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佳
漢語的“歐化”語法現(xiàn)象確實有,但語言三要素中,語法是發(fā)展最慢的,而且漢語又是成熟的語言,所以,外來語言影響漢語,語法往往是最弱的。正因為如此,漢語的“歐化”現(xiàn)象應該不多?,F(xiàn)在存在一種廣義的“歐化”現(xiàn)象,對此,我們有不同的看法。本文就何燁的著作《改革開放以來英語對漢語句法的影響》涉及的漢語“歐化”現(xiàn)象提出三點商榷:一是長定語;二是“定語+人名”;三是“定語+人稱代詞”。何燁認為這三點都是“改革開放以來英語對漢語句法的影響”的結(jié)果。我們通過對漢語語料的歷史考察認為,這三點都是漢語固有的語法現(xiàn)象,有的已有悠久的歷史。
何燁說:“本文對語料中的定語容量進行了比較分析。在取樣時,我們依據(jù)連淑能(1993)的界定:等于或大于兩個修飾成分的定語為長定語。比較顯示:包含長定語的句子在1956年語料中有3例,1982年語料中僅1例,在2000年的語料出現(xiàn)了11例。上升趨勢較明顯?!保?]131
我們認為,長與短是相對的。如果按照上面所說的“等于或大于兩個修飾成分的定語為長定語”,那在漢語中的長定語是比比皆是。通過歷史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就是近代漢語中長定語的例子也是較多的。通過考察明代戲曲、明清白話小說以及清代文學論著,其中有大量的長定語的語料,明代戲曲中有19例、明清白話小說中有12例,清代文學評論中有12例。
下面各舉數(shù)例,來說明問題。
(1)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鉆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元·關(guān)漢卿【南呂】《一枝花·不伏老》)
(2)廉訪司官人每、監(jiān)察每問的招了的無體例要肚皮來的避罪在逃的部官、管民官、管軍官、運司官、醫(yī)官、管匠官等一十五個人……(《元典章》刑部卷16)以上是元代作品。
(3)后堂中安一張影玲瓏光燦爛數(shù)十層雕花刻草八柱象牙床,正廳上閑放著四闈香散漫色鮮妍幾多樣描鸞畫鳳九鼎蓮花帳。(明·柯丹丘《荊釵記》第19出)
(4)〔丑打凈科〕你這臭娼氣、歪爛骨、沒廉恥、不識羞的東西,快走進去,快走進去!(明·梁辰魚《浣紗記》第7出)
(5)第二日上虞進美人來,中間一個生得絕妙:黑鬒鬒發(fā)兒,青簇簇眉兒,滴皪皪眼兒,直隆隆鼻兒,香噴噴口兒,白冷冷齒兒,細纖纖腰兒,軟膿膿肚兒,玉尖尖手兒,曲灣灣腳兒,又有一件紅熙熙、光油油、暖僮僮、熱癡癡、干唧唧、緊肘肘、一件上等上號道地的東西。(《浣紗記》第22出)
(1)又見那七長八短、七肥八瘦的大大小小妖精,都是些牛頭鬼怪,各執(zhí)槍棒。(明·吳承恩《西游記》第91回)
(2)那一雙積年招花惹草、慣細風情的賊眼,不離這婦人身上。(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2回)
(3)罵道:“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淫婦歪拉骨接萬人的大開門驢子狗臭屁!……”(明·西周生《醒世姻緣傳》第11回)
(4)劉姥姥笑道:“……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極標致的一個小姑娘,梳著溜油光的頭,穿著大紅襖兒,白綾裙子……”(清·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39回)
