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彝漢之間:濟火助征諸葛亮史跡及其忠義形象考論

      2019-09-10 07:22:44張新民
      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漢族彝族諸葛亮

      摘要:濟火乃水西君長國的早期開創(chuàng)者,其與諸葛亮南征究竟有何關(guān)系,歷來層層歷史迷霧包裹,成為有待澄清的一大重要學術(shù)公案。該文勾稽多種彝漢文獻史料,以為濟火內(nèi)附諸葛亮史實確鑿,惟時間當在后者南征返歸途中,與所謂“擒縱孟獲”全然無關(guān)。后世學者將其塑造為忠義式人物,并配祀于武侯祠中,則是出于中央王朝治邊策略的需要,不僅有利于消解彝漢之間的矛盾和沖突,而且順應了華夏文化共同體建構(gòu)的整體發(fā)展潮流,是一種應當引起高度重視的客觀化歷史想象行為。

      關(guān)鍵詞:濟火;諸葛亮;彝族;漢族;文化交往;歷史想象

      中圖分類號:C9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5099(2019)01-0066-18

      如同彝族首領折怒為烏撒君長國的奠基者一樣,彝族六祖分支之后的默系首領妥阿哲,同樣亦為水西君長國的開創(chuàng)者①;與貴州宣慰使奢香夫人經(jīng)過帝國政治的塑造而獲得了彝漢社會的一致贊同類似,妥阿哲也是一位超越民族界劃受到廣泛認同的歷史人物。例如,清末黎庶昌撰《全黔國故頌》,表彰鄉(xiāng)邦人物,列有“土司”專篇,即首載妥阿哲(濟火),次載奢香,再次為宋昂,最后殿以龍吉兆及吉佐[1]1238-1254,不過寥寥五人,即可見其人其事之重要。清代大儒鄭珍《安貴榮鐵鐘行詩》亦有句云:“盧鹿雄部越千載,漢官可假地可除;同時播斌亦按察,二豪蜾蠃寧非愚!此家王會自佩露,西南跂蹻資暖姝;保大決非偶然事,將軍龍虎三珠符?!盵2]詩中歷數(shù)水西千年歷史,首先即以濟火部落之壯大發(fā)展為始,以后則涉及阿佩、奢香,前者唐會昌年間曾率眾內(nèi)附,后者則開通龍場九驛。水西安氏之所以世世“保大”而不衰《史記》卷四《周本記》:“以文修之,使之務利而辟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薄氨4蟆币辉~用典,似即本于此。,乃至歷代不乏受封獲賞者,顯然決非一時之偶然,均可溯源至早期開創(chuàng)者妥阿哲??梢娡装⒄芘c奢香雖前后相去甚久,卻共同代表了彝族地方社會兩個骎骎乎興盛的時代。[3]因此,后人評價奢香,慎終追遠,回翔瞻顧,往往會溯至妥阿哲,認為“二龍抗節(jié),澤圣可風”[1]1254,顯然不僅是地方民族文化建功立業(yè)的佼佼者,更重要的是帝國復雜共同體建構(gòu)或維護的預流者,評價不可謂不高。故無論彝文文獻或漢文典籍,或多或少均有涉及妥阿哲的相關(guān)記載,其人其事顯然也受到了歷史文化層累積淀的建構(gòu),尤其“西南夷”歷史上的疑竇頗多,妥阿哲與諸葛亮的關(guān)系即為其中一例,牽聯(lián)的史實意義極為重大。惜歷來關(guān)注者甚多,發(fā)為專文者則較少學界有關(guān)濟火的研究成果,目前可舉者僅兩篇:余宏模:《濟火碑與濟火史實考證》,載《貴州文物》1993年3期;譚良嘯、張祎:《助孔明南征的“夷帥”濟火其人其事考》,載《湖北文理學報》2014年3期。街順寶的《彝文文獻史料的年代問題》一文,載《西南古籍研究》(2010年),云南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亦涉及濟火人物史實及相交紀年問題,可一并參閱。。尚有必要憑借長時段的觀察視域,多方面地挖掘各種彝漢文獻史料,澄清歷史本來固有之真實,做出客觀公允的合理評論。

      一、《妥阿哲紀功碑》相關(guān)問題發(fā)覆

      今按妥阿哲其人,彝文文獻或又稱作“慕勾妥阿哲”, 漢文典籍則多譯為濟火或齊火,時或作濟濟火或齊齊火《安氏譜》:“一世慕齊齊,二世齊齊火”,“齊齊”或又作“濟濟”,遂有“濟火”“齊火”“濟濟火”“齊齊火”等不同的稱名。按照彝譜父子連名之法,則齊齊(濟濟)乃其父名,火則為己名。惟濟火既為水西鼻祖,后世多稱為“阿哲部”,比對其他彝文典籍,則必為慕齊齊之二十五代孫,決不可能為其二世子。而名世系牽混,必多爭論,稽名核實,則仍以濟火,即彝名妥阿哲之稱為妥。見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九《水西安氏本末》附錄,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78頁。,偶亦有作“火濟”者,似為一時之誤乙?!端靼彩媳灸窊?jù)《夷書》及《安氏譜》,以為其“先蓋出昆明,為鹵氏,語轉(zhuǎn)為羅氏。有曰祝明者,居堂瑯山中,以伐山通道為業(yè),久之木拔道通,漸成聚落,號其地為羅邑,又號其山為羅邑山。夷人謂邑為業(yè),謂山為白,故稱為羅業(yè)白主木”《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七《舊事志三》,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47頁。。在彝族先民的歷史記憶中,濟火乃篤慕(一作篤米)傳下之第二十五代《彝族源流》(第24卷-27卷,貴州民族出版社1998年版,第100頁)稱:“索阿妥二十五,妥阿哲二十六”,則索阿妥與妥阿哲分明為兩人,或乃兄終弟及,故合之則二人同為第二十五代,分之則后者當?shù)颓罢咭淮?,即第二十六代。。《勿阿鼐世系》中的“六世妥阿哲”,[4]225亦當為濟火其人。篤慕傳下者如“慕齊齊、勿阿納、妥阿哲,他們來自篤慕之地,為一方賢君,興了祭祀,解出了冤愆,還了愿信,以致昌盛,福運降臨,人煙繁盛了”。[5]而“慈祖建基業(yè),使子孫受益”,“妥阿哲立業(yè),在慕勾地方”。[6]可見無論事功或文教,妥阿哲都自有其貢獻。

      濟火在水西彝族社會中的地位或貢獻,顯然必須注意蜀漢時期南中的整體政治生態(tài)環(huán)境,考察彝漢之間的復雜交往關(guān)系。以此為出發(fā)點,即可見無論彝文文獻或漢文典籍,都以為水西安氏之興起,當歸功于濟火的創(chuàng)業(yè)史跡。而濟火之所以能成為安氏興起的時代性標志,固然與他“習戰(zhàn)斗,尚信義,善撫其家眾,諸蠻戴之”等一系列事功有關(guān)《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七《舊事志三》,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47頁。,但更重要的是他曾協(xié)助諸葛亮征討南中,并因征兵運糧有功而受封“國爵”。茲事之記載,最早當見諸彝文《妥阿哲紀功碑》。惜原碑已有殘缺,文字脫落不少,惟史料價值珍貴,不妨節(jié)錄如下:

      為了祖先勿阿納后裔的基業(yè)鞏固,到麻洛妥體巡視……心中切齒忿怒,遂起了攻打漢官之念,愿協(xié)助皇帝去征討。長者興高采烈地毅然決策,在楚敖山上,與孔明結(jié)盟。宣誓說:“若與皇帝背道而馳,存有叛逆之心者,當無善果?!?/p>

      大軍出征,如旭日從東方升起,分為三路……各自進軍。助帝長者征運兵糧絡繹不絕。

      帝師勝利歸來,將彝族君長的功勛記入漢文史冊。阿哲的邦畿可稱興盛的時代,猶如太陽的光芒閃耀一方,呈現(xiàn)安居樂業(yè)景象。帝旨傳來,長者身穿錦袍,儼然是一代威嚴的君長。

      到了建興丙午年,封彝君國爵以表酬謝。治理慕胯的疆土。

      《妥阿哲紀功碑》,《彝文金石圖錄》(第1輯) ,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年版,第3-8頁。又據(jù)彝文翻譯整理者介紹,《妥阿哲紀功碑》原“棄置于大方縣響水區(qū)青山彝族鄉(xiāng)與響水鎮(zhèn)按界的河邊”,后乃“移藏于大方縣文物管理站”,實與下文述及之“濟火碑”相同。另可參閱《畢節(jié)地區(qū)志·文化藝術(shù)新聞出版志》,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53-154頁。

      檢讀明清兩代漢文典籍,紀功碑文明代似即有外地學者經(jīng)眼??既f歷年間貴州巡撫郭子章撰

      《黔記》,列有諸葛亮專傳,兼述及濟火事跡,即云“濟濟火者,不史見,據(jù)《黔志》與安氏碑云云”郭子章:萬歷《黔記》卷三十三《宦賢列傳》“忠武侯諸葛亮傳”,萬歷三十三年刻本。。郭氏所謂《黔志》,似即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與嘉靖《貴州通志》?;蚨黾百F州宣慰司及人物史跡,均無一不以濟火居榜首,故《黔記》遂有所取資;“安氏碑”則極有可能即為今日尚存之《妥阿哲紀功碑》,不過一為彝名,一為漢譯意寫省稱異寫而已。具見該碑必為其踏勘親見,并比對黔中志書,才有所甄采并述及的。

      除郭氏之外,清代著名學者鄭珍(字子尹)亦曾言及是碑,惟題名則逕稱作《濟火碑》。蓋鄭氏嘗托大定吉士章永康(子和)搜訪拓印,并有詩紀其事云:昔年大定吉士章永康,與我談古待歸之草堂。我云洞庭南上碑第一,吹角《盧豐》迥無匹。移山倒海會有時,看遣夸娥取神物。當時章君謂我癡,君不見柯家林邊《濟火碑》,摩崖高出云雨上,巨篆深刻無人知。一秀才者乃好事,仰觀擘窠寫其字。曾從渠見如渠言,是紀丞相南征出濟濟。[7]

      詩下有楊兆麟“附記”稱:“《濟火碑》,據(jù)郘亭(莫友芝號)聞章子和言,系隸書二行,有建興年號,后黎莼齋得此拓二紙,乃不止二行,其書亦似蝌蚪,非隸,不知子和所言何據(jù)?壬子冬莫楚生在川得一紙?!?/p>

      楊兆麟:鄭珍《寄仲漁大定屬訪濟火碑》“附記”,引自《巢經(jīng)巢詩文集》詩后集卷三“古今體詩”,民國遵義鄭征君遺著本,今傳《鄭珍全集》點校本未收。

      則詩中提到的“濟濟”,必就是“濟火”,而《濟火碑》似即《妥阿哲紀功碑》。

      莫友乏《紅崖古刻歌》,今尚見存于其文集,讀之可知正如楊兆麟所言,其中確有詩句述及其事:

      邊荒不識明德遠,但記諸葛威群蠻;

      齊火銘勛久放失,訝此磥硌猶孱顏。

      詩下自注云:“齊火從武侯南征,摩崖紀功,隸書二行,有建興年號,在大定府北柯家橋側(cè),今訪求猶未獲。章子和永康常言”。詩前又冠有小序云:“紅崖削立貴州安順府永寧州西北六十里諸葛營后山上,深刻其端,凡四十許字,參錯不作行,不正均,大者逾徑尺,小或五六寸,字所占高可七八尺,廣大之。字赤而石青,晚晴日射,乃畢露,望若圖五岳形,若鼎鐘糾結(jié)銘劃,若雜寫物象。其土人習稱孔明碑?!盵8]則其所云摩崖,一在大定府北柯家橋側(cè),即鄭珍所云之《濟火碑》,彝文稱《妥阿哲紀功碑》;一在安順府永寧州境西北之紅崖山,通常名之為紅崖碑或紅崖古刻,鄉(xiāng)民多稱其為孔明碑

      關(guān)于安順永寧州紅崖山之摩刻,清人吳振域《黔語》卷上《紅崖字》已有述及,并有縮摹鉤本,詳細考證則可參閱民國《貴州通志·金石志》,見民國《貴州通志·金石志·古跡志·秩祀志》合刊本,貴州人民出版社2010年點校本,第1-17頁。。二者名既有異,地亦不同,內(nèi)容更大相徑庭,決不可混為一談。而《濟火碑》之拓本,莫友芝與鄭珍一樣,均從章氏處聞知,實未親見。至于黎庶昌所得拓本,據(jù)姚華《弗堂類稿·紅崖古跡六首》注:“其哲嗣班生曾允檢出寄余,至今未踐其言,訪之鄉(xiāng)人,云屢搜不得”。今通檢黎氏之文,則僅見其引《大清一統(tǒng)志》一條云:“武侯碑在畢節(jié)縣北一百二十里,地名上壩。《通志》:‘相傳武侯征南時所立,歲久磨滅,不可讀?!盵9]似與《濟火碑》有關(guān)。其余所引田雯、鄒漢勛諸家之說,文字頗多,述之亦詳,細審其為內(nèi)容,均系永寧州紅崖碑之解讀,故頗疑其所得“二紙”,亦當為紅崖碑而非濟火碑。足證經(jīng)眼者既少,考證者亦鮮。惟王秉恩言其曾“見遵義莫氏藏《濟火碑》拓本,即鄭子尹所見者,字青石赤,形模奇,惟日月二字可釋”

      葉昌熾:《緣督廬日記抄》卷十五“癸丑年初八日”條記王雪澄來訪之言,民國上海蟫隱廬石印本。,顯然乃是將《紅崖碑》牽混為《濟火碑》,而據(jù)莫氏之言,張冠李戴,以為《濟火碑》亦“字青石赤”而致誤。否則何以莫氏本人未見,而王氏反得經(jīng)眼乎?

