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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詩十九首》之《行行重行行》思婦形象分析

      2019-11-26 13:27:59萬佳
      文學教育 2019年11期
      關鍵詞:古詩十九首

      萬佳

      內容摘要:《行行重行行》是《古詩十九首》的第一首,它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思婦對游子的復雜情感,塑造了豐滿的思婦形象。本文擬從表層意蘊和深層本質來探討這首詩的思婦形象。

      關鍵詞:《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思婦形象 表層意蘊 深層本質

      《古詩十九首》是我國詩歌中的明珠,具有高度的藝術成就,它成詩于東漢中晚期,作者為中下層文人。這一組詩最早見于蕭統(tǒng)的《文選》,編者稱其為《古詩十九首》。它標志著我國五言詩已進入成熟階段,劉勰稱其為“五言之冠冕”?!豆旁娛攀住肥銓懙氖怯巫铀紜D的痛苦與哀傷,其中“游子詩”十首,“思婦詩”九首。

      《行行重行行》是《古詩十九首》的第一首,也是其中“思婦詩”的第一首,它展現(xiàn)的是閨中思婦對他鄉(xiāng)游子的深切思戀。全詩如下: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反。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1]

      “思君令人老”,在那個時代,這樣直接而真切地表達愛戀,真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穿越兩千年,詩中的思婦形象仍然讓人心生愛憐,令人感慨震動。

      表層意蘊:思婦的哀怨與執(zhí)著

      首句五字,連疊四個“行”字,言說著與愛人分離之久遠,不僅指空間上的,也指時間上的。復沓遲緩,讓人開篇便能感知閨中思婦的抑郁愁苦。后文的“相去萬余里”“ 相去日已遠”更明了地表達了分離的愁怨:日復一日,山長水闊,歸人何處?

      等待最是折磨人,而無望的等待更是煎熬,該詩接著用比興的手法表達相思的苦楚:“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胡馬在北風中嘶鳴,越鳥在朝南的枝頭筑巢,鳥獸尚且渴望溫情,愛人啊,你為何還未歸來?“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離別日久,衣帶漸寬,相思刻骨。等待日復一日,彷徨、疑慮漸生。“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反”,莫不是外面有牽絆,否則他怎會不顧念家人,不返回呢?“白日”此處喻指未歸的丈夫。這樣的惶恐、猜疑,不過是相思而生哀怨含蓄深婉的表達罷了。

      可這一切間接的表述都無法表達濃重的相思,于是思婦直抒胸臆的表達便無可阻擋:“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边@里的“老”當然并非實指年齡,而指容顏的憔悴和心靈因飽受相思折磨而生的哀傷。沒有了少女時期的歡聲笑語和天真爛漫,當然是“老”了?!巴怼奔戎笟q月如流,歲月已晚,又指青春易逝,紅顏易老。怎樣明眸皓齒,怎樣容光迫人,都經不起歲月的打磨,更何況憂傷相隨。

      詩中思婦哀怨卻執(zhí)著??v然詩歌無情,容顏易老,她依然堅守等候。相思和等待是她生活的只要內容,甚至成了她生命的意義。如果連相思和等待都沒有了,她的生命還剩下些什么?顯然不是“努力加餐飯”,而“加餐飯”也只是為了更堅定地相思和等待。

      天下深情女子竟都如此!深情相思,哀怨?jié)M心,執(zhí)著守候!她們的人生因相思而豐滿,她們的心靈因哀怨而豐富,她們的生命因執(zhí)著而燦爛。

      中國古代女子地位低下,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被“三從四德”束縛,只是男性的附庸。游子四方奔走,為理想,為生計;被留在家鄉(xiāng)的女子則孤苦寂寞,既在相思中日漸消瘦,又在掛念中憂懼不安。《青青河畔草》中的“蕩子婦”便發(fā)出孤獨痛苦的吶喊:“蕩子行不歸,空床獨難守?!盵2]

      “行行重行行”,沒有止歇,生活總是在動蕩混亂中,安定、安穩(wěn)成了奢望。生逢亂世,對于普通人——包括游子和思婦——而言,人生的底色便是悲涼?!芭c君生別離”,動蕩更兼離別,而這離別又似乎無可避免,除了哀嘆,還能如何!“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不僅離別,且相隔萬里,道阻且長,哪里還有見面的可能,其實生離便是死別了。詩中女子清醒地看見了人生悲涼的底色,雖然哀怨、無奈,仍然用愛和思念的來充盈自己的生活。

