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迎平
(上海財經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 200433)
哀祭文是古人祭奠死者、抒寫悲哀的文類。在古代文體中,它的突出特點是專主抒情、直接抒情、強烈抒情,因而表現出極為鮮明的文學色彩。哀祭文的主要文體包括誄文、哀辭、吊文、祭文等,《文心雕龍》中《誄碑》《哀吊》兩篇專論前三種文體,而唐宋以降,使用得最為普遍的則是祭文。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概括了其源流、體制和規(guī)范:
按祭文者,祭奠親友之辭也。古之祭祀,止于告饗而已。中世以還,兼贊言行,以寓哀傷之意,蓋祝文之變也。其辭有散文,有韻語,有儷語。而韻語之中,又有散文、四言、六言、雜言、騷體、儷體之不同,今各以類列之。劉勰云:“祭奠之辭,宜恭且哀;若夫辭華而靡實,情郁而不宣,皆非工于此者也?!弊髡咭嗽攲徶?。[1]
祭文由上古“饗神之詞”的祝文變化為祭奠普通人的文體,使它的使用范圍大大擴展,成為唐宋作家文集中的必備文體之一;更由于它專主抒情的特色,使它成為文學性頗強的文體,并產生出諸多名篇佳作。
作為南宋文章大家的陸游,在哀祭文創(chuàng)作上同樣出手不凡?!段寄衔募分邪Ъ牢墓?卷23首,數量雖不算多,但對象廣泛,感情真摯,體式豐富,頗具典范性。這些作品絕大部分都標為“祭文”,僅兩首標為“哀辭(詞)”,即《尤延之尚書哀辭》和《沈子壽母趙夫人哀詞》。哀辭一體,“以辭遣哀,蓋不淚之悼,故不在黃發(fā),必施夭昏”[2]239“辭定所表,在彼弱弄。苗而不秀,自古斯慟”[2]241。這是說,哀辭本為悼念年幼者,不用于老人;夭折的孩子如幼苗不能開花結果,自古以來都為此悲痛?!段捏w明辨序說》即稱:“按哀辭者,哀死之文也,故或稱文。夫哀之為言依也,悲依于心,故曰哀;以辭遣哀,故謂之哀辭也。”[1]2124從陸游所作兩首哀辭看,均非施之“夭昏”,因此也就與一般祭奠親友的祭文沒有多大區(qū)別了。
《渭南文集》哀祭文的哀悼對象十分廣泛,有朝廷重臣,也有文壇名家;有生平摯友,也有家屬親人;此外如皇族、女眷、循吏、方外等,也都入其筆下。以下分類述之。
陸游長期沉淪下僚,與朝廷重臣交往不多,但對于其欽佩敬慕或給予其提攜的宰臣,陸游也撰有數篇祭文。如官至參知政事的龔茂良,陸游早在乾道初(1166)其任右正言時就寄詩稱“臺省諸公年年新,平生敬慕獨斯人”[3]。淳熙初(1175)龔氏遷任參知政事時,陸游有賀啟稱其“造道深,故能泛應而不窮;進身正,故敢盡言而無諱”[4]。龔氏三年后落職放罷,英州安置,旋即卒于貶所。陸游在離蜀東歸途中得此噩耗,因“山川阻修,萬里孤旐,官事有守,不遑往吊”[5],只能作《祭龔參政文》以表祭奠。又如曾兩度拜為右丞相的梁克家對陸游有提攜之恩,陸游淳熙十三年(1186)出知嚴州,正是梁氏第二次出任右相之時,故陸游在到任前后,兩次上《謝梁右相啟》以表謝意。梁氏淳熙十三年(1186)十一月罷相,次年病卒,陸游撰《祭梁右相文》痛悼,以“區(qū)區(qū)之詞,寫其肺肝”[6]呈于梁公靈前。再如為陸游離蜀東歸“與有力”的劉珙,陸游記掛在心,船未到金陵,即有《將至金陵先寄獻劉留守》之詩(時劉珙知建康府、行宮留守)。未料舟過金陵,劉珙病危,不久卒于任上,陸游撰《祭劉樞密文》稱頌其人品,表達“祭不及時,實負盛德,尚想平生,出涕橫臆”[7]的悲痛之情。
