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恩,周子浪
試析程序分類視閾下的七人合議庭之適用
李德恩a,周子浪b
(九江學院 a. 社會系統(tǒng)學研究中心;b. 政法學院,江西 九江 332005)
近年來,案件分流、程序分類是各國司法改革的普遍選擇,我國也非常重視案件分流、程序分類機制的構建,提出了“簡案快審、繁案精審”的審判原則,《人民陪審員法》規(guī)定的七人合議庭制為“繁案精審”機制的建立提供了良好契機。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范圍的確定不能僅考慮社會影響,還應關注案件的復雜程度,兼顧當事人的程序選擇權。此外,還可以通過采取律師強制主義、發(fā)揮人民陪審員調解優(yōu)勢、構建智慧法院等途徑,提高七人合議庭的運行效率,實現(xiàn)公平正義。
七人合議庭;程序分類;程序選擇權
在民事訴訟案件數(shù)量劇增的背景下,案件分流、程序分類成為各國司法改革的普遍選擇。中國近年來非常重視案件分流、程序分類機制的構建,并提出了“簡案快審、繁案精審”的審判原則,但缺乏實現(xiàn)“繁案精審”的制度性機制。《人民陪審員法》規(guī)定的七人合議庭制為“繁案精審”機制的建立提供了良好契機。本文試圖在程序分類視閾下就七人合議庭適用問題展開探討,以便為“繁案精審”機制的建立做些有益工作。
正義是法律的追求與歸宿。評判民事訴訟正義實現(xiàn)的維度包括真實維度、時間維度、成本維度。真實維度指的是判決的正確性維度,成本維度與糾紛解決的費用相當性原理以及費用的合理負擔有關。阿德里安. A. S. 朱克曼在談到時間維度時認為,時間不是一個單獨的維度,卻是一個影響判決正確性的因素。拖延可能通過導致證據(jù)滅失或篡改而促成錯誤。如果要將解決糾紛的訴訟程序發(fā)生錯誤的風險降至最低,就應保證審判在證據(jù)仍然鮮活之時進行。但是,時間可能導致的錯誤并非僅僅發(fā)生在遲延判決時,在倉促判決時也很常見。在匆忙間做出判決,沒有為收集證據(jù)和準備辯論提供充分時間,也存在犯錯誤的風險[1]6。換言之,時間維度既要求給予當事人充分的程序保障,也要求訴訟盡快連續(xù)進行。
從20世紀后期開始,世界各國不同程度出現(xiàn)了奧爾森所謂的“訴訟爆炸”,給訴訟機制帶來巨大壓力。訴訟遲延與訴訟昂貴的現(xiàn)象逐漸成為普通民眾接近正義的障礙?!霸V訟爆炸”及其伴生的遲延審判、倉促審判現(xiàn)象在我國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最近30余年,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民事糾紛日見增多,并且在形態(tài)、內容上呈現(xiàn)多樣化、復雜化的特征。再加上普通民眾法治意識、權利意識的覺醒以及法律服務市場的發(fā)展與普及,進入民事訴訟程序的案件數(shù)量呈現(xiàn)劇增的態(tài)勢,由此導致社會控制與糾紛解決機制中的問題日益顯現(xiàn)。一方面,民間調解式微,訴訟糾紛增長;另一方面,司法資源不足,難以處理日益增長的民間糾紛[2]。中國的法官,尤其是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的法官,辦案壓力不斷加大。在年底法院清理積案時,法官更是不堪重負,在一天之內連續(xù)審理多起案件不足為奇。這實際上意味著法官不是根據(jù)案件情況,而是根據(jù)自己需要完成的審判任務來分配時間和精力,法庭舉證、質證、辯論、合議等訴訟環(huán)節(jié)運行時間只能被大幅度壓縮。
不可否認,實現(xiàn)民事訴訟制度的目的在訴訟爆炸時代面臨新的挑戰(zhàn)。民事訴訟制度的目的可以從實體法及程序法兩方面進行界定:一方面要著力維護實體法秩序,保護當事人民事權利;另一方面也要追求為當事人解決糾紛提供正當程序的保障,“保護當事人的程序權利和程序利益”[3]。在審判資源無法應對案件劇增的情況下,對當事人的程序保障就難到位,訴訟遲延、倉促判決經(jīng)常交疊發(fā)生,案件發(fā)生錯誤的概率也增大,影響實體公正的實現(xiàn)。
為有效應對民事訴訟的危機,以接近正義為主題的司法改革浪潮席卷全球,各國司法機關千方百計提高民事訴訟的效率——建立完善法律援助制度保障訴權,發(fā)展ADR機制,簡化訴訟程序,等等。案件分流和程序分類的理念和做法為包括中國在內的大多數(shù)國家所接受。案件分流與程序分類的側重點不同,它們都能夠從各自角度緩解民事訴訟的壓力。案件分流強調發(fā)展多元糾紛解決機制以減少進入訴訟的案件或分流已經(jīng)進入訴訟的案件。民事訴訟危機的產(chǎn)生與對法律和訴訟的過度依賴有關[4]。美國學者奧爾森甚至將訴訟爆炸的原因歸之為律師及訴訟產(chǎn)業(yè)。出于自我反省的精神,“美國嚴厲指責自己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有更多的律師、更多的法律和更多的訴訟”[1]65。