      葉氏《語石》卷二(清宣統(tǒng)元年刻本)云:“貴州古夜郎地,紅崖一石,荒遠難稽,武威張介侯《續(xù)黔書》始指為高宗伐鬼方之刻,鄒叔績作釋文申成其說。獨山莫氏又定為三危禹跡,土人則但稱為孔明碑”又引郘亭《紅崖古刻歌》云云,未能區(qū)分《紅崖碑》與《濟火碑》,亦容易導人誤判兩物為一物,不可不辨,乃附記于此。所謂鄭珍親見而非聞之章氏云云,實亦未能區(qū)分碑之差別而錯斷。至于“二紙”“一紙”之多寡差別,認真比對上述諸家之說,似亦為《紅崖碑》而非《濟火碑》,然仍可見至遲明清兩代,《濟火碑》便已引起不少學者的重視,無論實物或拓片的存在,都足以說明立碑時間,必在明代萬歷年以前

      郭子章《黔記》成書及刊刻時間,當在萬歷三十六年(1608),正文結(jié)論即本此得出,參閱張新民《貴州地方志考稿》,1993 by State University Ghent, Dept.East-Asia Section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Blandijnberg 2-B-9000 Gent,Belgium,上冊,第18-22頁。。

      鄭珍所云之《濟火碑》,既述及諸葛亮南征之事,又有“建興年號”,所謂“似蝌蚪,非隸”,“形模奇”云云,恰可證明其為彝文,而章氏誤以為乃漢字隸書,至遲清代即有“好事”者拓摹,雖絕少流出外界,然仍為莫友芝、黎庶昌、王秉恩、葉昌熾等人獲知。今細核諸家所言內(nèi)容字體,均與《妥阿哲紀功碑》一一吻合,則其必同為一物,似已無任何疑義。惟民國《貴州通志·金石志》認為“濟火遺跡,并椎拓不見”[10]1,顯然不知原物尚在,頗失于不考。

      楊兆麟“附記”言《濟火碑》“有建興年號”,未涉及立碑年代。今檢讀《貴州名勝古跡概說》,亦赫然載有“濟火碑”,并云:“在大定柯家林,相傳為蜀漢時濟火所立,碑上有建興年號”。[11]民國《貴州通志·金石志》所載略同,惟誤以為己佚。[10]179而碑之所在地柯家林,原有一濟火祠,祠雖早已廢棄,亦必與立碑之事密契相關(guān)。要皆可證是碑與鄭珍所說必同為一物,或當依彝語直接書作《妥阿哲紀功碑》。其稱名雖有差異,然均為后人根據(jù)內(nèi)容所加,不過一為彝名,一為漢譯而已

      民國《貴州通志·秩祠志三》“大定府”條下引訪冊云:“濟火祠,在府城外柯家林,今廢。”見民國《貴州通志·金石志·古跡志·秩祀志》合刊本,第427頁。。細核碑文照片及相關(guān)譯文,則所謂“建興年號”,乃指濟火受封“國爵”時間,明顯與立碑年代無涉

      《妥阿哲紀功碑》原文拓片及涉及“建興”年號之相關(guān)譯文,見《彝文金石圖錄》(第1輯) ,第1頁、7頁。?!兑臀慕鹗瘓D錄》編譯者以為不會晚于妥阿哲之孫莫翁建九層衙于大方城東五指山下之時,[12]似當可從,但稍晚的可能亦不應排除;《貴州名勝古跡概說》據(jù)傳說認為乃“蜀漢時濟火所立”,明顯未準。至于莫友芝所藏拓本,王秉恩言有“日月二字可釋”,今存碑文未見,亦可證其為《紅崖碑》,而決不可能是《濟火碑》。

      《妥阿哲紀功碑》所載之人名,根據(jù)彝文翻譯整理者的注文,參以己意,其可考者主要有四:(一)“勿阿納”,乃指“彝族默部始祖慕齊齊第二十代孫”,妥阿哲的六世祖,“為古彝人從滇東北開基貴州的第一代君王”,彝文文獻傳說自此之后,“代代傳下了阿哲家的基業(yè),傳到了六十四代到終阿格君,國泰自此終結(jié)”[13];(二)“漢官”,當指“南中大姓統(tǒng)治者”,即遷入西南夷地區(qū)的漢族大姓;(三)“長者”,似即“妥阿哲”,乃“慕齊齊的第二十五代孫”, 文中又提到“阿哲的邦畿”,當泛指其傳下之整個水西部族政權(quán);(四)“ 帝長者”,揆諸各方面史實,細揣彝碑上下文意,知必為諸葛亮。地名當考者,大要有二:“楚敖山”,當“在貴州西北部七星關(guān)一帶”;“慕胯”,全稱“慕胯白扎果”(號慕俄格),“即今大方縣城……世為羅甸、水西彝族的政治中心”以上均見《妥阿哲紀功碑》注釋,《彝文金石圖錄》(第1輯),第7-8頁。。要之,濟火當實有其人,蜀漢時期已進入今貴州西北部地區(qū),其與諸葛亮的見面與結(jié)盟,地點亦可確認即在當?shù)亍?/p>

      二、諸葛亮的南征返程路線

      與《妥阿哲紀功碑》類似的記載,尚見于彝文典籍《西南彝志》卷八《助孔明南征》。雖詳略有所不同,仍可比對考證。茲具引如下:

      蜀漢皇帝時,孔明先生出兵,征討南方,與叛帥交戰(zhàn)。祖先妥阿哲,出兵助漢皇,供給軍糧,為其后援,攻無不克。漢皇帝說,妥阿哲此人, 是一位忠臣,將長官職位,賜給妥阿哲,加上紅印敕命,一并賜給妥阿哲。漢皇帝之時,妥阿哲成長官,皇帝又給晉爵,叫他攻打南方,其地一攻即破。北向扯勒地推進,到恒那達的,所屬地方。到北部扯勒地方,得從四方攻占其地。勿阿鼐創(chuàng)基業(yè),妥阿哲發(fā)展基業(yè),任在慕俄勾。

      《西南彝志》(第7-8卷),畢節(jié)地區(qū)彝文翻譯組翻譯,貴州民族出版社1994年版,313-315頁。又《民間文學資料》第37集《西南彝志》(第7-8卷)(貴州省民間文學工作組1958年版,第204頁)翻譯略有不同,可一并參閱。文中的扯勒,即恒部支系第十位君長。

      《西南彝志》所載,亦有可能出自《安氏家譜》或碑文[14]448,雖不能說毫無溢美或夸張,然大體仍當可信。足證濟火不僅一度歸附諸葛亮,而且還因獻糧立有功勛。

      但是,如同郭子章所言,濟火之歸附,乃至相互結(jié)盟,乃諸葛亮治邊之大事,何以《三國志》《華陽國志》一類史書,絕不見有任何文字述及,后世漢文典籍雖有記載,則多為明清時期撰述,且主要為地方志乘及私家文集。故欲證實《妥阿哲紀功碑》及《西南彝志》所載之可靠,必詳考諸葛亮的南征路線,即取證于客觀史實,方可令人確信不疑。

      按 “先南征而后北伐”,乃是諸葛亮深思熟慮的“根本之圖”。[15]80其南征之具體路線,《華陽國志》說得很清楚:“建興三年(225)春,亮南征,自安上由水路入越嶲,別遣馬忠伐牂柯,李恢向益州,以犍為太守廣漢王士為益州太守?!盵16]353可見諸葛亮是由成都沿岷江而下至僰道(今宜賓),再以僰道為重鎮(zhèn)分兵三路:亮入越巂,馬忠伐牂柯,李恢向益州,最后馬忠平定朱褒后即駐且蘭,亮則與李恢會師滇池[17]。也就是說,諸葛亮之三路大軍,其中馬忠一路乃是從僰道至且蘭,并“分建寧、牂柯置興古郡,以馬忠為牂柯太守”,[16]357時承郡丞朱褒叛亂之后,忠撫育恤理,甚有威德,必然影響今貴州境內(nèi)。李恢一路直逼益州(建寧),再達昆明,一俟大破南人之軍,即“追奔逐北,南至盤江,東接牂柯”

      道光《大定府志》卷二十四《惠人志三·李恢傳》,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559頁。,亦涉及今貴州西北部分境域。亮則“躬率步騎,由水路入越巂”[15]79,途經(jīng)之地當為昭覺、西昌等,決不可能經(jīng)過濟火所轄區(qū)域。

      諸葛亮南征時既未經(jīng)過今貴州境域,然而凱旋返歸則如彝文文獻所說,“到慕俄勾,妥阿哲家”[18],而慕俄勾長期為阿哲家支統(tǒng)治,實即后來水西政權(quán)的彝稱, 中心地域恰在黔西北地區(qū)[4]244-249。故諸葛亮返歸途中,完全有可能踏上貴州高原土地。據(jù)諸葛亮《與孟達書》:“往年南征,歲未及還,適與李鴻會于漢陽,承知消息,慨然永嘆?!标悏邸度龂尽芬嗝鬏d:“建興三年(225),(費詩)隨諸葛亮南行,歸至漢陽縣,降人李鴻來詣亮。亮見鴻,時蔣琬與詩在坐。”

      以上均見《三國志》卷四十二《蜀志·費詩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冊,第1016頁。按:佚名《三國史辨誤》:“‘未及’,當作‘末乃’。據(jù)《后主傳》‘亮以建興三年二月南征,十二月還成都’,故曰歲末乃還也?!彼飘攺?。則諸葛亮返程由滇池至成都,中途必經(jīng)漢陽再轉(zhuǎn)僰道,即所謂“屯軍漢陽山,取平夷道而北還”

      道光《大定府志》卷二十四《惠人志三·諸葛亮傳》,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558頁。,才可能與李鴻在漢陽見面,了解孟達降魏情況,議定如何處置等諸多問題。漢陽屬朱提郡,地接牂柯郡,恰當今貴州西北部,即咸寧、赫章一帶。[17]而由曲靖、沾益翻逾七星關(guān),便可達今貴州境,即所謂“從云南沾益州而北,道烏撒,越七星關(guān),趨畢節(jié),而后臻赤水、永寧”[19]4768,則烏撒、畢節(jié)、赤水、永寧、瀘州都有可能是其途經(jīng)之地?!锻装⒄芗o功碑》所言“與孔明結(jié)盟”之地,既確指為“楚敖山”,即當今畢節(jié)七星關(guān)一帶,似完全可能。民間“相傳建興三年,武侯南征,率步騎由水道入越雋,渡瀘,戰(zhàn)于盤東,戰(zhàn)于漏江之南,追擒孟獲,返道經(jīng)于此(七星關(guān)),見七峰形如北斗,遂禡牙”

      金淑國:《重建七星關(guān)武侯祠碑記》,道光《大定府志》卷十九《治地志一》“諸祠”,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418頁。按“禡牙”一詞之解釋,詳見下文之分析。,亦非完全無據(jù)。

      諸葛亮經(jīng)過今黔西北地區(qū)的遺跡,考干隆《畢節(jié)縣志》:“諸葛碑,在城北一百里上壩,昔諸葛武侯南征過此,立石歲久,剝蝕不可讀?!?/p>

      干隆《畢節(jié)縣志》卷一《疆域志》“古跡”,干隆二十三年刻本。道光《大定府志》以為“武侯返自南中,道或經(jīng)此,然立碑事未聞,今姑存之”

      道光《大定府志》卷十八《疆土志八》“古城地冢墓記第七”,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398頁。。存之而又疑之,態(tài)度極為嚴謹,然作為一重要實物佐證,仍不可不特別注意。而“明御史毛公筑祠(七星關(guān))嶺上,以表(武侯)遺跡,后又建坊,曰‘漢諸葛武侯祀七星處’,土人歲歲禋之,久而弗替”,亦不能視為捕風捉影。后人之所以要在關(guān)上修祠祭祀, 則是因為“關(guān)乃武侯經(jīng)歷之地,祠乃武侯靈爽之所,式憑斯而不興,誰其當興者?”