故交摯友之情是人生中寶貴的財富。對于多位摯友,陸游都為他們寫下了情真意切的祭文。韓元吉是陸游因京口唱和而與之訂交的至友,當年的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其后的短暫邂逅、長久分離,兩位好友相互支持,歌詩唱和從未停止。淳熙十四年(1187),知嚴州任上的陸游得知韓元吉的訃聞,寫下《祭韓無咎尚書文》,哀嘆“我病早衰,顧未及泉。兄之壽康,一朝先顛。餉酒踵門,乃酹柩前。嗟嗟造物,孰尸此權?豈其好惡,亦與俗遷。微官有守,喪車莫攀。莼鯽之奠,敘訣終天”[10]。張演是陸游定交于南鄭幕府的老友,其后多有唱和,陸游一直關注其行跡,也曾為其著作《中庸辨擇》作跋。二人是南鄭幕府同舍十四五人中最后離世的。開禧三年(1207),張演辭世,陸游作《哭季長》詩痛悼,又作《祭張季長大卿文》回顧兩人交往始末,發(fā)出了“玉樹永閟,壟柏已森。何時復聞,正始遺音。漬酒絮中,不及手斟。英魂如生,豈忘來歆”[11]的悲號。其他如《祭曾原伯大卿文》《祭方伯謨文》等,也都是為祭奠生平摯友而作。
對于自己的親人家屬,陸游同樣留下了感人肺腑的祭吊篇章。陸游共有七子,其中五子子約入贅余姚呂參議之家,居余姚之橫河,官至知辰州軍,卒年僅27歲,近20年后,才得祔葬于山陰祖墳。暮年的陸游寫下《祭十郎文》,告慰年少離家、不幸早逝的兒子終得與親人團聚,“汝而不泯,豈不得所愿哉!感念疇昔,悲痛何言!”[12]陸游的侄兒陸絳,少年入仕,沉淪州縣,晚知博白(在今廣西),客死他鄉(xiāng),骨殖終得回歸父母墳塋,陸游也為其撰有聲情并茂的《祭大侄文》。陸游還在蜀中為母親唐氏撰有《祭魯國太夫人文》,鋪敘其跟隨父親所獲得的種種榮耀,抒發(fā)“萬里羈宦,忽承哀音,東望永懷,碎裂寸心。送車轔轔,傾動鄉(xiāng)黨,隕涕羞奠,形留神往”[13]的悲痛情懷。陸游的親家、四子子坦的岳父許從龍,與陸游同為紹興府人。許氏胸懷大志,但仕途不順,沉淪十年,與陸游同年先后出知嚴州、辰州,卻不幸卒于任上?!奥灭^招魂,一朝今古;孤舟反葬,萬里風濤。豈知故里之交,遽作夜臺之別?;曩馕催h,鑒此哀誠?!盵14]陸游所撰的《祭許辰州文》道出了對這位與自己命運相似的親家的無比痛惜之情。
