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
6月19日,本刊記者與丁寶楨五世孫丁健進行了溝通,并有幸閱讀了丁寶楨幾封珍貴的家書。這些塵封了一百多年的書信,蘊含的深刻內容讓人震驚,字里行間流露出這位“中興名臣”對時政的清醒認識,以及對子女的諄諄教導,端正初心、愛民養(yǎng)民、廉潔奉公等家規(guī)家訓內容,不僅融入了丁氏后人的血脈,更是激勵世人的強大精神力量。
還原一段真實的歷史
談起丁寶楨,丁健拿出一本《丁文誠公家信》。
“很多事一直壓在心底,我要還原一段真實的歷史。如果這些再不跟家鄉(xiāng)的人說,我要跟誰說呢?”丁健沉吟道,他似乎在從一個雜亂的線團中找一個線頭,然后把歷史從記憶深處拉回。
“小時候,正值‘文革,家人都在回避家族歷史,我開始根本不清楚高祖丁寶楨和我的關系。”丁健講述著。讀小學的年紀,丁健在床下翻出一套三本冊頁組成的核桃木板的家譜。不識幾個字的丁健看著密密麻麻的毛筆字一頭霧水,只辨認出了“世芬”倆字。親眼目睹家譜要被焚燒,丁健便請求將核桃木板留下,后來木板被他裝在了半導體收音機上做外殼。
“其實,還有一件東西更為可惜,那是一個約有二尺長的小木箱,深棗紅色,箱蓋上刻著一個‘奉字。小木箱常年放在奶奶床下的最里面,文革前因好奇我曾偷看過,箱內有幾個約十幾厘米高的小泥人,都穿著如同戲裝那樣的衣服,此外還有些車仗。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以前家中供奉的祖先塑像,每年春秋兩季都要更換不同的衣服。制作這類小泥人,是當年四川民間的藝道,藝人一邊跟你說著話,一邊就在袖口中把你要的塑像捏了出來,而且相當傳神?,F(xiàn)在可能已經失傳了,實屬可惜。”
“這是小時候記憶比較深刻的片段,但是真正跟先祖丁寶楨對話是從整理編寫《丁文誠公家信》開始?!?/p>
丁健說,專家學者在研究丁寶楨的文化意義,一些媒體也進行鼓吹,他更希望能夠還原一個真實的、鮮活的、有血有肉的山東巡撫。
“官場筆記”
據(jù)丁健介紹,家信的內容主要是丁寶楨向長子丁體常傳授為官之道,時間跨度為1869年(同治八年)至1885年(光緒十一年),“包括勵志、修身、愛民、報國等”。丁體常是丁健的曾祖父,字慎五,曾擔任過大同知府、特授潞安知府、甘肅按察使,官至廣東布政使、護理廣西巡撫。據(jù)丁健講述,丁寶楨共有五子五女,其中大兒子便是丁體常。
1876年初,丁體常去往山西做候補知府。當年五月十日,時任山東巡撫的丁寶楨寫信給兒子道:官做到什么位置,自有天定,為官之人要做的就是“盡己”,即“不怠惰,不推諉,不輕忽,不暴躁,而又謙以處己,和以待人,忠厚居心,謹慎辦事,如是而已”。
他還在信里叮囑初到山西為官的丁體常:當?shù)匚飪r昂貴,要養(yǎng)成儉約的習慣,精打細算,不花不必花的錢。
在丁寶楨的諄諄教導下,丁體常一生清廉自守,憂國憂民,最終成為晚清政壇上頗有清名的大吏。體常曾言:“吾父之高勛偉略,誠不敢望希萬一,而其清風亮節(jié),雖未之逮,竊有其志?!?/p>
丁體常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以“乞假為父修墓”為由,請求辭去廣東布政使、護理廣西巡撫,回到濟南,直至宣統(tǒng)元年(1909年)去世。孫葆田所撰《丁公(體常)墓志銘》的記載說:“先是,文誠公既葬歷城華不注山陽,而未建居第。公(辭職回到濟南)乃卜筑城中,以余地穿池蒔花竹?!庇謸?jù)知情人介紹,丁寶楨任山東巡撫時,在濟南營建了兩處寓所。丁體常(辭職)回到濟南后,把位于城外后營坊街(現(xiàn)濟南泉城廣場內)東首的一處房產賣掉,自己則卜居城內舊軍門巷的另一處寓所,將該寓所后面的空地穿池筑室,改造成花園式庭院。
