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紅字》講述了一樁因觸犯通奸禁忌而造成的倫理悲劇,展現(xiàn)了清教倫理對新英格蘭人民深遠的影響。本文將從文學倫理學的角度,分析兩位主人公海斯特·白蘭和阿瑟·丁梅斯代爾在面臨倫理困境時做出的倫理選擇,以及他們對自身罪孽的反思和行動。小說在請教主義的歷史背景下對“贖罪”的詮釋,傳遞出直面罪孽、自我救贖的倫理觀,強調(diào)了人性當中的真誠與寬恕。
關(guān)鍵詞:倫理選擇;贖罪;清教;海斯特·白蘭;阿瑟·丁梅斯代爾
作者簡介:方悅(1996-),女,福建漳州人,福州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4-0-02
《紅字》是美國浪漫主義作家納撒尼爾·霍桑的經(jīng)典著作,講述了一樁發(fā)生在17世紀清教社會倫理環(huán)境下的道德倫理悲?。河蟹蛑畫D海斯特·白蘭與頗有名望的牧師阿瑟·丁梅斯代爾由于觸犯通奸的倫理禁忌而受到道德的譴責,并各自用自己的一生為此贖罪。本文將從文學倫理學的角度對其進行解讀,通過對兩位主人公的倫理困境與倫理選擇的分析,探討作品中傳遞的有關(guān)“罪孽”與“救贖”的倫理道德觀。
1. 《紅字》的倫理結(jié)構(gòu)
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觀點看,幾乎在所有的文學文本的倫理結(jié)構(gòu)中,都存在一條或數(shù)條倫理線(ethical line),一個或數(shù)個倫理結(jié)(ethical knot or ethical complex)[1]。在《紅字》這部小說中,各種倫理因素貫穿在海斯特與丁梅斯代爾通奸這條倫理主線上。這條倫理線與小說中各主要人物的倫理身份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串起了涉及不同人物和不同倫理選擇的數(shù)個倫理結(jié),構(gòu)成《紅字》的倫理結(jié)構(gòu)。
《紅字》中主要人物的倫理困境是由于其倫理身份的改變,使原有的倫理秩序被破壞而導致的。海斯特和丁梅斯代爾的通奸直接導致了二人倫理身份的混亂。面對不同的倫理困境,他們做出了不同的倫理選擇,體現(xiàn)了二人對于自己罪孽的認知和自我救贖的方式。
2. 海斯特·白蘭的贖罪
倫理身份是道德行為及道德規(guī)范的前提,并對道德行為主體產(chǎn)生約束,有時甚至是強制性約束,即通過倫理禁忌體現(xiàn)的約束[2]。鑒于丈夫的離奇失蹤,海斯特·白蘭原本完整的家庭倫理結(jié)構(gòu)遭到破壞,導致了其對“妻子”這個身份確認的障礙。面對年輕俊朗、才華橫溢的牧師阿瑟·丁梅斯代爾,海斯特墜入愛河,犯下了通奸的倫理禁忌。
然而,海斯特一開始對自己倫理身份的混亂并未察覺。在作品開頭的場景“獄門”中,海斯特站在臺上示眾時,“雖然面孔紅得發(fā)燒,卻露出高傲的微笑,用毫無愧色的目光環(huán)視著她的同鎮(zhèn)居民和街坊鄰里[3]”。作為一名從未在丈夫那里感受過愛情的女性,她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對愛情的真摯追求,并無過錯,這種底氣“使她煥發(fā)的美麗,竟把籠罩著她的不幸和恥辱凝成一輪光環(huán)”。甚至連她胸前代表罪孽的紅字“A”,“其艷麗程度也大大超出了殖民地儉樸標準的規(guī)定”。
直到看到自己的丈夫羅杰·齊靈渥斯的那一刻,海斯特產(chǎn)生了倫理身份的混亂,因為他證實了海斯特的倫理身份——丈夫的妻子,他們二人的行為受到婚姻道德的約束。她開始意識到,自己與牧師的結(jié)合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通奸”,她是真的罪人。
這種倫理困境所導致的倫理兩難(ethical dilemma)迫使海斯特做出第一個倫理選擇:在牧師審問她孩子的父親是誰時,一方面,她應當誠實認罪,說出牧師的名字,但是如此便會對丁梅斯代爾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另一方面,如果她保持沉默,能夠保全丁梅絲戴爾的名譽,但自己則要承受所有道德輿論的猜忌和譴責。二者形成了遵從宗教道義與捍衛(wèi)愛人名譽的矛盾。最后,海斯特選擇了后者,于是她被迫戴著紅字,搬到孤島上生活,而她的女兒珠兒也因此受到非議。珠兒生性活潑,卻有些古怪,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就像一個活著的紅字,時刻提醒她自己犯下的罪孽。正如小說中描述的,“在珠兒降生之前折磨著海斯特·白蘭,在孩子出生后隨母性的溫柔而漸漸平息下去的那些不安定成分,似乎都根植于珠兒的天性之中了”。
