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宗敏 吳宇
摘要:從政黨治理現代化的角度探究執(zhí)政黨建設與鞏固執(zhí)政地位問題,有助于促進執(zhí)政黨的現代化變革,使之更好地發(fā)揮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統(tǒng)領作用。但當前的政黨治理研究整體上處于碎片化狀態(tài)。這一問題可以通過創(chuàng)造性地確立政黨功能、政黨組織、政黨體制和政黨過程“四位一體”的分析框架,并以利益功能作為分析的邏輯起點。比較案例研究表明,不管處于何種政黨體制,利益代表與整合問題都是執(zhí)政黨的建設并維護執(zhí)政地位、取得良好執(zhí)政績效的關鍵前提。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中國共產黨應該完整地把握政黨治理的整體框架并厘清其邏輯起點,借此不斷地增強治國理政的能力,更好地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
關鍵詞:執(zhí)政黨;國家治理;政黨治理;分析框架;內在邏輯;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9)03-0031-11
一、引言
隨著中國經濟社會轉型的深人,加強執(zhí)政黨的政黨治理、推進政黨治理現代化已成為政黨政治研究和黨建理論研究的重要議題。而政黨治理現代化的本質在于推進執(zhí)政黨的現代化變革,即如何在夯實“不忘初心”的基礎上,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更好地回應“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的問題。由于當代中國發(fā)展的關鍵在黨,而全面從嚴治黨又是“四個全面”戰(zhàn)略布局的靈魂和關鍵,因此推進政黨治理現代化具有重大的理論與實踐意義,特別是對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具有統(tǒng)領作用。
由此,政黨治理現代化研究的核心問題,就是執(zhí)政黨在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背景下厘清政黨治理現代化的基本邏輯,既要把治理和善治理論有機融人政黨治理實踐,又要緊密結合中國政黨政治的實際情況,為新時代不斷加強黨治國理政的能力建設提供有力的理論指導?;谡h治理研究整體上處于碎片化的現狀,本文通過嘗試構建一個以政黨功能為基石的執(zhí)政黨建設與維持執(zhí)政的“四位一體”的分析框架,既力圖對“不忘初心”的告誡做出積極的理論回應,又借此努力促進政黨治理現代化理論研究的深化。
二、政黨治理的一般分析框架剖析
政黨治理以過程為導向,意味著“政黨運用意識形態(tài)、制度體制、政策和組織資源,通過協(xié)商、合作、互助等方式實施對黨內事務的管理,使政黨內部各主體間形成政黨認同,并自覺服務于政黨的執(zhí)政目標和執(zhí)政行為的互動””,或“由政黨內各級領導機構與普通黨員多個主體參與、上下互動、共同管理黨務的一種動態(tài)性、多層次的政黨建設過程”121。因此,所謂“政黨治理”可理解為政黨政治的治理與善治,旨在使政黨更好地獲得或維持執(zhí)政地位并取得良好的執(zhí)政績效。
目前學界對政黨治理的研究主要從四個方面展開:一是在黨建研究中對政黨治理有所涉及;二是有關政黨治理的理論研究;三是有關政黨治理的歷史經驗研究;四是在國家治理現代化視閾下對政黨治理的理論與實踐研究。由于研究的時間較短,既有研究還存在一些不足,存在進一步深化和拓展的空間。首先,從黨建角度對政黨治理進行研究主要是將政黨治理作為一種工作方式或建設思路,而并非基于政黨政治視角。這種做法主要源于把黨建研究誤作為政黨政治研究,或把政黨政治研究簡單地等同于黨建研究。其次,有關政黨治理的理論研究相對比較零散,概念界定不夠明晰,對政黨治理體系缺乏較為系統(tǒng)的分析。再次,歷史經驗總結為政黨治理的研究提供了豐富案例,但這些總結主要是簡單的歷史描述,或是有關黨建工作歷史事件的概括。這種研究如能深入到歸納政黨治理的一般規(guī)律認識,將會豐富理論內涵并提升理論深度。最后,把政黨治理視為國家治理研究的重要論題,有助于明確政黨治理的價值目標及現實意義,有關的實踐分析也能把握好方向。但如不能嚴格界定清楚國家與政黨之間的職能邊界,政黨治理的話語體系就會失去應有獨立性。