丁健推測,丁體常當年辭職獲準,大約于十月、十一月間(12月份)回濟南定居后,至次年,既為父母維修了墳墓,同時也對丁寶楨城中故居——舊軍門巷宅地進行了整修。丁體常及二子均葬濟南南郊石青崖村。
“到我這代,共有體、道、澤、垂四代。曾祖丁體常辭官,我爺爺出生也是他告老還鄉(xiāng)的原因之一?!?/p>
丁健爺爺丁道周,1905年由丁體常妾室俞氏所生,民國時曾任財政部造幣局副局長。日偽時期,丁道周因不愿出頭為日本人做事,避居天津租界,致使家境拮據(jù)。1942年去世后,丁家大院被迫賣給了富商孟洛川的后人。丁家在賣房后繼續(xù)租用其中的花園院居住,直到1948年才搬離。丁道周妻曲阜孔氏,膝下有五子五女,小時候都生活在丁家大院。丁道周的長子丁澤霆,是丁健的父親,建國后一直在濟南工作,后因病去世,享年87歲。
“我有一個女兒。算來,我們已六代居住濟南了。”丁健說。
丁寶楨的精神傳人
對于自己丁寶楨后人的身份,丁健保持著一種低調。發(fā)表于文史刊物上的幾篇文章,署名“垂健”,行文嚴謹,注釋詳盡,看不出是丁公后人的緬懷之作,扎實如晚清史學論文。
“我父親和我,把信札內容融入晚清史實的大背景中,力求真實有據(jù),盡量不添加自己的看法?!倍〗≌f。相比于普通的學者,他珍藏的史料堪稱一手絕版。
上世紀90年代初,丁健在臺灣的叔叔將這些家信帶回。此后,整理和注釋這些信札,成為丁健父親丁澤霆退休生活的一部分。“父親是家中的長子,由于戰(zhàn)亂的緣故,他的初中和高中都沒有讀全,最終學歷僅為商業(yè)???。祖父亡故后,家境日蹙,他就為持家而開始工作了。我曾問過父親,是否看過家譜的內容,回答是看過但不記得了。正所謂行為心聲,弟弟奉家信完璧歸趙,長兄卻無奈家譜成灰,三十年后再相見,有淚有涕卻無言以對……這應該就是父親愧而奮心,竭殘年以赴的原因?!?/p>
“整理編寫《丁文誠公家信》,讓我有了和先祖丁寶楨對話的機會,重溫祖先所創(chuàng)造的那段歷史,會升華出一種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親情,這也許就算是自豪感?!?/p>
提到“名人之后”的話題,在丁健的記憶里,他的父親丁澤霆毛筆字寫得特別好,但是從不示人,小姑姑想向其討幅字給孩子做字帖都未如愿。在那個特殊的時期,顯耀的家族史并沒有給這個家族的后人帶來榮光和庇佑,反而將他們置于一種尷尬的境地——他們不敢保留跟家族歷史有關的任何遺物。
父親去世后,丁健又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搜尋史料,找到每封家信所涉及的歷史背景,以及相關的禮制,注解。2012年8月,《丁文誠公家信》終于出版。在書的封皮上寫道:“丁寶楨著,澤霆釋,垂健注”——后人與先祖,才以這樣的方式重新相逢。
丁健認為,不論是后人還是對名人由衷敬佩的外人,因與名人的心犀相通,了悟名人的內在價值,都可能得其精髓和承其衣缽,成為其精神傳人。因此,丁健更愿意被稱為其精神傳人。
丁健說,即使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先祖的話依然有著穿越時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