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云 朱夢園

摘 要：宋代墓葬壁畫、墓志銘文等考古資料所呈現(xiàn)出來的女性日常生活狀態(tài)說明，宋代富裕階層的女性雖然仍普遍受到女治內(nèi)事、無故不窺中門道德理想的規(guī)范，但她們在賑濟災(zāi)民、修葺寺院等方面仍有一定的外事參與;不預(yù)外事主要限于女性對其丈夫的政治活動，女性對其子嗣政治活動的參與則沒有限制。平民階層的女性由于生計所需，基本不受以上道德理想的約束。

關(guān)鍵詞：宋代;女性規(guī)范;不預(yù)外事

《周易·家人》中“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①這段彖辭的內(nèi)容在有關(guān)中國傳統(tǒng)女性地位以及男女職事分工問題的研究中被頻頻闡發(fā)，北宋司馬光更是將“中門”作為空間的分界線，他在《書儀·居家雜儀》中指出：“凡為宮室，必辨內(nèi)外。男治外事，女治內(nèi)事。男子晝無故不處私室，婦人無故不窺中門?！雹趶亩雅缘幕顒涌臻g局限在家庭宅院之內(nèi)。就目前中國古代性別史的研究現(xiàn)狀來看，一些諸如女性地位與職責范圍、社會倫常秩序與“正位”關(guān)系等問題，仍是爭論的熱點。③本文以“中門”作為空間分隔點，通過對宋代考古材料中女性在宅院內(nèi)、外活動情況的梳理，對宋代女性道德理想規(guī)范及社會參與進行探討。

一、考古資料反映的宋代女性宅院之內(nèi)的活動

從考古資料看，宋代女性在“宅院之內(nèi)”的活動主要是相對于其為人女、為人婦、為人母的家庭身份而言，因此此處的“內(nèi)”主要是指與女性家庭職責相關(guān)的活動，主要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是女紅。宋代女性墓志對女性善習(xí)女紅的贊美多集中于該女性幼年時期，如《宋焦宗古夫人薛氏墓志》中記載其幼年時“天賦容德之善，素習(xí)組紃之事”④;富弼夫人晏氏“七歲善女工”⑤。女紅的具體內(nèi)容是灑掃庭院、紡織烹飪等，如《有宋徐令人墓記》中記載中奉大夫王其然之妻徐氏“在父母家，衿纓容具，絲枲菹醢，女工之事，無不修潔”⑥。

第二是侍奉父母公婆。女性孝敬父母、公婆，照顧其日常生活，是宋代社會對女性的基本行為規(guī)范，司馬光《家范》說：“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雹邚哪怪居涊d的情況來看，宋代女性盡孝的方式較為多樣。如要晨昏定省，《宋故度支郎中姚府君夫人米氏墓志銘》中記載米氏“晨昏則上服進見，定省問安。及進飲食，左右侍，必取箸執(zhí)醬，調(diào)味膳羞，適意所嗜。見其姑寢，甘食美悅，而后退”⑧，有時還進奉時興雅玩愉悅公婆，如馮京前室夫人富氏“市其時所尚珍翠新奇，娛說其姑”⑨。

第三是主理家政。女性主持家政的記錄幾乎是墓志文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她們必須擔負起家庭內(nèi)部的組織、協(xié)調(diào)、領(lǐng)導(dǎo)之職，對大小事務(wù)進行裁斷。如《宋太室人張氏墓志銘》中記載：“夫人?？傞T戶，事無細巨，皆所裁決。凡冠昏祭祀，吉兇之用，率有常度?！雹庠偃纭兑Ω蛉嗣资夏怪尽分杏涊d：

第四是撫育子嗣。從墓志所記內(nèi)容看，撫育子嗣成材是宋代女性重要的家庭職責。如《宋故夫人陳氏壙記》中記載陳氏教導(dǎo)其子要“力學(xué)進業(yè)，毋荒于嬉”，“待歸則問所習(xí)。時授詩章，質(zhì)經(jīng)傳語，責其成立”。甚至“下逮孫曾，皆如是”。B12