提供替代訴訟的機制,進而從總體上減少進入訴訟程序案件的數(shù)量,或者從訴訟程序分流案件,成為應對危機的方法之一。在世界范圍內,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顯示出廣闊的發(fā)展前景,并且兼具低廉、快捷和抑制訴訟的優(yōu)越性,可與當代民事訴訟程序改革相輔相成[5]。程序分類重在針對不同類型的案件以不同的程序模式進行審理,以提高訴訟程序運行的效率,從而提高司法解決糾紛的能力。如果事實清楚、爭議不大的簡單案件與事實不清、爭議很大的復雜案件適用相同的訴訟程序,就會浪費訴訟資源,并在案件數(shù)量劇增的時候造成訴訟遲延,損害民事訴訟制度的權威性和公信力。對民事訴訟程序進行分類是各國的普遍做法。在中國臺灣地區(qū),簡易訴訟程序、通常訴訟程序及小額訴訟程序同為第一審程序,各有其適用的領域,三者并行不悖[6]。
世界司法改革的浪潮對我國的民事立法與司法實踐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在立法上,我國一貫重視引導對民事糾紛采用不同的糾紛解決方式以及訴訟程序。案件分流和程序分類通過對民事訴訟客體及其相應程序的安排,構建訴訟內多元程序和協(xié)調訴訟內外糾紛解決途徑之間的關系,從而在價值沖突中系統(tǒng)地重構我國現(xiàn)代化的民事訴訟程序[7]。我國1982年制定的《民事訴訟法(試行)》規(guī)定了著重調解原則,并將一審程序劃分為普通程序和簡易程序,簡易程序只適用于基層法院及其派出法庭審理簡單的民事案件,對于二審程序,則沒有進一步的程序分類。1991年《民事訴訟法》確定了調解的自愿和合法兩大原則,并沿用了之前的一審程序分類方式。2012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在第二次修改《民事訴訟法》時加大了貫徹“案件分流、程序分類”的力度。第一個舉措是將案件分流貫徹到民事訴訟立案前、立案后、庭審以及執(zhí)行的整個過程。案件分流首先體現(xiàn)在先行調解制度的建立上。修訂后的《民事訴訟法》第122條規(guī)定,當事人起訴到人民法院的民事糾紛,適宜調解的,先行調解,但當事人拒絕調解的除外。先行調解是立案前由法院主持的調解,當事人自愿調解的意思表示可以默示的方式做出,亦即只要當事人沒有明確表示拒絕,法院即可啟動調解程序。先行調解制度意味著中國法院建立了訴前分流的機制。此次修訂對案件分流的重視還體現(xiàn)在特別程序中增加了確認調解協(xié)議案件、實現(xiàn)擔保物權案件,以減少可能進入訴訟程序的案件?,F(xiàn)實中存在大量的以調解方式解決糾紛但不能即時履行的情況。為此,加強訴調對接,對調解協(xié)議進行司法確認,確認經(jīng)過司法調解的協(xié)議具有強制執(zhí)行效力,這樣就能夠預防調解協(xié)議履行過程中的糾紛,或者即使產(chǎn)生糾紛,也能夠直接通過強制執(zhí)行調解協(xié)議的方式予以平息。實現(xiàn)將擔保物權案件納入特別程序之中,也能減少訴訟程序的采用,起到節(jié)約司法資源的作用。第二個舉措是針對程序分類而采取的。《民事訴訟法》增加了小額訴訟程序的規(guī)定(第162條),對以簡易程序審理的簡單民事案件,“標的額為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上年度就業(yè)人員年平均工資百分之三十以下的,實行一審終審”。與其他實行二審終審的簡易程序相比,小額訴訟程序更為簡便、快捷,訴訟效率更高,訴訟成本更低[8]。小額訴訟程序的建立體現(xiàn)了糾紛解決的費用相當性原理,使我國民事訴訟一審程序的分類更趨完整、更趨科學,更能滿足當事人的不同要求。但該規(guī)定只有一個條款,缺乏小額訴訟審理的具體程序規(guī)則[9],再加上一審終審的制度安排使法官直接面對再審和信訪壓力,法官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積極性不高,導致司法實踐中小額訴訟程序的運用率偏低,沒有發(fā)揮應有的作用。
在司法實踐中,人民法院對案件分流與程序分類一直保持開放態(tài)度,只不過在不同時期各有側重。20世紀80年代,中國法院系統(tǒng)實行以“調解為主”的司法政策。1991年,法院將以“調解為主”的司法政策轉變?yōu)椤罢{解與審判并重”。2004年,最高人民法院提出了“能調則調、該判則判、判調結合”的審判原則,對調解的重視程度有所降低。2009年8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關于建立健全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的若干意見》,次年又出臺了《關于進一步貫徹“調解優(yōu)先、調判結合”工作原則的若干意見》。