(5)把華奶公囑咐的走不得小路和那女子說的務必等他回來見了面再走的這些話全忘在九霄云外。(清·文康《兒女英雄傳》第5回)
(6)桂芳已經(jīng)說出,難以挽回,遂將朱文煒被惡兄嫂百般謀害,致今流落異鄉(xiāng),將文煒幫助林岱的話,隱過不題;只言文煒素與林岱是結(jié)義弟兄,后冷于冰資助盤費,始得尋岱至荊州。(清·李百川《綠野仙蹤》第33回)
(7)他說道,小說之有益于世道人心,是要將現(xiàn)在時勢局面、人情風俗一切種種實在壞處一一演說出來,叫人家看得可恥可笑?!虚g又要設(shè)出許多奇奇怪怪變化出沒的局面,叫人家看得可驚可喜。(清·中原浪子《京華艷史》第1回)
(1)若乃逞一時筆墨之雄,取無數(shù)高領(lǐng)窄袖花冠長裙之新人物,相與歌泣于情天淚海之世界,此其價值,必為青年社會所歡迎,而其效果則不忍言矣。天下有至聰明之人,而受到強之迷信者,文明國之道德與法律是也。(清·松岑《論寫情小說于新社會之關(guān)系》)
(2)我中國這班又聾又瞎、擁腫不寧、茅草塞心肝的許多國民,就得給他讀這種書。(《〈母夜叉〉閑評八則》)
(3)雖然,前此五十年間之日月,固無法使之暫留,而其五十年間,可驚、可喜、可歌、可泣之事業(yè),固歷劫而不可以忘者。夫此如夢五十年間可驚、可喜、可歌、可泣之事,既不能忘,而此五十年間之夢,亦未不有可驚、可喜、可歌、可泣之事,亦同此而不忘也。(清·鴻都百煉生《〈老殘游記〉二集自敘》)
(4)報紙上有時間遇一可驚可駭可欽可敬可愛可樂之奇事怪事,閱之者雖無或遺忘,然或知其首者,尾則無聞,或知其略者,詳則無聞。(清·亞蕘《小說之功用比報紙之影響為更普及》)
(5)由此而推諸艷情、地理、歷史、科學、哲學、家庭、教育、社會諸小說,何獨不然!(清·棣《小說種類之區(qū)別實足移易社會之靈魂》)
(6)則雖謂吾國今日之文明,為小說之文明可也;則雖謂吾國異日政界、學界、教育界、實業(yè)界之文明,即今日小說界之文明,亦無不可也。(清·摩西《〈小說林〉發(fā)刊詞》)
(7)萬鏡樓指明代學者之門戶,天字第一號為時文世界,從頭風世界分出,不錯亂其腦機,不能為時文,不能養(yǎng)成一班無眼、耳、鼻、舌、心、肺、血、氣之人才也。(清·蠻《小說小話》)
(8)一為描寫派,本其性情,而記其居處行止談笑態(tài)度,使人生可敬、可愛、可憐、可憎、可惡諸感情,凡言情、社會、家庭、教育等小說,皆入此派。(清·觚庵《觚庵漫筆》)
(9)則何如消除世慮,愛惜精神,每逢酒后茶余,閑暇無事,走到瓜棚底下,與二三村老,指天畫地,說古論今,把我生平耳所聞,目所視,世路上怪怪奇奇之事,一一說與他們知道。(清·李伯元《〈中國現(xiàn)在記〉楔子》)
(10)名士者流,用其一團和氣,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聲音律,六品官階,七言詩句,八面張羅,九流通透,十分應酬之大本領(lǐng),鉆營奔競,無所不至。(清·鄒容《革命軍》)
上面雖然都是舉例性質(zhì)的,但也說明,在漢語歷史中也是有長定語的,而這些例子不可能是英語影響的結(jié)果。只是相比現(xiàn)在,近代漢語長定語的比例不如現(xiàn)在高罷了。
何燁說:“在中心名詞前接的定語變得越來越長的同時,中心名詞的使用范疇也在擴大。在漢語傳統(tǒng)語法中,指代一般物體的名詞可用作中心名詞,在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前不加修飾成分。(謝耀基,2001:18)在英語中,對中心名詞沒有句法限制,人稱代詞和專有名詞皆可用作中心名詞?!薄霸?年的語料中,都出現(xiàn)了人稱代詞和人名用作中心名詞的句法現(xiàn)象,即‘定語+人名’和‘定語+人稱代詞’的結(jié)構(gòu)?!保?]132
