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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克芹和他的“圍城”

      2019-11-25 01:56劉新林
      當代文壇 2019年6期
      關鍵詞:圍城

      劉新林

      摘要:周克芹三十余年(1959-1990)的創(chuàng)作生涯生動地展現了一個農民作家苦心經營而后聲名鵲起最終帶著遺憾離世的傳奇歷程。他寫作上的成功,端賴時代變幻、個人機遇,更與其堅守信念和苦熬自我的精神品質息息相關;他進城以后流露的“圍城”心態(tài),顯示了業(yè)余作者轉型的艱難。他飽含深情地書寫了這一切,雖未及完全實現,實則其本身代表著一個時代農民作家的境遇。

      關鍵詞:周克芹;農民作家;“圍城”

      周克芹是共和國第一代作家中的獨特一員,20世紀50年代末開始創(chuàng)作,“文革”時并沒有像大部分“五七”作家一樣停筆,而是堅持創(chuàng)作并借此實現專業(yè)作家之夢,1980年代初因《許茂和他的女兒們》及其同名電影而聲名大噪。迅速成名后,周克芹陷入了因“家庭風波”而引發(fā)的困境:成為專業(yè)作家卻不能安心創(chuàng)作;進城后卻時時回望農村??v使后來有《許茂》第二部,以及新長篇小說的計劃與實踐,終究沒有完成。奮斗幾十年,然后進城當專業(yè)作家,這是許多業(yè)余農民作者的夙愿。周克芹卻像是困在城里四處張望的陳奐生,時時小心,處處謹慎。從業(yè)余作者轉變?yōu)閷I(yè)作家,不僅意味著身份的轉變,也意味著生活方式的變化和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調整。周克芹式的困境顯示了轉變的艱難,無疑具有代表性。考察周克芹的奮斗史和成名后的“圍城”心態(tài),是理解周克芹小說的捷徑,也是理解當代作家創(chuàng)作生態(tài)的一種路徑。

      一? 作為隱喻的愛情

      周克芹的成名作是發(fā)表于1979年、出版于1980年反映1970年代中期農村生活的長篇小說《許茂和他的女兒們》。小說最惹眼的是許家姐妹復雜的感情糾葛:四姑娘許秀云被丈夫鄭百如拋棄,愛上當鰥夫一年余的姐夫金東水;九姑娘許琴愛上七姑娘許貞的對象吳昌全。這里至少涉及四段三角關系:許秀云與金東水、鄭百如,許琴與吳昌全、齊明江,許琴、許貞姐妹與吳昌全,以及許素云、許秀云姐妹與金東水。不明就里的讀者要驚異于七十年代的男女關系竟如此開放,驚異于周克芹在愛情問題上如此大膽。不過這是嚴重的誤會。小說的現代讀者也許更認同相反的意見,認為作者愛情觀念“陳腐”,在個體與國家之間漠視個體生命的存在價值,①這種指責同樣尖刻。

      愛情無處不在,但有關愛情的批評沒有成為評論界的焦點。人們不太好奇或者有意回避這樣的問題:為什么安排許秀云愛上金東水,妹妹愛上姐夫?為什么讓愛情萌芽于親情?這份“比春閨少女更為熾熱的愛情”,究竟萌芽于何時,怎么發(fā)生,則語焉不詳?!氨却洪|少女更為熾熱”,也許暗示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可是暗示又沒有得到有力的旁證。奇怪的倒是小說反復強調許秀云與長生娃兄妹近似母子的親情——打消第一次投河的念頭是因為奄奄一息時腦際浮現小長秀“天真秀美的小臉”和長生娃“小大人似的可憐模樣”。批評熱衷于承認事實的基礎上追問:為什么愛情不能實現,幸福不能降臨?若將金東水與鄭百如所代表的農村基層權力斗爭看作政治隱喻,答案呼之欲出。這種解讀最普遍,但反過來追問愛情如何發(fā)生,要經得起推敲卻不那么容易。在這個層面,愛情是個問題。

      再看一個細節(jié)。小說第二章,曾寫到一個黑影。“四姑娘掀開小草屋的破門,一腳跨進屋里,伸手向窗臺上摸火柴。突然,一條黑影從床上跳起來,撲到她面前,冬的一聲跪了下去!”②隨即許秀云尖叫一聲,嚇昏過去。這個細節(jié)很重要,因為許秀云遭人誤解乃至眾叛親離都擺脫不了的是由這條黑影生造出的謠言。謠言是壓在許秀云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然則,許秀云不能憑聲音或身形判斷黑影是共同生活過十年的鄭百如,豈不有違常情?關鍵性細節(jié)的設置如愛情之發(fā)生,就是這般語焉不詳。

      關鍵性細節(jié)一再被忽視,是讀者與作者的共謀。在《許茂》的原生故事外,存在著構成故事的副文本。讀者找到的是獨屬于他的副文本,如學生謝惠敏式的精神創(chuàng)傷,知青王曉華式的時代傷痕,或者農民周克芹式的成長故事。當讀者將自我代入角色,便開始創(chuàng)造區(qū)隔個體的情感歷程。由讀者情感催發(fā)的副文本和作者的故事,雖然時序不同,但效用一致——證明事實性的控訴遠比發(fā)生學的追溯更急迫正當。當時的普遍風氣就是將副文本嵌入小說故事,或者給予小說以自傳色彩。《許茂》是將周克芹的個人情感及命運嵌進許秀云的故事敘述中。周克芹多次表示自己就是許秀云,“我以發(fā)自肺腑的熱愛之情,噙著眼淚寫四姑娘。我把我自懂事以來的二十余年歲月的磨煉所積累起來的感情,二十余年從勞動農民——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們——身上感受到的美,大部傾注給了四姑娘這一藝術形象?!雹邸啊对S茂》里的四姑娘就是我。自殺都自殺四次,要是女的,肯定嫁不出去!”④可以說,周克芹就是許秀云的“原型”,寫許秀云就是寫自己。雖然在具體事實上,故事的紀實色彩不強,性別也不同,但由于作者與敘述者情感上的高度疊合,那就勢必牽扯出一個看不見的潛在文本——周克芹二十年的農村生活經歷。具體來說,就是周克芹的作家奮斗史。若沒有這二十年的奮斗史,周克芹就不會有《許茂》的寫作。

      因此,對周克芹二十年農村生活的簡單回顧,不僅是小說“前史”的必要補充,更是理解《許茂》寫作動機的基本視野?!对S茂》故事發(fā)生在1975年,對許秀云如何忍受、抗爭噩夢般的十年婚姻生活和追求那份可能存在的“比春閨少女更為熾熱的愛情”未及詳敘,扼要回顧周克芹的寫作史,對于理解許秀云的愛情“前史”也十分必要。

      二? 猶如宿命的寫作

      據《周克芹自傳》,周克芹是被“處理”回鄉(xiāng)后的第二年(1959)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的。在此之前,他在成都讀了六年的農業(yè)技術學校。上學的初衷,是為了擺脫農村生活,有朝一日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園藝師,至少到國營農場去當一個新式農民。在學校的六年培養(yǎng)了周克芹的文學夢。他讀了大量文學作品,創(chuàng)辦了墻報《蜜原》,并有意識地進行寫作練習。習作《老鹽工袁大爺》和《在列車上》均發(fā)表于此時。周克芹成名后經常把上學之前聽人說書、虛構故事當作創(chuàng)作的起始,實在是有意跳過這段結果并不“光彩”的歷史。但不可否認,在成都農業(yè)技術學校的六年才真正打開一個農村娃娃的閱讀視野和上進雄心。

      周克芹1936年出生于四川省簡陽縣石橋鎮(zhèn)的一戶窮苦人家。生活的艱難曲折是周克芹來到這個世界后面臨的人生第一課。出生時,父親正因爺爺病勢垂危四處告貸;爺爺去世后,周家因債臺高筑放棄了城鎮(zhèn)的生意返鄉(xiāng)種地;在農村苦熬幾年后,隨著生活好轉,全家又重返城鎮(zhèn)謀生活;然而沒幾年又返回農村靠租種土地為生。顛沛困頓下的生活使周克芹受到的教育時斷時續(xù)。解放前后,周克芹只讀了半年私塾,三年半小學,兩個學期初中。上大學無異于癡人說夢。況且周克芹有六個弟妹,父親更希望作為長子的周克芹能夠掙錢養(yǎng)家。周克芹放棄了考中學上大學,退而求其次,上了既不要學費也不要食宿費的農業(yè)技術學校。成名后,周克芹回憶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的這段生活,用詞多是“荒涼”“寂寞”“敏感”“孤僻”“膽怯”。擔心卷入同齡人的紛爭,周克芹不敢與他人拌嘴吵鬧,經常沉默了事;不是自己做的壞事,卻總疑心被人誣陷,常惴惴不安;有時一覺醒來,忽見家中無人,頓然產生一種被遺棄的感覺。⑤讓周克芹稍感安慰的,是聽說書人說故事。那些故事多半是柔弱女子慘遭不幸,或是英雄烈女創(chuàng)建功勛。每當夜幕四合燈芯燃起之時,說書人徐徐蠕動的字詞便會幻化出美麗空幻的故事,周克芹則坐在臺底下熱淚盈眶,如癡如醉。小小的腦袋里編織著悲壯凄婉的故事,涌現出剛烈忠貞的女子形象,這種經驗實得和攫取快感的方式,與他成年后執(zhí)著于感情的積累和宣泄頗有關聯。這也許是周克芹執(zhí)著于感情表現而較少歷史反思的經驗性“源起”。

      1958年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斷了周克芹的園藝師夢。周克芹在這場運動中被“處理”:開除團籍,遣返回鄉(xiāng)。他被認為“錯誤”有三:一是“不務正業(yè)”,六年間借的書都是文學書籍,沒有政治理論書和農科專業(yè)書;二是“攻擊社會主義”,周寫的大字報“賣油娘子水梳頭”,諷刺統購統銷政策;三是“同情右派分子”,曾寫信表示同情流沙河。是年,周克芹22歲。

      在外求學六年,卻犯了“錯誤”,丟了文憑,灰溜溜回到家鄉(xiāng),冷眼冷語可想而知。周克芹回鄉(xiāng)之時,大躍進如火如荼。在此背景下,周克芹寫下了小說處女作《秀云和支書》。這篇作品未收進生前的小說集,也少被提及。不過,《周克芹自傳》還是留下了只言片語:“一九五九年,即‘處理回鄉(xiāng)后的第一年,我就開始在本省的刊物上發(fā)表短篇小說,接著又陸續(xù)地有作品發(fā)表,如《秀云和支書》《井臺上》等,寫農民在人為的災難和自然的災害面前的不屈不撓的志氣?!雹拗艿挠洃浻姓`,《秀云和支書》發(fā)表于《峨眉》1960年第1期。這是一篇反映大躍進時期蟲害橫行,青年團員如何研究土法治蟲的故事。小說夸大了土法治蟲的成績,卻對人為的災難有意遮蔽,烙下了明顯的時代印痕。這且不談。與治蟲主線相對的情感線索——秀云的婚事有賴于治蟲的成功,治蟲主線和情感輔線互為表里,平行推進。要之,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融合進情感形態(tài)的表達,這成為周克芹小說敘事的起始性結構。其后發(fā)表的短篇小說《井臺上》(1963)與之類似,茲不贅述。此后,氣候突變,周克芹輟筆。

      《四川文藝》(1973)復刊后,相繼刊出了周克芹新作《李秀滿》《早行人》和《棉鄉(xiāng)戰(zhàn)鼓》。作為一個長期擔任大隊會計的基層干部,一個必須從事勞作以養(yǎng)家糊口的農民,寫作常常是作家與干部、農民身份的博弈。如周克芹所述,“有時候我自己都是矛盾的,曾經有過彷徨、痛苦,尤其是,當我感到是我自己在傷害著包括我自己在內的農民群眾的時候?!雹咧芸饲圩哉J為這一時期的創(chuàng)作比較自覺地用文藝為政治服務。⑧非常典型地圖解政策、為政治服務的作品是《棉鄉(xiāng)戰(zhàn)鼓》。周克芹極少提這部違心之作,也曾一度陷入矛盾和痛苦之中。今天看來,內容上前后聯系又不完全陷于圖解政策且有所長的作品是《李秀滿》。農村基層干部李秀滿面對自然災害和困苦生活時所展現的精神風貌,確有感人之處,在其小說人物譜系中可屬典型。這樣的人物很多,如支部書記羅國全(《秀云和支書》),生產隊長老鐘(《井臺上》),支部書記石寶林(《石家兄妹》),生產隊長辛大哥(《災后》),老支書鄭洪興(《落選》)……這些形象年代不一,但如一奶同胞,而李秀滿則是最典型的那個。愈是典型,“左”的流毒積聚愈深,這為后來反思“左”的錯誤、寫下《落選》式的作品埋下伏筆。

      周克芹迎合當時的文藝規(guī)范所取得的成功仍屬矚目。須知以寫作為進身之階,在被“處理”的農民作者中是極少數。問題是,在無所保留的情況下,對一個農民而言,寫作究竟意味著什么?不寫作又意味著什么?據傳記資料介紹,1973年年終結算,周克芹家超支兩百多元——彼時膝下四個子女,家庭負擔可見繁重。而這年夏天農忙時節(jié),周克芹仍在成都寫稿。1974年大春減產,預算結束后,周家口糧難保。周克芹擔心的除了掙工分,養(yǎng)活妻小,“最主要的是心境不佳,無好的情緒”,“也許創(chuàng)作生涯就此完結了吧?!雹釠]有報酬,還白白損失勞力,寫作只會加重家庭負擔,也難怪招致妻子的抱怨:“為了寫作,他成天都是神魂顛倒、精疲力竭的。為了寫作,他沒有時間同我們擺‘龍門陣,難得帶我和孩子們上街,看電影。即使他后來調到城里當上了專業(yè)作家,也是這樣:一心一意只讀他的‘圣賢書,從不把妻小家事放在心頭!從四十歲開始,他就變得黃皮寡瘦,老氣橫秋的。滿嘴的牙齒也掉了個精光,一副‘癟像,看著比我父親還老!”⑩1975年,家庭境況稍好后——周克芹被調到公社當農技員,每月有補貼,周克芹便開始醞釀長篇小說《天府之國》(三部曲總名,《許茂和他的女兒們》是其中首部)。對此,朋友們卻非常理解:“對他的創(chuàng)作,我們從來都是贊同和支持的,內中除了文學自身的因素,也有現實的考慮在內——我們以為,他不出驚人之作,是很難改變其處境的。憑他那樣的勞力,無論怎樣拼搏,六口之家的生計都不會好起來。須知:那時克芹外出開幾天會,連糧票都難以籌措??!”11秉性如此,命運如此,寫作不得不如此。

      內外交困中,周克芹將他二十余年農村生活中積累的感情全部投入到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去:構思長篇小說三部曲,展現鄉(xiāng)鎮(zhèn)、農村二十年的時代變遷。意識到長篇寫作經驗不足,周克芹不斷地閱讀,做筆記。經過多次調整,周克芹決定先寫一部現實題材的長篇,即后來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這時已是1977年底。彼時,周克芹剛剛結束首部短篇小說集《石家兄妹》的編選和補寫工作。

      1978年,寫作環(huán)境有所好轉。5月,周克芹調簡陽縣紅塔區(qū),任公社干部。10月,調縣文化館任職,公社干部編制轉為國家干部編制。周克芹二十年的農民生涯正式結束。與此同時,小說進展十分順利。從1978年10月完成第一章至1979年8月26日寫完最后一個字,二十余萬字的《許茂和他的兒女們》不到一年完稿。完稿當夜,周克芹在創(chuàng)作筆記本上寫下若干創(chuàng)作感受,其中有兩條:像不像小說?茫茫然;愛情描寫太多了,定會遭來這種指責,行文“由土到洋”,也許不是好事!筆記本封底上,還摘錄了幾句詩:“哀吾身之無樂兮,幽獨于山中;吾不愿變心以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12

      三? “證明”心理和“圍城”心態(tài)

      構思和創(chuàng)作《許茂》,周克芹憋著股勁兒。這股勁兒比他二十多年前離開農村時還要強烈。正值冤假錯案相繼改正平反之際,他沒有戴過“帽子”,已是徹頭徹尾的農民,要獲得改正絕無可能。唯一的希望是寫作。他以寫作苦熬自己是要向人證明,道路雖然曲折,但堅持的路沒有錯。冀之以改變命運,如此而已。

      《許茂》里充斥愛情描寫,不是因為作家愛情體驗豐富,也不是為人性正名,只是“自己感情需要發(fā)泄和表達”。許秀云在愛情上的遭遇,正是周克芹的寫作之路的反映。而要把這種感情的曲折淋漓盡致地傳達出來,必然交織血濃于水的親情與愛情,哪怕以“亂倫”的名義。如果默認情緒表達的正當性,那么忽視技巧與細節(jié)的合邏輯性有時便理所當然。最典型的是作者時不時跳出敘述,轉為非理性的旁白或無節(jié)制的抒情。

      如對許秀云,“四姐??!你的悲哀是廣闊的,因為它是社會性的;但也是狹窄的——比起我們祖國面臨的深重的災難來,你,這一個葫蘆壩的普普通通的農家少婦的個人的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是的,這些年來,從天而降的災難,摧殘著和扼殺著一切美好的東西,也摧殘和扼殺了不知多少個曾經是多么美麗、可愛的少女!四姐啊,這個道理你是懂得的,因為你是一個勞動婦女,你從小看慣了葫蘆壩大自然的春榮秋敗,你看慣了一年一度的花開花落,花兒謝了來年還開。你親手播過種,又親手收獲。你深深地懂得冬天過了,春天就要來。你決不會沉湎于個人的悲哀?!?3

      或對許貞,“七姑娘啊七姑娘:哭吧,哭吧,你這個無知的女子。你給許茂老漢丟人,你給許家的姑娘們丟臉,你為什么不能像你的眾多的姐妹們那樣嚴肅地對待人生?你為什么把你愛情花朵這般輕率地拋向泥淖?你懊悔了么?懊悔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讓悔恨的眼淚洗凈你的虛榮心以后,你也許會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生,什么是真正的愛情!”14

      這些內容都是累贅,但舍棄不了。將兩段話特別是第一段與筆記本封底上的詩句對讀,會發(fā)現它們的相似性。強烈的共鳴心理使作者更癡迷感情話語——一種農民而非作家式的“偏狹”,如長居深山的老農,過于珍視隨處可見的一片葉一株藤。然而,又不完全如此。作家周克芹無疑具備兩種語言能力:理性的敘述和感性的表現。前者體現觀察的深刻,后者側重感悟的激情。當塑造人物時,周克芹往往表現得比較理智冷靜,“常常耍狠心地使用一把解剖刀”;當表現感悟時,則把過剩的激情拋向人物,與其說是塑造人物,毋寧說是表現自己。因此,小說人物會偶爾爆發(fā)出不同程度的歇斯底里或精神偏執(zhí),以至某些極端個性和行為便會顯現。兩種寫法各有優(yōu)長,關鍵是把握其中的度。

      作家周克芹明白,《許茂》的使命是“解剖歷史”,是解釋“一個正在抖落著身上的歷史灰塵、解脫著因襲的重負的農民,為什么又變得自私了呢”,是回答“為什么歷史會在這樣的年頭停頓不前、甚至倒轉”,于是他用“解剖刀”創(chuàng)造了許茂這個人物。農民周克芹要為自己和千千萬萬有著共同命運的人們樹碑立傳,那他首先要打通自己與人物的感情,其筆墨和塑造“許茂”的“解剖刀”筆法自然不同。這樣就很難對愛情作發(fā)生學的考察,也容易忽視關鍵性細節(jié)的設置。現今的讀者雖然很難不對如此過剩的感情話語感到厭煩,但說到底,這些話語又具備特殊時代語境下的正當性,作者利用這些話語贏得了言說的正當性,更利用這種正當性證明了自己。

      這與同時期短篇小說《勿忘草》和《山月不知心里事》簡約含蓄的風格極為不同?!段鹜荨繁憩F芳兒由愛生怨,集中體現為一個細節(jié)——擦鋤頭。新婚后的第一次分別,芳兒每天夜里用泡砂石塊擦拭小余那把已歇工的大山鋤,擦得明晃晃,亮锃锃;小余離開農村到城里當工人后,芳兒發(fā)起狠來,拼命干活,用的就是小余使用過的那把鋤頭。兩廂行為一對比,愛怨之別立顯?!渡皆虏恢睦锸隆犯?。為了映襯“黨代表”兼“意中人”明全的身影,“月光”的意象在小說里反復出現?!皠偛牛?,月兒也跟著走。這陣她坐下,月兒也不走了,就這么靜靜地守候在身旁,等待著她。”“她感覺到明全在注視著自己。她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眼前水底的月亮搖晃起來,變成活的,碎的了?!薄傲镣甙岩粔K月光投在她身上,她忙拉開鋪蓋將自己裹起來?!?5月光折射出的是明全的身影。從明全的出現到離開,月光人格化了。把幾段關于月光的描寫連綴起來讀,那山月不解的“心里事”,那少女懷春式的情緒和更深處的憂慮,便豁然開朗。容兒的“心里事”借人格化的月光傳達出來,含蓄而巧妙。月光是知解“心里事”的??墒?,這篇作品發(fā)表之初,讀者卻大呼不懂。崔道怡的評論文章《作者知道……》發(fā)表后,《四川文學》的編輯還專門去信向崔道怡致謝,表示文章及時,解決了他們的一大難題。16《許茂》的接受與之相比,形同天壤。

      1980年代初,周克芹的身份發(fā)生了微妙變化。首先,他已經不是農民了。1979年3月起周克芹被四川省文聯調為專業(yè)作家,實現了堅持二十年的作家夢。其次,周克芹不僅實現了作家夢,而且獲得不可思議的成功。隨著《許茂》《勿忘我》和《山月不知心里事》等作品獲獎,周克芹聲名鵲起。不過兩三年時間,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業(yè)余作者搖身一變成了聞名全國的作家,周克芹的心態(tài)不可能不發(fā)生變化。

      周克芹留下的自傳性材料極少,要全面還原周克芹的心態(tài)并非易事,我們只能根據采訪和書信材料扼要勾勒寫作的一個側面。中國社科院的沈太慧先生曾分別于1980年4月14日、1982年3月27日和1982年12月18日三次訪問周克芹,并寫下采訪文章《文壇上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三訪周克芹》。文章記錄了作家當時的心態(tài),頗有價值:

      “我覺得做人應該淡泊一些,甘于寂寞,潛心于工作和事業(yè)?!薄皬奈膶W史上也可以悟出一個真諦;不甘淡泊,貪戀浮華,是可能使才氣消耗殆盡的。只有他把個人對于物質以及虛名的欲望壓制到最低標準,精神之花才得以最完美的開放;只有求得內心的平靜、純正,才華方能得以熠熠生輝?!保?980年4月14日)

      “我是徒有虛名,召來了實禍,叫人頭痛?!薄澳憧赡芤詾槲以谥v假話。我確實沒有感到成功的喜悅,而是感到羞愧和不安。名聲在外了,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壓力更大了。”“我以前對你說過,我的筆很笨,每寫一篇作品象翻一座山,我擔心以后寫不好,為此感到苦腦(惱)。向我約稿的人很多,但我拿出來的東西很少,有負于人家對我的希望。”(1982年12月18日)17

      這兩條談話的背景,前者是《許茂》發(fā)表之初,引起周揚、沙汀的注意,兩人以書信的方式在《文藝報》上給予贊譽,沈太慧前往簡陽采訪周克芹;后者是周克芹在北京參加茅盾文學獎頒獎時的會后采訪。周克芹在《說“竭”》等文章中亦說過類似的話。

      面對接踵而至的榮譽,周克芹表現得異常冷靜,甚至“拘謹”。

      1981年3月,《勿忘草》在北京頒獎時,周克芹便托病未去。他在給友人的信中解釋:“前些時候,北京有人叫我去,并要將我給周揚、沙汀等老前輩引見,還叫我參加《文藝報》的座談會等等。我都一律回絕了。不是我不愿意去向老前輩請教,確實是因為自己水平差,沒有什么成熟的作品。去了,名聲一起來,下一步就不好辦了。誰也不能保證下一部作品的質量比前一部高。萬一跌下來,不是有愧于領導,有愧于人民嗎。親愛的仁兄,請你為我三思。前兩年不是宣揚了好幾位作家嗎?結果并不美妙。”18

      與其說是恐懼“名聲”,不如說是恐懼“名不副實”的流言蜚語。周克芹的要害在于農民式的自尊,在于他要不斷證明自己,不僅證明專業(yè)作家名副其實,還要證明靠寫作得來的一切理所應當,因此他就要不斷寫作,不斷證明。這種“證明”心理,一方面使他保持寫作的渴望,另一方面也讓他畏首畏尾。最極端的表現,也許就是成名后不久發(fā)生的“家庭風波”。在坊間,他當然逃脫不了“當代陳世美”的流言,而相關知情者則諱莫如深。熱心者為其說話也不易。鄰居流沙河曾拿著一張登載周克芹逸聞的報紙質問周克芹是否因“地位變了,思想有了變化”,周克芹否認。流沙河相信夫妻間吵架的說法,為他喊冤叫屈。事實的真相很難說清,但聯系到他對名聲的恐懼,以及終其一生的“證明”心理,夫妻間的矛盾極有可能因寫作而起或因寫作而激化。其實從1975年起,長篇小說便是其寫作規(guī)劃的中心?!对S茂》出版后,周克芹很快投入第二部的寫作,但最終流產。以后他又生出長篇小說甚至三部曲的想法,但因各種原因未能實現。周克芹為此流露過遺憾和懊悔,矛盾可能由此而來。許多種材料都提到,事件最后解決是因四川省委出面調解。事情的嚴重程度超過了普通的家庭糾紛,雙方各自的態(tài)度和意志也可見一斑。在當時的情形下,以周克芹的個性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實現他的意志。事實的確如此。風波平息后,周克芹舉家遷往成都。也就從這不久,周克芹開始擔任四川作協的領導,后又兼任《現代作家》的主編,直到病逝。

      遭受質疑時,周克芹說了句真心話:“做人是件不容易的事。做一個作家,當然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9這是幾十年生活的感悟,是作家的肺腑之言。作為作家,周克芹有著農民式的勤懇。他對寫作的熱情,就像農民對土地的依戀。這種樸素的情感內在于心靈深處,卻難以得到周圍人的理解,因而一旦觸碰現實就容易受傷。作家令人堪憂的處理現實問題的能力提高了受傷的等級,《許茂》不在四川出版就是一個例證。20周克芹有才華,卻也害怕等不及才華顯現,自造了兩難境地。他的性格當中既有對寫作的赤誠之心,也有農民式的唯恐天災人禍的“怕”的心理。他任由編輯刪改《許茂》,就源自“怕”的“難處”。小小的編輯如此,更何況復雜的權力網絡呢!于是只好鉆進為他設計好的“城”,過一種“城”里的作家生活。

      周克芹的這條心態(tài)軌跡,即由理想的堅持到現實的妥協,實際上并非呈現為一條清晰的線索,它受制于具體的人事而始終反復。這種鐘擺式的心態(tài)軌跡——姑且稱之為“圍城”心態(tài),在進城后貫穿寫作生涯始終的長篇小說《秋之惑》中得到有力呈現。

      四? “浪漫的代價”

      進城以后的一年多時間里,周克芹接連發(fā)表了三部短篇和兩部中篇。五部作品分別是短篇小說《來來》《五月春正濃》《晚霞》和中篇小說《桔香,桔香》《果園的主人》。這是“家庭風波”結束后的一次短暫爆發(fā)。從情感上或邏輯上,都屬必然。這兩年所負“文債”太多,所攢情緒太多,要證明周克芹并非“曇花一現”“空頭作家”,也需要集中發(fā)表些作品。

      這些小說都可稱為改革小說。改革小說反映的問題,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得到某種應驗或解決,其意義也會隨著問題的消失而消逝。不變的意義在于它們呈現了作家思考和感悟生活事件的精神狀態(tài),特別是對周克芹那樣珍視情感的作家。周克芹小說中的感情描寫,某種程度上是作者精神世界的現實投射。周克芹幾乎不以自身經驗為直接素材構思作品,即使傾訴某種感情,也寄托在看著無甚關聯的某類人物身上。因此,我們要放棄改革小說的通常讀法,探索這些“無甚關聯的某類人物”與作者的感情聯系。

      首先是隔膜與冷漠在人物間的表現更突出了。隔膜貫穿著周克芹作品的始終。在《許茂》里,人與人之間的隔膜是顯而易見的,如許秀云與許茂,許秀云與許貞,許秀云與金東水,許琴與許貞。但《許茂》及其1980年代初的小說更注重如何消除隔膜,隔膜不是與冷漠而是與愛保持著更緊密的聯系?!段鹜荨泛汀渡皆虏恢睦锸隆吩谶@方面的努力尤為明顯。而1983年以后,周克芹對人際情感的認識走得更遠更決絕。我們從作者對《來來》和《桔香,桔香》的重寫可以看得更清楚?!秮韥怼烦醺逵?980年春,《桔香,桔香》初稿于1981年冬——與《勿忘草》和《山月不知心里事》的寫作時間相仿,并都于1983年夏秋重寫?!秮韥怼泛汀段鹜荨芬粯?,處理的是知青題材,主要內容都是寫知青對農民的背叛。不過,兩篇小說結尾的處理不同?!段鹜荨防锏男∮嘧詈髸粫貋恚挤嫉奈磥砗稳ズ螐?,并沒有給出明確答案。與《勿忘草》留有余味的結尾不同,《來來》更富悲劇性。來來兄妹救了女知青,并醫(yī)治好她的病,女知青答應做來來的嫂嫂以為報答,不過最終女知青還是棄來來兄妹而去。在這個背叛的故事之上,周克芹添了一個結尾:女知青舊病復發(fā)求助于來來,來來因為其采藥而被毒蛇咬傷,生命垂危。小說最終沒有“和解”。結尾,成娃的來信將人與人之間的隔膜渲染得更深,他在勸來來的信中說道:“我們應該自尊自重、發(fā)奮努力。有些人,在困難的時候想到農民,情形好一點兒的時候,就想不到農民了。這些人當中,哪里只是穿裙子的?”21

