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與一般社會政治性極強的小說不同,林語堂的小說《京華煙云》具有非常豐富的文化內涵。無論是人物性格的刻畫還是主題意蘊的開掘,無不透露出一種以道家思想為主體,兼融古今中西多種思想成分的文化意識,本文擬以姚思安姚木蘭父女二人的道家文化思想為出發(fā)點探討小說中道家情懷的復雜性。
關鍵詞:《京華煙云》;道家情懷;復雜性
作者簡介:戴阿峰(1980-),女,漢,甘肅天水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2-0-02
一、道家“兒女”形象的塑造
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中的小說大都充滿著強烈的社會意識和鮮明的時代精神,而林語堂的小說則更多地表現(xiàn)一種獨特的文化品格。林語堂的《京華煙云》這部小說三部分內容,每卷篇首都引用莊子的話題,全書以道家精神貫穿,講述了姚、曾兩大家族的興衰沉浮以及三代人悲歡離合的故事。在小說人物塑造和情節(jié)設計中也始終以莊周哲學為脈絡,展示了道家思想的獨特魅力。姚思安是小說中人物形象的塑造非常飽滿成熟,他身上所充滿的瀟灑達觀的人生理念感染了很多的讀者。他雖然家有萬貫資財且兒孫滿堂,所謂的成功人士,然而他卻對凡夫俗子一心所追求的仕途經(jīng)濟、功名利祿沒有真正的興趣,在其人生經(jīng)歷中一直追求順其自然,與世無爭的道家思想。他年少時是一個典型的紈绔子弟,在父親死后,“他忽然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道家圣賢”,潛心于黃老之休養(yǎng)。在他的思想中,他始終相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的這一精神思想可以說力透紙背,左右影響著姚家整個家族。當兒女們都長大成人,姚思安決定去云游,重新開始屬于自己的新生活,去做一個真正的修行者。他對全家說,他要出外,要去尋找真正的自己。十年的云游生涯,使得他更具有了仙風道骨的品格,成了一位真正活出了人性色彩行走于人世的道家仙人。
小說中還塑造了“道家的女兒”姚木蘭這一動人形象。木蘭是父親道家思想的直接繼承者。作為“道家的女兒”,她是林語堂理想人物的化身,天真爛漫,胸懷開闊、與世無爭、隨遇而安,喜歡游山玩水,向往山林的隱居生活。她堅信“萬事由天命,我的一生都是這樣兒”。毋庸置疑,木蘭是作者最喜歡的又一人物,木蘭才華橫溢,性格自由灑脫、開朗活潑,這當然與她從小受到父親的教育和熏陶有著天然緊密的關系,更確切地說,與姚思安道家的精神追求以及由此形成的恬淡高雅、和善愉悅的家庭氛圍有很大關系。木蘭被塑造成一個“才女形象”,從小就對甲骨文表現(xiàn)出極深的興趣,迷戀唱京戲,喜歡吹口哨,總之,木蘭在作者筆下簡直就是個完美的女神形象,是一個對美有著強烈感受與認同的生命個體。正如有研究者所說,木蘭既有“一種神仙般的姿態(tài),又不乏學者般的才情和干練通達的才干,既承襲了其父的曠達清雅,又是一個無可挑剔的賢妻良母?!盵1]可以說,姚木蘭這一道家人物形象的塑造,又一次代表了林語堂文化理想中的道家思想情懷。
二、道家情懷的復雜性
以道家思想為指導進行小說創(chuàng)作的作品司空見慣,而小說《京華煙云》的獨特之處在于,文中始以道家思想為主,還兼容其他文化理念的小說風格。
林語堂的女兒林如斯曾說“此書的最大的優(yōu)點不在性格描寫得生動,不在風景形容得宛然如在目前,不在心理描繪的巧妙,而在其哲學意義,或可說,‘浮生若夢是此書之主旨?!盵2]的確,小說的每個細節(jié)充滿了對人生命運無常的渲染以及哲學的思考,同時兼收儒家思想和佛家理念的大文化理想,使其作品呈現(xiàn)的道家思想復雜性。
從人物關系設計上來看,小說中兩大家族,曾家代表儒家思想,姚家代表道家思想,兩相映照,整個小說作者傾向于渲染濃厚的道家文化氛圍,但同時是也有儒家思想與道家思想的對比和沖突,這表明林語堂先生對人類自身命運一直有個理性的沉思,即我們每個個體生命會經(jīng)常陷于一種矛盾對立焦灼的狀態(tài),一方面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重重的困境和坎坷中摸爬滾打,但另一方面我們內心其實是極其渴望順乎大自然、重歸自然的,這正是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同時對作者的影響。
小說中姚木蘭這一形象的塑造不僅是道家的化身,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審美精神的完美載體,也是林語堂人文理想的集中體現(xiàn)。小說安排木蘭嫁到曾家,即“道家的女兒”,變成了“儒家的媳婦”,這樣的安排不是偶然因素,恰恰體現(xiàn)了林語堂以道家文化為本、以儒家文化為補充的“道儒互補”的大文化理想。同時姚木蘭的性格塑造也體現(xiàn)了作者這一儒道結合的大文化理想,她知書達禮、端莊智慧,又孝順謙讓、溫存善良,集傳統(tǒng)的倫理觀念、道德品質與西方的自由解放、愛情至上集于一身,她在種種人生厄運面前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以柔克剛,實際上是 “出世”與“入世”交替相融的文化思想,不單純是道家精神的思想折射,而是一種滲透在中華兒女骨子里的民族正義感,忍辱負重的道德自律精神,與民族生命共脈搏的宏大胸襟,體現(xiàn)出了“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 [1]的高渺人生境界。在作者看來,道家思想和西方科學精神在有精神上有相同之處,一個注重自然、效法自然,后者注重探索自然的奧秘!