      以上均見金淑國:《重建七星關(guān)武侯祠碑記》,道光《大定府志》卷十九《治地志一·諸祠》,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418頁,標點略有改動。

      七星關(guān)既為武侯所經(jīng)之地,顯然亦有可能在此與濟火會盟??济鞔鷹钌髟颉按蠖Y議”,獲罪朝廷,“流寓滇中數(shù)十年,通彝語,識僰文”

      陳鼎:《蛇譜·百樂蛇》,不分卷,《昭代叢書》本。,又“往來貴州,動經(jīng)歲月”

      郭子章:萬歷《黔記》卷四十二《遷客列傳》“修撰楊慎”,萬歷三十三年刻本。,熟悉滇黔兩地彝區(qū)情況。他在《七星橋記》中即提到:“關(guān)號七星,孔明禡牙之地”。并有詩云:“葉榆巨浸環(huán)三島,益部雄都控百蠻,神禹導川雙洱水,武侯征路七星關(guān)?!?/p>

      以上分見楊慎:《升庵集》巻四《七星橋記》;卷三十四《洱海曲》;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萬歷《貴州通志》卷十《畢節(jié)衛(wèi)》“古跡”條則稱:“七星營,城西九十里,諸葛武侯于此祭七星旗,址尚存?!备陕 顿F州通志》卷七《地理志》則云:“相傳諸葛武侯禡牙于此,基址尚存?!庇宙?zhèn)雄與畢節(jié)毗鄰,故光緒《鎮(zhèn)雄縣志》亦云:“七星營,在城西三百里大草壩,不生草木者七處,羅列如北斗,相傳武侯收濟火于此。”

      光緒《鎮(zhèn)雄州志》卷五《景勝》,清光緒十三年刻本;又見民國《新纂云南通志》卷五十三《地理考·鎮(zhèn)雄州》,民國三十八年鉛印本。按“禡牙”乃古代出兵祭旗纛之禮,故“禡牙”與“祭七星旗”可以互訓。足證諸葛亮必經(jīng)過七星關(guān),其與濟火的會盟,即有可能在旗纛祭儀活動的相關(guān)環(huán)節(jié)中舉行。

      據(jù)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七星關(guān)“在烏撒衛(wèi)東南百七十里,畢節(jié)衛(wèi)西九十里……當云、貴、川三省之交,為喉吭之要矣”[19]4768。因“前對七峰,燦若列宿,故名曰七星關(guān)。關(guān)之下,兩山壁立,迤邐自東,鳥道崇岡,屹然天險”

      施昱:《七星關(guān)記》,嘉靖《貴州通志》卷十二《藝文志》“序類”,天一閣藏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從古代山川形勢看,實即“華夏之要沖,為滇泯之通道”

      萬歷《貴州通志》卷十《畢節(jié)衛(wèi)》“形勝”,貴州大學出版社2010年點校本,第157頁。。當為由滇經(jīng)黔入蜀必經(jīng)之地,誠可謂“羊腸小徑,十倍蜀道”

      《大明一統(tǒng)志》卷七十二“烏撒軍民府”,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非“襟帶平分滇蜀險”則不足以形容

      楊慎:《升庵集》巻三十《七星關(guān)新橋詩》,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而“朱提雖有步道至僰,道最險,故俗為之語曰:‘楢溪赤木,蛇盤七曲,盤羊烏木櫳,氣與天通?!薄妒駶h置庲降都督治平夷本末第三》,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六《舊事志二》,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44頁。則七星關(guān)實即一天然要沖,完全可稱為“滇、蜀、黔三省咽侯”[20]418,乃武侯返程臨時駐兵扼險之最佳選擇。故前人曾有《七星關(guān)詩》云:

      據(jù)險何年設此關(guān),武侯功業(yè)遠難攀,

      穹碑只在峰巒頂,大譽逯垂宇宙間。

      千載規(guī)模猶鞏固,一方士馬自安閑,

      朝廷神武諸夷畏,十里孤城在萬山。

      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卷一六《畢節(jié)衛(wèi)指揮使司》,貴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點校本,第296-297頁。

      詩中提及之“穹碑”,極有可能是《妥阿哲紀功碑》。碑文何以能引發(fā)對武侯功業(yè)的贊嘆,則極有可能與會盟之事有關(guān)。據(jù)此推斷濟火既聞諸葛亮南征大捷,當然就有可能在其返歸途中聞風內(nèi)附

      清人猶法賢稱:“(建興)三年,諸葛亮南征,夜郎長濟濟火迎降,先期所至,克捷?!彪m誤濟火為夜朗長,且時間依然錯位,但既點出“迎降”二字,仍頗接近史實。猶說見《黔史》第一帙,貴州人民出版社2013年點校本,第6頁。 ,乃至作了“供給軍糧”一類的主動協(xié)助,即漢文典籍所說的“濟火率部曲以助征,且獻糧以濟軍”

      道光《貴陽府志》卷八十七《土司傳上》,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下冊,第1583頁。,“通道積糧,以迎武侯”

      周洪謨:《安氏家傳》,嘉靖《貴州通志》卷十二《藝文志》“序類”,天一閣藏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又干隆《貴州通志》卷十九《諸葛亮傳》亦云:“(建興)三年,亮征南中,時牂牁帥濟濟火者,聞亮至,通道積糧以迎亮?!彼埔嗫膳宰C“通道積糧”之事,必在亮親達其領地之際,才有可能發(fā)生,否則所謂“迎亮”便根本無從談起。。揆諸史實,均完全可能。

      尤應注意者,清代鎮(zhèn)雄州牧李至曾親赴當?shù)乜疾?,并有詩記其事云:“竹樹無侵一鏡模,武侯故跡得遺珠。尚存林內(nèi)七星寨,合儷江邊八陣圖。擒縱天威先濟火,君臣魚水報孱孤,千秋事業(yè)思開濟,耿耿空蟾掛斗樞。”詩前則冠有小序云:

      鎮(zhèn)雄州北阿路林中有大草壩,相傳武侯南征經(jīng)此,《蜀志》殊未詳載,人亦不知壩之有異也。予癸丑八月行役至接蜀壤之白水江,聞林中有通烏蒙舊道,較現(xiàn)行之路近七程許。余常念州民挽運艱苦,為之欣然。往視,又聞穿林二百里,逈無人煙,乃率居民百余人裹糧而入,且斫且行,露宿者五夜。中秋前一日,夷長羅必位從林西率諸夷,亦斫道來迎,即來中得地如鏡,淺草茸茸,絕無亂條雜樹,乃編竹覆松舍予……因念此林竹木填塞翳天匝地,而此處獨有牧草,且似嘗經(jīng)耕耨者,異而問之,諸父老告予曰:“此諸葛丞相駐大營故地,于此收濟火將軍,南行惟生茅草,牧草四圍竹木之根,長至邊際即止。故名大草壩。林中尚有小草壩六處,悉與此同,合大營,形如七星,古名七星營。”及旦,予率眾求之,果連得三處,如父老言……無意中逢武侯故跡,用以補遺闡幽,則此行所得不少也。按:州隴氏,土官,始祖名濟火者,從武侯南征有功,受封茲土,代著忠績,千余年為南荒藩籬,豈武侯之靈即眷眷于是,然觀魚腹浦八陣圖,可以信此矣。

      李至:《大草壩吊古詩并序》,光緒《鎮(zhèn)雄州志》卷五《景勝·古跡》,清光緒十三年刻本。

      考至遲雍正五年(1727),李至即已到任鎮(zhèn)雄州牧,并創(chuàng)建武廟于州城北隅,故文中提到的“癸丑”,必當為雍正十一年(1733)。白水江則發(fā)源于今貴州省赫章縣毛姑村,流經(jīng)云南省鎮(zhèn)雄縣后匯入橫江。所謂“烏蒙舊道”即連結(jié)滇、黔、川三省之交通要道。七星關(guān)則臨近白水江,乃“烏蒙舊道”之重要關(guān)隘,為諸葛亮由滇經(jīng)黔入蜀必經(jīng)之地。故“烏蒙舊道”原來所經(jīng)之“大草壩”,地方父老以地近易核之便,世代相傳即蜀軍“大營故地”,或又稱其為七星營,武侯即“于此收濟火將軍”,李氏踏勘后深以為然。因此,無論鄉(xiāng)民口碑或?qū)嵉剡z址,均可說文獻記載之外,欲說明濟火曾在諸葛亮返歸途中歸附,顯然又多了一重不可輕忽的佐證。至于文末述及之“州隴氏”,考正統(tǒng)三年(1438)《通貴州至烏撒驛道紀功摩崖》:“祿舊(土官)這人,為官要留萬事形象?!酢酢酢?,□□□□,他懂得彝家的傳統(tǒng),好比太陽月亮,把光照在大地上”云云[21],文中提到的祿舊,或又作隴舊,明宣德年間襲兄之職,為烏撒土知府。則李至所說之“隴氏”,必與祿舊為同一血緣部族家支。可證濟火之后裔譜系分支,決非僅止水西安氏一門,而血緣滋衍分化與地緣擴散分布結(jié)合,亦構(gòu)成了彝區(qū)廣大文化圈的一大特點。

      三、濟火內(nèi)附及襲官問題

      七星關(guān)是否在濟火領地范圍之內(nèi),不僅涉及濟火本人與水西的關(guān)系,亦牽聯(lián)諸葛亮是否與其結(jié)盟的問題,不能不勾稽材料稍作辨析??肌段髂弦椭尽ぐ⒄芗业慕纭罚骸鞍⒄芗业牡亟鐑?nèi)……有三條著名的河流,一是姆堵勾,二是婁遮鐸,三是格寶歐赤?!盵4]452-453按姆堵勾、婁遮鐸、格寶歐赤三條河流,均在今畢節(jié)地區(qū)金沙、黔西及大方等縣境域內(nèi),恰屬后世所稱水西地方政權(quán)勢力范圍,是時濟火領地已廣涉今畢節(jié)、大方、黔西、織金、納雍、金沙等地,則七星關(guān)必屬其領地之一大重要關(guān)隘。又據(jù)《白皆土目安國泰所譯夷書九則》:“阿統(tǒng),濟火后,其長子,曰芒部,為鎮(zhèn)雄祖;次子曰阿晟,為沙罵祖;次子曰阿則,為水西祖;四子曰迫墨,為郎岱祖。”

      《白皆土目安國泰所譯夷書九則》,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九《舊事志五》,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90頁,標點有改動。則濟火傳下有阿統(tǒng)、阿晟、阿則、迫墨四子,分布地域已廣涉今滇、黔、川毗連的廣大地區(qū),均為諸葛亮返程路線必經(jīng)之區(qū)域,亦為蜀漢政權(quán)爭取大姓支持必須重視的地方。

      不過,稍有必要辨析者,即濟火前三子之稱謂,均無一不合彝譜子名必連父稱之法,何以四子獨稱迫墨,豈不怪奇突兀?然考彝文《阿哲君長譜》,可知妥阿哲傳下尚有一阿哲畢[6]101,或又稱阿哲畢額[4]232,乃篤慕(米)之后的二十七世,省稱則作阿哲[6]25,必為濟火之四子無疑。依長子阿統(tǒng)既為芒部首領,遂逕稱其為芒部或“妥芒部”之列[6]25,則迫墨亦為分支部派之名,為四子阿哲畢所領,當亦可以部名逕直稱之,遂不再出以本名,并非子必連名稱謂法之歧出。足證濟火必為水西先祖,有創(chuàng)業(yè)奠基之功,四子阿哲隨后繼起,亦有守成發(fā)展之績。前引“妥阿哲立業(yè),在慕勾地方”,以及“慕勾妥阿哲”之說,即為一有力旁證?!澳蕉砉矗装⒄懿?,將十三則溪,設自家地盤”[6]106,以及“慕俄勾,君臣有危機”一類的文本記錄[4]250,地理方位均頗為確鑿,也決非空穴來風。

      由此可見,諸葛亮統(tǒng)軍回成都,必途經(jīng)濟火領地。而水西勢力強大后,彝文典籍溯其前后源流,為不忘其開拓奠基者,遂多頌揚濟火功業(yè)。諸葛亮則利用彝俗“征巫鬼,好詛盟,投石結(jié)草,官常以盟詛要之”的特點[22]364,主動與之結(jié)盟,必然也有利于穩(wěn)定巴蜀后方政治局面,完全符合其 “西和諸戎,南撫夷越”的整體戰(zhàn)略目的。具見彝文《妥阿哲紀功碑》及《西南彝志》所記,并非全然無據(jù)。而《西南彝志》所謂“領兵隨漢皇,又供給軍糧”,雖未完全明確時間地點,但仍可斷定必在諸葛亮南征戰(zhàn)事已畢,歸程途經(jīng)濟火領地之時。雖然馬忠南下時,一度住平夷縣,濟火或即與之接觸,“助征”如非事實,聲氣亦必然相通,往返聯(lián)絡未必決無可能

      馬忠南征事跡,詳見《三國志》卷十三《蜀書·馬忠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冊,第1049頁;另可參閱方國瑜《彝族史稿》,四川民族出版社1984年版,第448頁。。至于彝文《漢人入彝地》補充大量諸葛亮與濟火會盟細節(jié),如所謂“大本營內(nèi),慕俄勾,妥阿哲家,殺牛又打馬,殺豬又宰羊,阿哲與蜀漢,殺牲議結(jié)盟。自此之后,阿哲部,替蜀漢開道,替蜀漢喂馬,給蜀漢背物,給蜀漢牽馬。兵馬的糧草,成百上千擔,快速如飛鳥,迅疾如猿猴,往李所氏送,大兵營里送”[18]113-116

      。則述之愈詳,罅漏愈多,雖不免渲染夸大,但也不能說毫無史影,必在蜀兵取勝返歸途中,才有可能發(fā)生。因為“諸葛武侯之經(jīng)營南中也,以夷多剛狠,不賓服,乃勸令大姓富豪出金帛,聘惡夷為家部曲,得多者奕世襲爵。于是夷人貪貨物,以漸服屬于漢,成夷漢部曲,出其金、銀、丹漆、耕牛、戰(zhàn)馬給軍國之用,而安氏由是興焉”

      《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七《舊事志三》,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47頁;又見咸豐《安順府志》卷之二十二《紀事志·牂牁紀事本末》,惟文字稍簡略。。尤宜注意的是,亮又曾“為夷作圖譜”以賜之,其中便有“神龍,龍生夷,及牛、馬、羊”,“部主吏乗馬幡蓋,巡行安釁”,“牽牛負酒,赍金寶詣之”等多方面的熱鬧場景。[22]364“圖籍”所畫盡管殊難坐實即與濟火結(jié)盟有關(guān),但彝書之說亦不可輕易斷言必為子虛烏有。

      與諸葛亮結(jié)盟后的濟火,如《妥阿哲紀功碑》所說,“愿協(xié)助(蜀漢)皇帝去征討”,完全可能是因為“平南事訖,牂牁興古獠種復反”,除馬忠“令張

      嶷領諸營往討,嶷內(nèi)招降得二千人,悉傳詣漢中”外

      以均見《三國志》卷十三《蜀書·張嶷傳》裴松之注引《益部耆舊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冊,第1052頁。,尚有“牂柯畍中普里僚叛”,則由“濟火受后主命討平之”