文中有一張表,說1956年的語料中,“定語+人名”有2例,而“定語+人稱代詞”沒有;1982年的語料中,“定語+人名”有14例,而“定語+人稱代詞”2例;2000年的語料中,“定語+人名”有41例,而“定語+人稱代詞”14例。
何燁又說:“比較‘定語+人名’結(jié)構(gòu)和‘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在前26年(1956-1982年)和后18年間迅速激增。同時,語料分析表明人名和人稱代詞前的定語容量也在逐年擴展?!保?]132
何燁還說:“‘定語+人名’結(jié)構(gòu)的定語容量歷時比較顯示‘定語+人名’結(jié)構(gòu)在1982-2000年間在數(shù)量上激增的同時,‘定語+人名’結(jié)構(gòu)中定語容量也顯著擴展。在1956年的語料中,‘定語+人名’結(jié)構(gòu)中的定語為一個修飾成分,一形容詞和一名詞詞組分別充當了人名前的定語成分?!保?]132
1956年的2個例子如:
(1)這時,貪婪的艾森豪威爾想起了中東。(1956年7月31日文學版)
(2)煤建安裝公司的史惠文也和張百發(fā)要了一個樣子,拿回去推廣。(1956年7月17日文學版)
詹開第除說到漢語的人稱代詞前不帶修飾語外,還說到指人的專有名詞前原來也是不大帶修飾語的。但在《駱駝祥子》中,人稱代詞及指人的專有名詞前卻有時出現(xiàn)了修飾語,這是一種歐化句式。[2]詹開第舉有幾個例子,如:
(3)忘了冷,忘了張羅買賣,他只想往前走,仿佛走到什么地方他必能找回原來的自己,那個無牽無掛,純潔,要強,處處努力的祥子。
(4)體面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祥子,不知陪著人家送了多少回殯;……
石定栩、朱志瑜也說到這種語言現(xiàn)象:“王力先生(1939a,1939b)早就指出,歐化句法的顯著特點之一是定語越變越長,香港書面漢語在這方面可以說非常典型。像下面兩例中的定語,已經(jīng)長得有礙理解了。”[3]201例如:
(5)日復一日,丈夫音訊全無,日前攜女千里來港,曾被迫露宿街頭的婦人胡愛芹,終感到絕望。(X/A14/13/10/98)
石定栩、朱志瑜分析說:“例(5)中受定語從句修飾的是個專有名詞,這也是香港書面漢語的特點之一。人名之類的專有名詞或代詞原先是不能受定語修飾的(王力,1939a),現(xiàn)代漢語的文學作品中偶爾有人會用,但并不常見(劉月華,等 1986)?!保?]201
但我們發(fā)現(xiàn)王力曾說過這樣的話:“專名之前可用‘一個’表示所說的人或物對于對話人是陌生的?!保?]323例如:
(6)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nèi)有個仁清巷。(1)
(7)到一個悼紅軒中,有個曹雪芹先生。(120)
但文章中有“人”,在例子中卻未對“曹雪芹”加著重號,不知是不是王先生的疏忽。
謝耀基在說到歐化現(xiàn)象時,就講到“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前面加上修飾成分”的問題,也就是說,他也認為這是“歐化”語法現(xiàn)象。[5]18
劉月華等說:“專有名詞和人稱代詞一般很少受定語修飾,不過在文學作品中還是可以發(fā)現(xiàn)的?!保?]469-470例如:
(8)一夜沒睡覺的王觀臨,兩只眼都熬紅了。
其實,關(guān)于“定語+人名”的用法,至少在《史記》中已有,例如:
(9)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高祖本紀》)
(10)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jīng)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張儀列傳》)
