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培培
摘要:“物哀”是日本文化中十分突出的美學思想,在日本文學領域更是有著深遠的影響。想要對“物哀”進行深入理解,除了要加強概念層面的認知以外,深入到其形成的環(huán)境中進行探知,同樣是不容忽視的必要功課。文章首先從“物哀”這一概念出發(fā),指出對于這一概念的理解偏差,始于翻譯。而后進一步考察其內涵以及產(chǎn)生的環(huán)境,深入對“物哀”思想展開辨析,對于加強對這一思想的認知有著一定的積極意義。
關鍵詞:物哀;日本;文學
“物哀”是貫穿于日本傳統(tǒng)文學以及美學中的一個重要思想,其在日本文學體系中,可以追溯到《古事記》,并且在對于日本文學有著非常重要意義的《源氏物語》中,“物哀”一詞同樣有著極高的出現(xiàn)頻率。而在《源氏物語》之后,日本的文學大多都受到其影響,也因此進一步帶動“物哀”不斷深入人心。
“物哀”曾經(jīng)在日本諸多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但是中國對這一思想的理解,卻并無一帆風順?!拔锇А钡乃枷?,對于中國而言,首先是一個外來詞,即其翻譯文“物哀”本身,并不對應于中國文化中的任何一個詞,因此造成了對于這一思想理解偏差的出現(xiàn)。“物哀”在日語中被表示為「もののあわれ」,在這之中「もの」翻譯成漢語就是“物”,同時「あわれ」翻譯成漢語就是“哀”,這種直接翻譯固然在一定層面是有效的,但是也會帶來理解領域的問題,很多人都會將這個思想理解成為關于“物”的“哀”。但是如果深入到日本文學環(huán)境中,就會發(fā)現(xiàn)“物哀”的思想遠遠不至于表面的理解。例如川端康成,曾經(jīng)對于“物哀”的概念做出過明確的解釋,即“物哀中的‘物指的是人類本身的外部世界,是客觀存在的各種事物,而‘物哀中的‘哀指的則是對于外部世界人類自身的一種主觀情感表達,不僅限于哀傷的情感,更是一種對世界萬物獨特的審美”。并且日本作家本居宣長在對《源氏物語》的注釋書中也對“物哀”的內涵進行了細致的解釋,他認為“物哀”的思想更加注重在變化的世界中,自然流露的情感表達,而不是對于某個物體對象的機械性的情感主張。這種對于“物哀”的表達,有點與中國文化中,所謂的情景交融的思想類似。
進一步深入研究“物哀”思想,雖然從字面的直接翻譯,會導致理解的失敗,但是仍然可以從“物”和“哀”兩個角度對其進行剖析。首先,“物哀”的“物”不能單純理解成為物品或者物體,而是除卻人類以外的所有的物,歸根結底,是人所處的這個世界,是客觀存在的各種事物。在這個環(huán)境中,不單純有客觀存在的事物,還包括所有發(fā)生在這個環(huán)境中的一切事件,尤其是那些人類所無法左右的實踐。從這個角度看,“物哀”思想多少與日本傳統(tǒng)的,對于自然萬物的崇拜有一些吻合,那種樸素的對于人類無法控制的力量的尊敬,在一定程度上,成為“物哀”的“物”的源泉。而“哀”同樣需要更為深入的認識。如果單純將“哀”理解成為悲哀或者傷感,那么就偏離了“物哀”的本質方向,“哀”在日本文化中,更多是一種人類情感的概括,其中自然是包括哀傷和優(yōu)思,但同時也包括贊嘆、崇拜、欣賞等多種情感。例如在村上春樹的作品《神的孩子全跳舞》中,對于地震過后的描述,在作品開頭就已經(jīng)確定了其感情基調,“那太過分,太殘酷了”。這個時候如果單純將這種“殘酷”確定為人類對于地震發(fā)生的哀思,怨恨,就背離了“物哀”的思想。這種“過分”與“殘酷”的描述,同樣也包含著無奈、失落,憤恨以及抱怨。眾多感情融合在一起,成為“哀”所要表達的感情。雖然在這一個例子中,“哀”包含了眾多負面因素,但是卻不能被這個例子所誤導,在日本文學作品中,仍然有著更多例子夾雜了更多復雜情感,其中同樣包括一些積極的以及平和的態(tài)度。
想要對“物哀”這種復雜思想更更為深入一步的了解,還需要從其產(chǎn)生原因的角度展開分析。對于“物哀”的形成,很多學者都堅持認為其源于日本特殊的地理特征。相對而言狹小的國土,以及四面環(huán)水的環(huán)境,造就了日本的島國特征,不管是地震還是海嘯,對于日本而言,發(fā)生的機會都遠高于其他陸地。這種背景之下,日本的文化必然呈現(xiàn)出更為頑強、堅韌的特征,同時他們更為注重團體,也更明白個體的渺小。因此在思想上,對美的觀察和判斷,都更加趨向于微觀,更多崇尚細膩柔和之美。例如在《陰翳禮贊》中,作者谷崎潤一郎認為金色的物品放在黑暗之中,才會更好地發(fā)光,比放在白天能夠更多展示它自己,因此黑暗便有了這種獨特的美,是黑暗的這種美的參與,才讓金色的物品更具魅力。但是筆者卻認為,雖然日本人思維細膩,審美微觀并且溫和,固然可以更多關注周圍的“物”,發(fā)現(xiàn)“物”本身的美感并且加以歌頌,創(chuàng)作出基于“物”的不朽篇章,但是這只能成為“物哀”的個必然基礎,想要形成“物哀”思想,還必須有人的主動參與,完成“哀”這種情感的表達。
