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瑞懿
(南京林業(yè)大學人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37)
《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在關于創(chuàng)作論的論述中將樂府定義為:“樂府者,聲依永,律和聲?!盵1]可見樂府作為一種詩體與音樂有著密切的關系。漢樂府民歌是樂府詩的代表,它以雜言為主加以整齊的句式并配樂歌唱,呈現(xiàn)出一種音韻諧婉,詩樂結合的獨特美感。漢樂府民歌有著明顯的音樂性特征,其曲調變化對歌辭的創(chuàng)作影響很大,歷來研究少有涉及音樂性與樂府文學的聯(lián)系,本文試從漢樂府民歌的音樂性入手并在此基礎上分三個方面具體闡述樂府文學的特性。
漢樂府民歌是我國兩漢時期最重要的文學體式,它與兩漢音樂文化的建設息息相關。漢武帝統(tǒng)治時期,西漢王朝富強繁榮,武帝遂效仿周朝采詩之例,大規(guī)模建設了樂府這一宮廷音樂機構?!稘h書·禮樂志》載:“武帝定郊祀之禮……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盵2]可見西漢時期統(tǒng)治階級注重詩樂的教化發(fā)展宮廷音樂并專門設立了從事音樂收集工作的官員。這使得民間俗樂得以被收集而進入宮廷,從而進一步影響了大眾化音樂的發(fā)展與勃興。《漢書·佞幸傳》載:“是時上方興天地諸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謂之新聲曲?!盵3]這所謂的“新聲曲”其實就是樂官從民間采集的俗樂,再加以改編協(xié)律而進入宮廷樂府演奏。統(tǒng)治者既然以“新聲曲”為“郊祀之禮樂”,就說明皇帝在一定程度上已經(jīng)承認了民間俗樂的合法性,這也為雅正嚴肅的宮廷之樂提供了新元素并使之煥發(fā)活潑的生機。樂府機構收集民間俗樂客觀上起到了收錄、保存民歌的作用,有利于后人了解當時的社會風貌。
民間樂曲在宮廷的流行促進了漢樂府民歌的蓬勃發(fā)展,民間文士通過樂府民歌的方式表達出人民的心聲,寄希望于民歌使統(tǒng)治階級了解民生疾苦。正如《漢書·藝文志》所云,漢樂府民歌是“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亦可以觀風氣,知薄厚云?!盵4]由此可見,漢樂府民歌是出自下層勞動人民之手,所以它有著很強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有為統(tǒng)治者了解、借鑒的政治意圖。漢樂府民歌表現(xiàn)的是人民的社會生活,它的內容豐富多樣,從人民對安定生活的追求與對純潔愛情的頌揚到對戰(zhàn)爭頻仍、處境困厄的控訴,可謂是全方面,多層次地真實展現(xiàn)社會生活實況。這些民歌通過口頭傳唱與文人潤色的方式達到一種空前的繁榮狀態(tài),其緣事而發(fā)的特點與深刻的思想性也成為后世詩歌學習的典范。
漢樂府民歌的題材內容與音樂曲調有著密切的關系,樂府詩是先有曲調后再創(chuàng)作曲辭的,曲調決定著詩歌的內容與感情基調,詩歌題材與曲調是相輔相成的關系,二者互補互存,缺一不可。
宋代郭茂倩在《樂府詩集》中將漢樂府民歌劃分為“相和歌”、“鼓吹曲”、“雜曲歌謠”三類。[5]這三種曲調風格各異,即如“鼓吹曲”又可細分為黃門鼓吹、橫吹曲與短簫鐃歌。鼓吹曲是“軍中之樂”,要在部隊出征之時演奏,曲調雄渾悲壯。漢樂府民歌《戰(zhàn)城南》就系《鐃歌十八曲》之一,《戰(zhàn)城南》歌唱出戰(zhàn)爭的殘酷與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熱,語言激憤,曲調悲壯沉郁,是鼓吹曲的代表,南朝詩人及唐代的盧照鄰等人均有以樂府舊題《戰(zhàn)城南》為名的擬作傳世。再如“相和曲辭”,據(jù)《晉書·樂志下》云:“相和,漢舊歌也,絲竹更相和,執(zhí)節(jié)者歌?!盵6]相和歌原是一種“阡陌之謠”,分瑟調、平調、清調三種并配以七種不同的樂器演奏?!堆喔栊小范鄬懻魅肆b旅之思與思婦懷人之情,曲調哀婉清怨。燕歌,是指北地邊郵之樂,這就是相和歌平調的典型曲名。魏晉建安年間曹丕的代表作,我國文學史上最早的七言詩《燕歌行》用的就是樂府舊題,其中有“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之句,纏綿悱惻,曲調哀怨,正是相和曲辭的特點。此外,漢樂府民歌還有“雜曲歌謠”一類,主要是收入曲調失傳的雜曲,這些民歌大多出自民間,《行路難》、《楊柳枝》是其中的代表曲名。