這意味著法院對調解等多元糾紛解決機制分流案件、維護社會和諧穩(wěn)定功能的再度重視。而程序分類的目標在于,“改善司法資源配置方式和司法機關的職能分配,以更為合理的方式實現(xiàn)公民的訴權”[10]。2016年9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了《關于進一步推進案件繁簡分流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的若干意見》,提出了“簡案快審、繁案精審”程序分類原則,著力提高審判解決糾紛的能力,在案件甄別、送達改進、快速審判機制完善、庭審記錄改革、庭審方式改革、審判輔助事務集中管理、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完善、律師作用的發(fā)揮等方面都提出了要求。
總體而言,我國民事訴訟中的案件分流體制比較健全,而程序分類的立法層次不足且運行效果不明顯。尤其需要指出的是,我國在分類構建民事訴訟程序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個誤區(qū),即單向倡導簡案快審的程序簡化,而對繁案精審缺乏制度性安排。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進一步推進案件繁簡分流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的若干意見》雖然提出了“簡案快審、繁案精審”程序分類原則,但其制度安排僅僅針對簡案快審而展開,并沒有涉及繁案精審。司法實踐中,法院也是更多強調對簡案快審的貫徹,“一方面加強審判團隊的建設,提升人案配置的科學性,另一方面對審判輔助事務進行集中管理。積極推進庭審方式改革。在尊重當事人訴訟權利的前提下,積極探索精簡庭審程序,充分發(fā)揮民事簡易程序、小額訴訟程序、督促程序、刑事速裁程序等功能”[11]。司法實踐中一些社會影響重大的案件,如南京彭宇案、廣州許霆案、天津老太趙春華非法持有槍支案等,最后判決結果被公眾非議,與我國缺乏繁案精審的制度安排有一定關系。對于此類案件,慎重判決與快審速判的效果可能完全不同。如果審判注意程序保障,注重吸納民意,兼顧法理與情理,正確無誤,就能消弭糾紛,以司法公正引領社會公正;反之,如果法官枉顧社會經(jīng)驗與民意所向,機械適用法律,則有可能降低當事人乃至社會對判決的接受度,不僅一錘難定音,而且產(chǎn)生“讓道德水平倒退五十年”的不良后果。
在訴訟爆炸時代,強調簡案快審,提高訴訟效率,當然非常重要。同時,對于社會影響大、案情復雜的案件,如何實現(xiàn)“精審”,提高案件審理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保證司法公正,也應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
七人合議庭的立法與推行為實現(xiàn)繁案精審提供了難得契機和制度選擇。在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期間,試點法院曾經(jīng)組成“3+4”(“3名法官+4名人民陪審員”)七人合議庭審理特定案件,并將其區(qū)分為事實審與法律審,人民陪審員不再參與案件的法律審。這一做法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隨即得到了立法肯定。2018年4月27日通過的《人民陪審員法》規(guī)定,人民法院審判下列第一審案件,由人民陪審員和法官組成七人合議庭進行:(一)可能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死刑,社會影響重大的刑事案件;(二)根據(jù)民事訴訟法、行政訴訟法提起的公益訴訟案件;(三)涉及征地拆遷、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食品藥品安全,社會影響重大的案件;(四)其他社會影響重大的案件(第16條)。人民陪審員參加三人合議庭審判案件,對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獨立發(fā)表意見,行使表決權(第21條)。人民陪審員參加七人合議庭審判案件,對事實認定,獨立發(fā)表意見,并與法官共同表決;對法律適用,可以發(fā)表意見,但不參加表決(第22條)。