頻發(fā)的自然災害,帶給日本國居民很大的困擾,也因此激發(fā)了最為樸實的,對于自然環(huán)境中,人類無法抗拒的眾多力量的崇拜和敬畏。如果說對于自然環(huán)境的無可奈何,造就了他們珍惜生活,關注細節(jié)的“物”的存在,那么這種對于自然力量的敬畏,則不僅僅形成了質樸的崇拜,同時也形成了“哀”的源泉。對于生活的這個環(huán)境,日本人從其中攫取衣食住行所需要的各種資源,從事耕種和其他生產(chǎn)勞動,創(chuàng)造自己生活所需要的一切。但是同時,不可避免的自然災害,也帶來無盡破壞,帶給日本人以驚恐,甚至于絕望。日本照葉林文化中,曾經(jīng)將南亞地區(qū)的某些國家割裂出去,認為越南以及中國南部區(qū)域只形成了農(nóng)耕文化,而沒有形成照葉林文化。對于這兩種文化的區(qū)分,則在于農(nóng)耕文化對于自然界只是利用,而照葉林文化則是與自然界的一種和諧共處,甚至于尊敬。由此可見,對自然環(huán)境的缺乏控制,是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重要影響,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對于“物”的態(tài)度,是一種謹慎的,平等的尊敬,而非控制和駕馭。這才是“哀”的本質由來。
“物哀”的思想,除了扎根于日本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歷史之中以外,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來源于中國古代文化的影響。如果想要深入了解“物哀”而拋開中國文化的影響,那必然是無法得到全面而深刻的結果。自古以來,中日兩國的文化交流都未曾完全中斷過,尤其是盛唐時期,鑒真東渡和遣唐使給日本送去了大量先進的工藝和文化,也因此在日本文化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魯迅先生赴日本留學期間,同樣曾經(jīng)感慨中國唐文化對于日本文化的深刻影響。對于這一點,日本文學界同樣有著深刻的認識,對應的例證更是不勝枚舉。例如《源氏物語》中有大量對于唐代詩詞的引用,其中引用《長恨歌》的地方有:“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以及“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等。除了直接的引用,某些情節(jié)同樣與我國漢唐文化保持高度一致。自然,白居易的詩詞能夠直接進入《源氏物語》,確實有一定的道理,當時的唐朝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沒落之態(tài),白居易的作品中也因此常常會流露出悲涼的情緒,而這種情緒,剛好符合了日本“物哀”的思想。雖然“物哀”的“哀”并不是完全的負面情緒,但是不可否認的一點在于,日本的“物哀”思想,是面對“物”的一種崇敬和惋惜,可以平和,但是相對而言積極情緒仍然比較少。這就與唐朝下行時期的文化特征不謀而合,也因此,中國那個時期的文學作品,才會在流入日本之后深的日本國人的喜愛。從這個角度看,甚至可以說,中國的唐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曾為了促進“物哀”美學產(chǎn)生的助力。
“物哀”美學是基于日本特有的自然環(huán)境和歷史環(huán)境形成的具有獨特魅力的一種美學思想,是日本文學乃至日本精神中非常重要的一種審美觀念。一直以來,很多人對于“物哀”思想的理解都較為片面,唯有深入思考,才能不斷澄清,把握本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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