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成華
(廣東醫(yī)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東莞523808)
肇始于西方國家的工業(yè)革命,極大地解放了生產(chǎn)力。資本的逐利本性加速了資本的全球擴張進程,而貿(mào)易與暴力的聯(lián)袂出場則使得資本邏輯演變成了“自我”對“他者”的征服邏輯。這使得由西方國家開啟的、以資本為推動力、以貿(mào)易為表現(xiàn)形式的第一波全球化始終是充斥著暴力和血腥的全球化?!斑M一步來說,在帝國主義概念背后,甚而言之,在殖民主義的概念背后,是與政治經(jīng)濟的達爾文主義相關,由民族國家構建和培養(yǎng)的幻象的產(chǎn)物?!盵1]83西方國家為了擴大貿(mào)易,建立世界市場,依靠簡單直接的暴力,到處攻城略地,擴張領土,并建構起以西方國家為中心的世界支配體系。這種不對稱的、壓迫性的世界體系把殖民地國家置于鄙視鏈的最末端,給其帶來了喪權辱國、割地賠款的國家體驗。西方國家的暴力侵略為資本的野蠻生長和全球擴張?zhí)峁┝吮憷麠l件,也使得弱肉強食、“落后必然挨打”、“弱國無外交”的舊政治倫理理念得以大行其道。西方國家依靠侵略和霸凌他國筑起西方中心主義的強大價值堡壘,政治壓迫、經(jīng)濟剝削與文化閹割等同步進行,使得殖民地國家深陷全方位的危機。
帝國主義的野蠻行徑遭到了殖民地國家的強烈反抗。二次大戰(zhàn)之后,殖民地國家相繼擺脫了殖民主義的枷鎖,贏得了主權上的完整和政治上的獨立。翻天覆地式的政治變局導致殖民主義體系土崩瓦解。雖然西方國家還慣于使用經(jīng)濟封鎖和政治孤立的殺手锏,但效力已大打折扣。國際政治秩序面臨著重建的大好機遇,這有利于后殖民國家重新定位其歷史坐標。尤其是后殖民時代,殖民主義與暴力戰(zhàn)爭的內(nèi)在必然勾連被迫暫時中斷,后殖民國家方得以政治獨立的姿態(tài)融入國際社會。后殖民國家在被拋入新的國際生態(tài)環(huán)境中時,其發(fā)展不充分不平衡的弊端充分彰顯。政治獨立的贏得并不意味著他們能夠以平等的姿態(tài)融入國際社會。即使有平等,那也是形式上的平等,而不是實質(zhì)上的平等。事實上,后殖民國家大部分并未完全贏得相對獨立的實體地位,經(jīng)濟上依然受制于人,文化上也面臨“外殖民”與“內(nèi)殖民”交相并存的窘態(tài)。西方國家對霸權體系有嗜血一般的偏好,在政治霸權消解之后,又轉向文化霸權,不斷地舊瓶換新酒,再生出充滿歧視性的話語,炮制出體現(xiàn)西方中心主義主題論調(diào)的多種話語樣態(tài),滲透于文學著作、影視作品、歷史陳述等之中。西方國家雖然喪失了對后殖民國家的主權控制,但還依然停留在冷戰(zhàn)思維,沉湎于舊日帝國的“主權想象”中。盡管缺乏實力支撐的西方中心主義理念已具有虛幻性和迷惑性,但西方國家不可能把到嘴的肥肉吐掉,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殖民權力體系的坍塌和解體。西方國家對舊日殖民地的難以割舍的主權情結也為其玩弄各種權謀和伎倆埋下隱患,而必然在后殖民國家發(fā)展道路上使絆和添堵,使得后殖民國家在未來的發(fā)展之路上依然荊棘遍布、陷阱重重。西方國家與后殖民國家之間圍繞著文化殖民而進行的新一輪斗爭已然被拉入歷史舞臺的最前沿。
