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傷逝》與《人生》兩部作品均以愛情為主線,并以男主人公的視角來展開故事。通過對比這兩部來自不同時期的具有相似的愛情書寫模式且都是以愛情悲劇結(jié)尾的作品,進而探析作品的人物性格、愛情關(guān)系、書寫模式以及傳統(tǒng)文化的觀念這四個方面如何影響到他們和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在愛情上的悲劇。
關(guān)鍵詞:《傷逝》 《人生》 涓生 高加林 愛情選擇
《傷逝》和《人生》分別講述了不同時代背景下的青年男女之間的愛情悲劇,兩部作品均以愛情啟蒙為開始,男方擔任愛情關(guān)系中的啟蒙者,女方則作為愛情的被啟蒙者,相處過程中男方會根據(jù)自身需要來決定女方在感情中的地位,從不同的時代背景來剖析這種愛情悲劇,從而進一步研究這種愛情書寫模式的傳承。
一、男主人公的性格探析
在兩性關(guān)系中,性格占據(jù)了很重要的因素,性格不合的兩個人,很難得到愛情的果實。對于《傷逝》和《人生》這兩部作品,除去當時的社會背景因素之外,更應(yīng)該從人物本身去分析。
《傷逝》 中的男主人公涓生是一名試圖對抗封建主義的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從他向子君所傳輸?shù)膬?nèi)容上看,他向往個性解放,追求男女平等。最開始他迫切地想要與子君分享新思想,將她視為知己。在看到子君身上的啟蒙光環(huán)時,迅速向子君表達自己的愛意并且立馬與其同居,迫不及待和子君建立家庭,這樣盲目沖動的愛情反倒不會在涓生內(nèi)心中扎根。以上可以看出,缺乏理性可以看作是涓生新思想中的缺陷,他在向子君表達愛意之前,并沒有仔細考慮過他自己內(nèi)心深處真正想要追求的生活。因此在激情褪去,與子君日漸墜入平庸瑣碎的日常生活之中后,漸漸沒有了共同語言。涓生始終端著啟蒙者的高姿態(tài)審視子君的不足a,涓生的失業(yè)更是在他們之間的感情上雪上加霜,生活的拮據(jù)和子君的沉默將潛藏在涓生內(nèi)心深處的虛偽與自私漸漸顯露出來。終于,在得知已經(jīng)無力改變現(xiàn)狀的情況下,涓生選擇了逃避,他把一切的責任都歸咎于子君,而兩人的關(guān)系最終以“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告終。涓生非常清楚子君已經(jīng)無路可走,她回去后迎接她的是冷漠、唾棄,甚至可能是死亡,即使這樣,他還是選擇拋下子君。
《人生》 中的男主人公高加林是具有改革開放初期代表性的典型藝術(shù)形象。高家世代都是地道的土地勞動者,他本人一直背著農(nóng)民的身份,但又不是,他有文化、有思想,是高家村里唯一一個刷牙而不會被另眼相看的知識分子。文化和知識成了他在高家村的牌面,他認為他是特殊的,所以當他面對巧珍的追求時,他糾結(jié)的并不是自己愛不愛巧珍,而是顧忌到巧珍是個農(nóng)村長大的文盲,若是與她在一起,那自己將會永遠被困在高家村。之后巧珍為他的付出和改變,種種行跡讓高加林為之感動,并最終接受了巧珍的愛。這樣出于感動而發(fā)生的愛情在高加林的事業(yè)選擇中開始產(chǎn)生破裂。來到縣城工作的高加林,終于有自信重新與自己高中心儀的姑娘——黃亞萍交往,久而久之,黃亞萍的知性、學識使他動搖,在黃亞萍和劉巧珍對于他的事業(yè)及人生的幫助程度上,他選擇了黃亞萍。最終,在高加林不能繼續(xù)在縣城工作的時候,他與黃亞萍分開了,在高加林的愛情選擇上,充分體現(xiàn)了他的自私、自卑以及軟弱。
二、兩性關(guān)系中的愛情天平
傳統(tǒng)的中國社會,女性的社會地位并不能夠支撐她們主動地去選擇自己的愛情,而是作為一種生育符號被男性去挑選,整個社會環(huán)境并未給予女性在愛情方面選擇的自由。假如一個女人鼓起勇氣選擇自己的愛情,社會輿論和世俗壓力足以將任何妄圖掙脫出來的女性壓垮。對于《傷逝》和《人生》 中的兩位女主人公——子君和劉巧珍,她們都能為了愛而做出對外界的抵抗,甚至可以說,只要男方愿意,她們就會變得無比勇敢,成為自己愛情的守護者。