《人民陪審員法》規(guī)定的七人合議庭意味著對一審普通程序的重大調整。其一,一審普通程序適用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將根據(jù)案件類型的不同組成三人合議庭和七人合議庭進行審理。其二,在七人合議庭中,人民陪審員的審判職權集中在事實認定方面,不再參與法律適用的表決,必將使審判程序的運行出現(xiàn)較大改變。其三,適用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必須科學區(qū)分案件事實認定問題與法律適用問題,這將決定人民陪審員行使職權的范圍。采用七人合議庭體現(xiàn)了對案件審理的慎重態(tài)度,更能發(fā)揮人民陪審員社會閱歷廣、生活經(jīng)驗豐富、熟悉社情民意的優(yōu)勢,更有助于提升案件審理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
但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范圍的規(guī)定不盡合理,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首先,確定七人合議庭審理的案件范圍標準不合理。七人合議庭審理的案件有四類,但都是以社會影響重大為標準確定的,其中第四類是以兜底條款的形式規(guī)定的,即“其他社會影響重大的案件”,沒有反映案件自身的復雜性。七人合議庭由三名法官、四名人民陪審員組成,理所當然應該發(fā)揮專業(yè)優(yōu)勢、人力優(yōu)勢,將復雜疑難案件納入審理案件的范圍之內。當事人爭議較大、疑難復雜的案件如果不能實現(xiàn)精審,將導致判決難于服眾,案結事未了。其次,當事人的程序選擇權沒有得到體現(xiàn)。程序分類是基于國家層面的考量,初衷在于將有限的司法資源在各類民事案件中進行公平、科學的配置。程序選擇則是基于滿足當事人多元價值追求的意識,為不同案件留下選擇的空間,讓當事人可以在平衡保護實體利益與程序利益之間選擇糾紛解決的方式。程序選擇賦予當事人自己尋找正確答案的程序權利[12]。換言之,程序選擇應著眼于保障當事人追求糾紛快速、經(jīng)濟解決的程序利益或糾紛妥當、正確解決的實體權利的選擇權,而不是方便法院對案件的管理與審判。民事程序主體性原則是各國普遍承認的一項憲法原則和訴訟法原則,依據(jù)該原則程序主體不僅可以請求糾紛解決機關實現(xiàn)其實體利益,而且還可以請求維護其程序利益[13]。程序選擇的范圍有討論的空間。有學者認為,一個民事案件適用合議制還是獨任制審理,完全屬于公權力的范疇,而不是當事人有權處分的對象,將審判組織與法官作為當事人程序選擇權的客體是泛民主和非理性的表現(xiàn)[14]。這種觀點對程序選擇權的限制過于嚴苛。中國臺灣地區(qū)在保障當事人程序選擇權方面表現(xiàn)得很激進,在2003年通過立法確立了民事訴訟中的合意選擇法官制度,使傳統(tǒng)意義上的“法官法定原則”受到?jīng)_擊。法官法定更能保障當事人平等接受審判的權利,而當事人合意選擇法官制度則立足于保障當事人的程序主體地位,“具有提升人民對司法的信賴度,疏減訟源,減輕訟累,促進司法的民主化等多重機能”[15]。民事選擇權的精髓在于讓當事人自己在發(fā)現(xiàn)案件真實與促進程序二者之間權衡[16]。立法者設計訴訟制度時或法院運作程序時,均必須致力賦予程序主體權者有平衡追求程序利益的機會[17]。在國家為當事人提供的程序范圍之內,應該允許當事人選擇更迅捷、簡易的程序,而反向的選擇一般不被允許,因為這會導致訴訟資源的過分消耗,使國家利益和社會公眾利益受損,有違民事糾紛解決的費用相當性原理。我國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了一審程序中普通程序與簡易程序的分類,當事人可以一致同意選擇簡易程序,而沒有規(guī)定對于應該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當事人一致同意可以適用普通程序。如此規(guī)定是符合訴訟法原理的。陪審權利化是現(xiàn)代陪審制度的發(fā)展趨勢。在普通程序有七人合議庭和三人合議庭的區(qū)分后,當事人的程序選擇權也應相應擴展。但《人民陪審員法》對此沒有規(guī)定,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缺陷。
筆者以為,落實和完善《人民陪審員法》的七人合議庭規(guī)定,必須依靠三大訴訟法特別是《民事訴訟法》的修改??傮w思路是,堅持法定化與權利化相結合原則確定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的范圍,適度擴大其審理案件范圍,并建立保障七人合議庭運行效率機制,將七人合議庭構建為繁案精審的制度性機制。