陸游為撰祭文的對象還有皇族、女眷、循吏、方外等。宋高宗生母韋賢妃為徽宗妃嬪,“靖康之難”時與徽、欽二宗及后妃、皇族等同時被金人擄往北方。后徽宗病死五國城,韋妃被尊為皇太后。紹興十二年(1142)三月,宋金紹興和議成,四月,韋太后伴徽宗棺槨歸宋,入居慈寧宮,至紹興二十九年(1159)崩,享年八十。初入仕途的陸游在出殯之日,為這位傳奇般的太后寫下了《皇太后靈駕發(fā)引祭文》。為相關官員的女眷,陸游寫過多篇祭文。對曾任御史中丞的蔣繼周,陸游頗為欽敬,蔣氏卒后為撰《中丞蔣公墓志銘》;中丞夫人梁氏卒后,陸游再撰《祭蔣中丞夫人文》。陸游知嚴州時,兩浙轉運副使丘崈之母臧氏去世,丘崈此前知紹興,為家鄉(xiāng)父母官,陸游為撰《祭丘運使母夫人文》。此類還有《祭王侍御令人文》和《沈子壽母趙夫人哀詞》。陸游仕途中接觸過不少循吏,為其所作祭文有《祭祝永康文》《祭趙提刑文》《祭胡監(jiān)丞文》等。如曾知永康軍及其屬縣導江(今四川都江堰)的祝某,在當地艱苦的環(huán)境下拒絕干謁,操守堅貞,陸游甚為佩服,為撰《祭祝永康文》,稱贊他“公守導江,嚙蘗飲泉。凜凜色詞,請謁莫干。人或謗嘲,公守益堅。雖昔君子,終此實難。云持此歸,何憾九原”[15]。陸游還為故鄉(xiāng)山陰的禪師勤首座作有祭文,回憶“我之與公,義則師友,情骨肉也。相從十年,談道賦詩,藝松菊也”的交情,抒寫“卵塔告成,欲往不果,身桎梏也。上愧道義,下負交情,淚可掬也”[16]的悔恨之情。
哀祭文是悼念親友之辭,這就要求哀祭文作者對哀祭對象熟識了解,而且了解得愈深,抒寫的情感就愈真。如同部分碑志文可以依據他人所撰行狀撰寫一樣,有些哀祭文也是作者受請托而寫。然而,碑志的敘寫可以根據生平材料的選擇、記敘手法的變化等進行“加工”,而哀祭文的抒悲卻很難進行脫離本心的修飾。與有些作家大量接受請托寫作祭文不同,陸游的哀祭文絕大部分的對象都是自己的親人、朋友、同僚,都是自己生命中與之有過交集的人物,而且抒發(fā)悲痛的切入點往往就是二者之間的交集點。
如前所述,在親人中,陸游對五子子約的告慰,就是終于使其歸葬祖墳,這是因為子約早年入贅異姓,骨肉分離,陸游深懷負疚之心,“感念疇昔,悲痛何言”;而對于親家許氏,陸游與之感同身受的契合點在于仕途坎坷、沉淪下僚,故而發(fā)出了“豈知故里之交,遽作夜臺之別”的心聲。陸游為撰祭文的重臣,都是曾給予自己提攜幫助的對象,自己不及回報于萬一,只能用文辭寄托哀思。對于難得升遷的循吏祝氏,陸游在祭文中贊賞其錚錚鐵骨,也無疑出于與自己仕途遭遇的共鳴。而有關生平摯友的交集點往往更多,這也是陸游哀祭文中最為精彩的篇章,除上述周必大、張演之外,典型的還有方士繇。方氏是陸游淳熙六年(1179)提舉福建常平時結識的布衣朋友,少從朱熹受學,后不事科舉,專以傳道為業(yè)。其后,陸游與之無緣再見,但精神上卻一直相通。慶元五年,方氏病卒,陸游為之撰寫《方伯謨墓志銘》,記述其受學朱熹、為師傳道、博學兼取、多才多藝的事跡,同時又寫下了真情袒露的《祭方伯謨文》:
予與伯謨別于武夷,予五十有五,齒發(fā)未衰,伯謨蓋方壯耳。顧后日猶長,未知別之悲也。俯仰二十有一年,卒不相遇,而伯謨遂舍我而何之乎?予年垂八十,如朝露之將晞,與伯謨別,尚復幾時?生也相遇,猶不可必,死游地下,果可期乎?予言之及茲,涕不可止,伯謨尚能有知也乎?[17]