      另有一種隔膜,是將人物呈現為感情上的“白癡”。《桔香,桔香》里的愛情頗有些啼笑皆非。首先是焦裕祿式的十七年英雄人物重現。小說這樣描寫馬新如:臉上皮膚黑紅而粗糙,大眼睛嚴重充血,嗓子沙啞難聽,患有胃病,常吐血,模樣比實際年齡蒼老得多,而這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除了工作,幾乎不想什么”。他在生活上極為“古老”,活生生像一位十七年模范人物、禁欲典型——這位和喬廠長一樣雷厲風行的改革闖將,幾乎沒有任何愛情知識。一次,徜徉在山野朦朧的月色中,相處了幾個月的鄭湘帆小鳥依人似的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卻在心里狐疑:“他媽的,這就是戀愛么?戀愛原來是這么回事……我怎么沒有熱情,沒有勁兒呢!他媽的,笨蛋!……”饒是這么一個感情白癡,技術員趙玉華卻默默愛上了他,從“妙齡青春”到變成“性情古怪的老姑娘”。不過,這始終只是一顆埋藏了五年的“愛情的種子”。一段三角愛情,復雜到好像從沒有發(fā)生過。

      稍后的《晚霞》,則把父子間的“隔膜”渲染得悲壯。海波夫婦不理解父親老莊為何總是幫寡婦彭二嫂而反對自己,為了擊垮彭二嫂,于是制造了老莊和彭二嫂的流言。當他們真正看見老莊和彭二嫂并肩坐在昏黃的小草坡上,他們驚愕地睜大了眼睛,腦子里轉動各種念頭,又劃出許多問號。他們不能理解一個父親怎么能夠罔顧父子之情不惜以分家作威脅,對手工煤廠的小老板傾囊相助;他們更不能理解一個共產黨員、支部委員怎么能夠無視輿論壓力,對犯過風流案的寡婦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案裟ぁ笔顾麄兲幵趦蓚€不同的精神世界。

      有關“隔膜”的書寫反映了周克芹對人性新的認識,也暗示現實環(huán)境對其心理狀態(tài)的影響。對周克芹產生更大精神困擾的,是在感情的現實與事業(yè)的理想之間搖擺不定的抉擇?!段逶麓赫凉狻泛汀豆麍@的主人》都以此為主題。鑒于周克芹生命的最后時期仍寫作了《果園的主人》續(xù)篇《秋之惑》,并以《秋之惑》為名將二者合為一部長篇小說出版,相信長篇小說《秋之惑》更能反映周克芹進城以來的心路歷程。

      《果園的主人》寫于1984年春夏,雖寫的是農村承包果園的新氣象,實際是對過去兩年感情與寫作生活的總結。熟悉周克芹的讀者很容易從小說中讀出澀澀的苦味。在華良玉與二丫、尤金菊的三角關系中,如果不算過于牽強附會,二丫持家勤勉、致富有方的傳統女性形象與尤金菊無所羈絆、敢想敢做的現代女性形象,分別可以作為華良玉心中感情的現實與事業(yè)的理想的象征。華良玉就是周克芹年輕時夢想成為的“新式農民”。背叛二丫選擇尤金菊,暗示華良玉追求的是獨立人格和事業(yè)理想。當“新式農民”追求事業(yè)和理想,他所需要的理解和支持,只能是來自同樣具有現代意識的尤金菊。在這種情況下,華良玉其實回避了感情世界的拷問。而現實絕不如此簡單。理解周克芹寫作情懷的讀者,讀到這一層,自然而然會讀出作者心中漫溢出的淡淡的苦澀。

      《秋之惑》寫于1988年。彼時,周克芹已進城生活了四五年。當他續(xù)寫華良玉的故事時,焦點落在了進城的問題上。華良玉與尤金菊最大的分歧就在于進城奮斗還是堅守農村的事業(yè)。改革浪潮將尤金菊塑造得更具現代性:追求享樂與拜金,無所顧忌地實現自我。這時如果仍將土地視為安身立命的所在,顯然與尤金菊格格不入了。華良玉沒能與尤金菊一同與時俱進,他堅守農村,固守土地。此時,二丫單純質樸的心靈世界更引起了他的眷戀。最終華良玉沒有選擇進城,離開了尤金菊,在感情世界里來了一個循環(huán)。小說原名《浪漫的代價》,指的就是華良玉和尤金菊為了“浪漫的幻想”最終付出沉重的代價。這代價顯然因尤金菊“進城”而起。周克芹在小說里明顯貶尤褒丫,那么華良玉選擇不進城而固守農村是得到肯定的。周克芹如此書寫,不免讓人浮想聯翩:五年來的城里生活到底值不值得呢?僅僅是一種“浪漫的代價”?還是“苦澀的回憶”?

      五? “你撤掉了走過的橋梁,

      再也回不到可愛的故鄉(xiāng)!”