      鄒漢勛:《斅藝齋文存》卷三《安順沿革》(光緒八年鄒叔子遺書》刻本。。而濟火之“攻普里諸種,拓其境地,賜鏤銀鳩杖,嗣是而降”

      田雯:《黔書》卷下“濟火”條,見《黔書·續(xù)黔書·黔記·黔語》合刊本,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76頁。又《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七《舊事志三》,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47頁)亦以為“獻糧通道以迎”諸葛亮后,“群舸界中普里革佬叛,火受后主詔討平之 ,時年已耆艾,賜鏤銀鳩杖以寵異焉”;咸豐《安順府志》卷之二十二《紀事志·牂牁紀事本末》:“后主時普里革獠反,命濟火討平之,賜之鏤銀鳩杖,以其年已老故也?!本斠徊㈤?。,與張嶷一樣,策略十分靈活,顯然也有穩(wěn)定西南邊地之功。《西南彝志》所謂“皇帝又給晉爵,叫他攻打南方,其地一攻即破”,似即指此事。因而遂趁此機會,擴大自己的領地,一俟普里平定,便“令其伯父克之子長之,是為鹵氏大宗,夷語謂宗為主”

      鄒漢勛:《斅藝齋文存》卷三《安順沿革》,光緒八年《鄒叔子遺書》刻本。雖其事亦獲得了蜀漢政權(quán)的支持,仍說明與輔佐武侯擒獲孟獲無關(guān)。具見《妥阿哲紀功碑》將時間略加置前,認為諸葛亮南下之時,便與濟火結(jié)盟,而濟火亦派兵隨其征討,用意顯然是借重他人之聲望,以炫耀自己之威勢,但卻留下無法彌補之縫隙,明顯與史實相違。

      《妥阿哲紀功碑》所載“建興”彝文字樣,乃蜀漢后主劉禪年號,“建興丙午年”即建興四年(226),蜀漢政權(quán)封濟火“國爵”稱號?!段髂弦椭尽匪^“加上紅印敕命,一并賜給妥阿哲。妥阿哲成長官,皇帝又給晉爵”,可明確即在是年或稍后。揆以諸葛亮返還成都時間,正好前后契合,顯然符合其爭取地方勢力支持的戰(zhàn)略目的,可斷言敕封“國爵”之事必有。惟是否如明人所說,封號即所謂“羅甸王”

      周洪謨:《安氏家傳》,嘉靖《貴州通志》卷十二《藝文志》“序類”,天一閣藏嘉靖三十四年刻本。,稽考各種史料,則頗值得質(zhì)疑。蓋諸葛武侯之經(jīng)營南中,“以夷多剛狠,不賓大姓富豪,乃勸令出金帛,聘惡夷為家部曲,得多者奕世襲官。于是夷人貪貨物,以漸服屬于漢,成夷、漢部曲”[22]357

      。所謂“襲官”云云,《水西安氏本末》以為即是“襲爵”

      《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七《舊事志三》,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47頁。。更明白地說,“凡牂柯、昆明、東川、武定、烏撒、沾蒙,地方數(shù)千里,莫不收其豪杰,以為官屬”,即賜以相應的官名,而決無封王的成例。目的則在“不置吏,不留兵,不運糧,三者至當而不易。蓋置吏而終不相信,必成禍患;留兵則無所食,運糧則苦于山川險阻,旦夕告匱而多脫巾之呼。惟于既平之后,即其渠帥而用之,示以信義,布以德威,俾分守其土,各部其民。綱紀初定,而蠻漢相安,此道得也”

      以上均見田雯:《黔書》卷下“武鄉(xiāng)侯祠”條,見《黔書·續(xù)黔書·黔記·黔語》合刊本,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79-80頁。?!端靼彩媳灸窔v述濟火以下歷代傳承世系,便明確說:“自火至勿,世居閩。宋濓稱水西為閩,以此。閩,語訛為貊,為墨,演為悶畔,其爵皆為君?!独m(xù)漢書》所謂邑君、邑長皆有丞,比縣者是也?!?/p>

      《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七《舊事志三》,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47頁。咸豐《安順府志》也認為“亮乃自漢陽出平夷,而北還時,昆明耆率濟火迎亮,又屢助亮擊賊,亮以為閩邑君。漢制:西南諸郡,其縣咸有邑,邑或為侯,或為君,或為長,所謂邑侯君長也,事見《續(xù)漢志》?;鹁娱},故曰閩君。朱褎之死也,閻璞復恣,自稱王,故亮與戰(zhàn)于漏南盤東而擒之,道死,葬之平夷,今畢節(jié)尙有閻王墳”

      咸豐《安順府志》卷二十二《紀事志·牂牁紀事本末》,咸豐元年刻本。。不僅肯定濟火之歸附諸葛亮,必在南征返途經(jīng)過今黔西北之時,而且多方援引證據(jù),斷言所封根本就是“邑君”而非“王”。后人以為諸葛亮的做法,實“即土司之所由起,水西安氏之先有濟火,即當時所謂大姓富豪也”

      道光《貴陽府志》卷八十七《土司傳上》,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下冊,第1581頁。。時濟火所建之國,原稱慕俄勾君長,因其俗尚鬼,后人或又稱羅施鬼國,故其受封之“國爵”,即當為世襲其原爵,至多不過“弈世襲官”。

      透過以上分析,可識正是由于地方君長國的世襲合法性獲得了蜀漢政權(quán)的正式承認,濟火部落才具足了“治理慕胯的疆土”的正當性,能夠長時間地“世長其土”,并不斷開疆拓境,轄區(qū)甚至擴大到烏江上游鴨池河一帶。而后人亦因此多逕稱其為與“水東”有別的“水西”,濟火本人則成為長期受到彝人尊重的“水西”開基者,即所謂“水西宣慰司靄翠,其裔也”《明史》卷三一六《貴州土司》(中華書局1974版,第27冊,第8167頁)述有明一代地方史事, 在談到濟火時,也特別強調(diào)“水西宣慰司靄翠,其裔也”,以突出濟火開創(chuàng)奠基之地位。又民國《貴州通志·土民志二》(民國《貴州通志·土司志·土民志》合刊點校本,貴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65頁)亦云:“漢之濟火為水西安氏之先,即此族(倮羅)之遠祖也?!碑斠徊㈤?。。故道光《貴陽府志》卷八十七《士司傳》只稱“武帝令其世長部曲”,而不提“封爵之事”。愛必達《黔南識略》卷三十持論亦大體相同。至于“羅甸王”之稱謂,則始見于唐代,即《新唐書·南蠻傳》所載:“開成元年(713),鬼主阿佩內(nèi)屬,會昌(841-846)中,封其別帥為羅殿王,世襲爵?!?/p>

      《新唐書》卷二二二《南蠻傳》,中華書局1975版年版,第20冊,第319頁。今按阿佩,后人以為即濟火之裔道光《興義府志》卷三十六《古跡志》(道光四年刻本)稱:“唐會昌中封濟火之裔阿佩為羅殿王國于今貞豐之羅王亭?!?,惟“羅殿亦稱羅甸”,其治所后人或以為 “即今貞豐之羅蕃甲”道光《貴陽府志》卷八十七《土司傳上》,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下冊,第1583頁。,或以力當在“貞豐東南之羅王亭” 《牂柯置郡本末》,咸豐《安順府志》卷二十二《紀事志》,光緒十六年補刻咸豐元年本。,但無論如何,“唐之羅殿王,考之《宋史》,至宋時改稱羅蕃,考《元史》又稱羅番,其地在今羅斛、定番、貞豐、冊亨之間。今冊亨東北有樂煩甲,即羅蕃遺跡,樂煩、羅蕃,以音近而訛也”道光《興義府志》卷三十六《古跡志》,道光四年刻本。。盡管濟火之時,其境地已由今黔西北向安順地區(qū)擴張,領土范圍不可謂不大,但唐以后之羅殿國畢竟與水西毗連,顯然仍不能隨意混為一談。或許“東川、芒部諸夷,種類雖異,而其始皆出于羅羅,厥后子姓蕃衍,各立疆埸,乃異其名,曰東川、烏撒、烏蒙、芒部、祿肇、水西” 《明太祖實錄》卷一九二“洪武二十一年七月丁酉”條載朱元璋喻傅友德等敕。, 即使羅甸王之先世,亦“曰濟火,當蜀漢時有部族傳世”鄒漢勛:《斅藝齋文存》卷四《貴陽沿革》,光緒八年刻鄒叔子遺書本。,遂附會濟火亦為羅甸王乎? 因此,盡管“羅羅之盛,則自火濟始焉。世居水西,以安為姓,其諸羅蔓處各地者,皆安氏長之”羅日褧:《咸錄賓》卷八《南夷志》“貴南諸夷”條,明萬歷十九年刻本。又《徐霞客游記·黔游記》“戊寅四月二十四日”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上冊,第653頁):“按此地(安莊哨),在昔為安氏西南盡境,故今猶有安莊、安籠、安順、安南諸名,蓋安氏之地,昔以盤江為西塹,而今以三坌為界,三坌以南,盤江以東,為中國奮武衛(wèi)者僅此耳。”亦可安氏轄地范圍之廣大。。水西勢力實際已深入到羅殿國腹地,明末安邦彥甚至私刻羅殿王印,以號令各地部落共同起事水西先祖慕濟濟由普里進入今貴州西北地區(qū)時,曾與當?shù)赝林l(fā)生過君長權(quán)位的爭斗,因而延至南朝陳時,占領今普安地區(qū)的烏蠻便已“服屬于東爨”,蠻主烘阿輪也極有可能即是“蜀漢濟火之十九巨孫”(見 民國《普安縣志》卷三《前事志》,云南德宏民族出版社2012版,第90頁)??梢姖鹫?quán)主要是由云南經(jīng)普定再入今黔西北地區(qū),以后在黔西北站穩(wěn)腳跟后,又不斷向今黔西南地區(qū)擴張,并在擴張過程中時常與羅殿國發(fā)生沖突。因此,明末奢安之亂結(jié)束后,在水西搜出的羅甸王印,當為安邦彥自以為領地廣大,為便于統(tǒng)領水西及諸羅羅軍,遂自稱羅殿王,并私自僭越鐫刻,從而據(jù)此發(fā)號施令的。該印實際與羅殿國無關(guān),搶奪所獲,發(fā)現(xiàn)之事詳見朱燮元《朱少師奏疏鈔》卷八《勘明水西各土遵照明旨分土授官以安地方事》,《四庫存目叢書》影印本,齊魯書社1996 年版,第65冊,第627頁。,但無論衡以時間或地域,蜀漢政所封之“國爵”名號,仍不可輕易斷言即是“羅殿王”。羅殿之受封稱王,決不可能早于唐代。

      四、濟火形象的建構(gòu)與解讀

      值得注意的是,自彝文碑刻稱濟火受封“國爵”后,明代漢文典籍述及斯事者頗多,但若追溯史料來源,仍多本于彝書。例如,周洪謨撰《安氏家傳》,即云安氏先世“有濟濟火者,善撫其眾,時聞諸葛武侯南征,通道積糧,以迎武侯,武侯大悅,遂命為先鋒,贊武侯以平南夷,擒縱孟獲。及歸,克仡佬氏,拓其境土,武侯封羅甸王”周洪謨:《安氏家傳》,嘉靖《貴州通志》卷十二《藝文志》“序類”,天一閣藏嘉靖三十四年刻本。。考《安氏家傳》乃“周洪謨?yōu)樾渴拱操F榮撰。貴榮好讀書史,通大意,謂譜系太簡,恐有疏遺,求作家傳,以垂后胤”郭子章:《黔記》卷十四《藝文志·志譜》,萬歷三十三年刻本。。可證周氏所撰之書,必采自彝文族乘譜牒。又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卷三《貴州宣慰使司》“人物”條下亦稱 :“濟火為牂柯帥,一名濟濟火。善撫其眾,聞諸葛武侯南征,通道積糧以迎。武侯大悅,遂命為先鋒。贊武侯以平西南夷,擒孟獲。及歸,克普里犵狫氏所與爭雄者,拓其境土。武侯以昭烈令,封為羅殿王,即今安氏遠祖?!薄缎轮尽纷鲿r間雖較周氏稍早,然亦本于彝文族譜或碑文方國瑜先生認為周氏所撰之《安氏家傳》,當據(jù)正統(tǒng)年間水西土官隴富時所修家譜,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則又本自《安氏家傳》,以后如道光《大定府志》《貴陽府志》諸書所載,均無不出自水西《安氏家譜》。可證濟火從諸葛亮南征之說,根本之源頭仍為彝文化圈。方氏之說見其所著《彝族史稿》,四川民族出版社1984年版,第448-449頁。另可參閱余宏?!稘鸨c濟火史實考證》一文,《貴州文物》1993年3期,又收入《貴州彝族研究論文選編》,貴州民族學院民族研究所1985年內(nèi)部印本,第326-333頁。。以后如田汝成《炎徼紀聞》卷三《奢香傳》、萬歷《貴州通志》卷四及郭子章《黔記》卷五十六之《濟火傳》,凡見諸歷代方志筆記者,無不層層相襲,轉(zhuǎn)輾錄抄,然沿波討流,剝蕉至心,均無不本自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及《安氏家傳》,而源頭又都出諸彝人文化圈,乃附會彝書而宣染夸大。今人又據(jù)此推斷,以為濟火曾“幫助諸葛亮擒拿益州夷帥孟獲”[23],比對《妥阿哲紀功碑》所載濟火歸附蜀漢政權(quán)時間地點,均頗值得商榷,不可輕易據(jù)信,遽下武斷結(jié)論。

