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蓓
摘要:梁漱溟早期的思想經歷過幾次重大轉折,從功利主義傾向到佛教的出世,最后他發(fā)現(xiàn)儒家的生活是最好的“住世”方式。梁漱溟認為中國文化特征是“人類理性開發(fā)的早”,是徹頭徹尾理性的發(fā)揮。中西文化并無優(yōu)劣之分,只不過是理性發(fā)覺的早晚的區(qū)別。他出于文化認同的心理,致力于為中國文化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
關鍵詞:梁漱溟;中國文化;理性
梁漱溟(1893-1988)出生于官宦之家,其家族譜系可上溯至元代忽必烈的第五子之后[1]14。到了他父親梁濟這一輩,雖也做過幾年京官,但家族中衰的頹勢已無法逆轉,祖輩昔日所擁有的財富和權力已是過往煙云。梁濟早年受西方思想影響,在梁漱溟的教育上較為開明,他不讓私塾先生教其儒家經典,而是送梁漱溟進入新式學堂學習,直至其中學畢業(yè)。這一學習經歷影響了梁漱溟的一生:“我自十四歲進入中學之后,便有一股向上之心驅使我在兩個問題上追求不已:一是人生問題,即人活著為了什么;二是社會問題,亦即是中國問題,中國向何處去……總論我一生八十余年(指十四歲之后)的主要精力心機,無非都用在這兩個問題上?!盵2]5
梁漱溟的早期思想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大約是從十幾歲到二十歲左右,這一時期他關注的是社會問題,試圖為民族的出路出謀劃策,他以用功利的思想來衡量是非,先是向往君主立憲,后又同情革命,甚至要求消滅私有制度,以他的“社會主義”來救治時病[1]20。這個時期的梁漱溟經歷著外界的動蕩,思想變化極快,并且毫不關注文學、藝術、哲學等,只專注于對社會問題的解決。辛亥革命之后,清王朝雖滅,但百姓依然困苦,時局依然動蕩,社會依然殘酷,只不過是掌權者由這一批換成了另一批。梁漱溟的社會理想未能在革命中實現(xiàn),反而帶給他更大的失望,他的精神充滿痛苦,既解決不了現(xiàn)實的問題,也找不到精神宣泄的出口,在這種狀態(tài)下,他的思想經歷了一次重大的轉折,這一階段大約從他20歲起到29歲放棄出家時為止[1]21。由于社會問題解決無果,他開始轉向對人生生命問題的思考。他以個人的生命體驗為思考的起點,他發(fā)現(xiàn):在現(xiàn)實生活中,苦與樂是欲望的得與不得,是無法避免的生活體驗。那么欲望到底出自何處呢?他認為“欲望出自主觀,其或遂或不遂則視乎客觀際遇;是故苦樂殊非片面地從主觀或片面地從客觀所得而言之者?!盵1]22梁漱溟試圖借助佛家的思想來解決這個問題。佛家主張出世,即主觀精神由迷惘到頓悟,從紅塵的漫漫苦海解脫至無煩惱的境地。欲望雖產生于主客觀之間,但在不放棄肉體的情況下,我們只能從主觀的精神方面尋求解決,通過心來調節(jié)欲望,最終消滅欲望。梁漱溟在29歲時決定放棄出家,這一階段他在思考關于生命如何“住世”的問題[1]23。梁漱溟在經歷出家,放棄出家之后,以他自身的經歷證明:出世并非生命得到解脫的唯一途徑,“住世”的方法同樣也能求得生命的解脫,最好的“住世”方式便是儒家的生活。
鴉片戰(zhàn)爭以來,西方現(xiàn)代性的入侵使得中西之間在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面的沖突日益加劇,眾多的變法改革被提上日程,但它們都以失敗而告終。連連失敗的運命促逼著國人對于中西文明的討論與反思不斷深入,中國傳統(tǒng)文化因民族的危機而成為眾矢之的。梁漱溟在中西文化之爭的問題上,認為二者之間并非“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的關系,而是主張中西文化應當相互理解,而非相互否定?!霸诹菏榭磥?,任何一家文化都有其縱橫關系。從縱的方面看,它有自己的歷史、現(xiàn)在和將來;從橫的方面看,它居于世界文化總關系之中,占據有自己獨特的地位?!盵1]64他將這種觀念融入到對文化的研究中,尤其是在當時飽受詬病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之中,期望為中國文化開辟出一條道路。