所以說《京華煙云》這部小說,呈現(xiàn)出了的道家思想的復雜性,林語堂摒棄了佛家思想消極遁世、道家思想的清靜無為的消極面,而是以人道主義精神的價值信念整合了佛道思想中樸素的救世情懷,使小說中的人物在受難與救贖的命運流轉中得到人格的升華和精神的超越,也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價值認同。
三、復雜性的探析
小說中這種復雜的道家思想或者說持以道家為主體的大文化理想的原因,我認為主要有以下三點:
第一,與林語堂中西合璧的文化閱歷有關。林語堂在1937年開始遷居美國,因此他在不同的東西方文化間其實經(jīng)歷了一個碰撞、選擇、融合的過程,最終他站在全人類的高度來審視世界文化,他甚至一度曾嘗試融合中西方文化,連接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在小說中他多次表達了對多元文化共存的世界的美好向往,構想著未來世界的文化藍圖,探索著求同存異的世界文化新秩序。林語堂以其畢生精力致力于中西文化的會通對話,他在全球大框架下來進行關于中國的敘述,讓中國文化走進了世界文化格局,與西方文明互補和融合。當然林語堂是一位饒有情趣的中國學子,骨子里有對中國文人崇尚自然傳統(tǒng)的無盡眷戀和不懈追尋。從這個角度看,《京華煙云》里的道家思想的宣揚和滲透其實是中國文人傳統(tǒng)自然觀的現(xiàn)代再版與延續(xù)。
第二,與林語堂的個人生命信仰的思考有關。研究者王兆勝先生說“林語堂是一個宗教感較強的作家,他一直在追問宇宙、人生的謎底,一直在探詢冥冥天地的支點。”[3]在林語堂看來,世界是一體化的多元狀態(tài),它的終極主宰是“上帝”,在自傳中他曾說:“我總不能設想一個無神的世界。我只覺得如果上帝不存在,整個宇宙將徹底崩潰,而特別是人類的生命?!盵4]林語堂認為,不論是西方文化還是中國文化,不論是西方的基督教或天主教,不論是儒家還是道家,都最終歸結為受冥冥之中的天地的一位大主宰。這樣就形成了他小說《京華煙云》中雜糅的道家情懷,也是他人生信仰旅途中對天地主宰的一種探尋和叩問。
第三,與林語堂的美學理想有關。林語堂有濃郁的宗教色彩,以“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為其座右銘,偏愛和諧、自然的美學價值理想。王兆勝先生在《林語堂的文化情懷》中說:“林語堂以和諧作為自己的美學理想,追求自然、雍容、通脫、平和與瀟灑。讀林語堂的作品,我們總被一股熱流、暖意與輕松所包裹,使你有道家逍遙之感” [5]正像這位研究家所說,讀林語堂的小說,我們體會不出那種痛切的時代憂患意識及混合著歷史內疚感的沉重使命感,也看不到字里行間的陰郁,而是體現(xiàn)出一種博大的胸襟:一種深得傳統(tǒng)士大夫情緒和近現(xiàn)代西方自由主義文化的文化追求。使我們能真切地體會到一種來自現(xiàn)實生活的溫厚與寬容。他對自然有一種“高山仰止”的崇拜意識,對自然博大胸襟的感懷,并營造一種寧靜和諧的美學境界。正是這樣一種美學理想的追求,林語堂便選擇了以道家文化為主體,兼及其他文化理念的復雜的文化品格。
參考文獻:
[1]林語堂.京華煙云·序[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2001。
[2]林如斯.關于《京華煙云》[A].林語堂.京華煙云[M]:上冊.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87。
[3]王兆勝.《林語堂的文化情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第18頁。
[4]林語堂.林語堂自傳[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第25頁。
[5]陳平原:《林語堂與東西文化》[M].浙江:浙江文藝出版社,1987,第52—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