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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

      2020-09-10 09:46江青
      南方周末 2020-09-10
      關(guān)鍵詞:江青現(xiàn)代舞舞蹈

      1980年江青(前排中)在母校北京舞蹈學院教現(xiàn)代舞?!”景鎴D片由作者提供

      1957年北京舞蹈學校二年級學生江青(右二)和周恩來、劉少奇在首都機場歡迎外賓。

      2013年4月,我的自傳體書《江青的往事往時往思》在中國大陸出簡體字版,圍繞書的內(nèi)容與陳丹青在北京師范大學禮堂對談,丹青的開場白中對我的介紹就有這么一段:“在她身上有一個共和國少女遭遇的命運,悲喜交加,堪稱傳奇,而這部傳奇里最傳奇的就是她的名字?!?/p>

      書中《名字》這一章1991年港、臺繁體版是這樣寫的:

      我的名字叫“江青”,原籍廣東普寧,1946年出生時,父母給我取的名字是“江獨青”,我是臘月里在冰天雪地的北平出世,是不是我的父母想在天寒地凍一片白茫茫中添點綠意春色,而用了青字? 再加了一點私心而用了獨字?從雙名改成單名是有原因的。

      1950年代初期,中國各項政治運動層出不窮。宣傳要做共產(chǎn)主義社會公民必須具備“大公無私”的精神。需要連根拔起“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強烈個人主義色彩的毒草。而我姓名中間那個“獨”字:獨吞、獨享、獨自、獨霸、獨斷、獨尊、獨特、獨裁,都是絕對的個人主義,絕無“大公無私”的革命情操。

      在上海虹口區(qū)國潤小學當校長的母親,為了響應自我改造,表現(xiàn)“大公無私”的精神,一馬當先提出:將“獨”字在我名中鋤掉,改名江青,剛念小學的大弟弟也由江獨秀改名江秀,下面兩個弟弟從他們一生下來,就不敢再讓他們“獨一無二”了。最終,我們姊弟四人的名字是以“青、秀、山、川”次序排列。

      1954年我八歲,在國潤小學念四年級。讓我的同班同學改口可不是一件易事,同學大多數(shù)是幼稚園時的小朋友,大家都不到十歲,卻有了五六年超過“大半生”的交情,哪那么容易改口。于是大伙兒干脆叫因我頭發(fā)卷而起的綽號——“小卷毛”,一直叫到我小學畢業(yè)。

      姓名中“鋤”去一個“獨”字,萬沒有想到后來會受同名之累而惹是生非,受了那么多冤屈,這些前塵往事,想來令我啼笑皆非。

      1963年我17歲,開始了電影生涯,隨李翰祥成立的“香港國聯(lián)電影公司”赴臺灣拍片?!扒唷笔菃蚊?,易記、易上口,所以沒有取藝名。當年我用香港身份證,英文姓名香港是按照廣東話的發(fā)音英譯,名在前、姓置后,中文名江青,英文名Ching Kiang。申請入臺簽證時就麻煩了,臺灣是按照“普通話”發(fā)音,英譯Ching Chiang,方言之差姓有K和Ch之別,一解釋就清楚了,但被問及:好選不選為什么偏偏要用江青做藝名? 這時,就不得不將來龍去脈解釋清楚。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另一個“大名鼎鼎”的女人也叫江青。

      那位江青1914年出生,本名:李云鶴,從影藝名:藍蘋。1937年奔赴延安之初改名換姓江青,是誰給她取的姓名? 猜想她希望青出于藍更勝于藍罷:“江上數(shù)峰青”。第二年,江青成為毛澤東第四任妻子,她絕對不會想到這個名字將在日后給另一個女孩——我,形影相隨帶來幾乎一輩子的干擾。

      我第一次任女主角的影片《七仙女》,由李翰祥執(zhí)導,1963年在臺灣打破賣座紀錄,我的名字也就開始在報章雜志、影劇新聞版上熱鬧起來。但我聽說在處理我的新聞時,用我的名字做標題,需要特別小心謹慎。尤其在1966、1967年間,身居北京且炙手可熱的江青來了個舞蹈動作“鷂子大翻身”,把中國搞得天翻地覆。那兩年我正好也因為兩件事成為臺灣家喻戶曉的新聞人物——1966年,我在主演了臺灣有史以來最大的制作《西施》后,在影劇生涯巔峰狀態(tài)下,與當時尚默默無聞的學生歌手劉家昌閃電式結(jié)婚;1967年,又因為我主演了由瓊瑤暢銷小說改編的電影《幾度夕陽紅》,榮獲第五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在生活環(huán)境當年還閉塞的臺灣,這些都是轟動無比的話題。臺灣媒體最忌江青這兩個字,只好將我的名字用特號字在影劇版刊出,還常常用這岸這個江青和對岸那個江青來區(qū)分。

      所幸那年那個江青早已脫離影劇界,否則誤會更層出不窮。至今仍記得獲悉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經(jīng)過。我被提名角逐是早就知道的,但沒留意揭曉日期。一天晚間到朋友家做客,按鈴同時,聽到電視晚間新聞中在報:“江青……”但人在門外,門里又鬧,下文就聽不清楚了。心中納悶:幾個月前閃電結(jié)婚的消息,在晚間新聞中報道過,最近自己沒有“闖禍”,準是說的對岸的江青同志。結(jié)果大門一開,在一片恭賀聲中,才知道我獲獎了。

      “江青舞蹈團”(Chiang Ching Dance Company)1973年在紐約成立。1978年第一次應邀到香港參加第三屆亞洲藝術(shù)節(jié),這是舞團成立五年來第一次需要正式印中文節(jié)目單。很快舞團就將中英文節(jié)目單一起寄去香港市政局主辦單位。接回信,表示尊重我的決定,所提節(jié)目照單全收,但是舞蹈團的名稱要我重新考慮,尤其是中文名稱非改不可。那些年來我已經(jīng)為“江青”受了多少不該受的氣,一看到回信當然馬上明白了,又是那擋子“過敏癥”在作祟,這次竟變本加厲地提出來要改我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舞蹈團名稱?;匦艜r我大不以為然地指出:當局所提要求既幼稚又無理。雖然雙方三番五次地通信協(xié)調(diào),仍不得要領(lǐng)。結(jié)果,適逢我父親在香港緊急住院,我匆匆由紐約趕赴香港探望。在與負責藝術(shù)節(jié)的人面談后,才了解到:香港的特殊政治及地理環(huán)境,舉辦這種具有國際性的藝術(shù)活動時,更要倍加謹慎。

      一切變則通,我也希望“江青舞蹈團”能有在香港演出的機會。于是面談時就想出了變通辦法——取舞團介紹冊上所印“江上數(shù)峰青”這句純?yōu)樵O(shè)計而采用的詩句來作舞團中文名稱。

      演出場刊上中文:紐約江上數(shù)峰青舞蹈團,紐約兩字還加大號字排列;英文:Chiang Ching Dance Com-pany of New York。多復雜?。∵@就是與那個江青同名同姓惹出的麻煩。情有可原的是那些年正是她的新聞最熱門的時候,先入秦城監(jiān)獄,后又讓她出庭受公審,并判了死緩。當然我這個江青只好盡量回避為上上策。

      在香港,究竟一般的觀眾對我的名字還是熟悉的。雖然我已闊別影壇多年,但舊日的影片有時仍會在午夜間的電視上重播。1978年在香港演出時,很自然地大家仍稱“江青舞蹈團”。只是在海報和報紙上的正式廣告中,才用又長又累贅的“江上數(shù)峰青舞蹈團”這個假名。后來舞團又在香港演出過幾次,隨著“四人幫”的銷聲匿跡,名字的敏感癥也隨著減輕了。也不知哪年哪月,江青原英譯Chi-ang Ching在大陸用拼音Jiang Qing為正式英譯,頓時我被Jiang Qing解放。后來香港市政局竟主動地將舞蹈團名稱還原,但在舞團全名之前,中文必冠“紐約”、英文必冠“New York”,以免惑眾。

      其實“江上數(shù)峰青”倒是給我?guī)磉^一些溫馨的回憶。我一直沒有問過我父母,當年他們在給我起名字時,是否曾記起這首中唐詩人錢起《湘靈鼓瑟》的尾聯(lián):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

      我想大概有吧,否則怎么就這么巧呢?

      1960年代,我在影藝界時,收到過不少影迷的“情”書,其中引用過這一尾聯(lián)的不少。大概引用詩句總讓人感到“雅”而有情趣。那都是素不相識的銀幕上的朋友,我自然不記得信的內(nèi)容。但往日舊友興之所至,或觸景生情寫的,倒有這兩首留下了:

      第一首是1978年李翰祥寫的,地點是香港銅鑼灣避風塘艇上:

      自在菩薩自在仙,半似瘋狂半似癲。八大何需當頭棒,哭之笑之不語禪。

      梁楷潑墨畫神仙,半個拾得半寒山。江上數(shù)峰青和藍,曲終人隔萬重山。

      相隔八年后,我和作者在香港聚會,由梁樂華(藝名岳華)執(zhí)筆記錄。

      第二首是1989年李敖在臺北家中寫的:

      且作神仙舞,愿為流俗輕。曲終人不見,江上一峰青。

      闊別臺灣十九年后,我去作者家敘舊,他送了我《李敖自傳與回憶》,即興在書上題此詩作紀念。

      1976年,對岸江青做了階下囚,舉國上下欣喜若狂,我也慶幸可以回“家”的日子終于盼到了。那時候家中三老——外公、外婆、姨婆(外婆的姐姐)都還健在。人往往就是這樣:在知道事情不可能發(fā)生時,就采取了一種放棄或不存在的態(tài)度;但一旦知道事情有可能發(fā)生時,一切的夢想、懸念、欲望就一股腦兒地像浪般撲來。我是那樣渴望見我的親人,想回母??纯矗钱吘故钦嬲募?,生的、住的、長的……

      一次又一次提出回中國探親的申請,都如石沉大海。后來,我找上了有關(guān)人員,私下探聽一下究竟,才知道又是因為“江青”。我感到束手無策,因為一切全是人為的“過敏癥”在作怪,所以也無從對癥下藥。我偏偏不信邪,一次又一次地尋找可能的途徑來得到回“家”的許可。不料“江青”就偏偏牢牢地頂住家門,十幾個月下來,仍然不疲塌松懈,任我怎么頂也頂它不開。

      1978年初,中國科學院邀請比雷爾(Birger Blomback)去上海生化研究所講學,那時我們已經(jīng)相識了近三年,去中國而不和我結(jié)伴同行,少一個現(xiàn)成的翻譯和好向?qū)Р徽f,重要的是,我是那么急切地盼望著回“家”。

      我們倆都已不再年輕,結(jié)婚與否對彼此的關(guān)系毫不相關(guān),但此時基于現(xiàn)實所需,左思右量下來,決定盡快地把結(jié)婚手續(xù)辦了,這樣我可以改夫姓彭貝克(Blomback),來作敲門磚。1978年8月,我們登記結(jié)婚,我以隨行家屬身份,又填了一份申請去中國的簽證表格,英文姓名填Mrs.Ching Blomback,中文姓名一欄中我填上了青·彭貝克。雖屬荒唐,可靈驗得很,果然在我們的神算之中——我的旅行證件上第一次蓋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入境簽證的印戳。

      結(jié)婚的那年秋天,我們一起去了中國,在上海見到了幸存的所有親友。

      這段和我名字有關(guān)的小插曲,就是那次回上海,三姨親口告訴我的:

      她被揪斗的其中一項罪名就是替外甥女江獨青改名字,故意將獨字鋤掉而變成和江青同名,罵她:“膽大包天,沒有自知之明,你外甥女是叛國投敵的國家叛徒,有哪一點配用江青這個名字? 你居心何在?”

      這次畢生難忘的旅行結(jié)束之后沒多久,我看到中國《舞蹈》雜志舞訊欄刊登一則消息:“美籍華裔舞蹈家彭貝克夫人訪華……”誰是彭貝克夫人?大概只有天知道和我知道了。

      經(jīng)我聯(lián)絡(luò)安排下,北京舞蹈學院陳錦清院長于1979年夏季,率領(lǐng)了第一個中國舞蹈考察代表團8人到美國訪問觀摩。她告訴我:“為了你這個江青,那個江青給我吃了多少苦啊!”在“文革”時她被打成“走資派”,罪狀之一是她在當北京舞蹈學校校長時,居然培養(yