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活著是一個哲學(xué)問題,引發(fā)著人類對其所持有的生命的反思。人更多的對苦難的看法是將之克服,與之斗爭。一個人或許一生也不曾認(rèn)真思考活著的意義。如果人一開始就沒有清晰地認(rèn)識活著到底是什么,活著本身就是怎樣的,那么在面對困難時表現(xiàn)出的往往都是抱怨、沮喪、后退。而如果懂得活著本身的樣子,人對苦難的態(tài)度大概就不是一味地反抗了。余華《活著》中所傳遞的活著的意味值得深究,研究《活著》不是為了研究而研究,而是通過研究《活著》來體味活著。
關(guān)鍵詞:活著;福貴;苦難;承受;樂觀
作者簡介:逄會卿(1998.9-),女,漢族,安丘縣人,現(xiàn)就讀于曲阜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7級漢語言文學(xué)(師范)專業(yè)本科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5-0-02
引言:
《美國基督教科學(xué)箴言報》說余華是一位顛覆大師?!痘钪芳葘懗隽巳嘶钪脑虻墓餐ㄐ裕驳莱隽嘶钪念嵏残砸饬x。最具有顛覆性的是對活著方式的新變。這就構(gòu)成了人類對活著這個偉大命題的探討?;钪降资鞘裁??人為什么活著?人如何活著?余華通過書寫主人公福貴的一生帶給我們這些問題的答案。
一、“活著”是什么
余華這本書的名字叫《活著》,“活著”是什么呢?
首先,活著意味著生命的存在?;钪侵袊说囊环N最樸素的生存愿望,也是人類最基本的一種生存要求。[1] [P112]活著是和死亡相對應(yīng)的一種存在方式,用一個同義詞解釋就是“生”。無論是生還是活著,它所涵蓋的意義都是非常寬廣的。雖然活著與死亡相對,但是活著不僅意味著自身生命的存在,也意味著會見證別人的生死,因而活著并非和“死亡”毫無關(guān)聯(lián)。小說主人公福貴活著意味著福貴生命的存在,同時,他在活著的過程中見證著身邊人的生死,像家珍的死,苦根的生等。
其次,活著是一個受難的過程?!盎钪钡谋澈笱笠缰环N對生命的感恩,也折射出一種對命運的自然承受。這種承受反映在主人公福貴身上主要表現(xiàn)為對苦難的承受。貧困的生活,炮隊一劫,父母、家珍、有慶、鳳霞、二喜、龍二、春生、苦根等人的相繼離世……都是福貴生命中的苦難,福貴的一生也都在經(jīng)受著這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苦難。
活著意味著在生命中受難。而對于福貴而言,活著更像是一個見證死亡的過程。他的苦難大致都來自 “死亡”,只不過這個死亡是他人的死亡,是他對別人死亡的見證。而見證他人死亡之所以成為他的苦難,是因為這種死亡代表著親人的離去,意味著這種離去帶給它的孤單和冷清。
二、為什么“活著”
“活著”是一個受難的過程,福貴活著經(jīng)歷了數(shù)不清的苦難,其中有些苦難真的太難以承受。既然活著如此之艱難,那主人公福貴為什么還要活著?