實際上,海斯特的自我救贖在她上刑場那一刻就已經(jīng)開始了——她承認了自己的通奸罪,戴上了紅字。在自我懺悔和外界輿論的雙重壓力下,她細心照料珠兒,貢獻自己的手藝以謀生,還省吃儉用幫助窮人,體現(xiàn)了清教教義中行善贖罪的道德觀。長達七年的贖罪過程使人們看到了海斯特的誠心與善念,幫她消解了一部分輿論的壓力。但是在清教背景下,樂善好施和忍辱負重并不能使得海斯特得到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正如世代相傳、不可洗刷的原罪一樣,海斯特的一生都將因胸前的紅字而改變。
海斯特·白蘭在一些評論家的眼中,是美麗、勇敢、獨立的女性形象。在小說的結(jié)尾,她胸前昭示通奸(Adultery)罪行的紅字“A”變成了能力(Able)、天使(Angle)、尊貴(Admirable)的象征。立足于當時的倫理環(huán)境,人們對其的褒獎并不僅是由于她與生俱來的品格,更多的是對她坦誠認罪與終身贖罪的贊賞。
3. 阿瑟·丁梅斯代爾的贖罪
阿瑟·丁梅斯代爾是一個年輕英俊的牧師,在新英格蘭人的眼里,他代表理性和神性的完美結(jié)合,但卻偏偏背負著與其相違的深重罪孽。對于丁梅斯代爾這個人物,可以將其當成斯芬克斯因子來分析?!八狗铱怂埂币蜃佑蓛刹糠纸M成——人性因子(human factor)與獸性因子(animal factor)。人性因子的核心意志體現(xiàn)的是理性意識,主要表現(xiàn)為對倫理秩序,倫理禁忌等人類道德模范式的遵守;獸性因子是人的動物性本能,最突出的意志體現(xiàn)為“自然意志”,主要表現(xiàn)為人的不同欲望。
在丁梅斯戴爾身上,人性因子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壓制獸性因子的。他的獸性因子第一次占上風時,使他不顧世俗,愛上了一個年輕貌美的有夫之婦海斯特,并生下一個女兒。這嚴重違背了基督教“摩西十誡”的第七條和第十條,即“不可奸淫”和“不可貪戀別人妻子和財物”。
作為一個將清教神學擺在至高無上地位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更在乎自己犯下的罪孽。于是,人性因子促成了他巨大的痛苦,甚至讓他缺乏勇氣去承認。當海斯特站在刑場上的時候,他曾經(jīng)暗示其說出自己的名字:“那人或許缺乏勇氣去接過來端給自己,可我要提請你注意,不要阻止他去接受吧!”可是,海斯特為了保護他的名譽而緘口不言。這時,丁梅斯代爾面臨著倫理兩難,即是否要在眾人面前主動承認自己的罪孽:承認了就遵從了教義,但是會失掉自己的名譽;不承認則保住了牧師的形象,但要忍受內(nèi)心道德的譴責。丁梅斯代爾選擇了沉默,這個倫理選擇便一直折磨著他的精神世界。有些評論者會用“怯懦”、“猶豫”甚或是“偽善”來形容丁梅絲代爾,這未免有些片面。丁梅斯代爾完全可以因為海斯特的緘默而感到萬分慶幸,然而他卻選擇了懺悔和受難,這實際上是一個向善的選擇,即人性因子對自我的反思。
即便深陷罪孽的深淵,丁梅斯代爾對于海斯特和珠兒依然有不可斬斷的愛意。在刑臺與她們相遇時,他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親近意愿。他的內(nèi)心一度對坐船遠走充滿期待——這是丁梅斯代爾第二次讓自己的獸性因子占了上風。他隱隱感受到了解脫,但他很快對這種快感提高了警惕,并反問自己:“我剛才在樹林里是不是和魔鬼訂了契約,并且用我的血簽了字?”在愛情與職業(yè)的倫理悖論中,丁梅斯代爾第二次面臨倫理兩難:離開新英格蘭,他和海斯特、珠兒將會一家團圓,但是他會背叛自己的宗教;如果不離開新英格蘭,通過公開懺悔實現(xiàn)上帝對自己的救贖,他的名聲將永遠墮落。其實對于丁梅斯代爾來說,選擇前者不一定比選擇后者強,因為作為一名虔誠的牧師,宗教倫理已經(jīng)在他的意識里根深蒂固,逃離新英格蘭的負罪感最終還是會像他先前在獄門的沉默一樣,讓他精神崩潰。于是,在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刻,他選擇了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的罪惡,并告訴海斯特:“這樣做,比我們在樹林中夢想的,不是更好嗎?”
