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玫瑰門》是作家鐵凝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一部長篇小說,描述以司猗紋為主的三代女性于特殊年代的成長經歷。作品采用多重敘述視角、交錯的敘事時空以及獨特的敘事結構,勾勒出女性在一定的社會歷史語境下追尋自我解放的反叛失敗。作者借由女性形象進入宏大的歷史敘事,凸顯其鮮明的女性立場,揭示出在傳統(tǒng)的男性話語權威下,女性無法擺脫宿命般輪回的悲劇性命運。
關鍵詞:歷史敘事;女性立場;敘述視角;敘事時空;敘事結構
作者簡介:焦丹妮(1996.8-),女,黑龍江哈爾濱人,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2019級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6--02
《玫瑰門》是作家鐵凝于1988年完成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主要講述以司猗紋為主,以及她周遭幾代女人處于不同歷史時期下變化成長的故事。鐵凝言說女性千百年來受到壓迫與扭曲的“他者”命運,將對女性生存關注以及對女性悲劇命運根源的挖掘通過敘事策略的運用展現(xiàn),主要體現(xiàn)在敘事視角的選取、敘事時空的安排以及敘事結構的設計三個方面。
一、復合的敘述視角
(一)兒童視角下折射現(xiàn)實
《玫瑰門》主要以第三人稱進行敘事,敘述者由兒童眉眉來承擔,站在小女孩眉眉的位置上憑借其獨特的情感體驗向內窺探。相對于其他人物面對社會壓制的反應,眉眉流露的狀態(tài)更為真實,親眼目睹姑爸遭迫害的慘狀帶給她的驚悸與震撼體現(xiàn)在生理反應上的發(fā)燒與顫抖,以及不斷重復的噩夢不加遮掩地直接呈現(xiàn)時代對女性造成了難以言說且無法愈合的創(chuàng)傷。兒童視角常被視為是超越性別的,但正如錢理群認為“‘兒童視角天然地內含著成人視角的‘干預,‘兒童視角本質上是過去的童年世界與現(xiàn)在的成人世界之間的出與入,其中隱含著成年敘事者的聲音?!盵1]以兒童目光作為敘述視角的文學作品中常常呈現(xiàn)出成人視角與兒童視角的融合,純兒童視角只是理想狀態(tài)。鐵凝在談及《玫瑰門》的創(chuàng)作時將自己的視角稱之為“第三性”,不過兒童未必就完全免疫于社會對于女性角色的建構,眉眉的所見所述均暗含女性獨特的視角選擇。
(二)成人視角下迫近“真實”
兒童視角展開對響勺胡同過去歲月的回望,但敘述者眉眉又是一個限知視角,留下部分盲區(qū)。當孩童角度無法深入時,成年蘇眉登場以全知全能的視角踏進回憶俯瞰故事,拉開敘事者與故事人物的距離。暗藏背后的成人視角,其全知功能使文本敘事更加全面,蘇眉以第一人稱描繪成長中的感受,實現(xiàn)了敘事角度的轉換,又帶有復調意味。文本中逢偶數(shù)章尾數(shù)為5的小節(jié)中成年蘇眉與眉眉交談,這是蘇眉對過去自我不斷的追問與反思。雙聲部交鋒的設置起到補充的作用,她們不斷提到“真實”,實際上是對特殊歷史年代的真實性與虛偽性的質詢與反思。同一個體的兩個自我在矛盾與詰問中不斷迫近內在真實,引領讀者跟隨蘇眉的思維聆聽她的內心世界,增添對人物把握的實感與認同感。因此,《玫瑰門》的敘述視角又是全知視角與限知視角的交叉與復合。
“從性別差異去觀察世界和人自身,就是自覺的女性意識表達,對于人和婦女存在經驗的形式作藝術提升”[2]鐵凝將敘述視點聚焦女性的內心意識,對男性的心理狀態(tài)及精神意識沒有過多描繪,有些男性在文本中是缺失狀態(tài),不過男性即便隱匿,卻始終以隱形的方式,甚至是無可撼動的地位潛藏于女性的成長過程中,用無形的手掌翻覆著女性的人生命運。
二、多維的敘事時空
(一)交錯穿插的敘事時間
《玫瑰門》中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是錯位的,作者帶領讀者在文本內的現(xiàn)實時間與歷史時間中來回穿梭。夜深或雷雨之時,文本通過倒敘展開對司綺紋的初戀、婚姻等內容的講述。司猗紋從反抗至歸順,認識到服從無用后,便開始以亂倫的變態(tài)方式再次反抗。然而她以身體作為對抗手段是行不通的,因為她的身體早已打上了傳統(tǒng)男權社會文明的烙印。進入新的歷史時期,新社會也不接納她。盡管她極力擺脫過去,試圖證明自己并非舊社會的寄生蟲,但身著一件改良版挖兜制服,又畫著兩條細眉的司猗紋是何其別扭。
姑爸的回憶開啟時,隱含作者又不動聲色地出現(xiàn)開始講述。姑爸將被退婚歸咎于不平等的性別秩序,極力抹殺自然性別是受傷后的應激反應。事實上她對兩性的態(tài)度從她認為男貓是干凈高雅的就暴露無遺。裝扮和行為的男性化,本質上反映了姑爸的男性崇拜觀念。而姑爸的結局以對其作為女性特有的身體構造之戕害表明她終究沒能擺脫自然性別。