除以上職責類活動之外，宋代女性于宅院內(nèi)還有一些休閑娛樂活動，如梳妝、讀書品畫以及娛樂聚飲等。梳妝圖是宋墓雕磚壁畫中較為常見的裝飾題材，圖像中的女子或照鏡，或著冠，或理鬢，或拈笄。如滎陽槐西宋墓東壁的梳妝圖中，鏡架左邊女子正對鏡做理鬢狀，右邊女子則是雙手合十回眸望鏡。B13在一些身份等級較高的女性墓葬中，還出土大量與女性梳妝有關(guān)的實物資料。如在洛陽邙山的一座女性獨葬墓中，就出土有金簪、金飾等女性裝飾用品，以及銅鏡、古刷等梳妝用具，另外還出土有一件盛有紅色粉餅的銀粉盒。B14福建南宋黃昇墓中出土的436件隨葬器物中，梳妝用品有48件。B15受“事死如事生”的喪葬理念影響，我國古代墓室壁畫的營建與隨葬品的擺放均具有明顯的功能性，是某種程度上對墓主人生前生活面貌的再現(xiàn)，梳妝類題材壁畫的廣泛出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梳妝是宋代貴族女性休閑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

宋代墓雕磚、壁畫以及墓志書寫中也零星可見女子讀書、寫作、品畫的圖像或事跡，如河南新密平陌宋墓有女性書寫圖和讀書圖。B16《宋饒州長安縣君沈氏墓志銘》中稱贊沈氏“雅好讀書，不出閨闥，而經(jīng)史百家之言，亦略知大意。善字畫知詩，溫柔端莊，頗有古人之風”，她去世之后，還有“文集十卷傳于家”。B17山西侯馬的一座北宋墓北壁壁畫描繪了夫婦二人展開書畫品賞的場景。B18

“開芳宴”是宋墓壁畫題材中較為常見的一種，如白沙宋墓一號墓室壁畫的“開芳宴”圖，表現(xiàn)的是夫婦二人宴飲、欣賞伎樂表演的娛樂場面。B19此類圖像一般都是家宴畫面，女主人多身著靚麗的服飾，案幾前擺放豐盛飲食，并有樂舞表演，她們面目慈祥，在聚會中多與男主人一起，并排端坐于宴會中心。

考古材料所反映的宋代女性居家日?；顒觾?nèi)容豐富，她們的讀書品畫、聚會宴飲等活動，說明貴族女性在家庭內(nèi)部也享有獨立的生活空間和精神追求。宋代貴族女性在料理家政、教育子嗣等方面所表現(xiàn)出的干練特點，也說明其在家庭中具有不可缺少的“賢內(nèi)助”作用。

二、考古資料反映的宋代女性于宅院之外的活動

“宅院之外”是指女性的活動空間擴展至“家門之外”的公共社會活動領(lǐng)域，隨著活動空間的擴大，她們的活動內(nèi)容也更加豐富。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一是救濟賑災(zāi)。宋代女性墓志中常出現(xiàn)女性“喜賑濟貧乏”的記載，如《南宋故特封安人趙氏墓志》載：“嘉熙庚子歲秋旱，邊餉匱，因講荒政，安人乃出帑積以助給?！盉20當時能夠?qū)嵤┐壬凭葷顒拥呐跃鶠橘F族階層婦女，她們通過提供衣食錢財甚至替受困者撫養(yǎng)老弱幼小等方式，完成救濟活動，可見宋代貴族女性有一定的獨立能力進行社會救濟。

二是參與宗教活動。宋代女性民間信仰具有很強的自主性，可以自由選擇所奉宗教的種類。B21其從事宗教活動的內(nèi)容除了日常誦讀經(jīng)書、素食儉衣之外，有些還參與到公共寺廟的修筑、精塑佛像等活動中。如《南宋故特封安人趙氏墓志》記載，趙氏先是協(xié)助其夫修建寺廟，“初，先君經(jīng)始凈信十方天臺教院于茲山之陰，金碧交映，輪奐一新，咸驚涌出，協(xié)贊落成，安人預(yù)有力焉”。而后在其夫去世后22年間，她仍“拳拳不忘，而粉飾之，歲無虛度”，并且“近又塑大士于今隴致嚴庵，晨香夕燈，亦承先志也”。B22

三是命婦參與朝拜。宋代命婦享有參與朝廷大型祭祀活動及太皇太后上尊號、皇后冊立等活動的權(quán)利。如《宋安康郡太夫人薛氏墓志銘》記載，薛氏在奉詔晉見慈圣光獻太后時：“慈圣光獻太后一見識之曰：‘夫人薛家女耶？夫人進對明辨。自是每入，輒被顧問。”B23還有《宋故安康郡太夫人宋氏墓志銘》中記載：“皇上始有儲嗣，夫人與外內(nèi)命婦皆進賀中禁?！盉24

四是參與政治活動。宋代貴族女性的政治參與活動主要體現(xiàn)在對丈夫和子嗣的積極規(guī)誡勸勉上，如《宋故普安郡太君崔氏墓志銘》中提到，崔氏常常告誡其子韓粹彥要“以推行詔令恤民慎刑為戒”B25。再如，《宋贈太尉謚文忠韓國富公周國太夫人晏氏墓志銘》中記載了富弼利用其夫人晏氏的外交才能解任還鄉(xiāng)的事跡。B26

五是交游活動。宋代貴族女性交游主要分為兩種：其一，與僧人、道士交游。如《宋樂夫人墓志銘》記載樂夫人“從尼慧深禪師游，與尼智光禪師友，情歇見盡，方寸虛明”B27。其二，與鄰居為友。如《宋豫章熊氏墓志銘》載：“（熊氏）有鄰媼為新年相過，與之飲酒，歡甚?！盉28

以上是貴族階層女性所從事的戶外活動，平民階層的女性則主要從事與生產(chǎn)生活相關(guān)的活動，如農(nóng)業(yè)活動、外出工作等。山西壺關(guān)上好牢村一號宋墓的雜劇表演壁畫中，畫面最左側(cè)繪一頭梳高髻、身著羅衫、肩扛鋤頭的村婦形象;B29寧夏涇源宋墓出土有一塊描繪有夫婦二人共同踩碓舂米的畫像磚B30;山西長治故縣村宋墓南壁繪有夫婦二人共同推磨的畫面，畫面左側(cè)還有一稍年長的婦人正坐在地上作篩面（米）狀。B31從這些女性的著裝及其所從事的工作來看，都說明其社會地位不高。

宋代平民階層女性從事的工作主要有侍婢、廚婢、樂舞歌姬等。如登封黑山溝宋墓壁畫中婢女有侍洗、侍寢、育兒、備茶、備酒等活動。B32河北井陘柿莊六號宋墓的搗練圖有婢女洗衣、熨燙的完整畫面。B33四川廣元宋墓的石刻庖廚圖中，則刻繪了從事添柴燒火、擔水等體力勞動的“廚婢”形象。B34河南登封高村宋墓甬道西壁的烙餅圖畫面中，描繪了三名烙餅的廚婢形象。B35偃師酒流溝水庫宋墓中出土的婦女斫鲙畫像磚中，描繪了正在烹魚的女性形象。B36樂舞歌姬也是平民階層女性所從事的主要工作，宋代的伎藝者主要有家伎、官伎和民間伎藝人這三類，其中家伎、官伎沒有人身自由，不屬于本文討論內(nèi)容。B37民間伎藝者已經(jīng)成為宋代市民階層的組成部分，其活動空間具有開放性的特點，“村落百戲之人，拖兒帶女，就街坊橋巷，呈百戲使藝”B38，她們的故事也受到宋代社會市民階層的較多關(guān)注，如北宋士人雙漸與妓女蘇小卿的愛情故事，在宋、金和元代都極為流行。B39

