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湯波

據日本《每日新聞》報道，東芝公司近日制造出一款“滴血驗癌”的新儀器，聲稱只需要50微升（相當于一兩滴血）的血液，即可在兩個小時內對13種癌癥進行檢測，準確率可達99%，而且費用不超過1300元人民幣。在美國的世紀大騙局曝光之后，這一消息顯示日本研究機構有望讓“滴血驗癌”神話成真。

世紀騙局

科學家發(fā)現，所有癌癥都是因為自身的某些基因發(fā)生突變而引發(fā)的。其實，我們的細胞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著基因突變，有的突變是由于細胞復制過程發(fā)生錯誤形成的，有的突變是吸煙、輻射等外部刺激因素引發(fā)的，還有的突變則是來自遺傳。當然，絕大多數基因突變并不引發(fā)癌癥，只有當一些特定基因位點發(fā)生突變，才會引發(fā)癌癥，比如引發(fā)乳腺癌的BRCA1和BRCA2基因，這為癌癥早期篩查提供了可能。

2013年2月，曾經主演過《古墓麗影》《史密斯夫婦》和《沉睡魔咒》等好萊塢經典電影的美國著名影星安吉麗娜·朱莉宣布切除雙側乳腺，因為她被檢測出攜帶突變型BRCA1基因，意味著她罹患乳腺癌和卵巢癌的概率可能分別高達80%以上和50%以上，而且她的母親、姨媽和外祖母均死于乳腺癌或卵巢癌。兩年后，朱莉再次切除了卵巢和輸卵管。朱莉的明星效應，使得癌癥遺傳檢測引起公眾和投資者的廣泛關注。

目前，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FDA）已批準了近五十種癌癥遺傳檢測試劑盒，涉及乳腺癌、卵巢癌、非小細胞肺癌、結腸癌等十多種癌癥。這些試劑盒大多都需要采集手臂靜脈血，不過總有人對抽血感到恐懼，認為這樣抽血是種痛苦經歷，甚至有人會暈血，于是有人希望能開發(fā)出一種新的癌癥篩查技術，只用一滴血就可完成。這對大多數小朋友和那些害怕抽血的大朋友來說，本來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不過故事并不是這樣的。

2003年，剛滿19歲的伊麗莎白·霍爾姆斯（Elizabeth Holmes）決定效仿蘋果公司創(chuàng)始人喬布斯、微軟公司創(chuàng)始人比爾·蓋茨等人，從名校（斯坦福大學）輟學，利用自己的獎學金和父母存的教育基金，在美國硅谷創(chuàng)立了一家叫做診療（Theranos）的公司，希望能用一滴指血進行各種癌癥篩查，完成“滴血驗癌”的夢想。

剛開始，這僅僅是一個年輕漂亮女孩的“白日夢”，不過霍爾姆斯自己非常善于講故事，很快利用家族關系，獲得很多名人的青睞和富豪的投資，把診療公司包裝成全世界最受關注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在霍爾姆斯的運作下，診療公司的董事會陣容超級豪華，成員包括美國前國務卿亨利·基辛格 （Henry Kissinger）和喬治·舒爾茨（George Shultz）、前國防部長威廉·佩里(William Perry) 、原任美軍中央司令部部長詹姆斯·馬蒂斯（James Mattis）等人。在診療公司的投資人中，則不乏全球媒體大亨魯伯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甲骨文公司（全球最大的企業(yè)級軟件公司）創(chuàng)始人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等商界大佬的身影，所獲風險投資累計超過4億美元。

雖然霍爾姆斯依靠“滴血驗癌”的概念引來資本市場的追捧，但是她在科學上卻無法實現對投資者和公眾的承諾。2013年，診療公司推出一款看上去高端精致的血檢設備，取名為“愛迪生”。診療公司以保密為由，拒不透露其采用什么技術進行癌癥的檢測，只在廣告上說，僅需從你的指尖采集一兩滴血，就可完成各種癌癥和體檢指標的檢測。不過，人們后來才發(fā)現這只是一個謊言，這么小的血檢設備根本無法完成診療公司所聲稱的上百項檢測，而診療公司給出的大多數檢測結果并非自己的設備測出，而是委托其他商業(yè)檢測機構完成的。

2015年10月開始，《華爾街日報》資深記者約翰·卡瑞尤以《壞血,硅谷初創(chuàng)公司的秘密與謊言》為書名，對診療公司的騙局進行了揭露，其他媒體迅速跟進報道，曾經風光無限的霍爾姆斯和診療公司頓時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2018年9月，診療公司宣布解散，而等待霍爾姆斯等人的則是一系列訴訟，包括欺詐投資者、醫(yī)生和患者等刑事訴訟，一旦罪名成立，她將可能面臨最高20年的刑期。

另辟蹊徑

據日本《每日新聞》2019年11月25日報道，東芝公司前沿研究實驗室的首席研究科學家橋本晃司在一個發(fā)布會上宣布，該公司日前開發(fā)出一款用微量血液即可檢測十三種癌癥的新儀器，所需時間不到兩個小時，檢測費用將低于2萬日元（約合人民幣1280元），準確率可達99%。

