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辨析

王旭

摘要：我國歷史上產(chǎn)生了眾多同名詞牌或曲牌，它們以同名同宗、同名異宗等形態(tài)流傳至今，《望江南》就是其中的一首。本文通過爬梳文獻，對《望江南》在歷史上的流變情況進行追溯，并以《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為考察對象，對各地現(xiàn)有《望江南》曲牌進行分析，得出其為同名異宗曲牌的結論。

關鍵詞：《望江南》? ?詞牌? ?辨析

中圖分類號：J64?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9）16-0021-02

詞牌《望江南》在唐、五代時期留下了753首詞作，除了《兵要望江南》等720首外，另有敦煌詞和文人詞凡33首。其在宋代依然流行，有233首詞作留存下來。唐、宋《望江南》詞作總數(shù)多達986首，是目前所見唐宋詞壇留存數(shù)量最多的詞牌①。那么，作為曲牌的《望江南》在歷史上的情況是怎樣的，流傳至今的《望江南》有何特點？筆者查閱了相關文獻，并以《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為考察對象，對各地留存下來的《望江南》曲牌的情況作以簡要梳理。

一、《望江南》一名的歷史追溯

目前所見，將《望江南》作為曲牌記載的文獻有（唐）崔令欽的《教坊記》、（唐）段安節(jié)的《樂府雜錄》、（宋）王灼的《碧雞漫志》及（宋）郭茂倩的《樂府詩集》。

《教坊記》所列盛唐教坊“曲名”及“大曲名”凡324調(diào)，有《望江南》曲牌名稱，但無詳細內(nèi)容說明②。

《樂府雜錄》“望江南”條目載：“始自朱崖李太尉鎮(zhèn)浙西日，為亡妓謝秋娘所撰，本名《謝秋娘》，后改此名。亦曰《夢江南》”③。

《碧雞漫志》卷五載：“《望江南》，《樂府雜錄》云：‘李衛(wèi)公為亡妓謝秋娘撰《望江南》，亦名《夢江南》。白樂天作《憶江南》三首，第一《江南好》;第二、第三《江南憶》。自注云：‘此曲亦名《謝秋娘》，每首五句。予考此曲，自唐至今皆南呂宮，字句亦同。止是今曲兩段，蓋近世曲子無單遍者。然衛(wèi)公為謝秋娘作此曲，已出兩名。樂天又名以《憶江南》，又名以《謝秋娘》，近世又取樂天首句名以《江南好》，予嘗嘆世間有‘改易錯亂誤人者是也”④。

《樂府詩集》卷八二于《近代曲辭》收白居易、劉禹錫《憶江南》詞，解題云：“一曰《望江南》?！稑犯s錄》曰：《望江南》本名《謝秋娘》，李德裕鎮(zhèn)浙西，為妾謝秋娘所制。后改為《望江南》”。⑤

從以上文獻記載可知：

1.《教坊記》列有盛唐教坊“曲名”《望江南》，說明《望江南》為盛唐宮廷音樂機構教坊所采錄或創(chuàng)制的一個燕樂曲調(diào)。繼續(xù)追溯，漢魏六朝以降，文人騷客筆下涌現(xiàn)出大量歌詠“江南”的樂府歌曲和詩歌，可視為唐代《望江南》創(chuàng)制之淵源。據(jù)郭茂倩《樂府詩集》所載，在“相和歌辭”及“清商曲辭”中，有樂府古辭《江南》及文人樂府《江南思》《江南曲》《江南弄》等多首。盛唐教坊所采錄或創(chuàng)制的《望江南》一曲，應該具有六朝樂府中此類“江南”樂曲的音樂淵源，或者是在隋代及初唐以來民間所傳歌詠“江南”一類歌曲的基礎上加工創(chuàng)制而成⑥。關于《望江南》的創(chuàng)始時間，歷來有多種看法，如取《海山記》記載，始創(chuàng)于隋煬帝說;取《樂府雜錄》記載，始創(chuàng)于李德裕說等⑦。

2.《碧雞漫志》和《樂府詩集》均引用了《樂府雜錄》的內(nèi)容，可知《望江南》又名《謝秋娘》《夢江南》《憶江南》《江南好》。

3.白居易《憶江南》三首，乃是現(xiàn)存唐宋文人詞中最早依《望江南》一調(diào)作詞的實例。其原詞為：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p>

詞的內(nèi)容與“望江南”主題相符合，歌詠江南游樂風情，與漢樂府古辭中的“江南”類詩歌的審美主旨相映。第一首雖以“江南好”開頭，卻以“能不憶江南”結尾，第二、三首皆以“江南憶”三字開篇，接以“最憶是杭州”“其次憶吳宮”，皆不離一個“憶”字。濃濃的追憶之情，應該是促使白居易為此組詞作命名為《憶江南》的主要原因所在，但其所依據(jù)的音樂曲調(diào)實為《望江南》⑤。