缺乏適用的理論框架是當前政黨治理研究碎片化的重要原因。有研究認為,政黨治理框架就是政黨在何種領域何種場合以及以何種方式展開治理實踐,即政黨治理的實踐范圍和作用場合同。根據政黨在不同領域的運作邏輯,可以形成不同的政黨治理框架。二維框架論力圖把治理領域劃分為“內部治理”和“外部治理”。通過黨內治理和社會治理,政黨治理主體能夠改善治黨理政的治理績效。這種框架有助于解釋全球治理背景下世界各政黨的治理變革為何同時從內外部展開,但它實際上把政黨治理的“治黨”和“理政”兩個范疇作了簡單劃分。三維框架論則試圖把政黨治理劃分為黨內治理、黨際治理和黨外治理三個部分向,突破政黨一維空間而在政黨、國家和社會構成的三維空間全方位展開,具體包括執(zhí)政黨與社會關系、執(zhí)政黨與國家關系、執(zhí)政黨內部關系三個方面”。這種框架較符合治理的理念,既涵蓋了主要的治理主體,也明確了基本的治理空間,但不足之處在于各主體與空間之間的系統(tǒng)性與整體性不明。
實際上,政黨治理理論盡管融人了治理的理念,但本質仍是政黨政治的范疇。要解決政黨治理研究碎片化的問題,需以政黨政治的理論框架為基礎尋求突破口。如果以功能、組織、體制和過程作為現代政黨政治的理論框架,那么這一框架同樣可以創(chuàng)造性適用于政黨治理研究,據此建構執(zhí)政黨建設與發(fā)展的理論分析邏輯。
三、基于政黨功能的政黨治理的分析框架及其邏輯
政黨治理常被致力于以結果為導向的理論探討和實踐研究,這就使它的邏輯起點被有意無意忽視了。由于政黨治理研究主要形成于對政黨衰退的理論反思和推動執(zhí)政轉型的實踐需要,而政黨轉型在很大程度上在于政黨的腐化變質和功能紊亂,由此引發(fā)一系列諸如地位動搖、能力衰朽、合法性消解等風險和問題。因此,構建政黨治理系統(tǒng)的分析框架并把握其邏輯起點是有效解答前述問題的關鍵。
(一)政黨功能的界定及其內在結構
政黨能夠作為整個現代民主政治的中心環(huán)節(jié)起作用,是由其基本功能決定的。政黨在現代民主政治中有許多重要的,甚至是不可替代的功能8。關于政黨功能的理論研究,學界往往從一開始就聚焦到功能的劃分問題。由于政黨功能主要回答“政黨有什么用”的問題,因而政黨功能研究的關鍵并非如何劃分,而是怎樣理解其本質內涵并如何有效保障。
所謂“政黨功能”,就是政黨在現代民主政治生活中應該扮演什么角色并發(fā)揮什么作用的問題。這一界定可以由政黨政治的本質內涵推演而來:利益問題是政黨得以生成的邏輯起點,突出表現為公私利益的表達與整合;權力問題是政黨得以立足的核心中樞,突出表現為政治權力的產生與運行;秩序問題則是政黨得以發(fā)展的根本保障,突出表現為政治秩序的維持與發(fā)展。就執(zhí)政黨而言,我們可以從它出于什么(利益)、采取什么(權力)和依靠什么(秩序)三大要素,把執(zhí)政黨的政黨功能的內容界定為利益代表與整合功能、權力產生與運行功能和秩序維持與發(fā)展功能。三者既各有側重又相互遞進,涵蓋執(zhí)政黨之為何而來、如何展開、怎樣進退的問題,并構成一個完備的整體,把各類或簡化、或描述的政黨功能都合理地容納進來。實際上,任何一個政黨唯有首先解決自身代表誰和能夠代表誰的問題,然后才有獲得掌握政治權力的機會,并為驅動政治權力的實際運行定性定向。
由于政黨功能本質上回答的是政黨“做什么”的問題,因而執(zhí)政黨政黨功能的內在邏輯就是利益、權力和秩序之間的結構性關系:利益既是出發(fā)點也是落腳點,權力既是核心也是中樞,秩序則是對利益與權力的規(guī)范性規(guī)定和穩(wěn)定性保障。簡言之,以利益代表與整合為起點,以權力產生與運行為中樞,以秩序維持與發(fā)展為后盾。應當指出,利益整合需要資源。盡管掌握資源并不必然帶來強的整合能力,但更多的資源有助于提升利益整合能力。從這個角度看,掌握公共權力的執(zhí)政黨在整合能力上具有相對優(yōu)勢。非執(zhí)政黨由于沒有掌握公共權力,以致缺乏直接的權力和秩序功能,反而凸顯了加強利益功能的極端重要性。對執(zhí)政黨而言,其要長期執(zhí)掌權力并有效運行權力,除需保持利益代表這一“初心”,適應時代變化而調整利益的代表與整合,還需以相應的權威而非暴力做支撐,不斷加強政治合法性的基礎,這就涉及政治秩序的問題。既定的政治秩序不僅要得到良好維持以確保政治穩(wěn)定,還需適應變化不斷發(fā)展以推動政治發(fā)展。