在《渭南文集》中,陸游同時為之撰寫墓志銘和祭文的,僅方士繇一人,可見他在陸游心目中分量之重。祭文純用散體的口語寫成,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先用年齒數字的對比,勾畫出兩人交往始末;再用三組設問句表達了期待與老友在地下相見但又擔心難以實現的復雜心情,訴說心中的無限哀傷。這里明顯能體味到韓愈《祭十二郎文》的韻味,但更重要的是陸游對于老友那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博學兼取、才華橫溢的人生的向往和契合。正是這種精神上的高度契合,才使陸游的真情得到了最為動人心魄的展露。
一般來說,祭文只能抒寫對特定對象離世的悲哀,屬于私情;但在大家筆下,這種私情的悲傷可以升華為更為闊大的精神境界。陸游的《尤延之尚書哀辭》就是這樣一篇哀辭中的奇文:
帝藝祖之初造兮紀號建隆,煥乎文章兮躡揖遜之遐蹤。詔冊施于朝廷兮萬里雷風,灝灝噩噩兮始掃五季之雕蟲。閱世三傳兮車書大同,黃麾繡仗兮駕言東封。繼七十二后于邃古兮勒崇垂鴻,吾宋之文抗?jié)h唐而出其上兮震耀無窮。柳、張、穆、尹、歐、王、曾、蘇,名世而間出兮巍如華嵩。雖宣和之蠱弊與建炎之軍戎,文不少衰兮殷殷窿窿,太平之象兮與六龍而倶東。
余自梁益歸吳兮愴故人之莫逢,后生成市兮摘裂剽掠以為工。遇尤公于都城兮文氣如虹,落筆縱橫兮獨殿諸公。晚乃契遇兮北扉南宮,涂改雅、頌兮蹈躪軻、雄。余久擯于世俗兮公顧一見而改容,相期江湖兮斗粟共舂。別五歲兮晦顯靡同,書一再兮奄其告終。於虖哀哉!
孰抗衣而復公兮呼伯延甫于長空?孰誦些以招公兮使之舍四方而歸徠乎郢中?孰酹荒丘兮露草霜蓬?孰闖虛堂兮寒燈夜蛩?文辭益衰兮奇服尨茸,天不慭遺兮黼黻火龍。嗟局淺之一律兮彼寧辨夫瓦釜黃鐘,話言莫聽兮孰知我衷?患難方殷兮孰恤我躬?焄蒿不返兮吾黨孰宗?死而有知兮惟公之從。[19]
這篇哀辭有議論,有記述,有抒情,三者融為一體,它一反哀祭文章傳統的質直樸素的風格,通篇采用騷體,配以繁縟的辭藻文采,句句用韻,一韻到底,一氣呵成,由對尤袤去世的悲悼引發(fā)出對整個文壇衰敗的悲悼。首段回顧北宋文壇掃除雕蟲,致力復古,名家蜂起,使“吾宋之文抗?jié)h唐而出其上”,至南渡后仍“文不少衰”的發(fā)展大勢。中段以自己與尤袤相遇相交的經歷,贊賞尤氏的文學成就,揭示文壇“摘裂剽掠以為工”的頹勢。末段用一系列的反問,進一步揭露文壇禮樂混亂、文章雕琢、賢愚不辨、文氣難挽的現狀,慨嘆尤袤卒后“吾黨孰宗”的前景。尤袤是與陸游齊名的詩壇翹楚,陸游借哀悼尤袤的隕落揭示出文壇的衰敗之勢,而這何嘗不也是趙宋王朝衰敗的折射呢?由盛趨衰,后繼乏人,陸游從一位詩家的命運看到了整個文壇乃至一代王朝的命運,將對一人之悲情升華為巨大的歷史悲情,同時也成就了哀祭文體史上罕見的這一雄文。
找準情感契合點,袒露真情;穿插生平細節(jié),撼人心魄;升華私人悲情,走向歷史。這三方面,是陸游祭文抒寫真情的亮點所在。
哀祭之文原本須在靈前誦讀,因此都是韻語?!段男牡颀垺分小墩C碑》《哀吊》兩篇,均屬有韻之文。唐宋以來使用最廣的祭文,有的已不用于誦讀,但仍繼承傳統,多用韻語撰成。隨著古文的興起,用散文體寫作的祭文也時有所見,韓愈《祭十二郎文》、歐陽修《祭石曼卿文》等名篇更是影響巨大。