在全球化時代,由西方國家主導的文化全球化顯然帶有強烈的文化殖民色彩。文化殖民是跨文化交往中出現(xiàn)的異?,F(xiàn)象,是政治殖民和經(jīng)濟殖民在文化領域的延伸和拓展。在舊殖民時代,殖民地不但遭受政治侮辱和經(jīng)濟掠奪,還遭受文化欺凌等多重苦難。從19世紀以來,跨文化的國際文化交流始終是不平等的。西方國家利用其發(fā)展優(yōu)勢,秉承同一性的霸權思維,試圖從經(jīng)濟、政治、文化、軍事、外交等領域全面碾壓殖民地國家,打一套硬實力和軟實力相互配合的“組合拳”。“西方殖民者往往通過軍艦、大炮、傳教士、東方主義等手段掠奪被殖民地的資源與財富,又通過殖民方式美化宗主國的文化傳統(tǒng),妖魔化被殖民者?!盵2]二戰(zhàn)結束以后,西方國家赤裸裸的殖民擴張已經(jīng)難行其道,轉而通過建構軟實力來維護其既得利益。文化殖民從二戰(zhàn)前的附屬形式一下子上升到主導形式而得以登堂入室。西方國家以文化交流為幌子,讓所謂的來自西方的“真理之光”得以普照全球。西方的資本邏輯內(nèi)含有瘋狂的擴張性趨向,在借助于政治和軍事手段進行領土擴張受阻之后,轉而以文化擴張為通道,尋求建構西方中心主義的敘事模式。西方國家炮制出一套“文明”話語體系,囊括了從政治制度到日常生活語言等諸多方面。這套話語體系隱藏著建構西方中心主義的理念,表達著建構中心—邊緣的世界體系的內(nèi)在訴求。顯然,西方國家的文化殖民所含有的道德意愿始終是非主導性的,資本邏輯是其揮之不去的內(nèi)隱。殖民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血腥和暴力,但這一點在后殖民那里則已淡化。西方國家從殖民到后殖民、從硬實力到軟實力的訴求之轉變,變化的是西方國家的外在控制手段,不變的是殖民心態(tài)。透過這變與不變,一方面折射出國際范圍內(nèi)的力量對比發(fā)生了有利于后殖民國家的轉變,使得西方國家如果再試圖以武力來維護利益會變得困難重重,另一方面折射出西方國家控制手段的轉變及控制技巧的提高,在控制策略的選擇上趨于低成本和高隱蔽。
西方國家之所以能夠進行文化殖民,是由于這些國家在硬實力與軟實力之間架構起了精巧的轉化機制?!败泴嵙Φ母拍钐嵝讶藗儯@個國家還必須具有其他國家愿意接受、學習和模仿的精神觀念。英國之領導國際秩序,就是因為它主導了18-19兩個世紀的現(xiàn)代文化變遷。各個國家處在一種要么學習英國而強大,要么拒斥英國而衰敗的兩難狀態(tài)。英國的現(xiàn)代理念,遠比英國依靠軍隊和戰(zhàn)爭建立起來的世界殖民體系的生命力強大百倍。對英國現(xiàn)代理念加以繼承、發(fā)揚和光大的美國現(xiàn)代理念,更是將現(xiàn)代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巧妙結合起來,乃至于美國的文化讓其文化之母歐洲,都不得不接受文化反哺?!盵3]??陆沂玖酥R與權力的合謀關系。權力制造知識,知識則擴大和強化權力,把權力的真實意圖巧妙地掩藏在知識體系中?!皺嗔χ圃熘R(而且,不僅僅是因為知識為權力服務,權力才鼓勵知識,也不僅僅是因為知識有用,權力才使用知識);權力和知識是直接相互連帶的;不相應地建構一種知識領域就不可能有權力關系,不同時預設和建構權力關系就不會有任何知識。”[4]29“它體現(xiàn)了某種權力的效應,某種知識的指涉,某種機制。借助這種機制,權力關系造就了一種知識體系,知識則擴大和強化了這種權力的效應?!盵4]32作為權力的話語不但混淆是非,甚至創(chuàng)造現(xiàn)實。