一是利益代表與整合。政黨本質是代表特定階級或社會集團利益的政治組織,但能否代表既定階級或集團的利益,意味著一個執(zhí)政黨有無社會基礎,而能否整合好各種利益,則關系到執(zhí)政黨的社會基礎的寬度和厚度。利益代表與整合的理想價值目標是:政黨組織方面的利益代表要充分,利益整合則要有效;政黨體制方面的利益代表要真實,利益整合則要合理;而政黨過程方面的利益代表體現為進入議程,利益整合體現為形成政策。
二是權力產生與運行。政黨區(qū)別于其他利益集團的根本標志在于以掌握或行使政治權力為核心目標。但能否獲得權力意味著一個政黨是否可以執(zhí)政;執(zhí)政黨能否用好權力,則關系其能否持續(xù)或長期執(zhí)政。權力產生與運行的理想價值目標是:政黨組織方面對權力的產生要有效動員,對權力的運行則要有效管理;政黨體制方面對權力的產生要合理競爭,對權力的運行要有效平衡;政黨過程方面對權力的產生要充分參與,對權力的運行要有效監(jiān)督。
三是秩序維持與發(fā)展。政黨作為現代民主政治的核心行為主體,具有擔負維持和發(fā)展優(yōu)良政治秩序的特殊使命。但能否維持以政治穩(wěn)定為核心的政治秩序,意味著執(zhí)政黨在充滿挑戰(zhàn)的時代有無生存能力;而能否推動以政治發(fā)展為方向的政治秩序,則關系執(zhí)政黨在避免衰敗上的生命力強度。秩序維持與發(fā)展的理想價值目標是:政黨組織方面對維持秩序要有合理人才吸納,對發(fā)展秩序則要有充分人才培養(yǎng);政黨體制方面對維持秩序要保持相對穩(wěn)定,對發(fā)展秩序則要有體制創(chuàng)新;政黨過程方面對維持秩序要有效供給,對發(fā)展秩序則要有序推進。
(二)執(zhí)政黨政黨治理分析框架的“四位一體”結構及其關系
從規(guī)范的角度看,一個系統(tǒng)而完備的政黨治理的分析框架應該由政黨功能、政黨組織、政黨體制和政黨過程構成(參見表1)。它們的內在關系主要體現在:政黨功能主要回答政黨“做什么”也即“為了誰”的問題,政黨組織主要聚焦“誰來做”的問題,政黨體制主要側重“在哪做”的問題,政黨過程主要闡明“怎么做”的問題,四者是各有側重又不可分割的“四位一體”的政黨治理及至一般政黨政治的整體框架。其中,政黨功能是該分析框架的基礎性環(huán)節(jié)。其內在根由在于,如果不解決政黨“該做什么”和“不該做什么”的問題,那么有關“誰來做”“在什么框架下做”和“怎么做”等問題就會失去意義。
從實證的角度看,前述政黨功能內在的三大結構板塊都將貫穿到政黨組織、政黨體制和政黨過程等政黨治理分析框架的其他部分,并體現在政黨建設、政黨管理、政黨執(zhí)政各領域,表現為利益關切、政治錄用、社會動員、政策制定、政策執(zhí)行各方面。進一步地,意識形態(tài)的闡發(fā)附屬于政黨功能部分,政黨文化的表現則附屬于政黨組織部分。因而,本文總的論斷是:政黨功能的變異失調會導致政黨組織的紊亂失衡、政黨體制的僵化失靈和政黨過程的低效失效。對非執(zhí)政黨來說,能否有效發(fā)揮政黨功能直接關系其能否實現執(zhí)政。對執(zhí)政黨而言,能否有效發(fā)揮政黨功能則關系到其能否順利并持續(xù)執(zhí)政。
(三)執(zhí)政黨政黨治理分析框架的邏輯起點及其作用機理
1.利益功能的作用機理
如果說政黨功能是執(zhí)政黨政黨治理“四位一體”分析框架的基石,那么利益功能特別是利益代表功能則構成整個政黨治理分析框架的邏輯起點所在。換言之,利益功能在政黨治理分析框架當中發(fā)揮著“元治理”的基礎性作用。具體而言,政黨治理的運行在于影響社會公眾對政黨行為的利益認知,以夯實執(zhí)政黨的社會基礎,進而確保其權力和秩序功能的有效發(fā)揮。為此,利益功能的作用機理可以描述為:在不同的政治環(huán)境下,有效提供相應的利益供給以影響社會公眾的利益認知,使社會公眾對政黨認同維持在有利于執(zhí)政黨的軌道上,激發(fā)整個政黨功能作用的發(fā)揮,使之貫穿到政黨組織、政黨體制和政黨過程各個領域,促進政黨治理整個分析框架的良性互動,最終推動執(zhí)政黨的建設并有效維持執(zhí)政地位。
