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婷 劉冰清 金承乾
摘 ?要:沅陵辰州儺戲系國家級首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鄧治新乃辰州儺戲土老師,他不僅擅長演唱《八郎買豬》、《姜女下池》等儺戲,還精通上刀山、下火海等儺技。采訪中,鄧治新講述了自己曲折的學儺經(jīng)歷、多彩的從儺技藝,表達了堅定不移的傳承信念。
關(guān)鍵詞:辰州儺戲;口述史;鄧治新
中圖分類號:J825?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332(2019)06-0112-05
沅陵縣七甲坪鎮(zhèn)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辰州儺戲的主要流傳地,還儺愿、演儺戲是當?shù)貥O具特色的傳統(tǒng)民俗活動。鄧治新,男,出生于1946年,法名鄧得靈,七甲坪鎮(zhèn)蠶忙村人,系祖?zhèn)鞯谒拇街輧畟鞒腥恕K孕「S父親,耳濡目染,喜歡上了儺戲。1982年正式度職。此后即與父親一道行儺,直到1996年父親去世方獨掌儺壇。除了熟悉全套儺壇法事外,他還擅長扮演儺戲《八郎買豬》的八郎和《姜女下池》中的范杞良,并對上刀山、下火海等儺技也相當熟練。他在當?shù)鼐哂幸欢ǖ穆暶?,還常被邀請去常德、張家界等地進行儺事活動,在懷化市的表演活動,曾得到觀眾們的一致好評。
本文主要對鄧治新的的采訪錄音整理而成。除了將對話式改為自述式外,剔除了原對話中重復(fù)、累贅的語言外,都是對鄧治新訪談的真實記錄,以確保其口述史的原真性。
一、曲折的學儺經(jīng)歷
我父親是一名土老師,我很小的時候,大概五六歲樣子,我就跟在父親身后到處去搞儺。那時候不懂事,只是覺得好玩跟著他,慢慢地也就喜歡上了儺。而父親呢,就我一個兒子,對家傳的這門手藝也很看重,自然對我抱有很大的希望。他想我今后能夠接他的班,畢竟家傳到他時已經(jīng)是第三代了,所以等我長大一些,他一有空就給我講解辰州儺,讓我了解儺公儺母的故事和有關(guān)儺壇中的一些神靈。待我開始上學了,能認識一些字了,就給了幾本科書讓我背。我呢,當時很調(diào)皮,玩心重,再加上要上學,就沒有很認真地背那幾本科書。而行儺也被認為是封建迷信,國家不讓搞,我父親也就沒有行儺,家里收入就少了很多。為了增加點收入,我父親就和母親一起想辦法養(yǎng)豬,那時候養(yǎng)豬都是上山扯豬草,豬長得瘦小,拿出去賣也賣不了幾個錢,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就越來越差。1959年我讀初二,家里實在拿不出我讀書的錢了,我就沒再讀書。1966年我20歲,家里人就幫我說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常德人,我覺得她挺好,就跟她結(jié)婚了。結(jié)婚以后,我要養(yǎng)家,負擔重,就四處給人做工,但賺到的錢還是很少,只能勉強維持日常開銷。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1978年,國家做出了改革開放的重大決策。政策慢慢放開了,父親就又開始搞儺,人手不夠時就叫我去幫忙,并希望我能跟著他好好學儺。我嘛,雖然喜歡儺,但覺得這個行當太辛苦了,錢也掙得很少,就不肯學。那段時間,家里真是鬧得雞飛狗跳,我常常和父親吵架,父親很生氣時就會打我,我不聽,他還用鞭子抽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俗話說:家和萬事興。我父親想讓我傳承祖?zhèn)骷覙I(yè),我不能不孝,何況行儺總還是可以貼補一些家用的,想通了,便氣順了,但還是沒有很爽快地答應(yīng)父親。我父親也不再那么逼我,而我靠給別人做工也很難讓家里人生活幸福,父親就經(jīng)常會將他出去搞儺賺到的錢,拿出來救濟我這個窮兒子,我心里真的過不去呀。這樣,我就在心里發(fā)誓,我要好好學儺,靠自己的雙手打拼人生。1980年,我就答應(yīng)父親正式開始學儺,父親自然成為了我的師父。
