遠眺望，回首致意。仲宣樓是杜甫與親人友人相聚相別的地方，這一登樓，感慨萬千，古來王粲哀世傷己，今世對己遭際感嘆，想念親人，不平于友人。這樣的感情，這樣的真摯，王粲在流寓荊州時期也在幾首贈別詩作中有生動的表現(xiàn)?！顿洸套雍V》、《贈士孫文始》、《贈文叔良》均是王粲給友人的贈詩，曾同樣依附于劉表，但亂世漂泊，有不同的未來，再相見不知何時，只能是為友賦詩一首，訴一句永念，道一聲珍重，囑一些謹慎。雖然具體人、事不同，但是亂世之哀和身世之痛卻是相似的，杜甫有感王粲身世經(jīng)歷而將其入詩變現(xiàn)自己的悲哀。

（三）詩文內(nèi)在之意志散發(fā)

在王粲存世作品中獲得最高評價的要屬《登樓賦》和《七哀詩》，王粲在荊州投靠劉表不得志的十一年中所有的悲愁都真真切切地被杜甫所理解，將同樣的流離悲痛化在詩句之中。

杜甫詩作里隱藏著的荊州時期的王粲，是哀時的王粲，既是對《七哀詩》和《登樓賦》文學性的肯定，又是對這兩篇名作中所蘊含想法的深切理解。在經(jīng)過了侍奉君主與走向人民思想追求的改變之后，杜甫對于《七哀詩》里王粲對婦人抱子棄路旁、滿目白骨荒涼情景的現(xiàn)實描寫就更有直擊內(nèi)心的觸動。王粲的《七哀詩》將落寞的仕宦之心升級，避亂之無奈，生靈涂炭之哀，壯志難酬之痛。亂世之中的傷痛是一個循序漸進的、由生理到心理的過程。往往是先要保存生命而出奔，再路遇生靈慘像，后又漂泊暫尋棲身之所，經(jīng)受亂世對人生的哀摧?！兜菢琴x》所蘊含的士子之心在杜甫的詩作中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印痕。望荊州之豐美更能感覺劉表之無能，遙想自己十一年的人生光景與心意抱負就都這樣白白錯伏，悲從中來。王粲本借登樓以消憂，而末尾卻道出：“心凄愴以感發(fā)兮，意忉怛而慘惻。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于胸臆。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cè)。”真是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杜甫在仲宣樓上發(fā)散出來的感觸似乎更多，有客中送客：“戎馬相逢更何日？春風回首仲宣樓”（《將赴荊南寄別李劍州》）;有寂中思親：“天寒出巫峽，醉別仲宣樓”（《夜雨》）。除了和王粲相同的“國恨”，他又在樓上感觸了“家愁”。由古到今，亂世帶給仕人的悲痛基調(diào)是相同的，也是逐漸增擴的。

綜上，杜甫的王粲意識來源于歷史現(xiàn)實的相似，即去國遭亂、仕途受挫的相似境遇，目睹因戰(zhàn)亂而餓殍遍野的情況不禁痛心;在寄人籬下，漂泊不定的生活里，更感發(fā)孤寂而思親思友的感觸。也正因為相似的悲哀，所以使杜甫更能理解王粲登樓愁更愁的哀慟，也更發(fā)酵了這位千古詩圣憂國憂民的愁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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