利益代表性的好壞對政黨功能的影響會沖擊到政黨治理的實際效果,而其主要判斷標準在于,政黨的黨員及其人才吸納能較完整且持續(xù)地面向政綱所指涉的社會群體,并獲得預期社會群體的認可與支持,在一定程度吸引中間乃至對方陣營的選民支持19?;跈嗔Ξa生的利好性權力運行的有效性、秩序維持的穩(wěn)定性和秩序發(fā)展的有序性,可以對政黨治理實際效果作大體判斷。利益整合的強弱則是影響政黨應對利益代表問題的主要因素,其判斷標準主要在于,某一政黨既容許黨內及黨外存在分歧或矛盾,但又可以有效解決這些分歧或矛盾,使黨內保持團結,并取得其他政黨的支持或合作,突出表現為是否有領導核心、有效聯盟(競選或聯合執(zhí)政)和共同競選綱領等10。不管在哪種政治環(huán)境下,組織、體制和過程等領域的政黨治理,最終仍要聚焦到權力與秩序功能方面。有關情況如圖2所示。
基于利益關系對核心功能的影響,可以推導認為:第一,在特殊政治環(huán)境中,執(zhí)政黨在政黨治理進程中會更加強調政治利益的供給,即民眾對政治利益更加敏感。在一般政治環(huán)境下,執(zhí)政黨在政黨治理進程中對社會公眾的經濟利益供給會更多一些。第二,隨著經濟發(fā)展水平的提高,執(zhí)政黨需要提供的政治利益和軟利益也相應增加。第三,如果利益代表性差,執(zhí)政黨則需要供給更多的政治利益,來自競爭性政黨的挑戰(zhàn)將增加。第四,如果利益整合能力弱,執(zhí)政黨仍需要供給更多的政治利益,來自競爭性政黨的挑戰(zhàn)也將增加;如果利益整合能力強,執(zhí)政黨需要提供更多的軟利益。具體如表3和表4所示。
表3的意涵在于,在特殊政治環(huán)境中,不管利益代表性和整合能力如何,執(zhí)政黨對政治利益的供給都處于敏感的狀態(tài),因此供給強度整體處于一般乃至輕微的狀態(tài)。執(zhí)政黨作出一般的政治利益供給,主要取決于它(們)對自身整合能力強弱的判斷,而非利益代表性的好壞。同時執(zhí)政黨會更傾向于發(fā)揮經濟利益和軟利益對政治利益的替代性。如何加強以及能否提高經濟利益和軟利益的供給強度,同樣取決于執(zhí)政黨是否具有較強的利益整合能力。
表4的意涵在于,在一般政治環(huán)境中,如果利益整合能力強,不管利益代表性好壞,執(zhí)政黨都具有較強的利益供給意愿和能力,各種利益供給都處于較顯著狀態(tài)。在利益整合能力弱的情況下,利益代表性的好壞則與執(zhí)政黨對各種利益的供給強度呈正相關的關系。除了利益代表性好、整合能力弱的情況,執(zhí)政黨仍堅持較顯著的經濟利益供給強度,但其他五種情況下的各種利益供給強度都處于不顯著狀態(tài)。這反映出執(zhí)政黨雖知能力有限,但仍自恃較好的社會民意,理解民生問題的極端重要性,因而突出經濟利益的替代性,藉此謀求或維持執(zhí)政地位。
2.利益的劃分及其相互關系
對大多數政黨而言,利益功能是決定政黨生死存亡的首要因素。根據現代政黨起源理論,社會分化、階級矛盾、民主思想和公民意識是探討政黨形成的四種路徑。不過,民主思想和公民意識從根本上圍繞著利益展開。民主思想主要是為了探討如何更好地分配和保護利益,公民意識則是對更好分配和維護利益的覺醒與自為。但社會分化與階級矛盾的本質就是利益關系,利益而非思想或意識才是核心驅動。本文把利益劃分為政治利益、經濟利益和社會利益三大類。
政治利益主要是基于一定的政治體制及其安全的一系列政治資源及其分配。由于政黨以獲得或參與政治權力為核心目標,所以大多數執(zhí)政黨在供給政治利益時,一般都嚴格以政治安全為準繩。在不同政治環(huán)境中,執(zhí)政黨對政治利益供給的敏感度存有差異。特殊的政治環(huán)境意味著政治安全面臨更多風險和壓力,以至于政治利益會變得敏感,其供給趨于保守。在一般政治環(huán)境下,政治安全威脅的降低使更多的政治利益得以釋放,相關供給會有序增加。執(zhí)政黨需向社會公眾開放各種政治利益供給,以獲得或維持執(zhí)政權力。但這種利益對普通民眾而言主要是行政性,而對社會精英則更多是政治性。社會精英的政治利益在于進人政治體制、影響政治進程、左右政治決策,并把執(zhí)政黨的政治利益供給能力作為評判其合法性與有效性的重要依據。因此,主要面向精英階層的利益整合尤為關鍵。