殖民主義話語是在西方與東方之間不平等的交往下建構起來的。西方國家通過殖民話語的建構,為殖民地國家精心編織了知識之網(wǎng),牢牢把控著國際話語權。西方國家將知識與權力融合起來,形成權力化的知識與知識化的權力,“政治文本化”與“文本政治化”相互媾合?!霸诟?履抢铮R是被作為權力的一種形式來加以理解和認識的。知識本身就是權力,沒有權力便沒有知識,反過來,沒有知識也沒有權力。一方面是權力控制了知識,另一方面知識也能給人以權力。話語權是權力化的話語與話語化的權力的有機結合。福柯最重要的貢獻并不在于揭示了權力和知識之間的這種互動關系,而是針對歷史主義通常只關注權力創(chuàng)造知識的局限,將研究的重點轉向?qū)χR生產(chǎn)權力的過程?!盵2]在西方中心主義敘事中,隱藏著深刻的話語霸權。無論是西方殖民地文學還是西方影視文化實踐,都具有明確的價值指向,即西方中心主義。而受眾則被置身于這一精心構建的文化場域中。西方國家為了隱藏其文化殖民的陰謀,將其價值觀打扮成普世價值,通過各種渠道向全世界推廣普世價值,從而對后殖民國家的價值觀形成顛覆之勢。西方國家依靠霸權的話語生產(chǎn)機制,使用花樣翻新的話語策略,不斷再生產(chǎn)出非理性的、充滿偏執(zhí)的話語,使得西方中心主義的主題被周而復始、循環(huán)往復地書寫。盡管在題材選擇、表述方式上可能會有些許原創(chuàng)性呈現(xiàn),但對“西方—東方”的“中心—邊緣”的壓制結構的話語表述卻恒常不變。
西方國家的話語體系在權力的影響下,其本質(zhì)遭到改變,朝支配性話語的方向發(fā)展;其呈現(xiàn)樣態(tài)亦發(fā)生改變,朝隱蔽性方向發(fā)展。一方面,權力對知識的嵌入,使得知識本身的客觀性受到偏執(zhí)性意識形態(tài)的玷污;另一方面,知識對權力的呈現(xiàn),催生了話語暴力及強化了話語壓制功能。知識與權力的媾和在造就出知識化的權力與權力化的知識交相并存的場景時,也雙雙背離了知識與權力各自的“本真性”。西方國家的話語壓制好似瘋癲一樣,而強制性的權力認同如同說理一般?!白晕摇币尅八摺痹诰衤樽頎顟B(tài)下自覺自愿地接受變質(zhì)變味的話語?!翱裢c現(xiàn)實之間的裂痕只有在客體對象中才能被認識,而在主體中完全被掩蓋住了。主體成為直接的真理代表和絕對的裁決者;自我陶醉的權威痛斥和剝奪他人虛假的權威,從而肯定自己的設想正確無誤。作為純粹的譫妄,瘋癲被投射到他人身上。它完全是被當作徹底的無意識狀態(tài),被他人所接受。”[4]247
人的理性與生俱來。理性的平等奠定了個體平等的基礎,同樣也成為國家平等的基礎。但在西方國家看來,殖民地國家是缺乏理性的。他們認為西方是理性的代表者,東方是非理性的代表者,西方國家的今天就是殖民地國家的明天。在殖民史的起始階段,西方國家就是如此建構出東西方之間的文化差異。宗主國懷著不友好的心態(tài),建構出歧視性的話語系統(tǒng),其對殖民地的意象化、污名化和妖魔化是全方位和立體性的,包括文化、身體、膚色等。殖民主義使用社會膚色化的分析思路,將社會膚色化與社會等級化牽強附會地捆綁在一起。如此一來,西方國家把殖民地納入理性秩序之中就變得理所當然?!罢\如弗朗茲·法農(nóng)所言,所謂黑人的性就像動物一般,這樣的神話/迷思就是白人奴隸主有意捏造出來的,以此減輕其憂懼,為支持殖民化的野蠻行徑提供意識形態(tài)上的正當化辯護?!盵5]54西方國家的到來是帶著文明使命的。他們信奉生物達爾文主義,認為先進吞并落后順乎天理,合乎自然。他們在道德內(nèi)涵和現(xiàn)實秩序之間建立其關聯(lián),認為其行為合乎自然法,合乎自然的規(guī)范,無可厚非。他們可以把東方國家老百姓的頭顱當成酒杯,而毫無愧疚之意?!白匀环ㄖ鳛檎斃硇缘拿睿呛饬糠钍欠窬哂械赖赂鶕?jù)或道德必然性的判準。自然法的古典道德內(nèi)涵再次得到強調(diào)。”[6]西方國家一方面為暴力入侵提供具有迷惑色彩的道德托詞和話語辯護,把入侵行動說成是拯救義舉;另一方面,為強權和暴力支撐下的國際等級秩序?qū)で蟮赖轮С?,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攪人視聽。