歷史時間和現(xiàn)在時間在《玫瑰門》中自然結合起來,時態(tài)的交錯雜合縮短了距離感。作品通過女性不圓滿的情感經歷與舉步維艱的生存境遇來呈現(xiàn)特殊年代的歷史變遷。鐵凝揭示女性的悲劇命運緣于父權社會的規(guī)訓,滯留的傳統(tǒng)觀念烙印在生命里無法剝離。
(二)三重敘事空間的建構
結構主義敘事學家肯定“故事空間”之于敘事作品的重要意義,“除了為人物提供了必需的活動場所,‘故事空間也是展示人物心理活動、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作品題旨的重要方式?!盵3]《玫瑰門》建構三重敘事空間,考察女性在家庭、社會中掙扎的境況。
首先是個人身體空間的展現(xiàn)。長久以來女性或作為男性欲望的宣泄對象,或被母系神話所禁錮,個人訴求不被認可。宋竹西是一個反叛者,作品中描繪她健美的軀體和任性恣肆的生活態(tài)度,然而她放任欲望流浪是有意地自我麻痹,借此緩解焦慮,表面上她活得我行我素,其實身體也同樣深藏著經驗創(chuàng)傷,受到時代的另一種傷害。第二重敘事空間是家庭空間。餐桌是其中一隅,竹西對司猗紋以傳統(tǒng)禮儀觀念不斷的指正與要求不以為意,婆媳間的爭斗暗潮洶涌,映射家庭空間的權力結構。臥室則既暴露了莊坦的性無能,又滿足了司猗紋變態(tài)窺視欲。司猗紋有強烈的掌控欲,父親缺席、兒子軟弱,她便承接父權及夫權管理家庭,根本上是男性權威變相地對女性壓制。第三重敘事空間是社會空間,故事發(fā)生于北京這個承載著歷史與集體記憶的城市。響勺胡同則是權力空間的縮影,權力異化時刻上演。時代更迭,階級觀念下社會地位的重新劃分使得鄰里關系失衡,羅大媽的雖城口音成了她來自農村的證明,為她贏得時代的信任。而司猗紋一生不懈爭取,卻每次都被打回原形。
三、獨特的敘事結構
(一)非線性的敘事順序
楊義在《中國敘事學》中提到:“敘事結構順序之妙,在于它按照對世界的獨特理解,重新安排了現(xiàn)實世界中的時空順序,從而制造了敘事順序與現(xiàn)實順序的有意味的差異?!盵4]《玫瑰門》共15章,故事時間跨度由二十世紀新文化運動一直延伸到八十年代,從人物的成長史來看涉及到司猗紋的十六歲到蘇眉的三十歲近70年。然而在敘事時間的謀劃上,作者采用一種非線性的敘事方式。蘇眉的人生故事是整部作品的中心線索,其中鑲嵌了其他幾位女性人物的故事,而蘇眉的故事線本身又插入了眉眉的童年回憶。作者打破了縱向時間的常規(guī)敘事順序,多維度構建支撐起龐大的敘事體系,呈現(xiàn)出錯亂的結構特點。
《玫瑰門》的開頭與結尾遙相呼應,敘述成年蘇眉的生活。蘇眉是一個充滿了反思的人物,她目睹了前兩代女性的命運,并且自己也經歷著獨特而普遍的女性命運。通過女性的美好肉體,她完成了自己藝術上的救贖。她與眉眉對話,回溯過去也剖析著自己內心世界。最終她選擇來到留下童年創(chuàng)傷的地方看望創(chuàng)傷造成者之一的司猗紋,最終她選擇與司猗紋和解,達成對生命的理解。
(二)宿命的循環(huán)觀
《玫瑰門》中三代女人的結局有著相似的共同指向——女性找不到出口與自我定位。蘇眉與年輕的司猗紋樣貌非常相似,而她的某些言行也逐漸“司猗紋化”。司猗紋一生活在他人眼光中渴求著認可,蘇眉掙扎著要擺脫婆婆的魔咒,但她發(fā)現(xiàn)那就是自己。她做不到像蘇瑋那樣不顧忌別人的目光,因此無法丟下“追上來”的婆婆不管;她也理解了婆婆壓抑到極致下的扭曲行徑與精神施虐,因此愿意以寬和的心態(tài)送婆婆最后一程。作品結尾蘇眉的新生女兒額角上竟有一處與司猗紋十分相似的新月形疤痕,這讓蘇眉驚恐地看到了由生產所傳遞下去的無可規(guī)避的女性悲劇命運,因為女兒也要進入社會性別制度中。女性的出路何在,作者沒有告訴我們答案。面對潛在的性別所致的危機如何扭轉自身境況,恐怕她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四、小結
《玫瑰門》通過女性的日常生活敘事折射時代的變遷過程,復活了諸多被男權話語掩蓋的女性個體經驗,鐵凝關照到女性自身的弱點并挖掘造成其悲慘命運的社會根源,達成對女性生存狀況的思考與追問。無論新舊時期女性都未能成為主體,反而隨時代跌宕而飽嘗痛苦。同時,她也審視歷史時空中所有人的生活狀況和生存觀念,將人性之鄙毫不留情地作審丑呈現(xiàn)。女性成長史背后是歷史的走向,男性話語權威下女性被忽視與遮蔽的情感史與生存史得以還原,使我們更加接近“真實”,具有博大而深沉的社會歷史意義。
注釋:
[1]錢理群.文體與風格的多種實驗——四十年代小說研讀札記[J].文學評論,1997,(03):31.
[2]荒林,王光明.兩性的對話——20世紀中國女性與文學[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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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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