從所見考古資料來看，宋代女性階級分化現(xiàn)象依然表現(xiàn)明顯。貴族女性可以以捐財捐物的方式投入到社會救濟賑災(zāi)、精塑佛像等公共事業(yè)當中，從而實現(xiàn)自身的社會價值，而平民階層的女性則迫于生計，需要從事較為辛苦的行業(yè)。

三、宋代女性階層差異分類及表現(xiàn)

通過對考古材料所反映出的宋代女性活動情況的全面梳理后筆者發(fā)現(xiàn)，墓志及墓葬壁畫中所表現(xiàn)的女性群體階層差異明顯，可以分為富裕階層和平民階層，富裕階層主要指官戶、吏戶、鄉(xiāng)村上戶以及坊郭戶中從事商業(yè)、手工業(yè)等行業(yè)的富裕者，平民階層則指農(nóng)民、奴婢和女使之類。B40皇室貴族階層及僧道戶皆不在本文的探討之列。

富裕階層女性的表現(xiàn)，首先在服飾裝扮上便給人以雍容華貴之感，如河南登封唐莊宋墓M2墓室東北壁的起居圖中，女主人頭梳高髻，髻上帶白色花冠，并配以頭簪、耳飾。B41其次從雕磚壁畫圖像中人物布局關(guān)系來看，富裕階層女性是作為被服務(wù)對象而存在的，她們占據(jù)著畫面中心位置。圖像不僅對她們所享受的飲食、飲食器皿及娛樂活動等進行了細致的描摹，而且還在周圍環(huán)境中配以屏風、軸畫、花卉、山石等進行點綴，營建出一種高雅有致的場景，呈現(xiàn)出富裕階層女性悠然滿足的生活狀態(tài)。

考古資料中平民階層女性的生活顯得較為艱苦。如村婦多著短上衣、長裙，頭上挽一高髻，其衣著基本不見裝飾性紋樣與佩飾，她們所從事的也都是較為粗鄙的勞作類工作。女婢間也有等級差異，從事工作技術(shù)含量高的以及出入廳堂的婢女衣飾華麗，級別較高，從事粗重工作的婢女衣飾粗陋，級別較低。如焦作溫縣西關(guān)宋墓東北壁的庖廚圖中的五名侍女，三個服飾簡潔、修短合度的婢女分別在做溫酒、烹飪的動作。服飾華美，腰間還系有飄帶、玉佩的婢女手捧盛有高腳大碗的圓盤，似乎正在送往前廳，其旁邊還有一身材低矮、穿短衣的使婢懷抱一壇酒正在往廚房送。B42由此圖中婢女的衣飾及其舉動看，危髻高聳、羅裙點翠、挽袖赤臂的廚婢處于中心位置，這與文獻記載宋代婢女中女廚身份較其他婢女高相一致，如劉氏因烹飪技藝高被皇帝封為“尚食娘子”B43等。

綜上所述，受社會等級差異、社會分工以及社會價值取向的影響，平民女性之間也因其所從事勞動內(nèi)容的不同在社會待遇上存在明顯等級差異，出土墓葬壁畫等的記錄與文獻記載可以相互印證。

四、宋代女性活動的內(nèi)、外界定及其含義

通過對考古資料中女性活動的梳理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宋代女性在社會生活中并不能完全做到“正位乎內(nèi)”。根據(jù)搜集整理到的考古學(xué)資料可以看出，宋代社會中對女性道德規(guī)范的“內(nèi)”“外”定義具有特定的含義，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兩點。

1.活動空間的內(nèi)與外

司馬光“婦人無故不窺中門”思想，將“中門”作為空間的分界線，把女性的活動空間限定在家庭宅院之內(nèi)。從考古發(fā)掘資料中，我們亦可看出“門戶”對于女性活動空間的限定作用。