“從殖民主義的角度看,人道主義開始是殖民者對于被殖民者的一種自我辯護的合法化形式,但后來,正如阿布丟·簡穆罕默德對于從殖民主義‘支配性’階段轉折到新殖民主義‘霸權性’階段的劃分,人道主義被利用成為一種對于被殖民人民的意識形態(tài)控制形式?!盵7]175的確,西方國家給殖民地國家一定程度上帶來了西方文明?!白鳛橐环N道德文明的普遍善的人性、人文及人類思想的普遍性的觀念的形成,恰恰發(fā)生于那些現(xiàn)在為我們所知的世界史上的西方殖民主義時代?!盵7]173但這絕對不是西方國家的主要目的,他們“畢竟是充當了歷史的不自覺的工具”[8]854。1853年,馬克思在《不列顛在印度統(tǒng)治的未來結果》中寫道:“當我們把目光從資產(chǎn)階級文明的故鄉(xiāng)轉向殖民地的時候,資產(chǎn)階級文明的極端偽善和它的野蠻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它在故鄉(xiāng)還裝出一副體面的樣子,而在殖民地它就絲毫不加掩飾了?!盵8]862無論是殖民主義還是后殖民主義,在知識生成邏輯上是一脈相承的,都是建立在歪曲殖民地事實基礎上的理性獨白。
西方的文明印記在融入后殖民國家的同時,也部分消解了他們的文化自信,并引發(fā)傾覆式危機。后殖民國家的文化已經(jīng)遭受全面侵襲,紛紛亮起紅燈。在后殖民國家,認為東方不如西方、崇洋媚外的思想大行其道,表征西方中心主義的價值慣性、政治邏輯還依然強勁。西方國家對后殖民國家進行立規(guī)性嘗試,其價值觀和生活方式被很多后殖民國家所仿效,主動擁抱,全盤接受?!八_義德曾在《東方主義》一書中討論了東方世界‘自我殖民化’的問題,即西方的東方主義論述已經(jīng)影響甚至主宰了東方人對于世界及對于自己的想象?!盵2]后殖民國家對西方文明的認同始終占據(jù)著高段位,并演變成為一種心理定勢。西方國家對黑人/白人的并置內(nèi)含著不平等的交往基礎。種族主義是對西方列強進行殖民擴張的有效配合,其宣揚的種族天然等級秩序暗合了殖民擴張的合理性,即把通過殖民擴張構建的人造秩序與所謂種族優(yōu)劣的天然秩序統(tǒng)一起來。這就是西方式的“天人合一”。但細細究來,所謂的種族等級秩序充其量也僅僅是文化建構物而已?!皟?nèi)殖民”表明了被殖民者主體意識的欠缺和匱乏?!皟?nèi)殖民”實際上就是福柯所謂的自我技術。原本西方國家以膚色、種族理論來強化其對非洲地區(qū)進行侵略和統(tǒng)治的合法性,久而久之,一些非洲人也認為白皮膚的人就是要比黑皮膚的人高人一等。西方國家從“自我”對殖民“他者”施加的權力技術變成了“他者”自動化的“自我”技術,“外殖民”巧妙地轉化成了“內(nèi)殖民”。“薩義德對于東方主義的分析,采取了一系列判斷形式,據(jù)此,每個作家都在東方知識臣屬于西方的過程中成為同謀者。”[7]196話語領域的暴力侵略變成了弱勢“他者”在文化領域進行的“自我”揮刀式的閹割。外在的抵抗早已煙消云散。被殖民者以穿洋裝、說洋話、過洋節(jié)為榮,卑躬屈膝,阿諛奉承,把鏡像中的“他者”想象成未來的“自我”?!白晕摇迸c“他者”的對抗變成了被殖民者身心對抗的關系。