學儺最讓我頭疼的就是背科書了。祖上傳下來的科書就有二十幾本,比如《申文》、《封禁》、《三郎出標》、《判官點兵》、《請神》、《八郎買豬》、《觀花教子》、《開洞》、《度關(guān)》等,這些科書都要求一字一句地記在心上,不能出錯。我那時都三十幾歲了,學儺真的很難啊,所有的東西都要記在心里。為此要天天看科書,天天背科書。此外,還有手訣、罡步、唱腔這些也都要記住。行儺要唱、要跳、做動作,什么時候唱,什么跳,那都有講究,錯了一點點,所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了。但因為答應(yīng)了父親,還是得咬牙堅持,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會抓緊學儺。科書,還好我小時候記了一部分,有些基礎(chǔ),不然我也不會很快就出師了。父親對我要求很嚴格,經(jīng)常問我一些關(guān)于儺的問題,我答不上來時,他就會拿曬谷子的耙子打我。在這過程中,每次父親打我,我老婆都會說些好話安慰我,她的爺爺全文釗和父親全體也是搞儺的,所以她很理解我,并且支持我干這行,讓心情沮喪的我又堅定了學儺的信心。
父親對我要求很嚴格,但教我還是很耐心的。對于一些科書,我父親要我自己抄寫一遍,現(xiàn)在還時不時地會拿出來看一下。特別是學上刀山,梯子上面全是鋒利的刀刃,要赤腳踩上去,我心里有些害怕,不敢上去,父親就對我說,只要不出錯就不會受傷。這么多年來,父親的話我一直沒忘,幸虧有父親的指導(dǎo),上刀梯我做過很多次,一次也沒有受過傷。
上刀梯與過火槽是我們河邊教的拿手絕活。我父親告訴我,在從前,我們河邊教的上刀山和過火槽就比上崗教要出名,很多人慕名來看,河邊教的東西跟上崗教不太一樣。父親還告訴過我兩個教派的區(qū)別。首先在法事上,我們把開洞后所演的儺堂正戲和儺戲都當作法事,而上崗教卻不是這么認為。他們認為戲就是戲,法事就是法事,兩者不能當成一件事情。再就是我們所用的法器和所穿的衣服也不一樣,上崗教和河邊教用到的法器是牛角、令牌、司刀以及竹卦等等,但是上崗教有綹旗,我們河邊教沒有。而我們河邊教在舞司刀的同時另一只手會舞儺鈴,上崗教則不使用儺鈴。就法衣來說,我們穿的是紅色法衣,而上崗教會先在里面穿一件青長衣,然后再在外面套一件無袖的長紅衣。我現(xiàn)在穿的這套法衣就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我跟他參加了無數(shù)次儺事活動,他都是穿的這一套衣服?,F(xiàn)在傳到我身上,我一看到它,就會想起父親對我的教導(dǎo)。尤其是我正式學儺的日子里,受到背科書的挫折,不想學,是父親的苦口婆心加棍棒鞭打才使我快速掌握了儺。
1982年,我正式度職出師了。當時參加度職的一共有6個師父,傳度師是全京夫,引度師是全邦銀,還有幾個幫忙的師父,分別是鄧科山、全憑、全清江和我父親鄧宗妙。在度職的過程中,我父親把他所用的道具、科書以及秘訣都傳授給了我。我接過這些東西,就表明我是能獨立掌壇的土老師了。但在我度職之后的數(shù)年間,我還是跟著我父親行儺。直到1996年我父親去世,我才開始獨自掌壇。因為我父親名氣很大,很多人找他搞儺。他自己另外又收了5個徒弟,分別是全京父、全邦銀、姜英楚、姜世寶和全明示?,F(xiàn)在這些人除了姜世寶之外,全都去世了。姜世寶自己年紀大了,也沒有搞了。因此,我父親走了以后,現(xiàn)在只有我在傳承他的衣缽了。我很懷念我父親,他對待辰州儺很認真,還常常告誡我,要保持敬畏之心,并且告誡我害人的事情不要做,要做有利于人的事情,解除人的病痛和困擾。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這也是度職以后還一直跟在父親身邊搞儺的原因。