經濟利益主要涉及基于一定經濟制度與發(fā)展水平的各種經濟資源及其分配。由于經濟利益極其復雜而多元——除基本的稅費征繳、財政分配外,還有大量以實物或貨幣等形式存在的轉移支付、補貼等經濟行為,因此政黨需有針對性使之面向各階層??偟膩砜矗洕婵蓜澐譃楸U闲?、福利型和激勵型三種。保障型經濟利益屬于低端供給,資源類型多樣、受眾人口龐大,分配存在較明顯的補償性與不平衡性。福利型經濟利益屬于中端供給,兼具福利型保障和發(fā)展型提升性質,已基本脫離補償導向。而激勵型經濟利益屬于高端供給,主要屬于某種稀缺資源,其受眾的經濟社會地位較高。相對而言,中低端經濟利益的有效供給即可維持較好的政黨認同,但經濟發(fā)展水平的上升會使經濟利益的替代性隨之下降而社會利益及至軟利益則開始成為社會公眾更為關注的追求。
社會利益主要涉及基于一定社會制度的各類公共服務資源及其分配。這些社會利益的供給面臨階層分化多樣、利益訴求多元等現實問題,既與經濟利益存在一定的交叉性并需依托一定的經濟發(fā)展水平,又具有自身獨特的資源屬性,并不完全隨著經濟發(fā)展水平的變化而變化。一些諸如尊嚴、名譽、榮譽等身份訴求,宗教、信仰、價值觀等精神需求,以及自由、公正、法治等秩序追求,屬于社會利益當中相對非物質性的部分,可以界定為“軟利益”。在經濟水平較低時,物質性社會利益具有較強的經濟替代性。但經濟水平若持續(xù)低迷并與民主運動疊加,其替代性會顯著下降。隨著經濟持續(xù)發(fā)展,經濟利益供給甚至會邊際遞減。在物質利益替代性鈍化或失靈的情況下,軟利益的需求會更為顯著。執(zhí)政黨要有效回應社會公眾的軟利益需求,只能在制度改革、秩序發(fā)展等方面做出切實努力。
實際上,執(zhí)政黨在處理利益關系的問題上不僅面臨維持一定供給水平的壓力,還面臨著如何合理分配的壓力。利益供給與分配的壓力,既源自經濟發(fā)展水平的持久挑戰(zhàn),也來自社會組織的潛在沖擊。社會組織的活動情況反映著社會力量的發(fā)展,并與政黨領導的政府及其調控的市場存在微妙的競合關系。因此,無論是在特殊政治環(huán)境還是一般政治環(huán)境中,經濟利益總是政黨功能的首要考慮。在一般政治環(huán)境中,政治利益會更加開放,經濟利益大多優(yōu)于社會利益。在經濟發(fā)展的情況下,社會利益中的軟利益部分的重要性將會顯著上升。
綜合地看,政黨治理基于利益功能而提供經濟利益僅是政黨得以存續(xù)的底線。為確保利益功能、權力功能和秩序功能相互協(xié)調,底線利益必須得到滿足。執(zhí)政黨增加政治利益或社會利益的供給要視具體情況而定,才能有效促進政黨治理的展開,進而切實推動自身建設并維持執(zhí)政。
四、政黨治理分析框架及其邏輯起點的案例研究
(一)蘇聯共產黨
戈爾巴喬夫出任蘇共最高領導人時,領導的是一個職責變異、組織封閉、體制僵化和運行低效的老大難執(zhí)政黨”。黨的使命更多地停留在文件、講話各種虛化層面,表面的順從和團結潛藏著壓抑下的無奈及麻木。蘇共在利益、權力和秩序三大功能上都出現不同程度的變異或失調。
在組織領域,蘇共已不能充分代表廣大人民的利益,而是變成既得利益集團的代表,利益整合只是面向極少部分干部子弟,干部能力開始結構性退化。蘇共地方黨組織特別是基層黨組織基本失去動員能力,對黨政干部的管理流于形式,特權腐敗普遍而嚴重。為維持既有的政治秩序,蘇共在人才吸納上主要限于既定的利益群體,形成一種層層任命并層層矮化的等級授職制。干部選拔任用更多是干部子弟與近親屬的自我繁殖。整個政黨體制既不能真實反映民眾的利益,既有的利益整合又顯得極不合理。
在黨政換屆選舉問題上,既有體制使所謂的競爭流于形式,更多的是假民主集中制之名,行領導人一言堂之實,蘇共組織制度已退化并滋長阻礙變革的因子4。不論是社會公眾,還是黨員干部特別是基層黨員干部都開始質疑體制。但蘇共體制對秩序創(chuàng)新缺乏持久動力與合理目標,秩序發(fā)展無從談起。在實際過程領域,代表社會公眾利益的問題很難進入黨政議事日程,政策制定更多面向部分群體,廣大社會民眾既在黨政選舉問題上無充分參與可言,又在黨政干部用權問題上無有效監(jiān)督之力。當時蘇共制定和實施的經濟、社會、人事等政策,基本處于低效、多變和混亂的狀態(tài),因而無法構成穩(wěn)定而有效的利益供給,其秩序功能整體上處于失調狀態(tài)。