丁梅斯代爾的結(jié)局體現(xiàn)了清教中“罪孽”的終身性和“贖罪”的必要性,“他以他自己死的方式作為一種教諭,用這個悲慟有力的教訓使他的崇拜者深信:在無比純潔的上帝心目中,我們都是相差無幾的罪人”。丁梅斯代爾無疑是清教的忠實擁護者,但這樣的敬畏和虔誠卻促成了他的悲劇。只能說,多年來接受的神性教育并沒有讓丁梅斯代爾做到超然,反而讓他在道德與本能之間徘徊受困。作為一個年輕人,他擁有激情和欲望,而將德高望重的牧師作為自己最高追求的意志一次次否定了這種想法,使他猶豫、痛苦、矛盾。這也側(cè)面反映出清教倫理自身的缺陷——它壓抑了人內(nèi)心真實的情感和思想,并將這種壓抑上升到道德的層面,使得人們?yōu)樽约撼鲇诒灸艿那楦懈械叫呃⒑突诤蕖?/p>
4. “贖罪”的倫理啟示
丁梅斯代爾用死亡完成了自己的贖罪,之前海斯特為了保護他的名譽而做出的倫理選擇變得沒有意義,也讓她明白違背社會倫理規(guī)范的愛情只能是無疾而終。其實海斯特自始至終都對“贖罪”的命運有著清醒的認識:她在獄門示眾之后,依然選擇在新英格蘭定居,甚至晚年放棄享受天倫之樂,離開英國,再次回到新英格蘭,戴上了象征罪孽與品格的紅字“A”。小說中對此有過評論:她的罪孽,她的恥辱,便是她深扎于此地的根。海斯特的“認罪—懺悔—善行—救贖”之路揭示了清教主義倫理道德觀的最終歸宿。由此看來,在《紅字》這部作品當中,霍桑并非贊賞打破社會的禁忌或者漠視倫理道德,兩位主人公的結(jié)局折射的恰恰是基督教的倫理核心:人的原罪以及自我救贖。
在小說中,“贖罪”的道德倫理并行不悖地與霍桑敬重個體的浪漫主義情懷共同構(gòu)筑整部作品的道德維度。長在獄門的野玫瑰并不只是愛情的象征,還有更深一層的道德寓意。它“能夠象征道德之花的馥郁,讓讀者在讀完故事陰森凄慘的結(jié)局時,仍可以得到一些慰藉?!睈矍榈钠扑檎\然是悲劇,但小說卻并非旨在做出曲直善惡的簡單評判,亦不在于高舉人性或宣揚道統(tǒng),而是要宣明基督教關(guān)于“贖罪”的人性觀。正如亨利·詹姆斯所言:“霍桑對海絲特與丁梅斯代爾這兩個人熱烈相愛的事實尚屬一般興趣,真正吸引他的是在隨后漫長的歲月中兩個人的道德光景”[4]。小說中大量的心理描寫在為讀者展現(xiàn)倫理困境的同時,也傳遞著直面罪孽的重要性、贖罪的必要性的清教倫理觀,強調(diào)了人性當中的真誠與寬恕。
參考文獻:
[1]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及其它——聶珍釗自選集[M].湖北: 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2.
[2]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M].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4.
[3]霍桑 著,胡允桓 譯.霍桑小說全集第二卷(紅字、福谷傳奇)[M].安徽: 安徽文藝出版社, 2000.
[4]童明.《美國文學史》[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