二、多彩的從儺技藝
在1996年,我獨自從儺以后,經(jīng)常唱儺戲、做法事以及儺技,有時我還在鼓樂隊這邊干吹打。做得越多,就越熟練,一個動作一個唱詞,例如手訣、符以及咒的使用和儺戲的唱詞,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光是這些記得清楚,我還會解“邪”,為遭受“邪氣”困擾的人解除痛苦。比如,就有這么一個人讓我印象深刻,他叫周明興,現(xiàn)在有五十多歲了。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桃子樹,樹上結(jié)滿了桃子,看著很誘人,他就爬上去摘,但是一不留神,從樹上摔了下來。路人見狀,趕緊把他送去醫(yī)院。醫(yī)生檢查說他腰和腿沒有斷,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墒撬卺t(yī)院休養(yǎng)一段時間后,還是全身動不了。醫(yī)生也檢查不出毛病,就讓他出院了。出院以后,他家里人還把他送到省城的大醫(yī)院治療,但是也沒有治好。于是,通過多方打聽,找到了我。我去他家一看,發(fā)現(xiàn)這都是心結(jié)作祟。因為他總認為自己腰摔斷了,腿也摔斷了,動不了了,其實他什么事情也沒有。為了讓他的心結(jié)解開,我就幫他做了一場打通“十人抱負”的法事,把全身上下的經(jīng)脈打通。做完以后,就告訴他,你的全身筋骨已經(jīng)打通了,你的病慢慢就好了。果然,一個星期之后,他就能站起來了?,F(xiàn)在啊,他在家天天打麻將,人可精神呢!
除了解“邪”外,還有很多人找我給小孩度關(guān)煞。度關(guān)煞就是給不滿12歲的小孩子祈福,期望他平安健康地成長,少一些疼痛和磨難。這些事情真是說不清楚。上龍坪就有一戶人家,他家小孩晚上經(jīng)??藓?,不睡覺。那戶人家就請我去做度關(guān),我一看到那個小孩,就對他說,不哭鬧的小孩才會受大人喜愛,大人就會給你糖。說完,我就給了他幾顆糖。接著,我就做了度關(guān)。做度關(guān)是要上刀山和過火槽的,做完以后也就是度完關(guān)了,小孩子也好養(yǎng)了?,F(xiàn)在這個小孩子大學都快畢業(yè)了,身體很健康,沒聽說得什么大病。
我做得最多的法事還是還愿。還愿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還大愿,要十二個人做五天。而另外一種是還小愿,則需要八個人做三天。但不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基本上都只做三天,五天時間太長了,耗時又耗錢,一般家里都耗不起啊。這不,前段時間,我才做完一個還壽愿。我們這里講究孝道,一般來說,都會在老人大壽時請搞儺的人去為老人祝壽還壽愿,保佑家里老人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在接到主東家的邀請后,我要提前一天到他家里堂屋扎壇,儺壇一般設(shè)在主東家的正堂里面。同時,還要拉起請神的臨時神棚。此時,最重要的任務(wù)是剪紙,把剪好的各種彩紙在正堂里掛起來,再把神像圖也掛起來。兩者掛完之后就表明準備工作已經(jīng)完成一大半了。接著,在堂屋中間放一張大方桌,在桌面上面放上裝滿谷米的升斗,以供插香的時候用。在升斗的后方供奉著飛天五岳、驅(qū)儺大地以及靈官大帝,而儺公儺母的塑像則放在桌子的后面。儺壇的后面還會另設(shè)一張方桌,桌上供奉判官和戲神。