《婦人啟門圖》作為我國宋代墓葬中最為常見的一種裝飾題材，其所塑造的身體半掩于板門之后的女性形象，即為我們探討宋代女性與“門”的空間關(guān)系提供了直觀的圖像資料。如滎陽槐西宋墓北壁的《婦人啟門圖》，圖像正中繪一朱漆大門，后繪一上半身正探出門外作張望狀的女性形象。B44目前學(xué)術(shù)界已有不少學(xué)者意識到，此類圖像中出現(xiàn)的“門”代表著一種空間暗示。如宿白先生在解釋白沙宋墓中的婦人啟門類裝飾題材時就明確指出：“按此種裝飾就其所處位置觀察，疑其取意于表示假門之后尚有庭院或房屋、廳堂，亦即表示墓室至此并未到盡頭之意。”B45延續(xù)這一研究思路，我們以登封唐莊二號宋墓壁畫為例，來研究此類圖像中的“門”所代表的空間意義。該墓室中的《婦人啟門圖》位于墓室北壁，與墓室的入口正相對，該畫面中的門被繪制成橘紅色，門扇微啟，一頭梳高髻的女子面朝南，右手作啟門狀。B46圍繞啟門圖周圍依次展開備宴圖、夫婦對坐宴飲圖、起居圖等內(nèi)宅生活場景。因此，從啟門圖在墓室中所處的空間位置分析，這些“假門”實際上暗示著通向后院的“中門”。由此可見，婦人啟門圖像整體所塑造出的，正是儒家禮教約束下“無故不窺中門”的女性形象，表現(xiàn)出“中門”在女性生活空間中的間隔作用。B47

然而從前文所述，“中門”對于宋代女性的空間限制作用似乎僅限于富裕階層女性，對平民階層女性而言，其活動空間相對較廣。如村婦，下田勞作是其日?；顒觾?nèi)容，而對于藝伎者，她們則常常出現(xiàn)在勾欄瓦舍及街坊橋巷，這些女性迫于生計，必須走出家門，沖破“中門”的空間限制。

2.宋代社會男女分工的內(nèi)與外

與空間層面的內(nèi)外相對應(yīng)的是職責層面的內(nèi)外，此處的“外”是與“家”和“私”領(lǐng)域的“內(nèi)”相對應(yīng)的。

女性墓志銘中體現(xiàn)的女性行為規(guī)范均強調(diào)了其居家職責，常以“內(nèi)助”“賢內(nèi)助”來稱贊女性對丈夫的輔助。具體來說，“內(nèi)”的職責就是女紅、孝敬長輩、撫育子嗣、主理家務(wù)、和睦親族關(guān)系等，墓志文中關(guān)于女性日?；顒忧闆r的記載也多集中在這幾個方面。如《宋故安國夫人崔氏墓志銘》中記載崔氏：“四時之祀，必前期齋潔物品，禮容備極，豐恪秉心。均一撫養(yǎng)夫族中幼孤與他姬子，咸若己出者。是以丞相三紀之間未嘗有一日圖慮家事?！盉48再如《故金華縣君陳氏墓志銘》中記載陳氏“教子弟不少假借，顏色過于嚴父”B49。還有《宋太室人張氏墓志銘》中記載：“夫人（張氏）?？傞T戶，事無細巨，皆所裁決?！盉50女性處理好“家事”，就是解決丈夫的后顧之憂，由此可見女性“內(nèi)”的作用主要是輔助丈夫的“外”。曾鞏《說內(nèi)治》說：“古者公侯，卿大夫，非惟外行淑也，蓋亦有閨門之助焉?！盉51

墓志銘文中不但對女性家內(nèi)職責有明確限定，同時還透露出女子“不預(yù)外事”的思想。如《宋安康郡太夫人薛氏墓志銘》記載：“（薛氏）嘗侍班于廊下，內(nèi)臣有乘間語及時事者，意欲達之文忠。夫人正色拒之曰：‘此朝廷事。婦人何預(yù)焉？且公未嘗以國事語妻子也。”B52