樂府詩的內容與曲名在當時大多聯(lián)系緊密。如《蒿里行》與《薤露行》是為挽歌,主要表達人生如朝露易晞,亦謂人命危淺,人死魂魄歸于蒿里。以這兩個曲名為題的樂府民歌多表現(xiàn)人世短暫、飄忽無定的悲傷之情。另有相和歌中《從軍行》寫從軍征戰(zhàn)、《燕歌行》寫征人思婦、《王昭君》寫明妃出塞,皆以其曲名而直書其事。然而隨著時代變遷,樂府舊題到了魏晉建安時期也出現(xiàn)了嬗變,以秋胡戲妻為內容的《秋胡行》被用為游仙詩、曹操以《蒿里》、《薤露》為題而詠戰(zhàn)爭史事等現(xiàn)象屢見不鮮。這種離開原題,因聲作歌的形式,在魏晉六朝時期是一種詩歌創(chuàng)作的特色。正是由于漢樂府民歌的音樂性特征,才使得這些樂府詩歌雖然脫離了原來的內容但依然可以因調填詞,音樂曲調也成了維系樂府舊題發(fā)展的關鍵??梢哉f,魏晉文士以樂府舊題為名而作詩已形成一種傳統(tǒng),這也賦予了樂府曲名新的內涵。
漢樂府民歌是詩意與韻律結合的典范。詩歌是高級的語言藝術,欣賞詩歌,尤其是漢樂府民歌這種詩樂結合的文學體式時,一定要用心體會它的音韻與節(jié)律,從而才能更好的理解漢樂府民歌的音樂性。
《上邪》是漢樂府民歌中最經(jīng)典的作品之一,這篇作品句式參差錯落,整散結合;抒情坦率直接,感情熱烈;音韻流暢,高亢熱情,富有節(jié)奏感。正因如此,清代詩歌評論家陳本禮在《漢詩統(tǒng)箋》中給予了這首樂府詩極高的評價:“造語之精,用意之奇?!盵7]《上邪》這首樂府詩開頭就以語氣詞領起,大有詠嘆之意,表達情感直白熱烈?!吧綗o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边@一組詩句感情充沛,直抒胸臆,節(jié)奏感極強,用排比的句式接連羅列了五種自然界絕不可能發(fā)生的異象。同時這首樂府詩又用雜言體的形式,更有利于抒情,全詩用詞樸實,從二言至六言,錯落間出,富有韻律感,把主人公對愛情忠貞不渝的堅定信念表達得淋漓盡致。
漢樂府民歌善于使用疊詞,使詩歌聲韻和諧,富有韻律美,摹景寫物也更加生動傳神。疊詞作用頗豐,有摹聲、繪色、襯托、描狀、寫情等功能,還有連續(xù)性與音樂美。運用疊詞可以達到一種“復而不厭,頤而不亂”的藝術效果,這一點在樂府民歌中多有體現(xiàn)?!犊兹笘|南飛》運用了“纖纖、郁郁、區(qū)區(qū)、勞勞、寂寂、葉葉”等二十四個疊詞,這在樂府民歌中是最為典型的。又如《陌上桑》中秦羅敷為了智退調戲自己的使君,極力渲染自己夫君高大俊美的外貌時連用了三個疊詞:“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這就使得丈夫高潔偉美的形象躍然紙上,而且疊詞本身就是雙聲疊韻的詞語,朗朗上口,有助于詩歌節(jié)奏的頓挫鏗鏘。漢樂府民歌中運用疊字的藝術被很好地繼承了下去。魏晉以來,模擬之風大開,文人對于樂府詩藝術風格的模仿十分熱衷。即如三曹的樂府詩就偏愛使用疊詞,他們不但運用疊詞,而且賦予了這些詞語強烈的個人色彩,帶有鮮明的時代特性,這無疑是對漢樂府民歌藝術特色的繼承與發(fā)展。
漢樂府民歌是一種獨特的音樂文學,其音樂性與詩歌內容相互交融,相互促進,呈現(xiàn)出雙重的美感與詩韻。這種文學形式的繁榮與其音樂背景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漢樂府民歌作為一種音樂性文學表現(xiàn)出別樣的藝術魅力,對后世有著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