      要之,明代漢文典籍有關(guān)濟火協(xié)助諸葛亮南征的記載,既多出自彝人文化圈,所本主要為安氏所修家譜。而安氏家譜之說,細核其內(nèi)容,追溯其史源,究其根本原因,按照方國瑜先生的看法,實乃受《三國演義》的影響。尤其曾受封王號之事,“蓋自古相傳如此,當有所本”,即所謂“諸葛亮在平定南中之后回成都,經(jīng)過漢陽,處置當?shù)厍蹰L,敘功受職,也非不可能。但羅甸國王或羅甸八番君長的稱號,那是后來才有,認為開始如此,則未必可信”[14]448-449??梢娛芊狻傲_殿王”一事必乃后人渲染夸飾之附會,根本原因即為受《三國演義》傳播浸淫轉(zhuǎn)而攀援之結(jié)果。

      宋室南渡后,由于金元入侵,“正蜀也,凡亦以正宋也,南渡之宋與江東之晉同病”[24],因而如同東晉習鑿齒力主蜀為正統(tǒng)一樣,南宋文人學者亦普遍認同蜀漢

      程顥、 程顥:《河南程氏粹言》卷二《圣賢篇》:“曰:‘三國之興,孰為正?’子曰:‘蜀之君臣,志在興復漢室,正矣?!眲t北宋已有儒家學者以蜀為正統(tǒng),然真正蔚成風氣仍要到宋室南渡以后。見《二程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下冊,第1235頁。。而以蜀為正統(tǒng)暗中的預設即是以南宋為正統(tǒng),正統(tǒng)之爭遂多偏蜀而非魏。明代與南宋相去不遠,受蜀漢封賞為王之說,顯然也是安氏族人攀援附會的另一重要原因。例如,南宋朱熹便強調(diào)“曹操自是賊,既不可從,孫權(quán)又是兩間底人,只有先主名分正,故只得從”;又盛贊“諸葛孔明,天資甚美,氣象宏大”[25],無論衡以政治倫理或道德標準,蜀漢都遠勝曹魏和東吳一籌,故其所撰之《通鑒綱目》,遂一改司馬光《資治通鑒》的作法,明確以蜀漢為正統(tǒng)。具見南宋以后的儒家學者,一旦涉及政治的道德性問題,便表現(xiàn)出決不退讓的價值訴求,而受此風氣的影響,無論《三國平話》或《三國演義》,均無不渲染曹操的奸詐,描寫玄德的仁厚,刻畫孔明的睿智[26],均明顯表現(xiàn)出以蜀漢為正統(tǒng),維護政治秩序道德性的敘事學取向,并憑借通俗易懂的文學語言形式,向地方基層社會滲透傳播,為一般社會大眾所接受。即使與漢人文化差異較大的彝人文化圈,也因與漢化的接觸日趨頻繁而少有例外。而朱子學作為元明兩代的官學,亦未必就對彝族社會的上層貴族毫無影響。因此,盡管諸葛亮僅僅是返歸途中經(jīng)過今黔西北地區(qū),滯留的時間極為短暫,但留下的口碑傳說卻頗多,附會性的遺跡更無地不有。誠如明人郭子章所說:“諸葛公于黔事僅僅矣,今會城藏甲巖,畢節(jié)七星關(guān),烏撒插槍巖,黎平諸葛營,皆云故跡。所在謹祀之,何其入人深也”

      郭子章:萬歷《黔記》三十三《宦賢列傳·忠武侯諸葛亮傳》,萬歷三十三年刻本。又據(jù)郭氏《黔記》一書,藏甲巖當在貴州省城內(nèi)西南隅永祥寺下,俗名鬼王洞。郭子章曾有題詠詩:“見說武侯此地過,旋擒孟獲震黔羅。巖窺龍虎知藏甲,洞引風云為偃戈。石匣曉看噓瘴癘,山精日落繞松蘿。征南咫尺天威在,飛響猶疑奏凱歌?!?(萬歷《黔記》卷八《山水志》) 七星關(guān)已見于前文,茲不再贅。插槍崖則在烏撒衛(wèi)瓦甸站北三里,相傳“諸葛亮征南,從將關(guān)索插槍于上”(萬歷《黔記》卷七《輿圖志四》)。諸葛營似在普定衛(wèi)城西十里,“相傳諸葛亮嘗駐兵于此”,營壘萬歷年間尚存,郭氏云在“黎平”,或一時偶爾誤記。當?shù)赜钟幸挥^星臺,“其形如臺,相傳諸葛于此觀星”(同上)適可見諸葛亮之事功遺跡,均主要集中在濟火活動過的區(qū)域。。

      郭氏之所以發(fā)出無限感嘆,乃是因為凡“侯所過,輒有遺跡付諸山靈,后人發(fā)得奇跡閟響,必謂侯所遺,蓋謂非侯其誰宜為也”

      劉秉仁:《武侯祠碑記》,載干隆《貴州通志》卷四十一《藝文志》,清干隆六年刻嘉慶修補本。。其中尤不可不注意者,即明代鄒德漙所云:“安氏立武侯廟于大方,前為關(guān)侯廟,巍然兩峙”

      鄒德漙:《郭青螺祠碑記》,載干隆《貴州通志》卷四十一《藝文志》,清干隆六年刻嘉慶修補本。,顯然即為蜀漢正統(tǒng)觀念深入人心后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缄惪锸馈端麟s詠》之第一首:“層嵐迭箐古羅施,羽扇風流此出師,曾佐七擒封漢爵,至今俎豆武侯祠?!痹娤伦宰⒃疲骸八魑浜顝R內(nèi)傍,列有濟火像。”道光《大定府志》卷五十八《文征八·詩》,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1169頁。詩中所述雖多與史實不合,然亦可證武侯祠內(nèi)必有濟火配像。又田雯《謁武鄉(xiāng)侯廟詩》:“遺廟三間塑泥像,旁有酋帥濟火兒”云云

      田雯:《古歡堂集》卷七《謁武鄉(xiāng)侯廟詩》,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更可證廟中配祀者,必為濟火無疑,說明武侯廟因與安氏先祖的關(guān)聯(lián),遂有了突出的地方性特征。故大定知府黃宅中有鑒于此,遂認為濟火既為水西“鼻祖”,則“宜建濟火專祠,水源木本,不可忘也”;并有詩云:“既表奢香墓,宜修濟火祠,猗蘭光奕葉,俎豆此邦宜?!盵27]由奢香而聯(lián)想到濟火,聯(lián)想濟火則必與武侯有關(guān),均可見濟火其人其事,由于與武侯南征史跡有所關(guān)聯(lián),遂超越彝漢區(qū)分觀念,打破地域落差界劃,受到跨族群、跨地域的一致贊譽。

      侯廟及濟火像既為鄒德漙提及,考《明史·鄒守益?zhèn)鳌罚錇榻靼哺H?,鄒守益之孫,萬歷十

      一年(1583)進士,則其始造時間,必在明萬歷以前。至于陳世匡,則為昆山人,據(jù)道光《大定府志》卷三十五《陳純、陳繹合傳》:“吳縣陳世匡至大大定府”云云,則其必到過水西,時間或在干隆年間。田雯則更在之前的康熙二十六年(1687)巡撫貴州,三十年即因丁母憂去職。則水西武侯廟自明代修造畢役后,延至清代仍長期保存完好。故時人或有心搜考民間風謠,或拜謁后撰寫題詠,均留下不少掌故趣談,形成了前后相連的歷史聯(lián)想譜系。

      明代貴州宣慰使安氏修造武侯廟,并有意以濟火配祀,當也受到《三國演義》的啟示,目的固然是為了表彰先祖,但未必就沒有對國家政權(quán)的認同,顯示了文化融變整合現(xiàn)象的加快。而濟火經(jīng)過彝漢兩種文化的重新解讀,也開始出現(xiàn)了時人現(xiàn)實文化心理投射出來的多種形象。彝文典籍既稱他為“有威望的能人,統(tǒng)領彝族地區(qū),如日月普照彝區(qū)”[4]191,遂進一步將其神化,以為“在那遠古時代,哎哺沒出現(xiàn),哎哺未形成之前,天不見首尾,地不見上下,祭不了天,祭不了地”。因此,“賢王妥阿哲,說他要補地,在九地之間,驅(qū)使手下的九人,去測量大地”,最終則“請一番匠人,天匠叟阿婁,由他來修天,邊緣到中央,地匠里阿德,由他來補土,中央到地垠”以上分見《物始紀略》第二集,畢節(jié)地區(qū)民族宗教事務局、畢節(jié)地區(qū)彝文翻譯組編譯,四川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第8頁。。諸如此類,均為濟火受到神化后才形成的傳說,不僅時間空間都有所錯位,而且更為其賦予了超人般的力量,亦當發(fā)生在其進入祠廟并歆享香火之前后。

      五、國家治邊策略的運用與落實

      有趣的是,在距大方較遠的另一貴州宣慰司轄地,即貴陽城之南面,亦修有一武侯祠。曹申吉主修之康熙《貴州通志·祠祀志》稱:“在南效外,舊為忠烈祠,明萬歷間改祀武侯?!?然據(jù)嘉靖《貴州通志》:“武侯祠,在治城南門外,舊圣壽寺,正德間,巡按貴州監(jiān)察御史胡瓊改為武侯祠”

      嘉靖《貴州通志》卷七《裥祀》“貴州宣慰使司”條,天一閣藏嘉靖三十四年刻本。,按瓊字國華,福建延平人,正徳六年(1511)進士,“由慈溪知縣入為御史,歷按貴州、浙江”《明史》卷一九二《胡瓊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7冊,第5101頁。。巡按黔省之具體時間,則當在正徳十三年??勺C康熙修志時,去明代已遠,所謂“萬歷間改祀武侯”云云,乃后人以訛傳訛之說干隆《貴州通志》卷十《營建》:“武侯祠,在府城外東南隅,明萬歷時建,祀諸葛武” ;道光《貴陽府志》卷四十一《祠祀略三》“武侯祠在貴陽府城外東南隅銅鼓山下,祀漢丞相武鄉(xiāng)忠武侯瑯琊諸葛公亮,萬歷初建”;顯然均本于康熙《貴州通志·祠祀志》,遂錯置前后時間,形成相沿不改之訛誤。 ,必當以明人所說“正德”為是,當然也可再進一步定位為正德十三年稍后。原址本為圣壽寺,胡瓊改建后,“取合省諸賢宦有功德在民者,置神位祀其中”

      席春:《武侯祠記》,引自嘉靖《貴州通志》卷七《裥祀》“貴州宣慰使司”條,天一閣藏嘉靖三十四年刻本。。而所祀賢宦,一一刻名碑陰,皆具忠烈,必以武侯為首參見柴曉蓮《貴州考略》,《貴州文獻季刊》1939年第2期,又收入《貴州名勝舊覽》,中國檔案出版社2008年版,第140頁。,故又稱忠烈祠。明末“義王據(jù)黔,復以祠為觀音寺,而遷武侯祠于涵碧潭之東北,久而傾頹?;是蹇滴醵四辏?689),廵撫田雯捐資修之,并新其像,侍以濟濟火。建兩廊書院八間,取所錄士,讀書其中,并館谷焉。后建亭三楹,名之曰‘又一草廬’,以為課士之所。三十一年(1629),布政董安國重修之”

      康熙《貴州通志·祠祀志》,康熙十二年刻本。。“雍正七年(1729)復建于城南舊址,額曰丞相祠堂”

      干隆《貴州通志》卷十《營建》,干隆六年刻嘉慶修補本。?!暗拦馐荒辏?831)大水,神像為水所毀,旋修復”

      道光《貴陽府志》卷四十一《祠祀略三》,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上冊,第836頁。。足證貴陽城南之武侯祠,不僅肇建之時間早于大方武侯廟,而且明顯屬于國家政治行為, 以后雖偶有變更或毀損,然皆憑借封疆大吏之力,不斷重新修復,用途雖不限于一端,然在地方政府眼中,必有其重要政治涵義。

      貴陽城南之武侯祠,延至康熙二十八年,始配有田雯所塑之濟火從祀像,除見諸康熙《貴州通志》外,道光《貴陽府志》亦明確云:“廟中舊塑有武侯像,雯更于像旁塑濟火立像以侍之”同⑨。,當可信無疑。清人蔣攸铦《黔軺紀程集》則述其親所見聞云:

      馮魯巖中丞(光熊)招游觀音寺,出南門,經(jīng)諸葛武侯祠,祀像側(cè)立,濟濟火像,乃征南時蠻首為先行者,水西安氏始祖也。祠前為涵碧潭,南明河之所匯,甚瑩澈。觀音寺即在南岸,殿后頗軒敞。寺左鰲頭磯上有甲秀樓蔣攸铦《黔軺紀行集》“雨中題金笠庵同年(科豫)蜀江紀行錄并詩”條,《黔南叢書》第九輯,貴州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54頁。

      足證武侯祠即在南明河涵碧潭旁,潭上則為甲秀樓??肌百F州宣慰使司,在治城中,洪武五年(1372)置,成化間重建”

      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卷一《貴州宣慰使司上》,貴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點校本,第16頁。。治城北面雖新設有貴、前二衛(wèi),但城南則為貴州宣慰司轄地

      參見前引曹學佺:萬歷《貴州名勝志》卷一《貴寧道所屬·宣慰司》,貴州省博物館藏明萬歷年間刻本。。前者或又稱“新城”,后者則多稱“老城”。“老城在南,據(jù)南明河北岸,即洪武五年所筑宣慰司城也;新城在北,緊接老城北面”。至民國年間,才“將隔離兩城間之城垣撤開,辟為通衢”