第一,應該完善七人合議庭的立法,擴大七人合議庭的適用范圍。以陪審制度審理案件,隱含對司法民主價值的追求,公眾對司法的有效參與可以大大增加判決的可接受性。陪審員既為多數(shù)民眾,且與被告(敗訴者)具有社會地位上之同質性,可在法的形成、判斷過程表達生活共同體的價值觀,其判斷較諸單由職業(yè)法官所下的裁判,更能獲得當事人的信服[18]40。案件的社會影響越大意味著審判吸納民意的必要性越強,社會影響作為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的首要標準應無疑義。但是,社會影響作為唯一標準并不妥當。我們還應認識到,擴大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的范圍是陪審權利化的要求。匯聚優(yōu)質司法資源,組成大合議庭審理案件,不能只追求司法民主,還要充分展示其以群體決策達至正確判決的優(yōu)勢。案件自身難易程度也應作為界定案件范圍的標準,亦即復雜案件應成為七人合議庭審理的對象。
第二,尊重及保障當事人的程序選擇權。程序選擇權存在的前提之一是處理同一糾紛具有可資利用的不同程序[19]。立法確認七人合議庭為豐富當事人程序選擇權的范圍提供了條件。擴大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的范圍意味著占用更多的訴訟資源,帶來人力、時間、金錢的更多消耗,難免加劇法院“案多人少”的矛盾。易言之,七人合議庭對實體公正的追求必然有損訴訟效率?!度嗣衽銓弳T法》將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的范圍進行嚴格限制,與此不無關系。如果擴大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的范圍,可以完善程序分流制度以縮小七人合議庭實際審理案件的數(shù)量。對于納入七人合議庭審理范圍的案件,我國可以在允許當事人合意選擇三人合議庭甚至是獨任合議庭的基礎上,通過提高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的受理費,鼓勵當事人主動進行程序分流,從而將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的數(shù)量控制在一個合理的范圍內。這就既保障了當事人接受陪審的權利,又不過分損害訴訟效率。
第三,在七人合議庭審理的案件中,采取律師強制主義。我國民事訴訟中實行的是當事人本人訴訟主義,由當事人自行決定是否聘請律師。與專業(yè)律師代理訴訟相比,當事人普遍缺乏訴訟方面的常識,自行收集提交證據(jù)及法庭辯論的能力較弱,不僅使得自身在與對方當事人的對抗中處于弱勢地位,也遲滯了法院審判的效率。較諸當事人本人訴訟主義,律師強制主義可發(fā)揮抑制輕率或濫行起訴,并充實辯論的內容,改善本案審理程序等功能[18]50。七人合議庭審理的案件一般社會影響大,案情比較復雜,審判過程對專業(yè)性的要求更高。如果當事人不聘請律師,自行參加訴訟,七人合議庭的功能發(fā)揮將受到很大影響。因此,可以考慮在七人合議庭審理的案件中采取律師強制主義。但任何制度的采用都有利有弊。采取律師強制主義固然有利于抑制濫訴,但也有可能成為經(jīng)濟條件差的當事人的訴訟障礙。如果律師強制主義得以推行,就相應要求國家在法律援助制度的建設上增加投入,對無力支付律師費用的當事人提供幫助,以保障當事人訴權的行使。如此才不至于因實行律師強制主義而導致當事人放棄訴訟并尋求私力救濟,從而危害社會穩(wěn)定。
第四,發(fā)揮七人合議庭人民陪審員的優(yōu)勢,通過調解分流案件,將調解貫徹到案件審判的整個過程中。司法實踐中,各地法院都鼓勵人民陪審員參與訴訟調解。七人合議庭在實施調解時比三人合議庭更具優(yōu)勢,其成員包括四名來自普通民眾的人民陪審員,社會閱歷豐富,了解社情民意,在調解程序中更易為當事人接受。在社會影響重大的案件中,人民陪審員可以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在調解的過程中相互配合,對當事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盡力促成當事人達成協(xié)議,解決糾紛。
第五,強化智慧訴訟的建設,提高七人合議庭運行效率。由于七人合議庭成員較多,而且審理的都是有重大影響的復雜案件,對審判的效率會有不利影響。在七人合議庭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充分運用現(xiàn)代信息技術可以削弱這一不利影響。在信息化高速發(fā)展的今天,“以書面訴訟資料為載體構建起來的傳統(tǒng)民事訴訟制度越來越多地嵌入了信息通信技術,民事司法的電子化已蔚然成風”[20]。2016年1月29日,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在信息化建設工作領導小組全體會議上,首次提出建設“智慧法院”,將信息化應用于司法審判、訴訟服務和司法管理之中。同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進一步推進案件繁簡分流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的若干意見》對審判各個環(huán)節(jié)的信息化建設工作進行了安排,包括運用電子方式送達,采用遠程視頻方式開庭,使用視聽傳輸技術作證,使用同步視頻作證室作證,探索使用庭審錄音錄像簡化或者替代書記員法庭記錄,引導當事人及其代理律師等提交電子訴訟材料等。