后殖民國家普遍面臨著話語貧困和理論匱乏的尷尬局面,可供繼承的話語資源太少。這就注定了后殖民國家在短期內(nèi)難以形成顛覆西方話語體系的力量,無法有效抗衡西方國家的話語侵襲。如果后殖民國家滿足于打歷史悲情主義的牌,一味地指責西方國家缺乏悲天憫人的道德情懷,最終也無濟于事。后殖民國家如果在殖民主義的理論框架和話語境遇下反抗殖民主義,就會陷入理論怪圈,不自覺地為西方中心主義的價值取向進行辯護,甚至成為合謀者。后殖民國家拍攝的諸多影片,就是在后殖民的理論框架內(nèi)進行主體敘事的。這些影片的制作者搖身一變,衍生為帝國主義國家在后殖民國家的利益代言人,為西方國家的文化殖民搖旗吶喊,通過影片制作向后殖民主義者精心奉上滿滿的敬意。這種內(nèi)外勾結的局面更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警惕。如果說在殖民主義階段,在殖民地國家存在著西方的走狗與幫兇,那么在后殖民主義階段,在后殖民地國家存在著大量的自我殖民者,他們深吸著西方國家遞給的精神鴉片,在文化的自我戕害中進行自我麻醉式的狂歡。這種文化共謀者依然沉湎于“宗主國—后殖民國家”的“現(xiàn)代—傳統(tǒng)”的范式中,將對西方文化的接受、認可和同化視為自我革新的重要手段。他們顯然不折不扣地成為“中心—邊緣”范式的擁護者。
帝國主義話語系統(tǒng)在西方國家與后殖民國家之間建構出文明和野蠻、先進和落后等的差異。這套所謂的“文明”話語系統(tǒng)的運作不但包含著“自我”對“他者”的故意丑化和蓄意抹黑,并且隱藏著將“他者”歸于“自我”的野蠻邏輯,甚至不惜借助于戰(zhàn)爭將“他者”整合到“自我”之中。西方對東方的論述尤以東方學為主要代表。東方學成了西方的集體觀念,并積淀為西方述說東方的總體語境。然而東方學理論這一文化建構,服從與服務于帝國主義國家維護霸權主義與強權政治的需要,具有赤裸裸的政治目的性。“東方學不是歐洲對東方的純粹虛構或奇想,而是一套被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理論和實踐體系,蘊含著幾個世代沉積下來的物質(zhì)層面的內(nèi)涵。這一物質(zhì)層面的積淀使作為與東方有關的知識體系的東方學成為一種得到普遍接受的過濾框架,東方即通過此框架進入西方的意識之中,正如同樣的物質(zhì)積淀使源自東方學的觀念不斷擴散到一般的文化之中并且不斷從中生成新的觀念一樣。”[9]9歐洲人依據(jù)建構出的東方主義理論來處理與協(xié)調(diào)與東方的關系?!昂喲灾瑢|方學視為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臨東方的一種方式。”[9]4東方學視閾下的東方是人為建構物。由歐洲建構出的東方主義圍繞著東方形成了一系列的觀念群,有真有假,有善有惡,真假難分,善惡難辨。東方主義這一理論架構遠離東方的現(xiàn)實,是鏡像式的、經(jīng)過有色眼鏡過濾的東方。該理論甚至荒謬地認為,殖民地國家不但不應該反抗殖民,而且應該感激殖民,因為正是西方的殖民鏟除了東方盛產(chǎn)專制主義的土壤。殖民地國家應該對異族統(tǒng)治感恩戴德,因為正是異族統(tǒng)治開啟了殖民地國家現(xiàn)代文明的發(fā)展進程。東方學缺乏理論上的明智,無情抹煞了東方的優(yōu)勢,帶來了認識上的盲區(qū)、甚至是雷區(qū)。東方學已經(jīng)被精心編織成虛妄之網(wǎng),滲透于后殖民國家的各個層面,擁有極其廣泛的受眾和代言人。東方主義原是殖民者一廂情愿式的文化外殖民方式,后來則變成被殖民者心甘情愿式的文化內(nèi)殖民方式。雖然東方學帶有非常明確的政治偏頗性,但是后殖民國家的民眾在對東方學的認知上卻產(chǎn)生了分歧,有些是自愿認同,有些是強迫認同,有些是拒斥認同。換句話說,東方學在后殖民國家的傳播帶來了族群撕裂。這種撕裂與由階級、階層、宗教信仰、民族紛爭等帶來的撕裂相互疊加在一起,使得后殖民國家社會內(nèi)部難以整合成有效的抗爭體系,符合西方國家分而治之的政治目的。后殖民國家要認清東方學理論的真實面貌。