結合表2和表3考察功能邏輯內部的利益供給情況可以發(fā)現,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蘇共的利益功能總體上處于利益代表性差、整合能力弱的情況,政治利益的供給強度輕微,經濟、社會和軟利益的供給強度也都一般。政治利益供給輕微意味著蘇共對政治安全極為敏感,決策層開放政治權力的意愿相對保守。此舉不僅導致蘇共黨內保守力量的出現,還使之成為抵制改革的主要群體I51?;鶎狱h政干部及廣大社會公眾對政治利益卻有較強需求,結果是執(zhí)政能力和人才枯竭,以及隊伍結構的危機。經濟社會利益供給一般意味著,以戈爾巴喬夫為代表的蘇共決策層盡管有心改善經濟社會狀況,卻因整合能力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輕易放棄了經濟改革并輕率推動政治改革。1990年蘇共中央先后推行多黨制和新《所有制法》,推行蘇聯社會資源第四次再分配,使蘇聯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制度發(fā)生實質性改變。民主派成為新經濟群體政治代言人,取得向蘇共奪權斗爭的關鍵性勝利。軟利益供給一般則意味著,蘇共依舊希望通過各種榮譽性獎勵,刺激黨政干部和社會公眾的積極性,但后者一方面對各種共和國榮譽的稱號的旨趣有限,一方面對尊嚴、自由、民主、法治等思想價值的渴求卻十分強烈。蘇共的利益供給與社會的利益需求基本錯位,而制度供給過剩凸顯了蘇共的衰朽。
到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蘇共的權,力功能和秩序功能都出現了危機。蘇聯黨政權力結構的不穩(wěn)定性持續(xù)增強,高層權力分化競爭嚴重四,黨組織出現分裂和渙散,使權力在低效乃至無效狀態(tài)下運行,秩序的維持由于出現內外的挑戰(zhàn)力量而難以穩(wěn)定,社會主義秩序逐步陷入失范乃至無序狀態(tài),蘇共政權的合法性危機已然積重難返并最終喪失執(zhí)政的合法性。
(二)法國社會黨
20世紀50年代以來,長期處于反對黨地位的法國社會黨、德國社民黨等主要左翼大黨,著力推進和改善政黨治理,以期獲得執(zhí)政地位。德國社民黨在1969年成為執(zhí)政黨,并延續(xù)了13年之久。法國社會黨直到1981年才獲得執(zhí)政權并持續(xù)了14年。不過,在獲得執(zhí)政地位之后,法國社會黨卻逐步偏離了既有的代表功能,乃至背叛身份屬性的基本價值,以致再度失去執(zhí)政地位。
從20世紀5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法國社會黨同時面臨來自國際和國內的壓力。在國際層面,法國身處資本主義陣營,左翼力量雖然較強勢,但大的環(huán)境卻為右翼掌控。在國內層面,法國社會黨不僅要同右翼力量做斗爭,還需同法共等左翼力量展開競爭與合作。社會黨的政治起伏,鮮明地顯示了利益代表與整合功能是競爭性政黨體制下政黨贏得執(zhí)政地位并有效施政的邏輯起點,并直接反映出同期競爭對手在同樣問題上存在的優(yōu)缺點。
1971年召開的埃皮納代表大會使法國社會黨開始走向振興。密特朗當選新的第一書記后,不僅有效整合黨內各個派別,還戰(zhàn)略性地謀求與法共結盟,以便團結所有的左派力量。密特朗在1965年贏得45%的選票,就顯示了左派團結起來的力量,1969年5%的選票則凸顯了左翼內部分裂的惡果。密特朗不僅繼續(xù)推進“左翼的團結”這一社會黨人的戰(zhàn)略軸心,堅定“革命的黨”的定位,還提出與“資本主義社會決裂”的動議,致力于“法國式社會主義”的政治藍圖。社會黨堅持的民主制和多元化的組織原則,則確保了全黨統(tǒng)一有力的行動。事實表明,密特朗的整合策略是有效的。1971年起,社會黨黨員逐年增加,并吸引了一大批法共的傳統(tǒng)選民。正是在共產黨的全力支持下,密特朗在1974年總統(tǒng)選舉中僅以1.3%的微弱劣勢敗給德斯坦,但已令左翼力量大為振奮。
進入20世紀70年代后,社會黨在利益代表問題上較為明確,但其利益整合能力始終存在問題,并從側面反襯了同期執(zhí)政的右翼政黨在利益整合能力上的相對優(yōu)勢。這使它要真正成為一個有實力的大黨,并在實際政治生活中發(fā)揮重要作用,還需做得更多并做得更好。通過削弱共產黨以壯大社會黨的做法只是一種戰(zhàn)術勝利,在戰(zhàn)略上卻是失敗的。1977年之后,社會黨與共產黨的關系趨向惡化。密特朗贏得1981年總統(tǒng)大選的勝利,與其說是社會黨在利益代表與整合上的成功,毋寧說是共產黨顧全大局成全密特朗的結果。正是共產黨總統(tǒng)候選人馬歇爾在未能進入第二輪總統(tǒng)選舉后,號召支持者轉而支持密特朗,才使社會黨贏得大選的勝利。歸根到底,這是左翼力量戰(zhàn)略團結的勝利。社會黨在同年議會選舉中獲得多數席位,同樣是與左翼激進黨結盟的結果。