等扎完壇,儺事活動也要開始了。根據(jù)選擇好的吉時進行開場。吉時的選擇是與主東家的生辰八字聯(lián)系在一起,按照生辰八字選擇吉時,關(guān)系到還愿的效果。據(jù)推算,這個主東家還壽愿的吉時是下午5點。在還壽愿的三天兩夜中,首先要請神,其次是申文、封鎖、迎神、下馬、上茶、呈牲、八郎、姜女下池、觀花教子、陳光澤失戲、上熟、合標、開洞、判官勾愿、禳星、和菩薩、送神,這是三天的小儺愿。你看我們和上崗教的開洞是不一樣的,我們是唱完戲才開洞,而他們是開洞了才唱戲。這一套流程就需要三天,到了晚上,我們8個人輪流睡,只是現(xiàn)在年紀大了,身體有點吃不消了。就算這樣,我還是會認真搞,不出錯,這是我們搞儺的人必須有的精神。我經(jīng)常做還愿,所以我對這些法事都很熟悉,唱詞也都能倒背如流。比如在做判官勾愿時,就會有這么一段:
老判打坐金交椅,從頭至尾看分明,拆開龍書簿來看,字字行行寫得清,拆開一扇二扇三扇龍書簿來看,這是人家不敬天地,污穢三光欺上天,毀謗圣賢一行罪,為何寫在老判簿中存?拆開四扇五扇六扇龍書簿來看,這是人家不孝父母,打娘罵爺,忤逆雙親一行罪,為何寫在老判簿中存?拆開七扇八扇九扇龍書簿來看,這是人家大秤小斗,明瞞暗騙,王母娘娘,放火燒山,失下綾羅一行罪,為何寫在老判簿中存?拆開十扇十一扇十二扇龍書簿來看,才是東家酬儺簿,才是東家了愿明。
在這幾十年行儺的過程中,除了做法事外,我還唱過很多儺戲,扮演過很多角色,比如在《八郎買豬》里面演八郎,《姜女下池》里演范郎,在《觀花教子》中演員外。在唱儺戲時,我要換角色所需的衣服,有時候還要戴面具,這樣才逼真。尤其是我在扮演八郎一角時,所戴的面具很滑稽,再配上我的唱詞,現(xiàn)場看的觀眾都會被我逗笑。看到觀眾的笑聲,我就唱得更起勁了。就算熬一夜,我也不會覺得累了。我來唱一段《姜女下池》:
站在枝頭把話講,叫聲姜女聽端詳。
我是秦王挑土郎,一身四體不像樣。
衣服無領(lǐng)褲無襠,鞋子無底襪無幫。
衣服破爛不像樣,如何配得女嬌娘。
我勸姜女別處放,此地不能結(jié)鴛鴦。
唱儺戲需要戴面具,面具不能與儺戲分開,它是儺戲中必不可少的器具。我唱戲時所戴的面具都是父親留給我的,都是木頭制作成的。這面具的制作工藝很復(fù)雜,父親會做,但是我不會做。我現(xiàn)在還記得父親做面具的場景,一共有六個步驟:第一,選擇好要用的木頭,一般是樟樹木,在木頭上畫出人物的五官和輪廓;第二,用工具把五官挖出來,這樣基本形狀就出來了;第三,用小刀進行更深入地刻畫,重點是耳朵和頭飾;接著我父親會拿出打磨石,將面具打磨平滑;第四,為了使面具更有光澤,我父親會把面具放入油中炸;第五,炸完撈起來晾干后就可以上色了;先上清漆打底,干了之后再上別的顏色了;第六,唱儺戲使用的面具都要開光,父親會在額頭或者眼睛上畫一筆,就表示已經(jīng)開光了。開了光的面具往往和扮演角色的關(guān)系是固定的,一張面具就是一個角色。如果你沒有聽到開場劇名,但是只要看到所戴的面具,就能知道扮演的角色了。比如在《蠻八郎買豬》中,八郎的面具就很有特點。它的雙眼是瞇著的,而且沒有下巴,面具的顏色是古銅色,這種沒有下巴的古銅色面具,觀眾一看就知道是八郎出場了。而在《判官勾愿》中,判官的面具沒有八郎的和善。它頭戴一頂黑色的官帽,濃眉大眼,血盆大口里面露出獠牙,表情嚴肅,看起來很嚇人。
行儺中,手訣和咒、符也必須要的。手訣就是咒語以手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而把咒語寫在紙上就成為了符,符、咒語以及手訣往往都是聯(lián)系在一起使用。在這三種中,要數(shù)符的使用最為復(fù)雜。使用符之前,要先畫符。而畫符有一定程序,這絕不可以簡單了事。首先要洗手、洗臉、漱口,然后就可以開始畫了,畫的時候一定要專心致志,還要誠心誠意。不同的符有不同的畫法,比如祛病符要一邊畫,還要一邊翻掐手訣、念動咒語,并且,嘴里含一口凈水向東方噴出,這樣的符才有效。我每次在畫祛病符時,我都會畫兩份,一份用火燒成灰后吞食,另外一份就貼在患病人的臥室的門上。雖然符很復(fù)雜,但是你把符、咒語以及手訣看成一個整體,慢慢會運用自如,熟練于心。比如請神時的《梅山咒》,在請神靈降臨儺壇時,都會用到它:
奉請梅山李老君,香煙吹動鬼神驚,眼似五雷如猛虎,好似豪光閃電門,朝在陽間行教法,夜歸壇內(nèi)點齊兵,點得陰兵千千萬,點得陽兵出洞門,弟子壇前來奉請,惟愿梅山將來臨。
不光是符、咒語和手訣,上刀山、過火槽等儺技也是我們熟練掌握的。上刀山要遵循一定規(guī)則,我在上去以前,要先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帽子,讓它們平順。再上香,吹牛角請神請師。接著念敕水咒,畫敕水符,將敕水噴灑在刀山,這樣做一方面是掃除刀山的污垢,另外一方面把刀封住。最后我赤腳敕水,就可以上刀梯了。過火槽的程序和上刀山差不多,也是要一邊在符訣的念誦中,赤腳走過燃燒的木炭。走完以后,我還會把腳底亮出給大家看,表明雙腳沒有被燙傷。你看著很嚇人,其實只要按照師父傳下的規(guī)矩,用好符咒,就不會傷及皮肉。之前有人專門請我表演上刀山以及過火槽等儺技,每次表演的時間都是2個小時左右。當時,有好多人來捧場,差不多有300人,有時侯人多還要搶票看。不論是在主東家里還是在表演大廳里面,聽到觀眾們發(fā)出的歡呼聲,我都會很自豪。
此外,吹打基本功也是我要會的本事。不瞞你們說,這也是我很自信的地方。因為我從小對鼓點有敏銳感,學習吹打的速度很快。在做法事的時候,一旦我沒有唱儺戲,我就會去干吹打的工作。尤其是打鼓,我所打的鼓半徑大約50厘米,木制結(jié)構(gòu),外面看起來就像一口缸。這種鼓打起來聲音很敦厚,在開場前,鼓和鑼一敲一擊,氣勢就起來了。而嗩吶是我經(jīng)常要用的樂器,這對人的氣息要求很高,一般沒學過的人是吹不長的。我父親告訴我,鑼鼓樂不能缺少,因為它是辰州儺戲的伴奏樂,是儺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盡管我年紀大了,力氣沒有以前大了,但是我還是會用力敲打,也會用力吹,直到我不能動了。
三、堅定的傳承信念
我與儺很有緣分,我家祖上四代都是搞儺的,屬于河邊教,第一代是我公公鄧顯靈,第二代是我爺爺鄧應(yīng)詳,第三代就是我爸爸鄧宗妙,第四代是我鄧得靈,這些都是法名。并且,不僅我家里人搞儺,就連我老婆的父親全體和爺爺全文釗也是搞儺。我認為我能與儺打一輩子的交道,除了父親的原因外,家里人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我老婆那邊本身就是搞儺的,她就能理解我的工作。有時候幾天不在家,她也沒有怨言。她為我生了三個女兒,女兒們也都支持我搞儺。我平時都不在家,大部分時間都是她親自帶孩子。現(xiàn)在我三個女兒都嫁人了,外孫都有好幾個了。
有了家人的支持,這么多年來,我才專心地傳承辰州儺。但在傳承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最大的問題就是找不到傳承人,年輕人都不愿意學。我很想把儺戲傳承下去,可是我現(xiàn)在沒有徒弟。盡管我父親名氣很大,收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六個徒弟,但是這些徒弟們也沒有找到下一代傳承人?,F(xiàn)在父親只有我和另外一個叫姜世寶的徒弟還在世,其他人都不在了。我至今還記得我們六個人跟在父親身邊搞儺的場景,我們幫著父親布置儺堂,不一會兒就搞好了。我們幾個人一起跟著父親學了好幾年,朝夕相處,相互之間都產(chǎn)生了默契。無論是集體做儺事活動還是吃飯生活,我們都分工明確,沒有鬧過矛盾,關(guān)系都很好。我現(xiàn)在有事沒事都會去看姜世寶,只不過他行動不便,已經(jīng)很久沒搞儺了。他前幾天還跟我說,他很想再搞一次儺,天天在家太無趣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父親有六個徒弟,也就我一個人還在搞。要是哪一天我也搞不動了,我在家也會不適應(yīng),畢竟我與儺打了一輩子的交道。
之前倒是有個年輕人找我學儺,可是他后來嫌棄賺不了什么錢,又很辛苦,學了一年就出去打工了。過年的時候,我也沒見他回來過,慢慢地就斷了聯(lián)系。你看,現(xiàn)在村里的年輕人都跑出去了,過年回家也都是看手機,整天眼睛不離手機。就連村里有人家在做儺,邀請他們?nèi)タ?,也都不去。年輕人很少有人愿意去學習和傳承,父親給我的幾十本科書、法器以及法衣等等都找不到人來接手,可能等我不在了,這些東西也就燒了吧。對于儺戲的傳承問題,與我一樣很多從事儺戲的人都很擔憂和無奈。我理解年輕人要養(yǎng)家糊口的現(xiàn)狀,搞儺的這點微薄收入不足以撐起一個家庭的生活。
不過令我高興的是,辰州儺慢慢出名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了解它。從前,別人都不知道儺戲是干什么的,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發(fā)達了,網(wǎng)上就有很多辰州儺戲的新聞和視頻,大家通過看這些,就會逐漸認識辰州儺了。平時,我一有空就會打開手機搜索辰州儺戲,屏幕上會出現(xiàn)很多視頻,我都會認真看這些視頻。從別人行儺的視頻中,我能發(fā)現(xiàn)別人的優(yōu)點,找尋自己的不足,這也是學習的機會。通過網(wǎng)絡(luò)的傳播,我相信會有越來越多人認識到辰州儺的魅力。尤其是在外打工的年輕人看到這些新聞報道與視頻,了解到辰州儺的價值,就會回來當辰州儺戲的傳承人。
我當了一輩子的傳承人,做了很多場法事,多到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多少場了。在以前,我一年能做幾百場法事,長時間都不在家。現(xiàn)在,一年減少到20場左右了,而且請我做的基本上也是老年人,年輕人都不相信這些。年輕人之所以不信,就是不了解我們辰州儺,我相信年輕人接觸辰州儺越多,他們會越喜歡。我剛開始學儺也不愿意啊,慢慢接觸以后,我發(fā)現(xiàn)我愛上了這個行當。任何事情要先了解,才談喜歡與否。用現(xiàn)在的時髦話來說,辰州儺戲充滿了正能量!它請來正義的神靈來趕走給人們帶來的病痛、災(zāi)禍的妖魔鬼怪和陰邪之物,從而使人們獲得健康與安寧。在我?guī)资甑男袃闹?,我就給很多人帶去了正能量。我看到他們從病痛與災(zāi)禍中解脫出來,就更加堅定傳承辰州儺的決心。
社會各界人士也有著傳承辰州儺的決心,縣政府時不時就會舉行辰州儺戲的表演活動,吸引了很多年輕觀眾。我之前去懷化市區(qū)做固定表演活動的時候,就有很多年輕觀眾在下面拍手叫好。盡管1個月才賺一千多塊,但是我熱愛這份工作,就不會覺得少了。還有遇到表演活動時,媒體記者們也都在不停地拍,學者專家們則聚精會神地看,之后就會出現(xiàn)很多有關(guān)辰州儺戲新聞報道和書籍。這是一個好現(xiàn)象,只有全社會都動員起來,辰州儺戲才能發(fā)揚光大。我本人也會一直當辰州儺戲忠實的守望者,一定好好地把老祖宗留給我的東西傳承下去!
注 釋:
[1] 主東家:指那些需要還愿的普通村民。
[2] 河邊教:辰州儺戲現(xiàn)存的兩大教派之一,另外一個教派是上崗教,兩者在法事、法器、法衣以及唱腔上均有所不同。
責任編輯:黃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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