另外，在《有宋徐令人墓記》中也稱贊徐氏“在官則內(nèi)言不出，未嘗纖毫敢與外事”B53。

女性之不預(yù)外事，主要是指對于丈夫政治活動的參與，對其子嗣的政治活動進行參與或干涉，則又是被允許的，如《宋故馮翊太君張氏墓志銘》中記載：“韓康公留守北都，以幕府辟召。夫人曰：‘韓公何如人也？上大夫公議之所與乎？寶文公曰：‘舊德名臣也。夫人曰：‘如是可從矣?！盉54這正是張氏參與其子政治活動的表現(xiàn)。還有韓琦夫人崔氏的墓志中，也記載了崔氏在其子當政期間勸解其要以“恤民慎刑為戒”的言行，也說明她參與到了其子政務(wù)活動中。B55對于女性來說，這些都屬于“外事”范疇，她們已經(jīng)逾越了當時女性道德規(guī)范，但卻被稱頌，這是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問題。對于其他外事，如賑災(zāi)禮佛等，則也是被允許的。如有學(xué)者曾對大足石刻北山的觀音造像中的題記進行了考察，在題記中涉及的18名供養(yǎng)人之中，其中7名為女性。B56

綜上所述，宋代社會提倡的“女無外事”的性別秩序規(guī)范主要針對富裕階層的女性群體，外事主要是指對丈夫政治活動的參與，而對其子孫的政治活動參與和其他社會活動則沒有規(guī)范。宋代平民階層的女性迫于生計的需要，則沒有內(nèi)外限制，這說明宋代社會對女性的道德約束標準也因其身份類型或階級狀況的不同而存在著差異性。

五、結(jié)語

正位于內(nèi)雖然是宋代女性的社會角色定位，但在實際生活中往往因時因地因人因事而有所差異，要想將女性的活動完全限制在“家內(nèi)”，的確需要一定的客觀條件。司馬光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他說應(yīng)有“主通內(nèi)外之言，傳致內(nèi)外之物”。只有富裕階層的女性才能做到他所要求的“婦人無故，不窺中門，有故出中門，必擁蔽其面”，B57并完成其“婦人無外事”“女正位乎內(nèi)”的道德理想。由此可見，宋代社會對女性的道德規(guī)范，在統(tǒng)治階級維持社會秩序的過程中，面對現(xiàn)實生活也會進行調(diào)整與妥協(xié)。

注釋

①黃壽祺、張善文撰：《周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281頁。

②B57司馬光：《司馬氏書儀》，中華書局，1985年，第39—47、45—46頁。

③目前學(xué)術(shù)界圍繞女性的活動空間、職責類問題而展開關(guān)于古代社會倫常秩序討論的文章主要有：劉靜貞：《女無外事？——墓志碑銘中所見之北宋士大夫的社會秩序理念》，《婦女與兩性學(xué)刊》1993年第4期。鄧小南：《“內(nèi)外”之際與“秩序格局”：兼談宋代士大夫?qū)τ凇粗芤住ぜ胰恕档年U發(fā)》，鄧小南著：《朗潤學(xué)史叢稿》，中華書局，2010年。鄧小南：《從考古發(fā)掘資料看唐宋時期女性在門戶內(nèi)外的活動》，《歷史、史學(xué)與性別》，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年。高彥頤：《“空間”與“家”：論明末清初婦女的生活空間》，《近代中國婦女史研究》1995年第3期。

④⑧B11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洛陽地區(qū)文管處：《千唐志齋藏志》（下冊），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1270、1278、1278頁。

⑤⑩B26B50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編：《富弼家族墓地》，中州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52—55、85—87、52—55、59—60頁。