但社會黨實用主義的利益代表與整合策略,使其權力運行及施政進程存在不確定性,利益關系與利益供給多變并呈現惡化趨勢。這是“法式社會主義”始終在革命姿態(tài)與實用主義之間搖擺的必然結果則。社會黨政府一系列“法國式社會主義”改革政策雖取得不少進步,但總體效果不彰,使1982-1984年法國經濟跌人戰(zhàn)后最低點122。1983年,左翼聯盟因地方選舉失利而出現裂痕,及至1984年法共退出政府。社會黨的利益代表性與整合能力關系急劇地從“好”與“強”組合,惡化為“差”與“弱”組合。社會黨雖贏得1986年國會選舉第一大黨位置,卻因左翼聯盟瓦解而失去絕對多數,迫使密特朗接受“左右共治”的格局。密特朗贏得1988年總統(tǒng)大選的勝利,更多的是其個人魅力,以及希拉克行政大局施政失策背書的結果。第二次贏得執(zhí)政地位后的社會黨,開始從“與資本主義決裂”轉向改良主義,并把重點放在社會公正上。但法國經濟始終未有大的起色,社會不平等現象未見實質性減少,滋生大量失業(yè)人口和“新窮人”階層。這些問題的存在,使社會黨的利益代表性與整合力未有實質性改觀,利益供給強度全線處于輕微狀態(tài)。社會黨接連在1992年地方議會選舉和1993年國會選舉中失利,就是其政績不佳的反映,并預示了其在1995年總統(tǒng)大選中的不利地位。
1995年大選的失敗對社會黨構成沉重打擊,但若斯潘47.5%的得票率顯示,法式社會主義的價值仍有較廣的社會基礎。右翼固然處于有利地位,但社會黨內部在1993年選舉后出現分裂有嚴重的負面效應。社會黨在14年的執(zhí)政進程中逐漸疏離基層民眾,偏離社會主義的價值。選民基礎的收縮表明其利益代表性的弱化,聯盟的瓦解說明其整合能力的減弱。由于若斯潘力主堅決的左翼色彩,使其成功效法密特朗對社會黨進行重組,并于1997年實現政府更替,開啟二次“左右共治”。但2002年總統(tǒng)大選時,在希拉克及右翼陣營陷入困境的情況下,社會黨卻再度由于代表性與整合問題而告負。若斯潘只字不提社會主義方案,致使社會黨代表性萎縮化,喪失對資本主義持批判態(tài)度的選民的支持。左翼力量分散化而沒有集中支持若斯潘,最終導致整個左翼陣營失利??梢哉f,統(tǒng)一的左翼政黨是社會黨的制勝之道嗎。堅決的綱領定位強有力的領導核心和團結有力的左翼聯盟,往往帶來厚實的代表性與強大的整合力,成為其通往執(zhí)政之路的邏輯起點。
五、結語
一個基于政黨功能的“四位一體”的政黨治理分析框架,有助于改善政黨治理研究碎片化的現狀,并推進執(zhí)政黨的現代化變革,使之更好地發(fā)揮國家治理的統(tǒng)領作用,為探究執(zhí)政黨的建設與鞏固執(zhí)政地位并取得良好績效的內因提供理論支撐。案例研究的結果基本支持了本文的推論:執(zhí)政黨要實現建設并鞏固執(zhí)政地位,利益代表是根本前提,利益整合則是基礎核心;經濟利益供給的強度對執(zhí)政地位的獲得特別是維持具有極端重要性,證明了經濟增長是政治合法性的重要來源;政黨功能是政黨治理“四位一體”分析框架的基石,利益功能則在該框架當中發(fā)揮著“元治理”作用。研究還發(fā)現,在利益代表與整合功能上,競爭性政黨體制要更為敏感和脆弱。在國家治理現代化進程不斷深人的背景下,全面從嚴治黨是首要,加強黨內政治文化建設則是全面從嚴治黨戰(zhàn)略的基礎性工作,借此滋養(yǎng)中國共產黨“不忘初心”的良好政治生態(tài)。為此,中國共產黨要把政黨治理的邏輯嵌入新時代治國理政的具體實踐當中,通過完整地把握政黨治理“四位一體”的整體框架并厘清其邏輯起點,切實增強自身治國理政的能力,進而以政黨治理的現代化有力推進國家治理的現代化。
參考文獻:
【1】尹德慈.公共治理視角中的“政黨治理”【J】.中共南京市委黨校學報,2006,(2).
【2】姜崇輝.從傳統(tǒng)政黨管理到現代政黨治理——變化社會中的政黨研究轉型【J】.學術探索,2008,(1).
【3】劉先春,柳寶軍.近年來國內學界政黨治理研究述評【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6,(3).