后殖民理論開辟出有別于政治批判的文化批判視角,致力于縷析西方國家進行文化殖民的具體運作及其將硬實力轉變成軟實力的精巧對接機制,把對帝國主義國家的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的批判轉向?qū)ξ幕蹏髁x的批判。這種獨特的研究旨趣和學理闡釋理路令人印象深刻?!昂笾趁裰髁x理論與原先的殖民主義理論和新殖民主義理論不同的地方,就是強調(diào)文化問題。這里的‘后’,主要是在文化知識和意識形態(tài)領域……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開始興起的后殖民批判則主要是在文學與文化領域,它通過剖析(寬泛意義上的)文本對隱藏的西方中心論、殘留難去或習焉不察的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意識形態(tài)進行清洗和揭露。”[10]15-17后殖民理論家開啟了對帝國主義敘事文體的解構,為西方國家與后殖民國家的交往設定出互為主體性的理想狀態(tài),并試圖以此來掌握歷史敘事的主動權。顯然,后殖民理論家為后殖民國家擺脫文化殖民而開出的藥方并不是一劑具有提神醒腦功能的良藥,而是以接受文化殖民為前提的迷幻藥,是無意間挖掘出的文化陷阱。僅僅揭露東方學理論的虛妄性、欺騙性等,并不能從根本上動搖產(chǎn)生東方學理論的根基。如果遵從東方主義的批判邏輯,僅僅進行話語批判,非但不會達到去殖民化的理想效果,而且會把殖民主義批判引向歧途。
后殖民理論把斗爭從現(xiàn)實的政治領域引向文化領域,致力于解構二元對立的思維范式,話語領域的反殖術備受推崇?!芭c描繪了認同與否定過程的矛盾性相比,模仿意味著一種殖民者控制上的更大損失,一種由模仿統(tǒng)治行為而產(chǎn)生的不可避免的反控制過程所帶來的更大損失,其結果是殖民者與被殖民的身份奇特地互相遮蔽?!盵7]209“如果殖民權力的效果產(chǎn)生了‘雜交化’,它就破壞了殖民權威,因為它對此進行了不同的重復;其他被壓抑的知識進入了無意識,產(chǎn)生了一種轉化。雜交化就此命名了一種‘對于控制過程的策略性顛倒’,這又意味著殖民權威‘在顛倒的策略之中,將歧視的眼光轉回到權力者的眼中’?!盵7]210霍米·巴巴認為,無論是模仿,還是“雜交化”,都是對殖民權威的破壞?!盎裘住ぐ桶驼J為,在一個本質(zhì)主義的時代,對殖民主義唯一有效的反抗方式并不是以政治主體挑戰(zhàn)政治主體,一種文化反抗另一種文化,而是文化差異中的疑問、修改、差異與雜交,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真正動搖殖民話語的穩(wěn)定性,把殖民統(tǒng)治領向不可挽救的‘混雜’的歧途?!盵2]顯然,如果僅僅局限于批判不平等的話語交往范式,那么造就出的話語平等只具有虛妄性,僅是思維領域的迷思和幻想而已。雖然后殖民理論也批判強權話語對“他者”的奴役性支配,甚至進行文化解構,雖然話語平等這一道義標準固然能夠為后殖民國家爭取國際話語權提供國際同情,但歸根結底,后殖民理論家所熱衷的話語游戲是一種無關痛癢的批判,既不能撼動西方話語霸權的根本,也不能改變后殖民國家的話語弱勢地位,而只能引發(fā)幻想性的結局。即使后殖民主義者搭建了從話語游戲到話語革命的便捷通道,如果不把話語領域的變革與經(jīng)濟領域的改革相結合,其效果也是微乎其微的。固然,后殖民理論家的一些做法可以喚起民眾的反抗意識,并激勵民眾將文化領域的反抗精神轉化成發(fā)展經(jīng)濟的強勁動力,但事實上,只要不平等的國際政治經(jīng)濟關系依然存在,那么,文化空間被侵蝕的國家體驗就一刻不得消停。文化殖民歸根結底是資本邏輯運作的結果。西方國家與后殖民國家之間的發(fā)展勢差,是滋生話語霸權的土壤和空間。