《傷逝》 中的女主人公——子君,她敢于與愛人一起面對世俗的嘲笑和不善,抵擋生活所帶來的貧乏和困難,正是源于她對涓生幾近瘋狂的迷戀,以至于她喊出那句“我是我自己的”;也正因為她對涓生產(chǎn)生的瘋狂情愫,她在對涓生盲目的迷戀中迷失了自己,為了他們的愛情而做出一切出格的事。同居后,子君并沒有因為涓生失業(yè)沒有了經(jīng)濟收入就與他產(chǎn)生爭執(zhí)與不和,而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能節(jié)省就節(jié)省,以減輕兩人生活的壓力,但這在涓生看來卻成了無能的表現(xiàn),甚至對子君進行言語上的嘲諷?!八鼇韺嵲谧兊煤芮尤趿??!眀涓生覺得以前那個熟悉的、堅決的子君變了,變得這么懦弱,并且她的變化并非是從今夜才開始的。從涓生的視角中,子君變得越來越無趣,最終涓生單方面地選擇拋棄子君。在涓生和子君的整段愛情過程中,愛情的天平始終傾向于涓生,涓生從始至終都擔任著愛情的主導(dǎo)者。
《人生》 中的女主人公——劉巧珍是農(nóng)村長大的文盲,為了得到高加林的注意,巧珍勇于突破世俗的眼光,大膽追求自己的愛情。她是高家村里第一個用牙刷刷牙的姑娘,也是第一個坐在男人自行車后座的未婚姑娘,她不怕周圍人的嘲笑,也敢于反抗父母的旨意,她對高加林的愛熱烈而真誠,勇敢而無畏。
后來高加林為了自己的事業(yè)選擇與巧珍分手,面對精神契合的黃亞萍,同時也面對即將輝煌的燦爛人生,高加林站在他與劉巧珍的愛情天平的主導(dǎo)位置,單方面發(fā)出對劉巧珍的分手信號,直到高加林失去了自己在縣城里的工作,他才想起高家村里樸實大方的巧珍,而那時的巧珍已成人妻。
三、書寫模式的相近
在兩部作品中,雖然涓生和高加林出自不同的時代,但他們的事業(yè)以及情感發(fā)展卻有著相似之處。從兩個故事里男女主人公的關(guān)系中,我們都可以看出在個人發(fā)展與愛情面前,兩個男主人公都選擇了前者,并不是不愛,而是相對于愛情,他們都更傾向于選擇自己的事業(yè)。
《傷逝》 是一部以人道主義與啟蒙主義作為精神武器對封建禮教進行抨擊的作品,但不是講述五四青年怎么樣突破重重阻撓去追求自由的愛情,而是描述他們自以為沖破封建禮教后二人的生活變故,揭示繼“娜拉走后”的“中國娜拉”們的悲慘結(jié)局。
在《傷逝》中,魯迅在闡述方式上選擇了用主人公的手記來展開,從主人公涓生的視角講述他和子君的情感歷程。在故事的開始,涓生如同著了魔一般,對子君魂牽夢縈,每一刻都在對她產(chǎn)生期盼,在等她的過程當中,涓生什么書也看不進去,因為他總是在注意門外的聲音,直到聽見熟悉的鞋聲,涓生便出門迎接。接著,涓生便開始在他的破屋子里向子君傳輸現(xiàn)代人的觀念和自由人權(quán),像一位老師將自己的思想分享給學生。在后來子君石破天驚地說出“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c的時候,他們的愛情被推向了高潮。同時,這句充滿啟蒙意義的話語實實在在震撼了涓生,他甚至說道自己仿佛可以看見中國女性即將迎來的曙光。后來兩人在吉兆胡同同居不過三星期,涓生便寫下“我似乎于她已經(jīng)更加了解……即所謂真的隔膜了”d。涓生在意識到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存在不和諧的時候,并沒有想到第一時間及時與子君進行溝通,而是一味責怪子君,把兩人之間存在的矛盾都推到子君身上。為了求生,終于他還是以讓“她毫無掛念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為借口拋棄了子君。