【4】戴輝禮.全面從嚴治黨的治理邏輯與路徑選擇【J】.中共浙江省委黨校學報,2015,(6).
【5】徐鋒.現代政黨治理芻議【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04,(1).
【6】羅峰.轉型期中共的政黨治理:生成、資源與框架【J】.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2014,(5).
【7】周敬青.執(zhí)政黨治黨理政的理論分析新范式【J】.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3,(3).
【8】王長江.政黨政治原理【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9.53.
【9】柴寶勇.政黨認同問題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
【10】【法】布隆代爾.政黨與政府:自由民主國家的政府與支持性政黨關系探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1】李永忠,董瑛.蘇共亡黨之謎:從權力結構之傷到用人體制之亡【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1-441.
【12】黃葦町.蘇共亡黨二十年祭【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13.266.
【13】李慎明,陳之驊.居安思危:蘇聯亡黨二十年的思考【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353-360.
【14】劉國華.蘇共組織制度的衍變【M】.廣州: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5.276-305.
【15】黃立第.蘇聯社會階層與蘇聯劇變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344-365.
【16】郝宇青.制度供給過剩與蘇聯政治的衰朽【M】.轉引自馮紹雷,劉軍.蘇聯解體的原因及思考【M】.北京:時事出版社,2013.140-150.
【17】郭春生.社會政治階層與蘇聯劇變-20世紀60-90年代蘇聯各社會政治階層研究【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6.71-90.
【18】周尚文,等.合法性視野下的蘇聯政治【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34-249.
【19】【法】雅克·夏普薩爾,等.1940年以來的法國政治生活【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577.
【20】金重遠戰(zhàn)后西歐社會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61-69.
【21】DavidBellThePartiSocialisteafterMitterrand,AHalf-FinishedModernization【A】.inMairiMaclean,TheMitterrandYears,LegacyandEvolution【M】.Basingstoke:Macmillan,1972.66-85.
【22】韓靈.戰(zhàn)后西歐社會黨與共產黨比較研究【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6.210.
【23】【德】沃爾夫岡·麥克爾,等.社會民主黨的改革能力:西歐六國社會民主黨執(zhí)政政策比較【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9.157-162.
【24】吳宇,趙宇.黨內政治文化建設的政黨治理邏輯【J】.中共天津市委黨校學報,2018,(1).
【25】丁遠朋.嵌入式治理:政黨與社會關系視閾下的黨組研究【J】.理論與現代化,20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