近代漢語的例子更多。定語有數(shù)詞“一”,量詞“個”“位”,數(shù)量詞“一個”“X個”“一位”,序數(shù)詞+量詞“個”的“第一個”“第二個”,指代詞“這”“那”,“這個”“那個”,“這一個”“那(哪)一個”,“好個”等,有定語標記“的”“之”等,可見定語多種多樣,應該是比較成熟的語法現(xiàn)象,并非“偶爾”用法,更非“歐化”語法現(xiàn)象。
這里以《紅樓夢》為例,人名的定語以“個”為標志的共出現(xiàn)94例,其中“個+人名”35處,“一個+人名”32處,“兩個+人名”6處,“這個+人名”6處,“那個+人名”10處,“那(哪)個+人名”3處,“那(哪)一個+人名”1處,“這一個+人名”1處。可見,在《紅樓夢》中,人名帶定語是較為常用的。
也有人名前帶長定語的例子,如:
(11)原來鳳姐意中并無別人可以為媒,惟有從前想出接花移木、眶天過海妙計,足智多謀,伶牙利齒的王熙鳳可以去得,便道:“此事任憑叫誰去,只算得隔靴搔癢,都沒相干?!保ā都t樓夢補》第18回)
上例可充實上節(jié)“長定語”的例句。
方梅說,另一方面,“VP的+人稱代詞”不是孤立產(chǎn)生的,在共時系統(tǒng)中“VP的+專名”已經(jīng)相當普遍。[7]例如:
(12)說到此處,一手拿放大鏡,一手捏著小小的筆尖的老張十分的興奮。
(13)今天中午,在亦莊工作的李先生乘坐974路公交車回單位。
換言之,“VP的描寫性+專名”結(jié)構(gòu)使得“VP的描寫性+人稱代詞”的廣泛使用具備了更加穩(wěn)固的基礎(chǔ)。
例(12)也可充實上節(jié)“長定語”的例句。
不過,據(jù)目前所掌握的材料來看,“定語+人名”《史記》中才有,而“定語+人稱代詞”早在《尚書》《莊子》中已有,所以,應該是“定語+人稱代詞”影響了“定語+人名”。
關(guān)于“VP的描寫性+專名”的問題,我們也作過研究。據(jù)我們搜集到的材料來看,“定語+人名”的使用頻率大大高于“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崔山佳在“人名前加修飾語用法考察”中,列舉了大量的例子。也就是說,在整個近代漢語中,“定語+人名”是一種“顯”性的語法現(xiàn)象。[8]崔山佳也有“定語+人名”專題。該書第八章是“代詞、人名帶定語與歐化語法現(xiàn)象”,共分四節(jié),其中第四節(jié)就是“人名帶定語”,舉有大量例子,可參看。[9]
以上充分說明“定語+人名”是漢語固有的語法現(xiàn)象,不可能是“歐化”語法現(xiàn)象。
現(xiàn)在我們又搜集到一些例子,如:
(14)(生)不差天下那有兩個蔣大顛。兄嚇,我想這里到揚州三千余里,這兩只大船怎能就到?(明·張大復《快活三》(清鈔本)第24出)
(15)(小生)可恨那楊文麓,那畜生,前日朝廷差他和番,不合把所記的陣圖與他看了,把差錯處與他說知,適才觀彼陣勢,處處補全,多應是這賊子到那里把我機關(guān)說破,以致如此。(明·姚子翼《祥麟現(xiàn)》第7出)
(16)(生)是那日題詩的崔護。(明·孟稱舜《桃花人面》第5出)
(17)俗殺了風流的唐解元,干將眼底韶華送。(孟稱舜《花前一笑》第1折)
(18)(二凈)大爺真要的么?有,有,有一個西施,一個文君,一個楊貴妃,一個崔鶯鶯。(孟稱舜《節(jié)義鴛鴦冢嬌紅記》第5出)
(19)我講來,大爺不要火動。孫家有個賽玉,李家有個碧仙,周家有個湘芷,伍家有個如蓮。(孟稱舜《節(jié)義鴛鴦冢嬌紅記》第5出)
(20)他做不的會藍橋水淹的尾生,我做了赴元宵留鞋的月英。(孟稱舜《節(jié)義鴛鴦冢嬌紅記》第14出)
(21)今日這恩情,離而復合,可正是昔時韓玉簫呵,重結(jié)著韋郎未了緣。(孟稱舜《節(jié)義鴛鴦冢嬌紅記》第31出)