據東芝公司介紹，該儀器是與日本國家癌癥研究中心和東京醫(yī)科大學合作開發(fā)的，主要基于血液中癌癥微小RNA信號。這種微小RNA是一類只有20~22個堿基的非編碼RNA分子，主要參與細胞增殖、分化和凋亡等生理過程的調控。2002年，科學家首次發(fā)現腫瘤細胞會產生一些特異的微小RNA，與正常細胞存在顯著差異。經過近20年的持續(xù)研究，世界各國的科學家相繼從不同的腫瘤細胞中發(fā)現了各自特異的微小RNA，于是這些特異微小RNA被認為是一種可用于癌癥早期篩查的理想標記。

日本研究機構在這個領域最為活躍。早在2014年，日本新能源與工業(yè)技術開發(fā)組織（NEDO）啟動了一個開發(fā)下一代診斷系統的項目，該項目希望能通過微量血液樣品對老年癡呆癥等疾病進行早期篩查。該項目的參加單位包括國家癌癥研究中心、國家老年醫(yī)學中心、日本東芝公司和日本東麗工業(yè)公司等9家機構。該項目的執(zhí)行期限為2014年至2018年，總預算約為79億日元（約合5億人民幣）。

日本東麗工業(yè)公司是國際知名的化工巨頭，以生產纖維和紡織品為主，醫(yī)學板塊銷售額只占該公司總銷售的2%左右。2019年6月，日本東麗工業(yè)公司宣布研制成功一種能檢測5種乳腺癌和3種結腸癌的微小RNA芯片，該方法準確率超過95％，而且只需要約50微升血液樣品，相當于一滴指血的血量。該公司希望能獲得日本厚生省的加速審批資格，兩個月前，該公司開發(fā)的另一款可檢測胰腺癌和膽管癌的微小RNA芯片已獲得加速審批資格，整個過程僅需六個月，而不是通常的12~14個月。

日本東芝公司則更進一步，在國家癌癥研究中心和日本東麗工業(yè)公司等機構的基礎上，該公司不僅開發(fā)出可檢測13種不同癌癥的微小RNA芯片，而且還研制出可以與芯片配套的檢測儀器。這些癌癥包括胃癌，食道癌、肺癌、肝癌、膽道癌、胰腺癌、腸癌、卵巢癌、前列腺癌、膀胱癌、乳腺癌、肉瘤和神經膠質瘤，都是最具侵害性和最致命的癌癥類型，早期篩查對于這些癌癥的預防和治療至關重要。日本東芝公司開發(fā)的芯片和儀器將檢測準確率提高到了99%，不過東麗工業(yè)公司的芯片檢測成本只有1萬日元（約合650元人民幣）。

日本東芝公司計劃2020年開展這種儀器的臨床試驗，并希望在未來幾年內將其投放市場。如果日本東芝公司等機構參與研發(fā)的微小RNA檢測方法和儀器最終能通過臨床試驗驗證，對于癌癥早期篩查來說，無疑是一項革命性的貢獻。

神話成真

鑒于美國“滴血驗癌”大騙局的揭露，日本研究機構和監(jiān)管機構更加謹慎，已開展了大量的研究工作，以確保這一檢測系統的科學性和準確性。自2018年以來，日本國家癌癥研究中心、日本東麗工業(yè)公司等機構已連續(xù)發(fā)表十多篇關于微小RNA篩查癌癥的研究進展，涉及食道癌、乳腺癌、子宮肌瘤、前列腺癌和膀胱癌等，已檢測的癌癥樣品超過1萬個，檢測準確率均在95%以上。

在日本科學家正在通過微小RNA實現“滴血驗癌”的夢想之際，美國科學家也在繼續(xù)努力。2018年2月，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研究人員在著名的《科學》雜志上發(fā)表論文，介紹了他們發(fā)明的一次血樣檢測8種癌癥的方法，該方法結合了基因檢測和蛋白檢測兩種技術，對卵巢癌、肝癌、胃癌、胰腺癌、食道癌、結腸癌、肺癌或乳腺癌的平均檢出率達70%，靈敏度可達99%，其成本可降低至500美元，雖然并非“滴血驗癌”，不過由于成本低廉，準確率較高，所需血樣量比傳統癌癥篩查方法大幅減少，所以仍然值得期待。

2019年10月，哈佛大學的杰弗里·奧克斯納德（Geoffrey Oxnard）等人在西班牙巴塞羅那舉行的歐洲醫(yī)學腫瘤學會大會宣布，他們開發(fā)出另一種“滴血驗癌”的方法，利用一滴血一次性可檢測多達二十幾種癌癥。該方法涉及基因的甲基化，甲基化是基因表達的一種調控方式，決定基因是否表達，腫瘤細胞的甲基化修飾與正常細胞也存在差異。研究人員利用這一新方法對來自1530名癌癥患者和2053名正常人的血樣進行檢測，發(fā)現總體敏感度可達99%以上，可檢測出具體癌癥類型的準確率達76%，不過檢測準確率隨著癌癥不同發(fā)展階段而變化，比如癌癥最早期的準確率僅為32%，最晚期則可達到93%。

從這些研究來看，盡管“滴血驗癌”曾被霍爾姆斯等人當成騙人的噱頭，不過隨著更多科學家的深入研究，“滴血驗癌”的神話或許真能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