      舉家進城后的五六年,周克芹并沒有拿出令自己滿意的作品。為此,他總是生活在“證明心理”的陰影中。不免要倒過來回看五六年前的那樁舊事。如果將“家庭風波”的平息和舉家進城視為和解,周克芹所作的妥協就不僅僅關乎家庭生活,某種程度上是寫作的退讓。對于一個志在寫作并以此自證的作家來說,這種退讓就不僅僅是向現實妥協,更意味著心靈深處的搏斗和煎熬。一個時常反思且志向堅定的人,也許能夠暫時邁過現實的坎,但個人心靈深處的搏斗很難停息。調解和妥協解決了一個家庭的爭端,還了許多人心靈上的平靜,但作家的情感和才華也一步步邁向耗盡的邊緣。背上了名位以后,他曾形象地勾畫了創(chuàng)作的兩難:“創(chuàng)作心理障礙癥:面對紙筆,靜坐,五分鐘小便一次,思想堵塞在一種表現形式上,……能這樣嗎?別人會怎樣看?還是掉轉方向?——于是五心不定,于是漫無目的。當自我感覺轉好,又要落筆,然而心中一振,來了大便的信號。便只好點燃煙,拿上一本最新雜志,上廁所了?!?2

      進城以后的周克芹,再也無法回到單純的寫作環(huán)境中去了。最主要的是他農民的品性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忍受不了哪怕一點緋言緋語。他的筆記本上記載著:

      “有人對我抽‘三五‘紅塔山也背后議論了:‘許茂老漢變質了!聽到這話,把人的肺氣炸了!難道過去抽次等煙,就該永遠不變?換了牌子,就不符合‘規(guī)律了?那么,一直抽‘三五‘紅塔山的人,是天經地義的嗎?真他媽的混蛋!我一生別無嗜好,為了支氣管炎不致加重,節(jié)衣縮食,買了一點好煙,而且有一些好煙還是朋友贈送的。我抽了就變質了?腐化墮落了?過去農民食不裹(果)腹,衣不蔽體,現在殺雞燉肉,穿滌確良了,就統統是‘不正常,是‘變質了?我偏偏要抽好煙,讓他們去嚼舌根吧!”23

      當他以這樣的心境去寫《秋之惑》,顯然會對過去的農村生活抱以溫馨的回憶。即使現實千瘡百孔,他更愿意在千瘡百孔的現實面前擁抱更純粹的理想主義。也許他意識到了這是“浪漫的代價”,但已經無可奈何,就像他曾經吟詠的詩句:“你撤掉了走過的橋梁,再也回不到可愛的故鄉(xiāng)!”

      成為專業(yè)作家卻不能安心創(chuàng)作;進城后卻時時回望農村。周克芹的“圍城”心態(tài),顯示了業(yè)余農民作者轉型的艱難。他以飽含深情的熱淚書寫了這一切,雖未及完全實現,實則其本身代表著一個時代農民作家的境遇。

      注釋:

      ①王春林:《對一種小說觀念與書寫方式的檢討——重讀周克芹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載《新文學評論》2012年第2期。

      ②1314周克芹:《許茂和他的女兒們》,百花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第77頁,第74頁,第183頁。

      ③戴善奎:《山月魂》,載《四川日報》1990年8月26日;周蘭:《與克芹老師的一次長談》,載《四川文學》2002年第12期。

      ④⑦周克芹:《〈許茂和他的女兒們〉創(chuàng)作之初》,載《北京師范學院學報》1982年第6期。轉引自《周克芹紀念研究文集》,四川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23、21頁。

      ⑤⑨12182223鄧儀中:《周克芹傳》,重慶出版社1996年版,第8、96、138、185、244、242-243頁。

      ⑥周克芹:《周克芹自傳》,載《作家》1984年第9期。轉引自《周克芹紀念研究文集》,第256頁。

      ⑧周克芹:《關于生活的通信》,載《四川文藝》1978年第5期。

      ⑩鮮琦:《周克芹之死》,載《百花》1991年第6期。

      11胡其云:《人世幾番傷過往》,載《內江文藝》1991年第4期。

      15周克芹:《山月不知心里事》,見《周克芹短篇小說選》,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84、185、189頁。

      16崔道怡:《喜看百花爭妍——短篇小說評獎瑣憶(三)》,載《小說家》1999年第3期。

      17沈太慧:《文壇上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三訪周克芹》,載《當代文學參考資料》1983年第4期。

      19周克芹:《說“竭”》,見《周克芹散文隨筆》,四川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59頁。

      20周克芹原本答應將《許茂》的首發(fā)權交給四川人民出版社,后接受殷白的勸導,將作品首發(fā)權給了《紅巖》雜志?!对S茂》最終由《紅巖》首發(fā),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這一事件造成周克芹與一直培養(yǎng)他的四川人民出版社交惡。殷白和字心的兩篇文章對此論述詳細:殷白:《一種才華的遭遇——讀〈周克芹傳〉想到的》,載《文藝報》1996年10月4日;字心:《拈炷心香慰故人》,此文是1994年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一書序言。

      21周克芹:《來來》《桔香,桔香》《晚霞》,均出自《二丫與落魄秀才》,中國青年出版社1986年版,第244頁。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中文系)

      責任編輯:周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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