近代漢語中,雖然就使用頻率來看,“定語+人名”的使用頻率遠比人稱代詞要高得多。但就定語的復雜程度來看,“定語+人名”又遠遠不如“定語+人稱代詞”。
說起人名帶定語,《東方紅》中有一句歌詞特別有名:“中國出了個毛澤東?!比嗣懊珴蓶|”前有“個”,也是定語。還有“千萬個雷鋒在成長”,人名“雷鋒”前有定語“千萬個”。這也不可能是受英語的影響,尤其是《東方紅》。
當然,相比而言,現(xiàn)在“定語+人名”中的定語更長更復雜,這也是漢語自身發(fā)展的結(jié)果,也不是英語對漢語的影響。就語法來看,英語對漢語的影響著實有限。
何燁說:“‘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由于篇幅的關(guān)系,在這里僅對‘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在語料中出現(xiàn)的頻率作一討論:在1956年的語料中,尚未出現(xiàn)此結(jié)構(gòu)。在1982年語料中,該結(jié)構(gòu)出現(xiàn)兩例,且在同一篇文章中?!保?]133例如:
(1)他5歲起在父親的誘導下學畫畫。小朋友們捉迷藏,玩打仗都打不動了的他,卻迷上了父親買來的一本本畫冊、小人書。(1982年5月25日文學版)
(2)十年動亂開始了,一心想上專業(yè)美術(shù)學校的他卻走進了工廠的大門。(1982年5月25日文學版)
針對何燁先生說的1956年語料中尚未有此類結(jié)構(gòu)的說法,顯然是不確切的。通過對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著名作家的作品進行考察,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此類結(jié)構(gòu)的語料?,F(xiàn)舉例如下。
其實,魏巍同志的《我的老師》就有“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而該文就是寫于1956年。例如:
(3)那時的我,真好像父親死了似的那么悲傷。(魏巍《我的老師》)
蔡老師的兒子在1983年第6期《中學語文教學》雜志上發(fā)表了《懷念我的母親蔡蕓芝》一文,該文中論述魏巍寫此文的確切時間是1956年9月29日。
(4)但還可以說一說寫作這一冊子時的我的工作環(huán)境。(巴人《〈文學初步〉再版后記》,見《巴人文集·詩歌序跋卷》第491頁)
上文寫于1949年9月2日,原載《文學初步》,上海海燕書店1950年1月出版。
(5)日子回到當年,他又是年輕的他了。(楊朔《三千里江山》第156頁)
1950年12月,楊朔以《人民日報》特約記者身份奔赴抗美援朝戰(zhàn)場,寫出大量戰(zhàn)地報道,創(chuàng)作了反映抗美援朝生活的長篇小說《三千里江山》。
(6)哥哥!父母和弟弟都死在敵人手里了,父親、母親和弟弟已經(jīng)被殘殺了,剩下來的我也只有死了。(劉白羽《在朝鮮的第一夜》)
(7)一加上個他,就放心了。(《三里灣》第30頁)
《三里灣》是趙樹理1953年冬至1955年春創(chuàng)作的,《人民文學》1955年1—4月號連載。
(8)活了再加三年便是六十個年頭的我,一直是打雜下來的,干過的行業(yè)也不少,就是沒有正經(jīng)的;如果這也算做一“家”,倒也可以名之曰“雜家”,——我心里這樣想。(巴人《〈遵命集〉編后記》)
上文寫于1957年5月11日晚,原載《遵命集》,北京出版社1957年10月出版。
將“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運用于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為典型的是著名作家沈從文。沈從文在解放前的作品中“定語+人稱代詞”用得很多,據(jù)我們對《沈從文全集》(北岳文藝出版社,2003,小說、散文等共17冊)手工統(tǒng)計,沈從文共使用“M+PP”539例。其中超過10例的作品有:《阿麗思中國游記》75例,《舊夢》67例,《呆官日記》26例,《春天》23例,《中年》12例,《元宵》12例,《篁君日記》10例。尤其是《阿麗思中國游記》與《舊夢》2部小說,竟然分別有75例與67例,兩者共達142例,可見其使用頻率之高。據(jù)目前所掌握的材料來看,沈從文是中國作家中使用“M+PP”最多的,沒有之一。因此,下面幾例應該是他一貫的用法。
(9)初初來到這個溪邊的我,環(huán)境給我的印象和引起的聯(lián)想,不免感到十分驚奇?。ㄉ驈奈摹缎孪嫘杏洝獜埌苏朔昼姟罚獙懹?957年5月。
(10)性情拘迂保守的我,前后約二十年中,占主動活動的工作,還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短篇小說和敘事抒情散文。(沈從文《〈沈從文小說選集〉題記》)——寫于1957年7月。
(11)年紀才十九進二十,走出東車站時,情形可能恰恰和三十四五年前的我一樣,抬頭第一眼望望前門,“北京好大!”(沈從文《一點回憶、一點感想》)——寫于1957年7月。
(12)至于當時的我,既然看了一大堆書,想象可真是夠荒唐,不僅想要做作家,一起始還希望做一個和十九世紀世界上第一流短篇作者竟短長的選手。(沈從文《我怎么就寫起小說來》)——寫于1959年12月。
除上述作家以外,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還有諸多作家也都使用過“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如劉江《太行風云》(1959年8月)、周驥良《我們在地下作戰(zhàn)》(1959)、巴金《哭靳以》(1959)、羅文斌、楊益言《紅巖》,楊沫《青春之歌》等。
《人民日報》也有,例如:
(13)中國和尼泊爾——她們不是姊妹嗎?
喜馬拉雅山連接起來的她們,難道不是美麗動人嗎?(1962年1月12日第5版)
(14)以今日之我去否定昨日之我,……需要一點勇氣……。(1962年4月28日第6版)
(15)我問身邊的姑娘:“庫爾班是誰?”姑娘神秘地一笑:“她的他!”(1962年9月30日第6版)
洪琳在其論文中也舉有如下例子[10]:
(16)數(shù)學老師……又對漲紅臉不知所措的我說:“背吧!”(譚竹《一生有多長》)
與此同時,臺灣作家也有不少“定語+人稱代詞”的例子,余光中先生創(chuàng)作于1958年的作品中,使用“定語+人稱代詞”多達30多例,下面僅舉數(shù)例。
(17)我們似乎以高速夢游于一個不知名的世紀;而來自東方的我,更與一切時空的背景脫了節(jié),如一縷游絲,完全不著邊際。(《石城之行》)——寫于1958年11月。
(18)來自東方的我,對于這種游牧式的交際,向來最感頭痛,但為了仰慕已久的大詩人,只好等下去。(《記弗羅斯特》)——寫于1959年4月。
(19)我可以很誠懇地說:對于讀詩、譯詩、寫詩、編詩、教詩、評詩皆略有經(jīng)驗的我說來,《石室的死亡》中有不少段落實在難以感受——如果不是難以“了解”的話。(《再見,虛無!》)——寫于1961年12月。
(20)莎士比亞的劇本是為伊麗莎白時代的觀眾寫的,也是為二十世紀的我們寫的。(《現(xiàn)代詩:讀者與作者》)——寫于1962年2月。
(21)異教徒的我在教堂外,在異國的夜的空氣中。(《重游馬尼拉——出席“亞洲作家會議”散記》)——寫于1963年1月。
(22)所謂我,就是藝術(shù)家的自我,而物,就是物質(zhì)的世界,也就是自然。(《從靈視主義出發(fā)》)——寫于1964年5月。