      《貴州名勝古跡概說》,貴州省文獻征輯館1937年編印,又收入《貴州名勝舊覽》,中國檔案出版社2008年版,第9頁。。

      貴州宣慰司盡管與貴、前二衛(wèi)同城而治,實際仍沿襲了洪武年間的成例,即“設宣慰使司管屬土人,設都指揮指揮等官鈐束軍衛(wèi),而以大將鎮(zhèn)守之便”

      猶法賢:《黔史》第三帙引明人何士淵奏言,貴州人民出版社2013年點校本,第38頁。引文又見道光《貴陽府志》卷五十五《明總部政績錄·王恂傳》,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上冊,第1098頁。。所謂“大將”云云,不過是令水西安氏“仍世其官宣慰司,筑貴陽省地,命都指揮顧成鎮(zhèn)之,浸說流官遷三吳大姓實其地。然城其即宣慰舊城,諸苗種類實逼處此”潘文芮:干隆《貴州志稿》卷三《全黔苗倮種類風俗考》,貴州省圖書館1965年據(jù)北京圖書館藏鈔本油印復制校對本。。故就宣慰司而言,設衛(wèi)之前,“省城實其分地”蔣攸铦:《黔軺紀行集·貴州考》,《黔南叢書》第九輯,貴州人民出版社2010年點校本,第256頁。又嘉靖《貴州通志》卷四《城池》“貴州布政司”條載:“省城,洪武五年(1372)鎮(zhèn)遠侯顧成、都指揮馬燁建,甃以石,門五?!眲t明初之貴州省城,即在宣慰司分地上修建而成。;設衛(wèi)之后,城南亦為其領地,勢力不可謂不大。后又在“隆慶三年(1569),移程番府為貴陽府,與宣慰司同城,府轄城北,司轄城南”民國《貴州通志·土司志一》,民國《貴州通志·土司志·土民志》合刊點校本,貴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9頁。按《明史》卷四十六《貴州土司》載:“貴陽軍民府本程番府,成化十二年(1476)七月,分貴州宣慰司地置治程番長官司,隆慶二年六月移入布政司城,與宣慰司同治,三年三月改府名貴陽。萬歷二十九年四月升為軍民府?!逼湔f當為《通志》所本,當一并參閱。。土官與流官并埒,可見其勢力之大。

      貴州宣慰司設在省城而非其水西故地,不僅與布政司同治,而且與府署同城,顯然有利于朝廷的監(jiān)視或掌控。故明知會引起宣慰使的不滿,朝廷仍強令“安氏掌印,非有公事,不得擅還水西”《明史》卷三一六《貴州土司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7冊,第8170頁。。而“澤溪在治城北,源出枯髏山,南流貫郡城,入南明河,宣慰安氏第宅居其滸”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卷一《貴州宣慰使司上》,貴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點校本,第10頁。,可知距涵碧潭不遠。即使原來改建為武侯祠之圣壽寺,亦 “在府城南門外南明河上,去甲秀樓數(shù)武,前臨浮玉橋,舊有涵碧亭”民國《貴州通志·古跡忐》“圣壽寺”,見民國《貴州通志·金石志·古跡志·秩祀志》合刊本,貴州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79頁。。后來之所以移武侯祠于涵碧潭,則是因為“形家言逆水以堤,其氣固,巍然閣峙于巽方,風氣之聚為塔。故國主家其閣,登之周覽已,指祠地是宜寺,寺宜觀音,另建祠祀武侯,存舊跡也”?永歷十年(1656)《觀音寺碑記》,民國《貴州通志·金石忐三》,見民國《貴州通志·金石志·古跡志·秩祀志》合刊本,第128頁。據(jù)同書所附按語,時永歷駐安龍,未至貴陽,在貴陽者為孫可望,則碑所謂“國主”必孫可望無疑。又據(jù)猶法賢《黔史》第四帙(貴州人民出版社2013年點校本,第68-69頁、70頁),孫可望“自滇襲入貴陽,乃在順治七年(1650)?!薄白猿绲澪?,流寇潰兵疊相屠毒,而可望蹂躪滇黔十馀年,殘虐不下獻忠,患莫可言”。當一并參閱。。足證圣壽寺不僅與后來遷建的武侯祠鄰近,更重要的是均緊靠安氏第宅。 盡管“(省城)自南門官道十里至龍洞鋪,多通小路,四面皆夷,俱系鄉(xiāng)宦私莊。此安宣慰地方”郭子章:《黔記》卷四《輿圖志一》,萬歷三十三年刻本。,但畢竟安氏第宅仍為其中心要地。所以,完全有必要進一步追問,國家權(quán)力在緊靠安氏第宅之處修建武侯祠,目的究竟何在?通閱各種相關(guān)典籍文獻,明代貴州按察副使劉瓚的看法,似最值得參考。

      劉氏在《武侯祠記》中明白說:蜀漢時,南中諸郡叛亂,諸葛武侯率師徂征,深入不毛,百蠻畏服懷德,所向悉平,遂拜參軍馬忠為庲降都督以撫綏焉。到今,苗僚諸種事武侯為神明,無間遐邇,公之功德加時垂后者可驗矣。漢之后,歷唐、宋、元,率皆建官以控制其地夷民,亦不過羈縻之耳。我皇明奄有天下,設文武官僚,宣布德威,以治以化,百余年來,風俗禮樂,寖埒中州。此固列圣聲教之漸被,抑亦臣工抒忠盡職所致也。舉報崇之典,司風紀者之當務,寧容緩耶?

      劉瓚:《武侯祠記》,引自嘉靖《貴州通志》卷七《裥祀》“貴州宣慰使司”條。

      所謂“苗僚諸種事武侯為神明”云云,決非劉氏一時憑空想象之虛語。為了說明問題,不妨試舉兩例:一是云南廣蕩城“西邊大洞川,亦有諸葛武侯城,城中有神廟,土俗咸共敬畏,禱祝不闕,蠻夷騎馬,遙望廟卽下馬趨走”?樊綽:《蠻書》卷六《云南城鎮(zhèn)第六》,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再即貴州地區(qū)長期盛產(chǎn)“武侯錦”,“錦用木綿線染成,五色織之,質(zhì)粗有文采,俗傳武侯征銅仁蠻不下,時蠻兒女患痘,多有殤者,求之武侯,教織此錦為臥具,立活,故至今名之曰武侯錦”田雯:《黔書》卷下“武侯錦”條,《黔書·續(xù)黔書·黔記·黔語》合刊本,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17頁。按:武侯錦,或又稱諸葛錦,據(jù)《華陽國志》卷四《南中志》:“諸葛亮乃為夷作圖譜……以賜夷……又與瑞錦,鐵卷”,則武侯錦之得名及相關(guān)傳說,必本于其“與瑞錦”一事。詳見《三國外傳·蜀漢人物傳說·諸葛錦》,江云等主編,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250頁;《華陽國志校注》,劉琳校注,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364頁。。具見在宣慰司治城領地內(nèi)改建武侯祠,無非是借助諸葛亮的神明德威,“詟服笮僰諸夷之心,要在奪之氣以借其力”劉秉仁:《武侯祠碑記》,載干隆《貴州通志》卷四十一《藝文志》,清干隆六年刻嘉慶修補本。 ,從而更好地推行移風易俗的王化策略,并通過軍衛(wèi)屯所及其他相關(guān)行政建制,有效控馭其地,達致邊地“夷民”心悅誠服,逐漸認同國家的目的。而安氏之所以在大方建武侯廟,并以創(chuàng)業(yè)先祖濟火配祀,顯然也自認為“始祖起于蜀漢,從漢丞相諸葛亮南征有功,封羅甸固王”,以后長期“居寓水西間,拓境土。至元有靄翠者,受業(yè)中大夫,世襲土官宣慰”。洪武四年(1371)復“授靄翠前職,升廣威將軍,于貴州北門內(nèi),即順元宣撫司故址建貴州宣撫司,洪武六年升為宣慰使司”?以上均見孔鏞:《貴州宣慰司治所記》,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卷一《貴州宣慰使司上》,貴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點校本,第16頁。,當然也希望利用諸葛亮的聲威,渲染先世的赫赫戰(zhàn)功,爭取更多的正統(tǒng)合法性資源。時人亦有意刻石頌揚:“水西基業(yè),最初由賢能的勿阿納開創(chuàng),后來又由他的后嗣妥阿哲來奠定。他們的偉業(yè),猶如鴻雁凌空,與燦爛的日光爭輝,可說是極盛的時代,恰似罷第繁榮的雁群。”

      《新修千歲衢碑記》,《彝文金石圖錄》第一輯,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年版,第24-25頁。按該碑刻寫年代當在明代嘉靖年間。雙方之間,目的雖未必一致,想法差異極大,方法卻驚人相似,遂促成了武侯祠的修建,形成了遺跡隨處可見的文化現(xiàn)象。

      貴州武侯遺跡之多,前文已經(jīng)論及。至于貴州宣慰司司轄區(qū),則除大方、貴陽外,“七星關(guān)城外”亦有一武侯祠,為“御史毛在建”,顯然數(shù)量不少。詳見萬歷《貴州通志》卷十《畢節(jié)衛(wèi)》“秩祀”條。

      武侯祠作為漢文化正統(tǒng)象征符號,自胡瓊成功改建于貴陽城南后,歷代撰文題詠者頗多,當然也受到不少封疆大吏的重視??滴跄觊g,貴州巡撫田雯之所以要重修武侯祠,并以濟火配侍其旁,而雍正初年,大定府屬下之鄉(xiāng)賢祠,更將濟火入祀其中道光《大定府志》卷三十九《經(jīng)政志·典祀略》(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832頁):“鄉(xiāng)賢祠所祀者,則漢昆明帥濟濟火” 注:“雍正元年(1723)準入祠”。民國《大定縣志·秩祀志》:“鄉(xiāng)賢祠,附學官戟門外右?!被蛞詾榘彩现?,本出昆明鹵氏,語轉(zhuǎn)為羅氏,文中遂逕稱其為“昆明帥”乎?然亦可證濟火獲得官方認可,正式入于地方鄉(xiāng)賢祠,從而打破彝漢界劃,納入漢文化精英譜系,樹立教化風聲,當在雍正元年。,顯然都是因為“貴州,古荒服地也,東臨荊楚,西接蜀粵,南倚滇云,亦西南之奧區(qū)”[15]9,非特戰(zhàn)略地位極為重要,即經(jīng)略開發(fā)亦極為不易,而武侯之治邊,以攻心得人為上,大得化理玄機參閱席春:《武侯祠記》,嘉靖《貴州通志》卷七《裥祀》“貴州宣慰使司”條,天一閣藏嘉靖三十四年刻本。,亦最有利于建立穩(wěn)定秩序,遂不能不大力表彰。至于“治夷”策略之重要,則可說“諸夷不靖,則黔、蜀、滇不完;黔、蜀、滇不完,則非所以重西南之屏翰矣”。而“衣裔曰邊,器羨曰邊,裔具而衣澤,器完而中好”。因此,如同武侯“欲完蜀以瞰中原之變”一樣, “完黔、蜀、滇,則屹然為中原一大藩鎮(zhèn)”?以上均劉秉仁:《武侯祠碑記》,載干隆《貴州通志》卷四十一《藝文志》,清干隆六年刻嘉慶修補本。 。盡管自明代以來,貴州便已“漸入版章,側(cè)肩內(nèi)地,分符竹,建帥閫,裒然稱籓焉。然其間賓叛不一,荒忽靡常,亦百戰(zhàn)而后有之,有之誠非易矣”以上均見田雯:《黔書》卷上“創(chuàng)建”條,《黔書·續(xù)黔書·黔記·黔語》合刊本,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9頁;參見《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七,《舊事志三》,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47頁。 。而武侯祠既以武侯冠首,濟火配侍[28],乃至將其入祀鄉(xiāng)賢祠,“無非欲安氏克守臣節(jié),以保有疆土……凡為土司,當蓍蔡奉之矣”田雯:《黔書》卷下《濟火》所附“丁煒曰”,《黔書·續(xù)黔書·黔記·黔語》合刊本,第78頁。 ,不僅象征著國家對地方的支配,中心對邊緣的優(yōu)位,同時也意味著“華”“夷”界線的模糊,“土”“流”畛域的相安,仍然是傳統(tǒng)“撫和異俗,為之立法施教”策略的沿用[22]360,明顯是有著明確政治目的的文化權(quán)力行為。

      六、濟火記憶的文化現(xiàn)象學解讀

      武侯祠內(nèi)之濟火塑像,其身高長相如何?貴州巡撫田雯曾有描述云:

      深目長身,魑面白齒,以青布為囊,籠發(fā)其中若角狀。

      《黔書》卷下“濟火”條,《黔書·續(xù)黔書·黔記·黔語》合刊本,第76頁。

      他的《謁武鄉(xiāng)侯廟詩》的描繪,則更為詳細。不妨試錄如下,或可一并比較:

      纏頭青布身藤甲,埜花覆額連雙眉;毒砮千鈞矢三十,黃區(qū)月耳烏騅。當時再拜伏道左,聚粻刋路無敢辭;僰卒一隊擁前后,乞憐丞相相許之。功成配饗英風在,手招群鬼搖靈旗;我瞻廟三嘆息,為撰文字磨豐碑。

      田雯:《古歡堂集》卷七《謁武鄉(xiāng)侯廟詩》,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足證田氏所描繪之濟火長相,實本自武侯祠中之配祀塑像。蓋聯(lián)想昔年往事,興起無限慨嘆,才根據(jù)自己的印象,做出了與塑像相應的客觀描繪。繼田氏之后,清人貝青喬亦曾拜謁該祠,并撰有七言律詩一首。詩云:

      羌戎隊里黑云都,蜀相迎來五月瀘;

      歸漢趙佗明大義,入滇莊蹻奮雄圖。

      一朝恩寵銀鳩杖,九郡云礽珠虎符;

      雍闿朱褭徒跋扈,還留世祀到今無。

      貝青喬:《半行庵詩存稿》卷四,同治五年葉廷管等刻本,下同。

      詩前題序甚長,茲亦具錄如下:

      蠻酋濟火從武侯征孟獲有功,封羅施國王,相傳遺象附祀南明河上武侯祠,予入祠瞻仰,侯旁侍從,戎服女妝,各極瓌麗,獨無所謂青囊藤甲者,惟聞水西安氏是其遺裔,俎豆尚弗衰也。

      貝青喬生活的時代已是晚清,并經(jīng)歷過“庚申(1860)之變”,看到過火燒圓明園的慘劇,又曾“之浙,之黔,之滇,之蜀,足跡半天下”?馮桂芬:同治《蘇州府志》卷八十四《貝青喬傳》,光緒九年刊本。。該詩即作于其入黔并“瞻仰”南明河上武侯祠濟火像之時。惟所謂“纏頭青布身藤甲”云云,乃是田雯詩中有關(guān)濟火塑像的形容,貝氏明確說未見,則田氏所言,乃據(jù)大方武侯廟,而貴陽之造像。或貴陽武侯祠之濟火像,乃仿自大方彝區(qū),遂不再如原型之逼真,否則何以其他造像均保存完好,獨“青囊藤甲者”未能見之乎?