首先,是個人生存的欲望。人會死,一是自然規(guī)律或意外疾病等外在因素所致,二是自身因素所致,即人缺乏生存欲望,主動選擇死亡。前者是被動的,后者是主動的。如果沒有外在因素的干預(yù),自身也愿意活著,那么人就不會死。家珍、有慶、鳳霞、二喜等人活著的時間較短,出于意外,出于疾病,都是不可控的。不是他們不想活,只是他們都被動死亡了。唯一由于自身缺乏生存欲望而死的只有春生一人。春生自己想死,所以活不了。與身邊的人相比,福貴的不同之處就在于他沒有因為疾病或者意外去世,沒有外力來決定他的生死,其生死基本可以說是掌握在他個人手中的。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想放棄活著,就只能自身主動選擇死亡。反之,如果一個人沒有被動死亡的情況,卻依然活著,那只能說明這個人想要活著。福貴是想要活著的,即便苦難重重。福貴去城里為母親請郎中的過程中遇上了國民黨,當(dāng)連長用槍頂著福貴的胸膛時,福貴自己敘述說:“我的兩條腿拼命哆嗦”。龍二被槍斃后,福貴“摸摸自己的臉,又摸摸自己的胳膊,都好好的,我想自己是該死卻沒死,我從沙場上撿了一條命回來,到了家龍二又成了我的替死鬼,我家的祖墳埋對了地方?!痹谒劳雒媲暗目謶峙c軟弱,逃脫死亡后的慶幸虛驚中可見:福貴也是恐懼死亡、向往生命的。
其次,是感情的支撐。如果福貴的一生,始終只有苦難的存在,沒有任何溫暖的感情,那福貴還能否活著呢?我們或許無法給這個問題確定一個答案?;蛟S福貴真的可以活下去,抑或不能。但是活著時感受過的溫情和美好,必然會成為他活著的一個因素?;钪怯袦嘏模谑窃诿鎸λ劳龅臅r候,就會對擁有過的溫暖感到不舍。福貴能夠活著是有很強(qiáng)大的感情支撐的。福貴的父親在福貴敗光家產(chǎn)后,將家中的一百多畝地和房子都抵押了。當(dāng)福貴還清債務(wù)回到家中時,他只道:“這就好,這就好”,沒有太多的怨言,沒有厲聲的斥責(zé)。福貴的母親,彎下身體求家珍的父親,只求家珍能留在徐家。而不離不棄的家珍,心靈手巧的鳳霞,活潑懂事的有慶,三好女婿二喜……那些來到福貴生命中的給予過他深厚情感體驗的人們,都是支撐福貴活著的強(qiáng)大精神力量。厄運、苦難或許永遠(yuǎn)都驅(qū)之不散,可也要為片刻的歡愉和永恒的愛而活著。人世間的溫情,或許不會成為一個人活著的決定因素,但至少是一個組成因素,是人在主動選擇死亡時,還會愿意活著的一個籌碼。
再次,是苦難的可承受性以及對苦難的習(xí)慣??嚯y是能夠克服的,并不是過不去的。生命是不絕望的,因為人只要活著,就什么都可以承受。人可以承受巨大的苦難,因而人就不必非死不可。主人公福貴經(jīng)歷過許多苦難:敗光家產(chǎn)、進(jìn)入炮隊、生活貧困,最大的苦難是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離開他。終其一生,苦難已是家常便飯,他擁有了比別人更多的死去的理由,也就是苦難,可是他依然可以活著。余華自己也認(rèn)為:“福貴是屬于承受了太多苦難之后,與苦難已經(jīng)不可分離了,所以他不需要有其他的諸如反抗之類的想法。”[1] [P118]一發(fā)也可承千斤,福貴就像那一根頭發(fā),承受起了千斤的苦難??嚯y是可承受的,接連不斷的苦難也早已讓福貴習(xí)慣了面對苦難,因而苦難變得沒那么苦、那么難了,因而死亡不是唯一的路子,因而活著也是可以的。
最后,活著不為了任何別的,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余華說:“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被钪皇菫榱松旧矶?,即使過程和結(jié)果都不如人意,即使拼盡全力也沒把生活過好,即使耗盡畢生精力也未能與世間抗衡,即使如此,我們依然要活著。因為,活著本身或許真的與活得好不好、值不值等任何評價標(biāo)準(zhǔn)無關(guān),活著只與活著本身有關(guān),為了活著而活著。
福貴活著的理由,又何嘗不是我們活著的原因。
三、怎么“活著”
