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子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吃炸醬面。電話接通后,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聽說,老湯去世了?!甭牭竭@個熟悉的名字,我愣了一下,眼睛開始酸澀,一瞬間落下淚來。
我、老三、達子三人是發(fā)小。小時候,我們?nèi)齻€老是湊在一起,不知闖了多少禍,搗過多少蛋。小學畢業(yè)后,我們?nèi)チ顺悄系某踔?。城南離家有些遠,所以我們中午只能在學校外面吃飯。有一天,我們在學校后面的小巷子里發(fā)現(xiàn)一家小面館,而老湯就是那家面館的老板。老湯看上去六十多歲,小面館里只有他一個人忙前忙后。這里只賣兩種面——炸醬面和西紅柿雞蛋面,再加上幾樣拌好的涼菜。
老湯的面全是手搟,吃著特別勁道,不像別的飯館,面都是用機器壓出來的。菜碼和炸醬也都給得足足的,拌上老湯自己做的辣椒醬,再來一瓶汽水——太爽啦!正因如此,我們隔三差五便會去老湯的店里吃炸醬面,也漸漸和老湯熟悉起來。
老湯是個爽快人。夏天,我們吃完飯賴在他那里吹空調(diào),他從來不趕我們,反而會給我們切一塊西瓜;天冷了,我們一進門,他便會從后面的小廚房探出頭來和我們打招呼,然后給我們盛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湯。以后很多年,我吃面的時候如果不喝一碗面湯,就總覺得缺少點什么。
上了初三,中考的壓力與日俱增,我們再也騰不出時間一起去捉蟬或者爬山,但每個星期,我們都會來這里吃面。老湯的炸醬面總會讓我們放松下來,忘記總也上不去的成績,忘記心底里對中考的恐懼。
有時候,達子還會觍著臉讓老湯給他做一碗刀削面。達子嘴甜,能把老湯“忽悠”得笑成一朵花,所以達子每次都能如愿以償,甚至會在碗底發(fā)現(xiàn)一只荷包蛋。對此,我和老三總是嫉妒不已,然后一定要從他碗里把蛋搶走。而老湯笑呵呵地看著我們?nèi)齻€打鬧,等我們要走的時候,再塞給我們一人一顆茶葉蛋。
老湯經(jīng)常說,他這么大年紀還開店,不過是想讓自己沒那么孤獨,所以看到我們?nèi)齻€經(jīng)常去,會覺得很開心。每到這個時候,達子就笑嘻嘻地說,怪不得我們每次來都能感覺您年輕了好幾歲。老湯聽完,臉上又笑得多出幾個褶子。
后來達子撿到一只小野貓,也養(yǎng)在了老湯這里。老三給這只貓起名叫“炸醬”?!罢ㄡu”很黏人,我們一放學,都得跑去逗它一會兒才回家。初中三年,除了學校和家里,這里可以算得上我們呆的時間最長的地方了。而老湯,也見證了我們從無憂無慮到滿腹心事的成長。
再后來,老三的父親工作調(diào)動,全家搬離了小城,達子去了離家很遠的省重點高中,我升入本地高中。剛開始,我還經(jīng)常會去老湯的面館,逗一逗“炸醬”,再吃上一碗面。后來,我功課越來越多,上了高三,就再也沒有去過。
高考完,我又去了一次老湯的面館。老湯已經(jīng)不如以前精明利索,“炸醬”也長成了一只大胖貓,老是躺著睡覺,沒有小時候那般活潑好動。不過老湯看到我還是很高興,在給我做的炸醬面下臥了兩個雞蛋。老湯問我,老三和達子為什么沒有一起來,又說起那時候我們?nèi)齻€的事情。我邊吃面邊和他一起笑,就好像在旁邊看見了當年張牙舞爪的三個少年。
老湯摸著趴在他腿上的“炸醬”,過了好一會兒才瞇著眼睛跟我說:“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吃我的面了,我這面館馬上就要關掉了?!?/p>
“我開面館這么多年,有許多人跟我告別,我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離開,再也沒有回來過。你們年輕人呀,一定要珍惜和每個人相處的日子,說不定哪一天,那個人就再也見不到了?!?/p>
老湯看著我,眼睛里全是溫暖的光,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我后悔沒有常來看一看,這個看著我長大的老人。
那天走的時候,老湯把我送到門口,我走遠之后再回頭,他還站在門口朝我揮手。這一揮手,就給我們的故事畫上了句號。
時間總會給某段記憶畫上一個圓滿或不圓滿的句號,而我們都不得不接受命運的安排,也許是分別,也許是懷念。直到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珍惜是多么重要。
后來,我們?nèi)齻€終于聚齊,特意去了那條巷子。當初的面館已經(jīng)改成了一個小超市,我們走進去,沒有找到那只叫“炸醬”的貓,當然,也沒有找到那個叫老湯的人。
(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