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我有一個朋友,某一年他為一個影視名流寫電視劇本。他本性善良,又是臉皮薄的文人,所以寫劇本之初簽訂的合同里,對于金錢沒有與名流斤斤計較,想著如果此次能夠一炮打響,即便虧點也無所謂。
埋頭寫完三十集后,朋友便等著電視劇拍完,稿費能像合同上寫的那樣如期打到自己的賬戶里??伤蟮扔业龋恢钡鹊诫娨晞岵ミ^無數(shù)次,評論文章已將之嚼得寡淡無味,十萬元錢還是沒有到賬。朋友耐著性子又等了半年,那名流卻像是銷聲匿跡了。
正巧,名流路過朋友的城市。聚會上,名流打著哈哈,說有空找朋友寫新的劇本。朋友接連喝下兩杯酒后,才試探著問名流:“和上次相比,這次的稿費能否提高一些?”名流端一杯酒過來,與朋友的酒杯撞在一起,笑道:“當然會高一些,水漲船高,你也出名了嘛。”朋友的臉微微有些紅,他很想戳破那層窗戶紙,告訴名流其實他只是想問一下上次的稿費究竟何時能夠付給他,總不能最后他成了“楊白勞”吧。
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最后朋友再也熬不住了,終于學了“黃世仁”,決定年底去討債。朋友心想,已經(jīng)過去三年,這一次無論如何名流都會因為愧疚而有所表示了吧。朋友提了兩瓶好酒去了名流家里。
這次名流倒是痛快,即刻起身說給他拿錢去。朋友心中驚喜,又有些愧疚,想著名流終究是名流,不會真的賴賬,倒是自己頻頻追問,反而顯得賤了。就在朋友自責之時,名流將兩沓錢甩到朋友面前。沒有數(shù),只是目測一下,朋友也知道那不過是兩萬元而已。朋友的心一片冰涼冷寂。
恰巧名流的兩個孩子過來,朋友一狠心,打算諷刺一下名流,于是將兩萬元分給名流的孩子,說:“過年了,這點錢算是叔叔給你們的壓歲錢?!彼疽詾槊鲿谱屢幌?,名流卻冷冷一笑,對兩個孩子說:“既然叔叔一片好心,你們就收下拿著做明年的學費吧。”朋友的心猶如被一塊鋒利的冰快速地劃過,不僅見了鮮紅的血,而且凍到了筋骨,再也無法復原。
起身離開名流家的時候,朋友在名流的“再見”聲里沒有回頭。他聽見名流在身后賤笑兩聲,猶如笑他一文不值的尊嚴與骨氣。
從此之后,朋友便學會硬起心腸與形形色色的商人打金錢上的交道。他開始學會討價還價,那種絲毫不會臉紅的陣勢與菜市場上買一斤豬肉講價三個小時的大媽沒什么區(qū)別。他在與金錢的一場爭奪大戰(zhàn)中修煉成仙。
他的仙風道骨里處處透著昔日他不屑一顧的賤氣,但是操戈持盾護衛(wèi)金錢的戰(zhàn)爭里,誰又比誰能夠多斂住一絲左沖右突的賤氣?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18年第47期 ?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