      深層本質:游子的悲涼與清醒

      東漢末年,政治黑暗,軍閥混戰(zhàn),社會動蕩。曹操的《薤露行》便史詩般記錄了漢末政治的混亂:“惟漢二十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疆。猶豫不敢斷,因狩執(zhí)君王。白虹為貫日,已亦先受殃。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蕩覆帝基業(yè),宗廟以燔喪。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盵3]漢末君王被持,皇祚覆墜,宗廟焚毀,被迫西遷,百姓哭號。而曹操的《蒿里行》則更具體地展現(xiàn)了政局的動蕩和戰(zhàn)爭的混亂給百姓帶來的慘痛和苦難:“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盵4]

      漢末社會黑暗,人命如風中之燭,更兼漂泊蹉跎,理想無著。這些游子們憤懣不平,以詩歌來宣泄自己追求的幻滅與沉淪,心靈的覺醒與痛苦。在《古詩十九首》中,這是重要的主題之一?!肚嗲嗔晟习亍分斜阌小叭松斓亻g,忽如遠行客”[5]的生命易逝,命運難測的感慨。《今日良宴會》中也有類似的慨嘆:“人生寄一世,奄乎若飆塵?!盵6]還有《回車駕言邁》中的“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7],《東城高且長》中的“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8],《驅車上東門》中的“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9]。這些有一定的文化修養(yǎng)的中下層文人既有人生無常的痛苦,更讓我們看到他們生命意識的覺醒。

      自漢武帝推崇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儒家思想就幾乎滲入古代中國絕大部分文人的骨髓,文人的人生之路便只有“學而優(yōu)則仕”“齊家治國平天下”,順遂的仕途之外的路都成了將就,充滿辛酸和無奈。中下層文人或沉居下僚,或附為門客,或許還有的不得不從事根本不擅長的手工業(yè)勞動。他們清醒地感受到動蕩社會里底層生命漂泊的無奈,時光的流逝,事業(yè)的無望。《西北有高樓》有云:“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盵10]《涉江采芙蓉》有云:“還顧望舊鄉(xiāng),長路漫浩浩?!盵11]《回車駕言邁》有云:“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盵12]《去者日以疏》有云:“思歸故里閭,欲歸道無因?!盵13]羈旅漂泊,命運無常,前途渺茫,年華易逝,思鄉(xiāng)思親,這些游子內心郁積了多少苦痛和幽憤!

      清醒地無望,卻并未真正絕望,這些文人并沒有放棄現(xiàn)世的生活。他們或及時行樂,或奮力振翅?!岸肪葡鄪蕵罚暮癫粸楸 盵14]“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15],誰能說這及時行樂的宣言不是因為熱愛生命?“何不策高足,先據(jù)要路津”[16]“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17],明明遭受生活的撥弄,他們依舊心懷理想。

      而最能給悲苦的游子以慰藉的當然還是親情和愛情,《古詩十九首》有一半以上與相思和思鄉(xiāng)有關,從《行行重行行》開始。命運的悲慘,情感的共鳴,使得游子假托思婦之口,作詩表情,對思婦寄予深切的理解和同情。

      在《離騷》中,屈原便以夫妻關系比君臣關系:“眾女嫉余之娥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18]。后代文人也常以棄婦、離婦、思婦的口吻委婉表達自己心中的郁結。詩中思婦的哀愁又何嘗不是游子的悲嘆!

      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盵19]勇敢不僅是無所畏懼地往前沖,更是目睹華美的袍子上爬滿了蚤子——看清生活的本質之后,依然相信生活相信愛,努力生活努力去愛。

      明知道“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卻依舊思念不絕,“衣帶日已緩”“思君令人老”。除去山高路遠、路途艱難的客觀因素,還有對所等之人變心的憂慮??赡堋案≡票伟兹铡保驗椤坝巫硬活櫡怠?。可那又如何?“捐棄勿復道,努力加餐飯”,這話說得多么彪悍!無論怎樣,思念和等待其實只是個人的選擇。

      生活在那樣的亂世,對中下層文人而言,連想安穩(wěn)地活著都成了奢侈,更何談理想的實現(xiàn),愛情的完滿??稍绞巧罾ьD,人生悲涼,越希冀生命中有亮光——愛情便是那亮光。詩人也好,思婦也罷,他們都想用愛情來照亮自己的人生,越是人生黯淡越是毫無保留。

      注 釋

      [1]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38頁。

      [2]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39頁。

      [3]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98頁。

      [4]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200頁。

      [5]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42頁。

      [6]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44頁。

      [7]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57頁。

      [8]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59頁。

      [9]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61頁。

      [10]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45頁。

      [11]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47頁。

      [12]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57頁。

      [13]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62頁。

      [14]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42頁。

      [15]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65頁。

      [16]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44頁。

      [17]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月版,第145頁。

      [18]姜亮夫等:《先秦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年12月版,第738頁。

      [19]張愛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9月版,第3頁。

      (作者單位: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區(qū)第二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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