(23)立在這座鋼筋的瞭望塔上,立在二十年前的這一邊,他撫摸二十年前的自己,自己的頭發(fā),自己的幼稚,帶著同情與責備。(《塔》)——寫于1965年6月。
(24)因為這只是過渡,逝者已逝,來者猶未來,你是無牽無掛的自己。(《南太基》)——寫于1966年9月。
(25)中學時代的他,圍在千山之外仍是千山的四川,只能從地圖上去嗅那藍而又咸的活荒原的氣息。(《地圖》)——寫于1967年12月。
(26)憤怒的我,立刻和他展開論戰(zhàn),為莎翁洗刷莫須有的罪名。(《蓋棺不定論》)——寫于1968年2月。
(27)艾略特曾強調(diào)詩應“無我”,這話我不一定贊成,可是擬持以轉(zhuǎn)贈他的師兄龐德,因為理想的譯詩之中,最好是不見譯者之“我”的。(《翻譯和創(chuàng)作》)——寫于1969年元旦。
崔山佳列舉了同時期臺灣作家42例“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認為在海峽對岸,也直接繼承了現(xiàn)代文學的傳統(tǒng),“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在正常使用。[9]274-275
王朝暉、余軍說:“三毛是臺灣較有代表性的作家,其創(chuàng)作年代剛好跨越1976—1990年,是較為合適的比較對象。約107萬字的《三毛全集》中共有約181例‘M+PP’,頻率為每百萬字169例,遠遠超出同時期大陸‘M+PP’結(jié)構(gòu)的頻率?!保?1]例如:
(28)煙雨蒙蒙的華岡上,站著單獨的她,看上去不像老師,像一個學生。
(29)即使人去旅行時,放在西班牙家中的它,總也注滿了酒掛在墻上。
至于1970年以后的“定語+人稱代詞”例子仍然很多。
何燁說:“對于接受‘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年齡段的差別反映了此結(jié)構(gòu)在漢語中的普遍使用是近十幾年開始的,是近20年來的產(chǎn)物,廣大的青年人是使用這種結(jié)構(gòu)的先鋒。”[1]133
魏志成有一個統(tǒng)計,說對《中國散文鑒賞文庫·現(xiàn)代卷》(183.1萬字)和《中國散文鑒賞文庫·當代卷》(183萬字)這兩部文庫做了一個簡要的統(tǒng)計,共有41位作家出現(xiàn)110處“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12]又據(jù)張鳳琴、馮鳴統(tǒng)計,郁達夫的《沉淪》一共358頁,“定語+人稱代詞”結(jié)構(gòu)共出現(xiàn)60次。[13]又據(jù)戚東華所舉例子統(tǒng)計,“五四”至新中國成立,單是報刊篇名共出現(xiàn)“定語+人稱代詞”17 例。[14]這些數(shù)據(jù)充分說明,“定語+人稱代詞”的“普遍使用”并非是“近十幾年開始的”。再說我們前面所統(tǒng)計的沈從文作品中的數(shù)據(jù)更是有力的證據(jù)。
更何況,在我們的多年積累中,在“五四”以前的漢語中,“定語+人稱代詞”也有很多例子。崔山佳已經(jīng)舉有不少例子,我們現(xiàn)在積累了更多的例子,共達400余例。
何燁說:“與此同時,‘定語+人名’結(jié)構(gòu)中的定語容量在2000年語料中明顯地擴大(篇幅關(guān)系在此恕不細述)。‘定語+人稱代詞’在漢語中出現(xiàn)是漢語句法的一大突破。”[1]133
在我們積累的材料中可見,20世紀80年代開始,“定語+人稱代詞”比此前明顯地擴大,而并非要到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