在全國法院的努力之下,智慧法院建設和訴訟檔案電子化工作已經(jīng)取得一定成績。全國法院的信息基礎設施建設邁上新臺階,信息運行、信息安全保障能力顯著提升,辦案流程的網(wǎng)絡化、智能化全面發(fā)展。法院信息化建設與司法改革一起組成人民司法事業(yè)發(fā)展的車之兩輪、鳥之雙翼[21],大大提升了人民法院的司法能力。中國法院系統(tǒng)已經(jīng)走在了世界智慧法院建設的前列,為七人合議庭利用現(xiàn)代信息技術審理案件奠定了基礎。智慧法院不僅是訴訟信息匯聚的平臺,而且應該成為提供訴訟服務、方便審判的功能性平臺。今后,中國的智慧法院建設應該在司法為民理念的指導下,更加強調數(shù)據(jù)的真實性、全面性,大力解決數(shù)據(jù)信息的割據(jù)化、孤島化問題,并在此基礎上開發(fā)智能化司法的各種功能。比如,法規(guī)案例推送功能對合議庭成員,尤其是四名人民陪審員依法認定案件事實、做出裁判很有幫助;預測審判結果的功能對促成和解、調解,實現(xiàn)案件分流不無裨益;在線閱卷、在線調解等功能能夠大大提高審判效率。以上功能有利于提升七人合議庭的運行效率,值得大力開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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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lication of Seven-Member-Collegiate-Bench in Perspective of Procedure Classification
LI Deen, ZHOU Zilang
(Jiujiang University, Jiujiang 332005, China)
The case division and the procedure classification have become the common choice of judicial reform in various countries. China has put forward the trial principle of “quick trial of simple cases and intensive trial of complicated cases”. The seven-member-collegiate-bench, as stipulated in the People's Assessors Law, can become an opportunity to fulfill the “intensive trial of complicated cases” mechanism. To determine the scope of cases heard by seven-member-collegiate-bench, we should not only judge the cases according to the social influence, but also pay attention to the complexity of the cases and the parties' right of procedure choice. In addition, we can improve the operation efficiency of the SMCB and realize fairness and justice by adopting the principle of compulsory agency system, giving full play to the advantages of people's jurors' mediation, and constructing electronic courts.
seven-member-collegiate-bench; procedure classification; right of procedure choice
D925.11
A
1006–5261(2020)04–0015–07
2020-03-26
江西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16FX07);2018年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社會系統(tǒng)學研究中心開放基金項目(SHXTX1803)
李德恩(1969―),男,四川隆昌人,教授,博士。
〔責任編輯 葉厚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