      不過,田氏描繪濟火“深目長身,魑面白齒”,實正與“(羅羅)深目長身,黑面而白齒”的體貌特征吻合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卷一《貴州宣慰使司上》,貴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點校本,第4頁;又見曹學佺:萬歷《貴州名勝志》是一《貴寧道所屬》“宣慰司”,貴州省博物館藏明萬歷年間刻本。

      又游樸《諸夷考》卷二《羅羅》(明萬歷二十年刻本)作“長身而深目鉤鼻,黑面白齒”,道光《大定府志》卷一四《疆土志四》“總敘”(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308頁)亦同,當一并參閱。;“籠發(fā)其中若角狀”云云,也與“(羅羅)青布帛為囊,籠發(fā)其中,而束于額若角狀”的風規(guī)禮俗一致劉斯樞:《程賦統(tǒng)會》卷十八《羅羅》,清康熙刻本;又見田雯《黔書》卷上“苗俗”條,《按:許纘曾《滇行紀程摘鈔》“貴西苗種” (《黔南叢書》第九輯,貴州人民出版社2010年點校本,第1691頁)稱:“以青布帕裹發(fā),高盤額前”;道光《大定府志》卷一四《疆土志四》“總敘”(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308頁)載:“(羅羅)男子雉髭而留髯,以青布束發(fā),結(jié)髻向前如角狀?!本斠徊㈤啞?。這一習俗涼山彝族地區(qū)至今仍有保留,乃是在額前以青布裹起向敘上方突顯的一束長發(fā),民間又稱“天菩薩”,主要表征吉祥和神圣,反映為濟火造像必乃出于彝人的自覺行為。盡管造像是否就是歷史人物的真實原型尚須考證,但仍凸顯了彝人習俗形貌的一般特征。而既將其配祀于武侯祠中,世代“俎豆尚弗衰”,雖受《三國演義》的影響,仍表現(xiàn)出對國家政治共同體的認同,乃是彝漢兩種文化長期磨合融變的必然結(jié)果,即使站在儒家學者的正統(tǒng)立場上看,也當以“歸漢趙佗明大義,入滇莊蹻奮雄圖”來加以表彰或形容。

      根據(jù)貝青喬的說法,貴陽武侯祠的配侍者,非止安氏始祖濟火一人,尚有多位“戎服女妝”群像,且“各極瓌麗”。其修造既由貴州巡撫捐資,當然也可說是出于國家權(quán)力的謀劃,目的在于消除彝漢之間的文化隔閡,淡化相互之間的政治沖突,強化地方社會對國家的認同。事實上,漢人修造彝族戎裝群體塑像,固然必須取法其體貌特征或生活習俗;彝人之修造祭祀祠堂,又何嘗不是仿自漢人禮儀典章制度。蓋漢人農(nóng)耕定居,遂多修造方位固定之祭祠,彝人游牧遷徙,自然難以建造不能移動的祭廟。修廟與否在彝人看來,正是自己與“外族”長期存在著的一大文化差別。[29]而“紀俄勾君國,在德樸著尼時代,敬龍山建廟宇,敬廟貢租賦”[30],可證彝族先民之修廟祭祀傳統(tǒng),亦決非一時一地之偶然。以后延至大方修造武侯廟一類建筑,固然已有更早的淵源可供追溯,但必然也有外來文化因子的影響,最重要的則是生計方式的轉(zhuǎn)變,亦即一改原來“地也不會耕,種子不會撒,禾草不能分”的狀況[31],“開墾了土地,種下了五谷”[32],“在東南西北,開墾地種蕎”[33],定牧定耕逐漸取代了“逐水草而居”,單一的游牧轉(zhuǎn)向了混農(nóng)牧,文化融變成了客觀事實,才有了吸收漢化修廟傳統(tǒng)的可能。足證與國家力量逐漸加大或推進拓殖開發(fā)進程同步,漢文化也在不斷滲入地方社會的深層結(jié)構(gòu),并以誘變的方式不斷與民眾心理習俗整合,形成既未丟失固有歷史傳統(tǒng)記憶,又融入了眾多變量因子的文化變遷新形態(tài),從而為“改土歸流”即制度的最終一體化,準備了必要的社會接受心理和文化調(diào)適的可能性條件。如同奢香“獻道以還,始置為驛”[34],對國家邊疆體系建構(gòu)的貢獻,功勞始終為后人所銘記一樣,“濟火獨積糧通道,以佐武鄉(xiāng),豈非睹順逆,晰大義哉!其子孫歷朝內(nèi)附,不失藩封,所謂率乃祖攸行者歟?”[15]78,后人亦視其為有裨于邊地治理的重要人物,愈到后世就愈附加了更多的歷史想像和熱情贊譽。所謂“濟火祠前試綺羅,奢香驛下舞婆娑,夜郎塞路人如蟻,大半番童僰女多”?《古歡堂集》巻十四《春鐙詞》八首之二,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盡管是詩家頗有夸張色彩的語言,不過借武侯祠發(fā)揮其想象,但仍透露了地方族群和諧相處的歷史信息,表達了國家一統(tǒng)濟濟興盛的愿望。

      水西安氏自始祖濟火以來,不斷開疆拓土,“世系綿衍,幅員廣大”。而彝書始終將水西視為年代久遠的濟火故地,以為“妥阿哲境內(nèi),去來要翻山”[35],也說明有關(guān)濟火的歷史記憶,始終存活在彝族民眾心中,即使改土歸流發(fā)生巨大社會變化后,地方竹枝詞也不無懷舊地唱到:“風煙濟火舊巖疆,禮樂千村變卉裳,際得承平遺事遠,部人猶自說奢香。”

      《蠻峒竹枝詞》一百首之第一首,道光《大定府志》卷五十八《文征八》“詩”,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1152頁。可見無論濟火或奢香,都在歷史文化的記憶中,化身成了國家與地方和平互動的橋梁,凝固成了彝漢族群友好交往的符號。故早在明代正德年間,王陽明便明確告誡貴州宣慰使安貴榮:“使君之行先,自漢、唐以來千幾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長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禮法,竭忠盡力,不敢分寸有所違?!睂嶋H仍是有意將濟火塑造成遵守王朝禮法的楷模,勸勉安貴榮不該隨意妄言可能引發(fā)動亂危機的“減驛”,從中亦透露出濟火開疆拓土以來,“千百年之土地人民”無不歸水西安氏所有的歷史信息。[36]稍后之田汝成更不無感慨地稱:“安氏有貴州,千余年矣。豈其先世有大功德于諸蠻哉!何其祚之綿永也?”

      田汝成:《炎徼紀聞》卷三《安貴榮》,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盡管天啟二年(1622)“奢(崇明)、安(邦彥)之亂”平定后,“水外”的“于的”“六慕”兩則溪地便已改流,但延至“康熙十三年(1674),吳三桂反,(安)坤妻祿氏子勝祖率水西兵隨師進剿,事平,封祿氏柔遠夫人,安勝祖襲宣慰司”

      《水西謠·宣慰司序》,道光《大定府志》卷五十九《文征九·詩》,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1196頁。。 康熙三十七年(1698)宣慰使 “安勝祖卒,無子”

      《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九《舊事志五》,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77頁。,云南貴州總督王繼文疏云:“請將宣慰使停襲。其水西土司所屬地方、改歸大定、平遠、黔西三州流官管轄。”

      《清圣祖實錄》卷一九一“康熙三十七年 十月甲寅”條,中華書局1987年影印本,第1018頁。上從其所請,而統(tǒng)稱其地為“新疆”?黃元治:《黔中雜記》,不分卷,《檀幾叢書》第三帙本。,安氏之為宣慰使,才從此消歇中絕。今據(jù)《安氏族譜》,水西安氏自一世幕齊齊及二世濟濟火,下傳至八十四世安坤及八十五世安勝祖,可說“安氏自漢后主建興三年,至康熙三十七年,凡千四百七十四年,世長水西”《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九《舊事志五》,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77頁。又同書所附《安祖狀》按語(第979頁)云:“濟火,即《譜》所云二世齊齊火,考諸葛武侯之南征,當建興三年歲在乙巳,勝祖具供狀,當康熙廿一年歲在壬戌,綜計首尾共一千四百五十八年。上除慕齊齊,下除勝祖,共八十又三世,通計之,每世約蒞職十七年余,于人情尚合”。當一并參閱。,時間不可謂不長。誠如清人潘文芮所說:“歷漢、唐、宋、元、明,雄長諸苗,最強大,今就衰矣?!?/p>

      潘文芮:干隆《貴州志稿》卷三《全黔苗倮種類風俗考》,貴州省圖書館1965年據(jù)北京圖書館藏鈔本油印復制校對本。又:彝文典籍《溢候數(shù)》《阿媚懇數(shù)》等,敘事內(nèi)容豐富,亦涉及烏撒、芒布、阿哲等地方政權(quán)史跡,包括祭儀禮規(guī),血緣聯(lián)姻等多方面情況,雖未見譯本,亦當重視。

      七、余論:濟火忠義形象的塑造與漢彝關(guān)系的重建

      入清以后貴州宣慰使之職既已罷廢,改土歸流即意味著當?shù)匾褟氐准{入了國家行政體制,“化外”之地逐漸變成了“化內(nèi)”之地,“苗猓”則不斷轉(zhuǎn)化為“民人”[37]。誠如彝文典籍所說:“彝人每遇漢人,見了漢人就掉頭。政權(quán)納入其軌道,要遵從其決議,凡事要合陀尼的心。分不清彝漢勢力,是非顛倒,處境嚴酷,說話難聽,不分君民,不分長幼。東方大清皇帝說,全是他疆土”[4]267-268。社會結(jié)構(gòu)及其秩序變動之大,實乃曠古未有《西南彝志》(第9-10卷,第265-267頁)所謂“彝區(qū)的形勢,陷于災難中,政權(quán)與制度,如大巖倒塌,不能恢復原樣了……彝族的規(guī)章,被遠方皇帝廢除;美好的河山,被陀尼占領;彝家的規(guī)矩,都不許保留”。便是對上述結(jié)論最生動和最形象的說明。

      。然而盡管如此,社會文化及其制度形式的轉(zhuǎn)型仍需經(jīng)歷長期的過程,即使宣慰司制度罷廢很長時間之后,當?shù)卦瓉硐聦僦八氖四俊?,也“多安氏為之,黑白二種羅羅,咸自謂為土目,百姓征召悉至,雖虐之至死,不敢背,亦可見其民之淳樸矣”《水西安氏本末》,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九《舊事志五》,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977頁。 。而“土目所管土地,均系祖遺,其存在者,管理如故,乏嗣則本支承受,地面出租數(shù)百石、千馀石不等”民國《貴州通志·土司志五》,民國《貴州通志·土司志·土民志》合刊點校本,貴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89頁。。可證即使流官早已取代了土官,地方土目亦未完全喪失威信,他們?nèi)允菂^(qū)域社會建構(gòu)的重要力量,國家認同依然未能取代其在彝民心中的地位。社會經(jīng)濟文化的整體結(jié)構(gòu),亦未因改土歸流而立即土崩瓦解?!罢茩?quán)守境,使用施俄尼,聲威遠揚”[4]449,并非個別族群一時就能抹去的歷史記憶。

      清人趙翼曾到過貴州,他的觀察最值得注意:

      凡土官之于土民,其主仆之分最嚴。蓋自祖宗千百年以來,官常為主,民常為仆,故其視土官休戚相關(guān),直如發(fā)乎天性而無可解免者也?!F州之水西倮人更甚,本朝初年已改流矣,而其四十八支子孫為頭目,如故凡有征徭,必使頭目簽派,輒頃刻集事,流官號令不如頭目之傳呼也。倮人見頭目,答語必跪,進食必跪,甚至棒盥水亦跪。頭目或有事,但殺一雞瀝血于酒,使各飲之,則生死惟命。余在貴西嘗訊安氏頭目爭田事,左證皆其所屬倮人,群奉頭目所約,雖加以三木無改語,至刑訊頭目已吐實,諸倮猶目相視不敢言,轉(zhuǎn)今頭目諭之,乃定讞。