后殖民國家政治主權的贏得,意味著民族獨立第一步的完成,但這也只是為進行“解殖”的歷史敘述提供了潛能。后殖民國家的話語系統(tǒng)長期遭受西方中心主義的浸淫,建構獨立的話語系統(tǒng)依然困難重重。盡管后殖民國家的國際話語權處于增長狀態(tài),但西方國家蓄謀已久、精心構建的國際話語權巨輪不會“說翻就翻”。在跨文化交往中,后殖民國家還要繼續(xù)反抗西方宰制性的殖民話語,防范“自我”對“他者”的侵蝕和同化,切斷西方國家對后殖民國家的文化哺養(yǎng),進行文化領域的“去殖民化”操作。在西方中心主義成為批判與反思的對象的同時,圍繞民族主義的討論也不斷興起?!霸谒_義德看來,民族主義的本質(zhì)主義和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與殖民主義完全一致,因此沒有必要將本土主義作為反殖民民族主義的唯一出路,事實上堅持如‘黑人性’、‘伊斯蘭至上’這樣的本質(zhì)主義概念,就是接受了帝國主義留給我們的殖民者/被殖民者、西方/東方對立的思維方式的遺產(chǎn)?!盵2]狹隘民族主義與帝國主義在邏輯上具有同構性。“斯皮瓦克認為,通過圍繞特定領域——如曼尼的薩蒂研究——話語構成的分析,我們可能表明,所有此類論述——無論來自于殖民者還是被殖民者——都會圍繞著殖民者已經(jīng)建立起來的結構。顛倒這種類型的對立,仍然受制于這種已經(jīng)受到質(zhì)疑的結構?!盵7]237后殖民理論批判依然囿于殖民者/被殖民者的二元對立的視野,很容易滋生狹隘民族主義。無論是以西方為中心的殖民主義體系,還是以東方為中心的民族主義,都是不平等的交往范式,不符合“自我”與“他者”之間的理想交往狀態(tài)。片面強調(diào)民族主義,走上狹隘民族主義道路,只會走上重構“中心—邊緣”的二元對立的結構范式,與帝國主義的殖民邏輯如出一轍。盡管狹隘民族主義是在帝國主義野蠻的殖民行徑下催生出來的,前者的邏輯是后者邏輯的衍生,但二者同樣必須受到批判。對帝國主義的殖民邏輯的解構并不意味著就會堅決捍衛(wèi)狹隘民族主義的立場。
后殖民國家要致力于成為話語多極化的重要一極,積極促進多元文化和諧共生局面的形成,掌握文化發(fā)展籌劃的主動權,建構有利于維護話語權、譜寫世界話語的符號體系,并逐步建立文化自信。強大的綜合國力是西方霸權話語得以不斷炮制的基礎。國際話語權的斗爭歸根結底取決于綜合國力的較量。爭奪國際話語權的拉鋸戰(zhàn),不應局限在話語領域,而要擴展至涵蓋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等方面。“后殖民性是全世界范圍內(nèi)的后帝國主義文化危機的一個契機。文化實踐將這一歷史契機稱為差異、混雜、分裂——這只是一種具有欺騙性的幻象,后殖民運動實質(zhì)上是一次大規(guī)模的歷史變遷。當前的政治事件確定了各種敵對勢力的主要職責在于構建新型的全球秩序?!盵11]13后殖民國家要爭得平等的國際話語權,就要采用靈活的話語斗爭策略,防范來自西方國家的話語施壓,縮小霸權話語的國際生存空間;就必須切換歷史視角,跳出后殖民理論的局限于話語游戲的預設框架,在進行文化帝國主義批判的同時,還要夯實經(jīng)濟基礎;抱團取暖,聯(lián)合發(fā)展,完善國民經(jīng)濟體系,致力于解決世界范圍內(nèi)的發(fā)展不平衡,縮小與西方國家之間的發(fā)展差距;致力于反對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建立國際政治經(jīng)濟新秩序,積極參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