陸游的哀祭文在繼承傳統范式的基礎上,又汲取了唐宋大家的創(chuàng)新,體現出體式繁富、使用靈活的特點??v觀陸游的全部哀祭文,使用韻語的有15篇,約占總數的三分之二;使用散文和儷語的各4篇,合計約占三分之一。在使用韻語的哀祭文中,傳統四言的最多,共9篇,占百分之六十。四言古樸穩(wěn)重,適用面廣,祭奠周益公、張季長、韓無咎、龔參政、祝永康、魯國太夫人、王侍御令人、丘運使母夫人、勤首座等各類人物,均使用得體。其中用韻又多有變化:多數為隔句用韻,一韻到底;《祭丘運使母夫人文》《祭勤首座文》卻是三句用韻,后者更用“也”字結韻;《祭魯國太夫人文》則是四句一轉韻,可謂變化無窮。四言外尚有雜言,如《祭曾原伯大卿文》《祭胡監(jiān)丞文》《祭劉樞密文》;有散體,如《祭梁右相文》《沈子壽母趙夫人哀詞》;有騷體,如《尤延之尚書哀辭》;《尤延之尚書哀辭》長篇巨制,全文共33個韻腳,句句用韻,一韻到底,兼用“兮”字騷體,一氣混成,大氣磅礴。
韻語之外,陸游哀祭文用散體古文的有《祭大侄文》《祭十郎文》《祭朱元晦文》《祭方伯謨文》4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前引《祭方伯謨文》,它直接承繼韓愈《祭十二郎文》的語法,用四組問句傾吐哀思,氣勢酣暢,體現了古文的抒情魅力。其他幾篇雖或穿插偶句,但都質直簡潔,還是古文氣格。至于用儷體的則有《皇太后靈駕發(fā)引祭文》《祭蔣中丞夫人文》《祭許辰州文》和《祭趙提刑文》,儷體雖不用韻,但莊重典雅,用于太后、夫人、親家等對象,更顯得體。
陸游哀祭文所用體式可謂豐富多彩,前引《文體明辨序說》所列舉的各種體式,幾乎都可以在陸游文中找到例證。根據不同對象的特點選取最合適的文體,從而取得最感人的抒情效果,陸游在哀祭文的體式選取上確是下了極大的功夫。如果仔細考察每篇祭文開頭的稱呼,更能體會作者的用心。開頭用傳統“惟靈”(稱呼對象的靈位,略同于稱“你”)的有5篇,用“汝”“公”“兄”類第二人稱的有5篇,用“某”“予”“我”第一人稱的有6篇,而用嘆詞“嗚呼”開篇的有4篇,在參差變化中可見作者的良苦用心和不凡功力。
哀祭文重在以誠感人,故而摒棄華麗的辭藻。劉勰云:“原夫哀辭大體,情主于痛傷,而辭窮乎愛惜……隱心而結文則事愜,觀文而屬心則體奢。奢體為辭,則雖麗不哀;必使情往會悲,文來引泣,乃其貴耳?!盵2]240朱熹在《答王近思第六書》中批評其所撰祭文云:“孔子曰:‘喪與其易也,寧戚?!嵊哑湮粗細e?大抵吾友誠愨之心似有未至,而華藻之飾常過其哀,故所為文亦皆辭勝理,文勝質,有輕揚詭異之態(tài),而無沉潛溫厚之風,不可不深自警省,訥言敏行以改故習之謬也?!盵20]陸游哀祭文中雖偶有像《尤延之尚書哀辭》這樣文采富贍的篇章,但那只是變體,而其絕大部分作品都恪守“情往會悲,文來引泣”的原則,寫得情深詞簡。而前引《祭朱元晦侍講文》,正是陸游在特定的條件下,用最簡省的文字表達出最強烈的痛悼之情,棄華藻,入沉潛,從而成為哀祭文的典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