既然選擇了活著,那更重要的是要懂得怎么活著。面對廣闊的人生,隨時可能發(fā)生變化的人生,苦難與歡笑并存的生活,我們選擇了存在,我們到底該如何存在?對于這個問題,福貴和余華都有他的答案。余華成功為福貴找到了一條緩解苦難的有效途徑——忍耐,這使得整部小說的敘述都因著這種寬闊的忍耐,變得沉郁、悲痛而堅定,沒有血淚的控訴,沒有撕心裂肺的尖叫,甚至都沒有憤怒,有的只是福貴在生活中磨練出來的無邊無際的忍耐包容著一切,以致更大的苦難來臨,福貴也能將它消解于自己的忍耐之中。[2] [P35]福貴自始至終都沒有給“我”明確的答案。但從福貴晚年真誠的敘述中,讀者可以領(lǐng)悟。福貴用他一生的經(jīng)歷告訴我們:樂觀且溫情地受難,平靜而寬容地活著。生命是不絕望的,保持樂觀,永存溫情。在這里,生命更像是自己的朋友,活著則是與生命友好地相處。本書所傳遞的“活著”的方式不是吶喊著去“扼住命運的咽喉”,和命運拼個你死我活。不是來勢洶洶的一場搏斗,不是進(jìn)攻、喊叫。而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是不畏懼、不抗拒、不謝幕、不慶祝、不歡呼,以最平靜的態(tài)度和自己的命運相處。
余華說:小說的主人公福貴有著對苦難異于常人的承受能力和樂觀態(tài)度,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自己的大起大落,經(jīng)歷了身邊的人失而復(fù)得和最終一個個離他而去,當(dāng)最終他世界上的親人一個不剩的時候,他也變成了一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他的生活再也不會有親人逝去的苦難了。他買了一頭牛陪伴他,把它當(dāng)成自己死去的親人們,他的一生正如他唱到的那樣——“少年去游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能夠在經(jīng)受了一生的苦難之后還能將之帶以溫情地全部敘述,如果這都不算樂觀、難得,那么怎么才算呢?
需要指出的是,第一,這種樂觀絕不是無知覺的或者麻木的。福貴對于苦難的降臨不是沒有反應(yīng)的,不是毫無感覺的,只是他受住了所有的難,并將之視作活著的方式。第二,樂觀也并不是福貴專屬的。樂觀還屬于家珍,屬于鳳霞,屬于苦根,屬于書中的所有人。樂觀更是貫徹于整本書中的。第三,樂觀的來源是多樣化的。年輕時候的福貴嫖賭放縱,那時他面對生活也是一種樂觀態(tài)度,但是這種樂觀來自他對生活的不在意,來自生活的安穩(wěn)富足。福貴父親去世后,他扛起了養(yǎng)家的責(zé)任,努力生活。這個時期他的樂觀來自對情感的發(fā)現(xiàn),他變得珍惜夫妻之情和長幼之情。福貴被拉近炮隊,那段日子里他的樂觀是被迫的,是出于對生命的渴望而又心有余、力不足,即為了活下去的一絲希望而不得不樂觀起來。
故事的最后,炊煙升起,霞光四射。女人吆喝孩子,男人挑著糞桶。田野寧靜,霞光退去,土地袒露。這樣的風(fēng)景便是生活的全貌:炊煙裊裊,寧靜安詳。萬物平靜地變化,人生也是如此。如福貴的一生,多變又無聲;似福貴的心態(tài),平靜且安詳。土地是寬廣的,其胸膛也是寬廣的,它所召喚的恐怕不單單是漸行漸遠(yuǎn)的福貴與老牛,更是人對生命的豁達(dá)與包容。
結(jié)語:
活著代表生命,代表受難?;钪枰碛?,抑或不需要理由,只是為活著而活著。《活著》給予人類一種新的對生命的看法,樂觀忍受,平靜受難,年輕時坦然接受,年老后真誠回憶。它折射出對生命的感恩,與命運共進(jìn)退、同生死的價值觀,這是余華寫出的“活著”的方式。還有更多活著的方式和意義等待著被探討,而在多種方式中,我們選擇的是哪一種,取決于我們的生命觀和哪一種相契合。不難看出,福貴活著的原因中也有我們活著的原因,福貴活著的方式在現(xiàn)實中多多少少也是存在著的,而從小說中概括出的活著的定義,不僅僅出自對福貴一生的總結(jié),更是對整個人類存活的普遍概括。因而“活著”的意味不是單單出自對福貴這個人物的提煉,更是對社會人生中 “活著”這個命題的觀察與反思?;钪旧硎且粋€十分寬泛的命題,對于它的研究,應(yīng)是無休止的。
參考文獻(xiàn):
[1]洪治綱.余華評傳[M].鄭州:鄭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4.
[2]吳義勤.余華研究資料[M].濟(jì)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