      趙翼:《檐曝雜記》卷四《黔中倮俗》,嘉慶湛貽堂刻本。

      具見改土歸流后,即使國家力量已長驅(qū)直入,漢文化的植入或滲透明顯較前加快,但國家認同仍難以壓倒地方認同,流官權(quán)威亦未完全取代土目權(quán)威。在國家權(quán)力與地方原住民之間,仍長期橫亙著一個土目主導的中間社會階層。他們盡管在行政管理體制上已納入了國家政治共同體,但在彝區(qū)內(nèi)部則依然擁有相對獨立的個人支配權(quán)力,權(quán)力來源于族群文化共同體的自覺認同,遵循的是內(nèi)部文化法則而非外部行政法則。只要稍微證以“彝權(quán)彝不掌,漢人來掌權(quán),我軍絕不服”一類的說法嘉慶癸亥年(1803)《李雨鋪四樓梭碑》,《彝文金石圖錄》(第2輯),四川民族出版社1994年版,第168頁。,即可見彝漢之間仍不可避免地存在著矛盾或沖突,真正的化解或消除必需透過長時段的文化交流和融合才能實現(xiàn)。傳統(tǒng)的社會經(jīng)濟文化基礎依舊存在,一些擁有大量文化及權(quán)力資源的土目或大族,如“赫默和德歹家,基業(yè)寬廣,挽髻帶勒,在彝族范圍內(nèi),這種習俗未消失,基業(yè)和政權(quán),仍存其范圍內(nèi),任狂風呼嘯,人們不動搖”[4]269-270,顯然仍有其扎根的社會文化心理認同依據(jù)。具見宣慰司的終結(jié)固然可以憑借一道朝廷政令便立即奏效,但更大范圍的彝漢文化共同體的形成,則有待族群內(nèi)部自身文化誘變因素的緩慢積累和發(fā)揮作用,當然也不可忽視宏觀策略因勢利導的合理催生觸媒作用。而要重新建構(gòu)符合國家治邊策略需要的新型彝漢關(guān)系,就必須尋找能夠凝聚廣泛共識又不乏深層歷史根據(jù)的象征符號。

      或許正是看到了上述種種復雜詭譎的現(xiàn)象,明清兩代一批有識見的地方官員,從治邊策略的整體政治生態(tài)格局出發(fā),才看到了諸葛亮與濟火會盟符號象征意義的重大,不僅樂于表彰乃至夸大渲染濟火協(xié)助諸葛亮南征史跡,而且更主動將其配祀于武侯祠中,實際即是通過重建象征符號和開展宗教祭儀活動的方式,展示彝漢之間有主有次友好合作的歷史憑借和正當根據(jù),從而消解雙方之間可能存在的心理隔膜或政治沖突,最終當然仍是要以流官的新權(quán)威來取代土目的舊權(quán)威,以國家的新認同來淡化族群的舊認同,從而實現(xiàn)穩(wěn)定邊地秩序的政治目的,但卻有利于政治大一統(tǒng)廣袤地域架構(gòu)的整合與形成,擴大了華夏文化共同體涵蓋的族群類別及地緣分布范圍。

      因此,武侯與濟火,一象征漢,一代表彝,盡管相互交往合作的史料并不多見,但經(jīng)過人為的想象與建構(gòu),畢竟已歷史性地共祀一祠,當然也客觀性地反映了明代以來“夷夏大防”觀念的淡化,顯示了漢彝之間互助與合作的可能,傳達了雙方都能接受的交流與融合的信息。而濟火本人也因為人為建構(gòu)的原因,獲得了更多歷史性的歌頌或贊譽。誠如民間歌謠所稱:“南人不復反,諸葛善用兵。偉哉盧鹿帥,薄伐佐南征。到今傳濟火,婦孺知令名。血食千余年,世享封爵榮。水西祀名宦,六代揚賢聲”。所謂“六代”,即“黔省《通志》載大定府名宦,自濟火以下至靄翠祀者六人,宜配武侯祠,萬古留精英”《水西謠·羅甸王》,道光《大定府志》卷五十九《文征九·詩》,中華書局2000年點校本,第1196頁。。清儒黎庶昌也有類似的頌辭:“諸葛相蜀,奠征南中,牂柯酋帥,曰濟濟火。嬴糧以從,佐擒孟獲,翼漢效忠,三分不貳,義聲熊熊,羅甸啟宇,世列附庸”[1]2254。無論史實是否舛訛,譬如“佐擒孟獲”就毫無歷史根據(jù),盡管仍是諸葛亮的附庸,濟火的形象經(jīng)歷千年歷史風雨的洗滌,越往后人們就越樂意將其塑造為符合國家需要的忠義人物,而逐漸淡化了其在彝族文化系統(tǒng)中本來固有的英雄色彩,顯示邊緣與中心差距的消弭,彝與漢不同族群文化邊界的拆除,表征了傳統(tǒng)世界多種象征符號系統(tǒng)及潛藏在背后的文化資源的互動和整合,包含了更多族群差異性及地緣特殊性的華夏文化共同體的發(fā)展與壯大。歷史建構(gòu)的基石固然必須是真實,但未必就全然排斥想象;國家秩序建構(gòu)所需要的歷史,當然也不能等同真實發(fā)生的歷史。

      從中國文化更高的價值理想看,濟火忠義形象的歷史性塑造,似也符合“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的根本價值立場《韓愈全集·文集》卷一《原道》,中國文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86頁,標點有所改動。。“夷”與“夏”的分判,從來都在文化而不在血統(tǒng),在仁政禮義而不在族群種類。無論任何族類,只要施行仁政禮義即為“夏”,反之則只能是“夷”,“夷”“夏”之間始終存在著彈性的空間,決然沒有永恒固定的邊界。文化及教化的意義,當遠遠大于民族及血統(tǒng)的意義;仁道政治的價值訴求及其推行,也超越了一切族群的隔閡或分際。無論宣慰使或土目的權(quán)威,都是在長久的歷史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他們不僅是地方事務的最高裁決者,建構(gòu)了長久穩(wěn)定的政教一體的制度形態(tài),同時也是民族文化的代言人,擁有經(jīng)典文獻無可置疑的解釋權(quán)。盡管其政治特權(quán)或文化地位越往后便越削弱,但人為的政治制度的改變?nèi)噪y以讓他們立刻退出歷史舞臺。因比,站在國家邊地治理的立場看,當?shù)亍凹冉楦樱缳酪喑嘧右?。已視之為子,茍又以為子不肖,不習詩書禮義,將舉而度外置之,彼如出柙之虎兕,弄其毒弩長刀之舊技,攘臂而咆哮,其孰能禁之?”所以,最合理的安邊策略,莫過于恩威并用,針對不同的民族采取差異性的政策,更應實行不同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制度措施,必須要求“官斯土者,清儉持身,行仁布義,推誠以感動之,而鎮(zhèn)將復時加訓練,積威聲而強根本,則患消于未萌,澤流于漸染,庶使其趨善如歸,而化詩書禮義之俗歟”以上均見潘文芮:干隆《貴州志稿》卷三《全黔苗倮種類風俗考》,貴州省圖書館1965年據(jù)北京圖書館藏鈔本油印復制校對本。類似的說法亦見于張大受《重修平遠州學記》(載干隆《平遠州志》卷十六《藝文志》):“苗彝新附之地,尤當誘之以詩書, 使其勉強禮義而不敢為非,故學之制不可不新?!碑斠徊㈤啞?。只是立足于長久終極的立場,則更應強調(diào)“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38]。彝族先民長期創(chuàng)造的燦爛文化,即在改土歸流后亦在賡續(xù)發(fā)展;彝族社會長期積累的眾多典籍文獻,即在國家力量介入后亦未中斷其傳承。漢文化因子的植入或滲透固然發(fā)揮了重要的誘變作用,但也以重新組合的方式豐富了彝族文化,穩(wěn)定了地方社會秩序,促進了彝漢之間的交往。民族融合始終都是歷史發(fā)展的主導方向,多元并存同樣也是客觀存在的經(jīng)驗事實。不了解分殊的地緣群體的存在乃是社會交往的必要前提,消解了必須依靠多元性才能形成的共生共榮的長久政治文化生態(tài)格局,忽視了多族群長期自動自發(fā)的交往乃是國家社會完整層級體系建構(gòu)的基礎,便難以把握大一統(tǒng)結(jié)構(gòu)本身固有的真實歷史特質(zhì),無從理解多元化的民族地緣分布狀況恰好就是一統(tǒng)國家存在的必要前提,更遑論透曉“民吾同胞,物吾與也”何以能成為一種終極性的文化理想。[39]重視中心固然必要,忽視邊緣則必鑄大錯。國家大一統(tǒng)政治格局在西南地區(qū)的推行和實現(xiàn),決非就意味著多元化的族群由差異突變?yōu)橥?。彝族地方社會復雜多樣的長程變遷及人物形象塑造過程,顯然也濃縮了國家與地方互動整合消長變化多方面的歷史信息。

      參考文獻:

      [1]黎庶昌.全黔國故頌:卷二十二[M]//黎庶昌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2]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前集:卷九[M]//鄭珍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93.

      [3]祿文斌.彝文典籍目錄:序[M]//彝文典籍目錄:貴州卷.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4:5.

      [4]畢節(jié)地區(qū)彝文翻譯組譯.西南彝志:9-10卷[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8.

      [5]貴州省畢節(jié)地區(qū)民委.水西大度河建橋碑[M]//彝文金石圖錄:第1輯.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33-34.

      [6]畢節(jié)地區(qū)彝文翻譯組編.彝族源流:24 -27卷[M]. 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8:133.

      [7]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M]//鄭珍全集:第6冊.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84-285.

      [8]莫友芝.郘亭遺詩:卷六[M]//莫祥芝詩文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383-384.

      [9]黎庶昌.牂牁故事:卷七[M]//黎庶昌全集: 第4冊.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2723.

      [10]貴州通志·金石志·古跡志·秩祀志[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0.

      [11]貴州省文獻征輯館.貴州名勝古跡概說[M]//貴州名勝舊覽.北京:中國檔案出版社,2008:47.

      [12]貴州省畢節(jié)地區(qū)民委.彝文金石圖錄:第1輯:前言[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1.

      [13]中央民族學院彝文文獻編譯室.爨文叢刻·治國篇[M]//彝文文獻選讀.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92:141.

      [14]方國瑜.彝族史稿[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4.

      [15]田雯. 黔書·續(xù)黔書·黔記·黔語[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

      [16]劉琳.華陽國志校注[M].成都:巴蜀書社,1984.

      [17]方國瑜.諸葛亮南征的路線考說[J].思想戰(zhàn)線,1980(2):40-46.

      [18]畢節(jié)地區(qū)彝文翻譯組.彝族源流:21-23卷[M]. 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7:113.

      [19]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M]//貴州方輿.上海:商務印書館版,1937.

      [20]金淑國.重建七星關(guān)武侯祠碑記[M]//道光《大定府志》:卷十九.北京:中華書局,2000:418.

      [21]貴州省畢節(jié)地區(qū)民族宗教事務委員會.彝文金石圖錄:第3輯[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5:18.

      [22]常璩.華陽國志:卷四:南中志[M]//劉琳.華陽國志校注.成都:巴蜀書社,1984.

      [23]尤中.中國西南的古代民族[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0:32.

      [24]梁啟超.新史學·正統(tǒng)論[M]//飲冰室合集·飲冰室文集之九.北京:中華書局,1988:23.

      [25]朱熹,著.黎靖德,編.朱子語類[M].長沙:岳麓書社,1997: 2920.

      [26]羅筱玉.宋元講史話本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155.

      [27]黃宅中.北郭外烏龍坡有順德夫人奢香墓云云詩[M].北京:中華書局,2000:1196.

      [28]柴曉蓮.貴州考略考略[J].貴州文獻季刊,1939(2).

      [29]王繼超.蘇巨黎咪[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8:6.

      [30]龍正清,王正賢.夜郎史籍譯稿[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07:441.

      [31]貴州省志·民族志[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02:448-450.

      [32]王子堯,康健.彝族古歌[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9:98-99.

      [33]貴州省畢節(jié)地區(qū)彝文翻譯組.物始紀略[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258.

      [34]吳紀.重修畢節(jié)縣城蝗廟碑記[M]//道光《大定府志》.北京:中華書局,2000:414.

      [35]韶明祝.諾漚曲姐[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02:211.

      [36]王陽明.與安宣慰[M]//王文成公全書:第3冊.北京:中華書局,2005:953.

      [37]溫春來,黃國信改土歸流與地方社會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演變:以貴州西北部地區(qū)為例[J].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2005

      [38]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1634.

      [39]張載.正蒙·干稱篇[M]//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62.

      (責任編輯:王勤美)

      猜你喜歡
      漢族彝族諸葛亮
      國清榮
      當代作家(2023年6期)2023-07-20 18:33:08
      彝族海菜腔
      心聲歌刊(2021年5期)2021-12-21 06:33:36
      彝族養(yǎng)蠶人蘇呷色日的致富啟示
      彝族蕎粑粑
      諸葛亮沒看過的書
      Study on Local Financial Supervision Right and Regulation Countermeasures
      A Review of Studies since the 1980’s on the Tieto-urman Song of the White Wolf
      民族學刊(2019年2期)2019-05-15 10:39:02
      諸葛亮喂雞求學
      改成漢族的滿族人
      國家視野中的河湟漢族
      灯塔市| 巴林右旗| 新沂市| 略阳县| 奇台县| 房山区| 兴安县| 马龙县| 盐城市| 麻城市| 白沙| 通州区| 玛纳斯县| 多伦县| 昌都县| 阳江市| 兴业县| 汝阳县| 射洪县| 商洛市| 开阳县| 岱山县| 沈阳市| 桐城市| 凌源市| 新津县| 富民县| 榕江县| 梓潼县| 淮北市| 宜昌市| 会泽县| 库尔勒市| 三河市| 酒泉市| 施秉县| 麟游县| 炎陵县| 临西县| 黑龙江省| 舒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