照梁先生的觀點,“中國文化徹頭徹尾就是理性的發(fā)揮”[1]110。正是植根于理性的力量,歷史的風雨才沒有讓他凋零。那么梁先生所指的“理性”是什么呢?為了回答這一問題,他首先區(qū)分了“理智”與“理性”?!爸参锒ㄓ谝凰?,攝取無機質以自養(yǎng),動物則游走求食,動物之中,又有節(jié)足動物之趨向本能,脊椎動物之趨向理智之不同。趨于本能者,即生下來依其先天安排的方法以為生,反之,先天安排不夠,要靠后天想辦法才能生活者,則是理智一路。”[3]110人類從本能生活中解放出來,減弱身體感官對于具體事物的本能的反應,行為之前有猶豫或冷靜的過程,“知識即于此產生,更憑借知識以應付問題”[3]111,這就是理智生活的樣式。而理性是一種通達平靜的心理狀態(tài),它不會偏私,以一種超越的態(tài)度和批判的精神經歷著漫長的人生體驗,以這種心態(tài)去生活,去尋找生活中的“對”,不斷向上,不斷求取,卻不忘保持本心。[1]115理性雖然是人類的特征,但并非天生完滿,會隨著人類社會生命的發(fā)展而再次開發(fā)。社會生命的發(fā)展可類比為個體生命的身心發(fā)育成長,是隨著文化的發(fā)生開展而發(fā)育成長的。在這一層面上,中西方文化確有不同,“西洋偏長于理智而短于理性,中國偏長于理性短于理智”[3]113。若以人的心身發(fā)展為喻,西方文化是從身體出發(fā),循序漸進,理智發(fā)達但理性自覺較晚,所以西方文化工具發(fā)達,征服自然的成績斐然,卻缺乏對生命本性的正確認識,不知道人之所以為人之道,因而人與人之間產生了分裂對抗。中國文化則像是一個早慧的孩子,身體發(fā)育未全,智慧卻早開了。它超越具體的歷史情境,對人類生命的本質有較為深刻的理解,但是這種早慧的特征卻反過來抑制“身體”的發(fā)育,從而造成身體發(fā)育的不完全,以至于智慧也未能完滿地發(fā)育好。在梁漱溟看來,中國未能自覺演進到近代的原因總歸于理性早啟,文化早熟,這是中國文化弊病的來源,在不恰當?shù)臅r機產生了不合時宜的思想,這種早熟的文化使得我們不能輕易根除。更不能沿著原來路獨行,我們必須在原來的基礎上重建,為中國文化找尋一條新的出路。
梁漱溟對中國文化的研究,是出于一種危機感和使命感,在他看來當時世界已成西化的世界,中華文化的存廢已到生死攸關的程度,因此必須探索新的文化發(fā)展方向。不管是《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還是《中國文化要義》,或者是他在此期間公開發(fā)表的一些關于中國文化的文章,他都將大部分心力集中于對中國文化特征的探討。他想要說明中國文化跟不上現(xiàn)代化的進程,并非意味著中國文化毫無作用,西方文化發(fā)達,但其弊病也非常明顯,所以梁漱溟主張要讓中國文化“翻身”,并且和西方文化一樣成為世界文化。要使中國文化“翻身”,第一階段便是全面承受西方文化。梁先生的“全面西化”是指“以德先生和賽先生為核心的西化”[4]54,“民主”和“科學”之下蘊含的是西方文化的精神根基,即個體精神,這是一種完全不同于中國文化的特質,這種特質產生了向上奮斗的精神,創(chuàng)造了豐富的物質文明。而中國文化的調和持中特質若無西方文明的野蠻入侵,是很難自覺生發(fā)出這種精神的。在西方文化為主流的情境下,中國文化若想“翻身”,不能再在自己的道路上走下去,而要改變,要在別人掌控的世界里曲線前進,然后才能將中國文化重新拿出來,實現(xiàn)中國文化的復興。不過,中國文化要“翻身”面臨的是一個西方文化占據話語權的世界,這不是靠自己一廂情愿的努力就能實現(xiàn)的事情,而是需要別人的接受,在這一過程中我們要以別人的話語、體系來表述自己的東西,這就間接造成了中國文化無法自我表述的窘境。顯然這樣的境況下,中國文化的“翻身”之路已然遙遙無期,所以梁漱溟后又主張放棄全盤西化而“往東走”。
梁漱溟一直強調對中西方文化的研究要在了解的基礎之上,但是他自身并沒有西方的生活經驗,又沒有足夠的西學素養(yǎng),他對西方文化的理解自然就不免隔膜,這也許是他的研究結論被批判的緣由。梁漱溟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他也為此做了很多努力,只是由于生活經驗的欠缺難以達到時代的高度,但其獨立思考之精神以及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是值得尊重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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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羅志田.文化翻身:梁漱溟的憧憬與困窘[J].近代史研究,2016(6):4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