⑥B53中國文物研究所、重慶市博物館編：《新中國出土墓志·重慶卷》，文物出版社，2002年，第228、228頁。

⑦司馬光著，修遠主編：《家范·全譯評點本》卷八，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62頁。

⑨河南省文物研究所、密縣文物保管所：《密縣五虎廟北宋馮京夫婦合葬墓》，《中原文物》1987年第4期。

B12B17B28陳柏泉編：《江西出土墓志選編》，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208、80、97頁。

B13B44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滎陽市文物保護管理所：《滎陽槐西壁畫墓發(fā)掘簡報》，《中原文物》2008年第5期。

B14洛陽第二文物工作隊：《洛陽邙山宋代壁畫墓》，《文物》1992年第12期。

B15福建省博物館編：《福州南宋黃昇墓》，文物出版社，1982年，第77—80頁。

B16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鄭州宋金壁畫墓》，科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44—45頁。

B18萬新民：《侯馬的一座帶壁畫宋墓》，《文物》1959年第6期。

B19B45宿白：《白沙宋墓》，文物出版社，2002年，第36—49、73頁。

B20B22中國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上海博物館、天津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編：《新中國出土墓志·上?！ぬ旖颉废拢奈锍霭嫔?，2009年，第17、17頁。

B21汪芳：《宋代婦女宗教信仰與性別角色》，上海師范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1年。

B23B49B52中國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文物研究所編：《新中國出土墓志·河南一》下，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333—335、336—337、333—335頁。

B24謝飛、張志忠、楊超：《北宋臨城王氏家族墓志》，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83頁。

B25B48B55河南省文物局：《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科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98—99、96—97、98—99頁。

B27洛陽市文物工作隊：《洛陽出土歷代墓志輯繩》，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1年，第755頁。

B29山西省考古研究所、長治市文物旅游局、壺關(guān)文體廣電局：《山西壺關(guān)縣上好牢村宋金時期墓葬》，《考古》2012年第4期。

B30寧夏博物館考古組：《寧夏涇源宋墓出土一批精美雕磚》，《文物》1981年第3期。

B31朱曉芳、王進先：《山西長治故縣村宋代壁畫墓》，《文物》2005年第4期。

B32方建新、徐吉軍著：《中國婦女通史·宋代卷》，杭州出版社，2011年，第101頁。

B33唐云明：《河北井陘縣柿莊宋墓發(fā)掘報告》，《考古學(xué)報》1962年第2期。

B34四川省博物館、廣元縣文管所：《四川廣元石刻宋墓清理簡報》，《文物》1982年第6期。

B35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登封市文物局：《登封高村壁畫墓清理簡報》，《中原文物》2004年第5期。

B36董祥：《偃師縣酒流溝水庫宋墓》，《文物參考資料》1959年第9期。

B37吳從芳：《宋代伎藝人研究》，四川師范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5年，第51頁。

B38吳自牧著：《夢粱錄》，符均、張社國校注，三秦出版社，2004年，第316頁。

B39謝桃坊：《元曲雙漸與蘇小卿本事發(fā)微》，《中華文化論壇》2019年第5期，

B40王曾瑜：《宋朝階級結(jié)構(gòu)》，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

B41B46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河南登封唐莊宋代壁畫墓發(fā)掘簡報》，《文物》2012年第9期。

B42張思青、武永政：《溫縣宋墓發(fā)掘簡報》，《中原文物》1983年第1期。

B43何遠撰：《春渚紀聞》卷一，中華書局，1983年，第3頁。

B47鄧小南：《從考古發(fā)掘資料看唐宋時期女性在門戶內(nèi)外的活動》，《歷史、史學(xué)與性別》，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19—124頁。

B51曾鞏著：《曾鞏集》，中華書局，第739頁。

B54中國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新中國出土墓志·河南三》，文物出版社，2002年，第264頁。

B56黃英華：《大足石刻中女性造型的考察》，《中國民族博覽》2016年第4期。

責任編輯：何 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