在《人生》中,路遙以男主人公高加林失去民辦教師的工作為故事開頭來展開,在他被迫無奈當上農(nóng)民之后,美麗善良、家境優(yōu)渥的劉巧珍向他拋出愛情的橄欖枝。面對巧珍熾熱真誠的愛意,再加上當時正處于事業(yè)的低谷,高加林接受了巧珍對自己的愛。在他們戀愛期間,女方為男方付出了很多,甚至不顧他人的眼光當著村里人的面坐他的自行車。當高加林去往縣城發(fā)展自己的時候,又與高中同學黃亞萍相互吸引。就像作品中所寫的“他們在一起可以高談闊論,可以漫步在林間小路上交流思想……”e高加林就這樣在兩個女人間周旋,后來他為了自己美好的前程絕情地拋棄了巧珍,接受了能夠給他帶來幫助的黃亞萍。高加林最終被人曝光出“走后門”這件事,黃亞萍因為各自的身份不同而放棄了他們的感情,而這個時候巧珍已為人婦。
四、傳統(tǒng)文化觀念的影響
不管在任何時代,愛情始終影響著人類的發(fā)展。性能夠給男女之間帶來生理上的愉悅,情則可以帶給男女之間以精神的滿足?;仡櫋秱拧泛汀度松?,啟蒙時期的涓生和改革開放初期的高加林最終都迫于自己所無法承受生活帶來的壓力或者無法拒絕外界帶來的誘惑,從而在生活和愛情的選擇中,放棄了愛情。
從古至今,在人們贊揚的英雄歷史中,男性一直充當著主角;而在人類的情感發(fā)展中,女性則經(jīng)常扮演被拋棄的對象。f這種文學書寫形式反復(fù)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例如《詩經(jīng)·氓》 闡述了男人在婚前婚后對待女人的變化;《鶯鶯傳》 中張生對崔鶯鶯的追求到相戀再到拋棄;在《一個誘引者的手記》中,男性將征服感情當作是一種成就和人格魅力的體現(xiàn),并沒有考慮過結(jié)婚的事情;《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中,男性始終為了自己的事業(yè)和自身的美好前程放棄和女性的感情羈絆。但在這些愛情悲劇中,其悲劇結(jié)局的根源深深植根于文化傳統(tǒng)中。王岳川先生在《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研究》中認為:“母權(quán)社會早于父權(quán)社會出現(xiàn)在人類歷史發(fā)展進程中,但隨著父權(quán)制度的發(fā)展,女性的地位逐漸落至社會低端。父權(quán)社會以一種看似秩序合理的社會運行機制將女性變成男性的附屬品。通過一系列的貶低來對女性進行壓制和規(guī)范,在這場無聲的性別戰(zhàn)爭中,男性獲得了不容置疑的社會主導(dǎo)權(quán),被邊緣化的女性在男性制定的規(guī)則中生存,并且需要絕對服從男性制定的倫理,擁附于男性甚至屈服在男性強勁的虛榮之下,以此平息父權(quán)社會中男性成員普遍存在的焦慮。這種情況下的女性是沒有任何話語權(quán)與選擇權(quán)的,更不用說精神自由?!眊
久而久之,在這樣的觀念下,男性便成了男女之間情感的主導(dǎo)者,進而,在不得不面對他們無法解決的問題面前,他們的自私、軟弱、逃避就會暴露無遺。從深層次來說,在這樣的愛情書寫模式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傳統(tǒng)文化觀念在涓生和高加林身上的體現(xiàn)。
a 曲雪峰:《小說〈傷逝〉愛情悲劇的重新審視》,《開封教育學院學報》2019年第8期,第32-33頁。
bcd魯迅:《魯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
e路遙:《人生》,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
f 謝真元:《古代小說中婦女命運的文化透視》,《重慶師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1期。
g 王岳川:《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作 者: 馬鷗,貴州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2017級本科生。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