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濤 李京玲
【摘?要】兩廣“三金”區(qū)域(低陽、甲隆、平福)俍兵后裔的信仰系統(tǒng)及儀式過程具有獨特性,一在于其為筆者目前僅見的活態(tài)俍兵宗教信仰儀式;二在于此案例提供了俍兵族群身份認同變遷卻守持本族宗教文化和信仰的典型樣本;三在于“三金”區(qū)域并非行政區(qū),而是跨越兩廣三縣,由介于桂東南和粵西之間的歷史上“狼二十村”演變而來的文化區(qū)域。本文以歷史人類學的視角,結(jié)合官方和民間文獻及口傳故事等,分析三金區(qū)域俍兵文化節(jié)的信仰及儀式過程背后呈現(xiàn)的地方民眾對俍兵屯戍歷史的記憶,探究俍兵后裔對于本族文化符號的認知與展演,以及儀式背后所呈現(xiàn)的俍兵后裔認同漢族族群身份卻傳承俍兵文化信仰的兩重性現(xiàn)象。
【關鍵詞】兩廣;信仰儀式;俍兵后裔;身份認同;文化傳承
【作?者】唐曉濤,廣西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教授,歷史學博士,中國少數(shù)民族史博士生導師;李京玲,北京科技大學科技史研究生。廣西南寧,530006。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0)03-0095-008
俍兵研究近年來為學界關注,除傳統(tǒng)政治軍事史和民族史議題外,以遷移及在地化、身份認同和文化傳承變遷為核心的社會史議題成為新主題,如李小文[1]、唐曉濤[2]等人的文章,其中韋浩明的最新研究即是關于明代俍兵身份認同的議題,文中他將屯戍桂東瑤地俍兵在失去制度保障后的認同方式概括為三類。[3]而筆者近年來對曾是明代俍兵屯駐地的10個府州的近百村屯的調(diào)研結(jié)果顯示,俍兵后裔身份認同與文化傳承呈現(xiàn)極為復雜的情形,需要置于不同地方歷史變遷脈絡中作更細致的考察。比如其中一類是俍兵改變了族群身份認同但卻固守本族文化和信仰的情況,這是田野中較常見但韋浩明的文章沒有概括和深入分析的現(xiàn)象,本文即以兩廣交界的三金區(qū)域的俍兵文化節(jié)儀式為例對此加以闡釋。
學界研究信仰儀式各有側(cè)重,其中一個方向涉及信仰儀式與族群身份和歷史記憶的問題,納日碧力戈認為民間儀式是一種社會記憶、思維觀念與肢體儀式的結(jié)合體[4];莫里斯·哈布瓦赫指出歷史記憶和族群認同既可為一種物質(zhì)現(xiàn)實,也可為某種附著于物質(zhì)現(xiàn)實之上的共享的其它客體[5]335;郝時遠認為族群認同體現(xiàn)為祖先記憶之間的一種感情依附,[6]覃延佳也認為儀式信仰所建構(gòu)的體系可作為討論族群分類的重要維度。[7]由此觀之,信仰及儀式過程蘊含著民眾對自我身份及地方歷史的認知。
本文研究對象的獨特性在于:其一,桂西俍兵雖在明代叱咤風云,但清代以后逐漸消失,蹤影難覓,活態(tài)信仰儀式更是罕見,筆者因課題需要遍訪俍兵屯駐點,此為目力所見唯一的活態(tài)俍兵宗教信仰儀式;其二,此區(qū)域的俍兵后裔現(xiàn)已全部被識別并自認為漢族,但其每年農(nóng)歷十一月十一日舉辦的游神儀式的主角金容、金護、金荷卻明確寫為俍兵將領,并且“兩廣三金歷史傳統(tǒng)文化節(jié)”的核心內(nèi)容即是三金神明巡游其當年戍守的轄區(qū),而當?shù)夭糠秩松踔林苯臃Q為“俍兵節(jié)”。這就提供了俍兵族群身份認同變遷卻守持本族宗教文化和信仰的典型樣本;其三,此“三金”區(qū)域并非行政區(qū),而是跨越兩廣,由介于桂東南的陸川縣烏石鎮(zhèn)低陽片和粵西的化州縣文樓鎮(zhèn)的平福村和甲隆村之間的歷史上“狼二十村”演變而來的文化區(qū)域,神明出游范圍涵蓋了明清“狼二十村”,“三金”區(qū)域的民間信仰與空間架構(gòu)超越了血緣與行政層級,具有地理環(huán)境約束性和歷史文化制約性。
那么,為什么行政區(qū)域不同的兩廣“三金”區(qū)域會合辦這個信仰儀式?儀式的展演如何呈現(xiàn)出地方歷史過程,俍兵后裔在族群身份認同發(fā)生變化后對祖先的俍兵身份及屯駐歷史的記憶是否同步消失?本文希望通過田野工作記錄儀式過程與參與人群,通過官方和民間文獻對區(qū)域地理環(huán)境與歷史過程進行分析,在梳理俍兵后裔與土著的關系以及俍兵族群身份認同等問題的基礎上回應這些問題。
一、文獻所載俍兵進駐“三金”區(qū)域及村民的歷史記憶
“三金”區(qū)域地處粵西與桂東南的不同行政區(qū),之所以作為一個研究區(qū)域,是因為田野所見,該區(qū)域現(xiàn)今仍較好地保存著對“狼二十村”的俍兵歷史記憶,并以“三金”文化節(jié)游神儀式而使得跨越兩廣的三地構(gòu)成了一個獨特的信仰系統(tǒng)。
俍兵進駐“三金”地區(qū)。俍兵是來自桂西的土司兵,自明中期始大量遷至桂東南和粵西地區(qū)屯防。文獻記載,俍兵進駐化州始于明朝成化年間,此后,俍兵且耕且守,在兩粵交界的多民族雜居和“蠻賊叛亂”的特定背景下,遂在化州俍二十村定居發(fā)展起來,光緒《化州志》記稱:“狼猺之設始于成化間,粵西猺獞作亂,侵掠州邑。后就撫,隨地安插。太守孔鏞以恩信結(jié)之,撥荒田以俾之耕,而蠲其徭役。在化有猺五十一山,狼二十村,無事則耕守,有事則按籍調(diào)遣。故雖日久廢弛。其名目不可不存焉。”[8]717
化州俍兵的屯戍點為俍二十村,主要職責為防守和耕種。萬歷《高州府志》記載明代萬歷年間的“狼二十村”村名如下:
狼二十村,兵一百九十四名,招主二名領之。文弄村十三名,山雙下十八名,平鄧村九名,潭落村八名,三則村七名,平典村九名,蒼坡村十一名,羅姿村七名,平禾村七名,羅甕村六名,張平村十名,那留村十二名,大樜村十八名,那良村十四名,西屯大寨十名,那得村九名,雷嶺村九名,大路村九名,謝路村九名,牌界村九名。[9]34
現(xiàn)今田野所見的“三金”之所以能夠劃為片區(qū)正與俍二十村的歷史有關聯(lián),據(jù)三金理事會榮譽會長LFF先生言,一方面,后文所述“兩廣三金俍兵文化節(jié)”的祭祀范圍均在此俍二十村范圍內(nèi);另一方面,三金的范圍又未全部覆蓋“狼二十村”,從地形上看,“三金”區(qū)域所在的三個寨子低陽、甲隆和平福是交通樞紐,村民出入的要道,而三處山林四閉,閉合起來圍成壁壘類,便于抵御外來的進攻,而環(huán)山之內(nèi)又有相對平坦的谷地耕種,因此被稱作“三金”寶地。1?三金區(qū)域的民間信仰與空間架構(gòu)體現(xiàn)為超越血緣與行政的關系,其形成有歷史原因,又有族群文化與地理的影響。
“狼二十村”今昔。據(jù)筆者田野調(diào)查所見,參考文樓鎮(zhèn)鎮(zhèn)政府提供的數(shù)據(jù),筆者發(fā)現(xiàn)“狼二十村”至今仍有十七個村落可與今天的地名相對應,不過,十七個村落中只有八村供奉“三金”廟宇的神明并參加游神儀式。筆者繪制此八個村落古今對比概況表如下:
又據(jù)嶺咀村委塘力村的CWD道公本人收藏的科儀文獻的記載,老爺出游的路線和涵蓋的村莊是固定的,稱為“八甲”,具體如下:
雷嶺龜嶺及塘表,塘樓陸象大頭堝。上下合水方田子,小陂西岸木中村。
勞竹塘口陂尾鋪,大小陸窯鴨拇坡。上升坡咀連石廟,垌生長田石子塘。
秧地坡村及婆八,門口嶺村九頭并。木敬塘力陸豐連,河廣石狗大路排。
潭龜陸鶴并沙路,垌埡垌圩木格埇。木格平福及陸來,大小陽村公正坡。
大和天和公麻堝,大塘大屋菠蘿根。界牌掃趕芒基嶺,嶺旺崗嶺新屋場。
魚垺百灶風木垌,上下公園蛇子地。長貫長坑竹頭圍,田尾八寨金嶺腳。
旺垌宅口貓子坑,獨樓蕉林山背坳。老良塘村圓子堝,大騰垌排并潭脛。
雞子社村那下堝,嶺咀垌外并石塘。大翰拖來搭西沖,茅垌六茶東廣垌。1
上述八甲所列出的地名與上表對比出的八個“狼村”即今大柘、那浪、大寨、那德、雷嶺、大屋、謝路和界牌村所轄十二個隊(即廣東平福的塘表、垌生、嶺咀、河龍、新村、平福六隊;廣東化州的新德、大柘、甲隆三隊;廣西低陽的陸龍、黎洪、陸河三隊)基本重合,正是舉行“兩廣三金俍兵文化節(jié)”參與人員的覆蓋區(qū)域。
現(xiàn)今,三金區(qū)域的村民均被識別為漢族,主要的語言是土白話,已無人講壯話,化州的甲隆和平福各姓村民的族譜追述祖先來源時也大都稱來自廣東珠璣巷或來自福建,村民對于俍兵進駐三金的歷史已經(jīng)沒有直接的記憶。
二、三金區(qū)域“俍兵文化節(jié)”儀式及映射
前述所言村民對于俍兵屯駐三金的歷史過程已沒有直接的記憶,不過,當我們進入三金“老爺出游”的儀式現(xiàn)場,卻驚喜地看到關于俍兵進駐歷史的活生生的儀式展演,以及保留在科儀書中關于俍兵族群身份的記憶留存。
(一)廟宇神明與地方族群的身份認同
在甲隆金荷將軍紀念館(金荷殿)為核心的儀式現(xiàn)場,筆者看到此廟的建立正與俍兵平亂有關,主持儀式的LQG道公提供的科儀文獻記載云:
在明朝成化二年,東西兩粵賊寇為窠,在低陽、甲隆、平福三脈幛三處,賊寇作寨,擼反劫掠,邏民傷財,致使村無雞犬傳音,民無籍宿之止。國無能將伐剿,鄉(xiāng)無勇夫可敵,賊寇愈熾,致成深害。圣不安枕,民無投生。始聞二十四土州狼兵金容、金扶、金荷三將和土州黃守乾、黃伯六、黃志才、莫法亮、覃妙妙、覃道寶、韋善通、蒙敬元、周成英、靈仙公、黃宗太,眾將伐謀志勇。2
從村民的表述看,金荷殿正是為了紀念俍兵將士金容、金護、金荷及二十四土州兵征伐兩粵賊寇立功而建,三金將士英勇善戰(zhàn)、護民安康被奉為神立于金荷殿中,游神儀式的宣傳材料有更詳細的材料稱:“三金召集低陽黃守權(quán)(豬頭神)、韋善通(河村梁韋氏)、覃道寶、覃妙仙(陸村覃氏)、梁一保官(河村梁韋氏)、周大人、周二總兵(陸六鋪周氏)、莫法亮、藍氏夫人(秧巖藍氏)等能人以八寨、大寨、高寨為營盤屯兵,招兵買馬,充實兵力、在廣龍壩、雷嶺、陂頭嶺等處構(gòu)筑烽火臺,以木石、木棍、大刀、長矛為武器,增派兵力把守隘口,誓死抵抗賊寇,保護各界村民?!??在金荷殿儀式現(xiàn)場及游神經(jīng)過的村落,道師還張貼《甲隆出游榜格》告知百姓游神儀式歷史軼事,宣稱為紀念三金的豐功偉績,特建甲隆大廟、低陽大廟和平福大廟三座廟宇香火侍奉。2
在這些活態(tài)、層累的歷史中,象征著祖先崇拜的地域保護神正是村民人生觀、價值觀和地緣利益的載體,也是族群認同結(jié)構(gòu)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儀式現(xiàn)場,筆者非常興奮地看到,廟中的每尊地方神大都可與某地的某一群體相對應并被該地村民認可為本族群的祖先神或保護神。下文舉例細加分析。
例一是低陽片的神明,金荷殿碑刻記載了神明更具底層性的傳說故事:
金荷廟中,陳列的尊尊圣神,均是地地道道的傳說英雄,黃守權(quán),又名豬頭神(低陽人),為一員剽悍驍勇,傳說為抵御敵寇,鏖戰(zhàn)六埌埂,頭被削掉,砍下路邊豬頭蓋上頭項又繼續(xù)搏殺獲勝,歸家見母后才死,后埋在大廟對面的亞伯 頭嶺。至今,低陽黃氏后人每年還來上香祭掃。還有韋善通(梁氏先祖),覃道保都是低陽人,葬旱塘屋邊,藍氏姑娘(那德秧廠人)葬秧廠屋背嶺腳。他們都是為保衛(wèi)故鄉(xiāng)熱土而獻身的。3
這條材料清晰地記載了神明背后的群體與神明的血緣關系和互惠信息。筆者在調(diào)查中得知,低陽片有三大姓氏,梁(韋)氏、覃氏、黃氏的先祖分別為低陽片的韋(梁)善通、覃道保、黃守權(quán),據(jù)當?shù)厝嘶貞?,明清時期,陸河村的梁氏是俍目,洪馬村的覃氏和公響村的黃氏都是俍兵,其中覃氏俍兵的老爺即覃道保,甲隆大廟塑有先祖的金像,大廟重修時,洪馬村民有份集錢募捐。而低陽片大多村民都能講述來自低陽片的豬頭神黃守權(quán)戴上豬頭依舊英勇殺敵的故事。
第二個例子是來自那德秧廠的藍氏夫人,其信奉者正是來自文樓鎮(zhèn)那德秧廠的各姓支系,在那德社址所立的“重修長塘竹山境址序”碑刻中有關于藍氏夫人的敘述如下:“長塘竹山境址下轄垌心、永和、上那德、陂口垌和那德一、那德二自然村,藍、陳、邱、黎、華五姓聚居境內(nèi)。本境址歷史悠久,為史上隱形藍氏夫人故里,兩千五百年前的冼太時代,前衛(wèi)防守戰(zhàn)將藍氏夫人金身現(xiàn)存放在甲隆金荷將軍廟內(nèi),世代享受人間香火,忠魂骸骨長眠境內(nèi)?!??由此觀之,長塘竹山境址管轄六個區(qū)域,包含藍姓在內(nèi)的五姓民眾聚居此境,無需考證碑刻所宣稱的藍氏夫人為冼太夫人時代巾幗英雄是否屬實,可以確定的是其背后的人群肯定是久居當?shù)氐耐林?/p>
第三個例子是洪嶺村村民講述的趙元帥救黎氏先祖的故事:我們黎氏從福建來到化州,經(jīng)歷了想當天子不成,滿門抄斬的“天墓之事”后留下了一個八歲小孩,小孩在馬姓人家里放牛,被發(fā)現(xiàn)后被裝豬籠丟下水塘,得趙元帥大神出手相救,從此趙元帥便成了黎氏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們將趙元帥與黎氏先祖一道奉入廟堂為世人敬祀。5?由黎氏與趙元帥人神相助的故事可以看到,廟宇供奉的神靈是圍繞當?shù)氐闹饕帐蠟檫吔缍x的。
除了上述神明之外,金荷殿還有眾多獨特的地方神明被供奉,而金荷殿被文樓村民所鄙視正是因為這些神明的地方性。筆者調(diào)研時低陽的金容宮還在籌建中,其臨時搭建的金容宮神目排位與金荷殿完全一致,而平福金護寺的神目也與金荷殿神明結(jié)構(gòu)大體相似。以金荷殿為例,現(xiàn)今殿中共有36位神明,除排列在左中右三格神龕外,左右兩邊的過道也立有諸多神像:居中神龕八位主神由左至右即上清元始天尊、民主政法天尊、金荷將軍、玉帝、北帝、黃守權(quán)、三清大道靈宣天尊、趙元帥;左邊神龕五位主神由左至右即馬元帥、四母圣母王、韋秀才韋善通、土司總刀覃道保、太上老君;右邊神龕五位主神由左至右即左三界、馮四官、雷達諸元帥、周大人、關元帥;左邊過道縱向排列九位神明即雷令仙娘、藍氏姑娘、王后、馮嫡妃、冼太夫人、覃妙仙、楊山把隘五二君、旗頭、土地公;右邊過道縱向排列九位神明即神農(nóng)、馮翊將軍、馮谷、土司領兵總都長、先公位地主開化、馮遠、土司大兵做法大官、上司把隘、先鋒。主持儀式的道公師傅保存的《甲隆金荷寶殿神目》經(jīng)書中記載的神明較現(xiàn)今金荷殿為多,有四十多位,可能包括了三個三金廟的全部神明。1
上述這些神明有不同的分層,第一層是道教神明如玉皇、三清、上清、民主政法、太上老君、玄天上帝等。第二層是國家祀典神明,如北帝、文昌、關公等,包括已進入國家祀典的區(qū)域性地方神如冼太夫人、三界神、馮四官、馮谷、馮翊將軍等,這是體現(xiàn)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官方正統(tǒng)神明。第三層是地方俗神,大體有三類,一是由外地遷入的土司俍兵祖先神如黃守權(quán)、覃道保、韋善通等;二是有守隘職官身份的俍目如金荷、金容、金護、土司領兵總都長、土司大兵做法大官、楊山把隘五二君、上司把隘等;三是瑤壯的女性祖先神(或女巫)如覃妙仙、馮嫡妃、藍氏姑娘、雷會仙娘、女媧娘娘等。名目眾多的各色神明正反映了當?shù)夭煌巳夯炀优c分類的事實。尤為突出的是后兩類神明,以及顯然具有瑤人仙姑(女巫)特質(zhì)的神明,活生生地傳達著當年俍兵過來攻打瑤人后雙方和平共處的信息。結(jié)合不同分層,可以看到神明的隱喻,不同的神明背后即是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神明,而現(xiàn)今所見神明共處一室的共時態(tài)現(xiàn)象背后肯定也經(jīng)歷了一個歷時態(tài)的過程,女巫性質(zhì)的仙娘和道教神明應該是較早期的神明,土司俍兵進駐之后疊加了其祖先神與職官神,而北帝、關帝及文昌神則屬于國家意識形態(tài)建立和科舉考試興起之后的產(chǎn)物。
儀式負責人黎先生稱此次游神儀式的財務收入接近50萬,除各界人士捐款外,還有各生產(chǎn)隊的捐款和份子錢約7萬份。后兩者與地緣權(quán)益相聯(lián)系。2?總支出近30萬元,支出占比最大的是流水席10萬元,占總開支三分之一,說明游神儀式的廣泛性,每個村民的集體認同感。游神過程中,金荷殿中的36尊神像均抬到車上跟隨巡游,不過,在和社區(qū)祭點(一般設在社壇、廟堂或其他公共場所),并不是全部神像全抬下車擺在祭點神壇,一般只將主神與本社區(qū)的神明擺出來(10尊以內(nèi)),具體抬哪尊神下來供拜祭是與社區(qū)族群相對應的,當然,社區(qū)民眾對此無比清楚,也因此他們心甘情愿交納份子錢。游神結(jié)束后全部神明仍然放回金荷殿,表達各社區(qū)在三金區(qū)域占有的份額和利益。
(二)儀式流程所見俍兵的屯守
時至今日,我們還有幸能看到榜格所描寫的那段歷史,游神儀式正是“三金”區(qū)域俍兵作戰(zhàn)歷史過程的展演。正如下表所列出的流程,儀式法事演繹著活生生的過去:
由上表可知,與一般醮會相似,三金游神儀式的核心是請神降臨,祈福禳災,保境平安。因此儀式中有醮會常見的整套環(huán)節(jié)如啟壇、請圣、安壇、宣疏、祈保、燒紙船、起駕、謝神等。不過,相比一般醮會,三金游神儀式又有獨特的與俍兵屯駐有關的主題。如每日晚所做請神儀式的第六步“關將”,其核心是“犒賞三軍”,其時手扭雞頭至出血的場面令人震撼,道師稱這是當年俍兵殺敵的場面。儀式現(xiàn)場,廣東會將粘上雞血的涂紙貼在先鋒上,而廣西則將雞血煮熟夾在雞脖上面,其意均是以雞血為媒溝通陰陽,人神交接。又如十日晚第九步封廟,留兵馬守寨,金荷殿化作太上老君大衙,保佑三界不受鬼怪侵擾,道師稱這也是模擬俍兵駐寨的場景。十二日早上平福祭的儀式也令人大開眼界,道公師傅也明確告知,這是重復俍兵安營扎寨步驟,先巡營、再入寨、再安坐,當筆者隨著抬神的村民踩著越來越激昂的鼓點左三圈右三圈在神廠外轉(zhuǎn)圈到最后跑步追隨,晃如親歷俍兵安營駐扎的場景,鮮活又生動。十三日返回甲隆主場,祭祀的第二步請神中要恭請各家姓氏祖先,各土地神明,其中就有眾多的俍兵和守隘職官,正對應著俍兵的后裔群體。十四日儀式結(jié)束,道師宣稱,前面各日功德完成,已幫助軍隊達到了目的,所以第三步犒賞三軍,俍兵于是可以開支軍糧馬料。
跟隨三金游神儀式全程,上述這些與俍兵屯駐相關的儀式正是地方歷史的獨特映射。最獨特之處在于道公師傅的科儀本明確記錄了三金俍兵受命調(diào)遷的歷史,以及當?shù)刂饕帐蠈ψ嫦壬頌椤岸耐林輦Z兵”或土著瑤人的身份認知,而對這個與兩廣大部分地區(qū)的一般醮會儀式在程序上相差不大的儀式過程的認知,當?shù)匾褌鞒衅甙舜牡拦珟煾得鞔_告知不少環(huán)節(jié)都是當年俍兵駐戍及殺亂過程的再現(xiàn),一些村民也保留了同樣的認知。
(三)金荷將軍出巡路線與族群的交往互動
由前文梳理的CWD道公收藏的八甲巡游詩可見“老爺出游”的路線與范圍,而在實際操作過程中,農(nóng)歷十一月十一日至十三日金荷將軍三天的出巡路線是嚴格按照管轄區(qū)內(nèi)的村落而開展儀式的。在甲隆和低陽,村民稱金荷殿為“大廟”,是游神儀式的中心點(出發(fā)地和結(jié)束地)。游神當天,神明出發(fā)是從甲隆分兩路前往低陽,第一路是玉皇大帝帶領前往,第二路是黃守權(quán)帶領出游。之后兩路按固定路線出巡八甲中的各個祭點。金荷館內(nèi)關于三廟關系的碑刻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游神的路線:三金將士為三兄弟,平福、低陽是大哥二哥,三兄弟分守各寨,廟誕時由甲隆三弟(金荷將軍)率眾神出游平福、低陽探望兩個哥哥(金容、金護將軍),金荷將軍會在當?shù)剡^夜,次日出發(fā)到下一個地點;三兄弟聯(lián)誼的路線和相會的地點是固定的。1?可見,神明與廟宇的關系事實上正是三金區(qū)域不同社區(qū)不同村落之間的歷史地位與族群關系的寫照,值得更深入的發(fā)掘。
當?shù)卮迕裉峒坝紊裰聲r還保留著三金將士“入寨相聚”的說法,此處所謂“寨”即是明代所建隘口的駐所。在明代,朝廷將桂西土司俍兵調(diào)遷到桂東和粵西后,除守城外,其另一重要用途是派駐邊山守隘,被調(diào)駐三金地區(qū)的俍兵也主要是守隘防“猺”。宣傳游神的《甲隆出游榜格》中關于出游地點有如下記載:
逢閏圣駕游玩,是以今月初十日仗諸師童前來恭就廣西、廣東入鄉(xiāng)貫,奉道啟建三秋游玩集兵防護法事一宗,切慮圣駕出游陰陽,未通知牒委功曹,賫遍傳聞,督令各處城隍、土地、田君、里社、河泊、水官、船車、水手各宜凜尊,修整橋梁路道,急備軍糧馬料,齊集聽候圣駕,十一日詣游低陽,下馬落巖,馘伐妖魔,頒恩賜福,澤及山河;迨至十二日詣游界牌,寶相下車,札寨停驂,征剿群兇,殄滅諸邪,敷澤晉恩,各境禎祥;至十三日御駕回殿,威鎮(zhèn)邊疆,排衙守宿,分兵剿魔,捕獲四甲之災疫,殄送各境之妖魔邪,督船遣押送諸魔,禍沉久地,福集三多。2
榜格中提及諸神十一日詣游至低陽,十二日詣游至界牌,十三日回金荷殿,出游地點與現(xiàn)今的烏石鎮(zhèn)低陽片金容宮、平福鎮(zhèn)界牌村金護寺、文樓鎮(zhèn)甲隆村金荷殿的所在地正相對應,由此看來,此三處即是三金將士互訪、也是諸神出游的地點。細究發(fā)現(xiàn),三座神廟正處于三金將士和俍兵鎮(zhèn)守的三個軍防關隘。從地方志及實地考察可見,金荷、金護、金容三廟所在地均為邊山之隘口,各隘建有俍兵屯居的寨子。其中金容為陸川縣境內(nèi)的逍遙山的東出口,民國《陸川縣志》有關于低陽隘的記載:“低陽隘在縣東南順安東堡,距城六十里,上至本汛四十里,下至廣東化州界八里”[10]82,同書還在順安東堡條下有關于金容廟(時稱大廟)的記載云:“大廟,在低陽甲高寨村,清道光二十五年,附生王鎮(zhèn)中等重修,田租九石。[10]88可見低陽隘所在寨子稱為高寨,寨中建了金容廟。而甲隆則是筆架山的北邊隘口,隘口處所建的寨子稱為大寨;而平福有八寨之稱,寨子較多,其中金護寺所在的謝路村為雷嶺山脈的西北隘口,界牌村則為雷嶺山脈的東南隘口。此外,前述游神儀式中平福祭包含的“巡營”“入寨”的步驟,以及金荷殿中有俍兵職銜的神明名稱如“楊山把隘五二君”“上司把隘”等均很好地證明俍兵在三金境內(nèi)守“隘”的事實。
明代三金區(qū)域原有的居住者為當?shù)赝林矫?,在《甲隆出游榜格》中將其記為“賊寇”,相對而言,俍兵是外來者,他們奉命駐扎三金,守隘防“賊”,并反客為主,最終成為三金地區(qū)的主宰者。正如甲隆村游神儀式負責人黎先生所說:“以前是福建姓馬、姓馮的人先搬遷到村內(nèi),其他姓的搬來后把姓馬、姓馮佬趕走了,由于他們有的做賊、有的搬走,現(xiàn)在甲隆有姓李、黎、覃、周的人,大概有2萬多人?!??低陽片游神儀式負責人ZSN介紹:“我們周氏的祖先是周大人、周二總兵、周成英,他們是從福建搬來陸六鋪,曾英勇殺敵,守衛(wèi)地方,現(xiàn)在成為我們的地方神。陸六鋪原來存有金容廟,神目排位和金荷殿相同。”2?這種關于祖先來歷的故事版本中多多少少保留了俍兵遷徙及與土著對抗的痕跡,恰恰是這一地區(qū)俍兵進駐之后與地方土著族群互動關系的寫照。
三、小結(jié):“三金文化節(jié)”儀式背后的歷史記憶與認同建構(gòu)
本文通過追蹤兩廣三金“俍兵文化節(jié)”發(fā)現(xiàn),節(jié)日不僅是一個重復展演的腳本,更承載了信眾參與其中的內(nèi)在傳統(tǒng)。兩廣三金“俍兵文化節(jié)”游神儀式再現(xiàn)了明朝俍兵屯駐三金地區(qū)的歷史,形成了獨特的“三金”信仰體系,也表明該區(qū)域民眾對俍兵文化的肯定。而有意思的是,現(xiàn)今三金區(qū)域的俍兵后裔身份證上已標注與自認為漢族,這與每年舉辦的兩廣三金俍兵文化節(jié)所表達的對俍兵祖先神明的崇信,對本族文化和信仰的傳承相異,這就提供了一個俍兵改變族群身份認同卻傳承壯族俍兵文化的典型樣本。
節(jié)日儀式是歷史的映射?!叭稹眳^(qū)域游神過程可視為俍兵歷史的展演與重現(xiàn),整套儀式的中心主題正如文化節(jié)的橫幅所稱“三金巡游,兵強馬壯驅(qū)邪惡;眾神護民,神靈顯赫保安康”,即是為了展示明初俍兵屯駐“三金”區(qū)域的歷史場景和豐功偉績,所以儀式會與兵防事務息息相關,游神安排也都是以歷史上俍兵防守的隘口為核心并遵循俍兵扎營安寨的步伐。正是通過儀式反復展現(xiàn)俍兵進駐桂東南和粵西不斷平息賊亂,辛勞守衛(wèi)三地,逐步擴大占領范圍,從而取得“三金”區(qū)域的山林、田地與居權(quán)的合法性的歷史場景,從而最終達到強調(diào)和宣示俍兵合法占有地緣資源的目的。
神明和信仰系統(tǒng)的背后對應著人群和社會組織。金容宮、金護寺與金荷殿所供奉的神明,其實就對應了“三金”轄區(qū)中的信眾,換言之,神明的背后有著不同的人群分層與對應。既有官僚系統(tǒng),也有道、巫的系統(tǒng),既有國家的編戶齊民,也有土兵俍目和土著瑤人。三金地區(qū)每個社區(qū)都有自己的廟和神,各社區(qū)的主神都在金荷將軍的總殿中,表明總殿正是社區(qū)的管理者,所以游神時各社區(qū)主神是一定要抬出來供本社區(qū)民眾拜祭的。在“三金”這一歷史上不同族群混居而今卻自認為漢族的區(qū)域,族群意識和地緣利益隱喻在神明的化身和儀式的操演中,游神儀式所聯(lián)結(jié)的區(qū)域事實上是被地緣和歷史建構(gòu)出來的以神明祭祀為中心的超宗族超村落的村落聯(lián)盟(local?alliances),是在族群意識和區(qū)域原則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地緣組織。[11]100?游神時村民抬著本社區(qū)土著地方神參與儀式,表達對自我族群身份的體認和對地緣的控制權(quán),故而游神儀式可視為信仰系統(tǒng)與族群認同、地緣利益之間的文化載體。
顯性漢族身份與隱性俍兵文化(身份)認同的兩重性。這一地區(qū)是歷史上的“狼二十村”,參與儀式的主體是俍兵后裔,但現(xiàn)今在當?shù)?,俍兵后裔的族群身份認同已變化,人們在語言、服飾、生產(chǎn)生活方式、思想觀念上都自認為漢族,已無對俍兵后裔的自識。不過,俍兵文化節(jié)儀式的主題就是在重復俍兵當年的活動,三將軍分別是三俍兵頭目,管理的區(qū)域?qū)鸷傻睢⒔鹱o寺、金容宮所代表的甲隆、平福和低陽,表示俍目對地方的控制,而當?shù)氐拦珟煾得鞔_告知三金游神儀式是歷史傳承下來的,其榜格書寫的內(nèi)容具有唯一性,呈現(xiàn)的就是俍兵駐防殺賊守營的歷史,儀式中村民也表達出對土州和俍兵祖先身份的認知,隱含著對俍兵文化所存有的優(yōu)越感與歸附感。
如何看待俍兵后裔族群身份認同與文化傳承的兩重性?理論上看,這種現(xiàn)象的存在體現(xiàn)了信仰和儀式變化的滯后與緩慢,正如陳春聲和鄭振滿所論:民間信仰傳承不替、不易為人壟斷,其信仰和儀式常常相當穩(wěn)定地保存著在其演變過程中所積淀的社會文化內(nèi)容,更深刻地反映鄉(xiāng)村社會的內(nèi)在秩序。[12]2梁庭望也認為“風俗之全民約定俗成,自覺遵循,也為社會規(guī)定了某種秩序。正因為如此,風俗的演變節(jié)奏相對緩慢。在某種意義上,它猶如虎斑龍鱗,乃是民族文化中最能體現(xiàn)民族特性的成分之一”[13]449。因此透過三金老爺出游儀式的展演,可以看到隱藏在族群認同變遷表面下的村民對自身俍兵身份和文化的認可和守持。從信仰的社會經(jīng)濟基礎上看,三金區(qū)域的俍兵后裔群體為什么在族群身份改變之后仍然牢固地保持著對三金俍兵將領的信仰認同與文化認同的問題,又涉及區(qū)域史發(fā)展脈絡中俍兵后裔在遷居地與土著的生存競爭關系,“三金”區(qū)域獨特的地理和社會環(huán)境,以及地方官府對俍兵俍田的管理政策等社會因素,值得進一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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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DUALITY?OF?ETHNIC?IDENTIFICATION?AND?CULTUAL?BELIEFS?OF?LANG?SOLDIERS'?DECENDENTS?OBSERVED
IN?THE?CEREMONIES?OF?"GUANGXI?AND?GUANGDONG
SANJIN?LANG?SOLDIERS?CULTURAL?FESTIVAL"
Tang?Xiaotao,Li?Jingling
Abstract:The?belief?systems?and?ceremony?processes?of?Lang?soldiers'?descendants?in?"Sanjin"?area?(Diyang,?Jialong,?Pingfu)?of?Guangxi?and?Guangdong?are?of?uniqueness.?Firstly,?they?are?the?only?active?rituals?of?Lang?soldiers'?religious?belief?that?the?author?has?ever?seen?so?far;?Secondly,?this?case?provides?a?typical?sample?to?demonstrate?the?changes?of?Lang?soldiers'?ethnic?identification?while?the?descendants?still?sustain?their?own?religious?cultures?and?beliefs;?Thirdly,?the?"Sanjin"?area?is?not?an?administrative?region?and?it?strides?over?three?counties?of?two?provinces?(Guangxi?and?Guangdong),?but?it?is?actually?a?cultural?region?evolved?from?the?historical?"twenty?villages?of?Lang"?between?the?southeast?Guangxi?and?the?west?Guangdong.?From?the?perspective?of?historical?anthropology,?this?article?combines?the?official?archives?with?the?folk?literature?and?oral?stories,?analyzes?local?people's?memories?on?the?history?of?the?station?of?Lang?soldiers?upon?the?observations?of?the?beliefs?and?ceremonies?in?the?"Sanjin?Lang?Soldiers?Cultural?Festival",?explores?the?cognitions?and?performances?of?Lang?soldiers'?descendants?concerning?their?own?cultural?symbols,?as?well?as?reveals?the?duality?of?their?identification?with?Han?identity?but?inheriting?Lang?soldiers'?cultural?beliefs,?which?is?well?demonstrated?in?their?ceremonies.
Keywords:Guangxi?and?Guangdong;beliefs?and?ceremonies;Lang?soldiers'?descendants;identification;cultural?inherit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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