4.《望江南》所屬宮調(diào)為南呂宮。山西陳家濱、劉建昌二位先生將五臺山漢傳佛教音樂《望江南》一曲的宗教內(nèi)容詞替換為白居易《憶江南》詞。原佛教音樂詞為：“東方界，甲土木神君。今日今時度奉請，降臨法會布陰功。孝眷保安寧”。共五句，句式為“三五七七五”的結構，將其替換為白居易詞后竟十分契合。由此，黃翔鵬先生認為，唐代俗樂南呂宮實際是角調(diào)式，認為這曲佛教音樂《望江南》從調(diào)高、調(diào)式結構、調(diào)頭位置和古文獻中的唐代俗樂調(diào)名稱都已取得了可以互相印證的結果，推斷出該曲為即傳自唐代的《望江南》。⑧

二、《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各卷《望江南》存本比較

《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后簡稱《集成》）是20世紀80年代從國家層面對各個地區(qū)的器樂曲進行普查的成果?！都伞返臉嫵刹粌H包括各地區(qū)各民族的民間樂曲，還將歷史上存留下來的宮廷音樂、宗教音樂等也予以收錄。雖然《集成》的最終版本經(jīng)過了縣、地、省的多級篩選，記譜的準確度也經(jīng)常受到質(zhì)疑，但由于其保存了大量傳統(tǒng)器樂曲文本，仍是我們進行學術研究極有價值的參考對象。在《集成》中，可以看到很多曲牌是遍布全國各地的，如《將軍令》《水龍吟》《柳青娘》等，在各地民族器樂獨奏、合奏中都有保存和流傳。因此，本文在探討《望江南》曲牌的源流及現(xiàn)狀時，以《集成》為考察對象。查閱《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各卷，共梳理出8首相關曲牌：

山西3首：佛教音樂（五臺山漢傳佛教）《望江南》，角調(diào)式，慢速;笙管牌子曲《望江南》，角調(diào)式，速度? = 120;道教音樂（正一教）《望江南》，宮調(diào)式，速度? =80。河北1首：佛教音樂《望江南》，宮調(diào)式，散板—中板—快板。遼寧1首：道教音樂笙管曲《望江南》，宮調(diào)式，速度? =60。陜西2首：西安鼓樂鼓段曲《望江南》，宮調(diào)式，中板稍慢;西安鼓樂耍曲《望江南》，宮調(diào)式，散板—慢板。天津1首：吹歌嗩吶曲《望江南》，角調(diào)式，散板—慢板—慢起漸快—漸慢。海南1首：漢族絲竹樂《憶江南》，羽調(diào)式，速度? =80。

從這8首曲牌的情況可知：

1.以《望江南》為名的曲牌有7首，《憶江南》1首，未見《樂府雜錄》《碧雞漫志》所載以《謝秋娘》《夢江南》《江南好》為名的曲牌。

2.《望江南》本是聲樂曲牌，但在發(fā)展中逐漸器樂化了，這里五臺山漢傳佛教音樂《望江南》是諸曲中唯一帶詞的曲牌，應是8首之中最古老的原型，如果以其為基本曲調(diào)進行參照，其余7首除了有的宮調(diào)與其相同為角調(diào)式，在旋法、句式等方面均有很大差異，不能視為“又一體”或“變體”，只能視作“另一體”。

3.在宮調(diào)使用上，8首曲牌均保持一宮到底。

4. 8首曲牌速度不一。

比較以上8曲，《望江南》屬于“名不副實的有標題的同名異宗曲牌”。所謂“名不副實”，即曲牌刻畫的內(nèi)容游離于曲名之外，標題僅起著一種符號的標記作用，不能顧名思義地去聯(lián)想曲牌內(nèi)容。《集成》所錄《望江南》各曲牌，從演奏的場合及表現(xiàn)功能來看，其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顯然與“望江南”這一主題無關;所謂“同名異宗”，即同一標題曲牌雖然名稱一樣，各自的音樂材料卻不同，是用多種多樣的旋律、音階、調(diào)式、結構等音樂手法來表現(xiàn)同一曲牌標題所提示的內(nèi)容。⑨這類異宗音樂曲牌，由于在傳承過程中彼此間少有跨類別的橫向傳播及交流的關系，因此一般無曲調(diào)上的引用及派生。這種沒有宗族派生關系的曲牌音樂，均是呈單向的傳播和流變的態(tài)勢，每個曲牌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曲牌網(wǎng)絡體系。

注釋：

①劉尊明：《試論唐宋<望江南>詞的藝術風格》，《學術研究》，2012年，第08期。

②[唐]崔令欽：《教坊記》，《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14頁。

③[唐]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61頁。

④[南宋]王灼：《碧雞漫志·卷五》，《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145頁。

⑤[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1155頁。

⑥劉尊明、余澤薇：《唐宋<望江南>詞調(diào)的創(chuàng)制源流與聲情特征》，《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03期。

⑦參見劉尊明、余澤薇：《唐宋<望江南>詞調(diào)的創(chuàng)制源流與聲情特征》，《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03期;李雄飛：《<望江南>傳說研究》，《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04期。

⑧黃翔鵬：《逝者如斯夫——古曲鉤沉和曲調(diào)考證問題》，《文藝研究》，1989年，第04期。

⑨馮光鈺：《中國曲牌考》，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3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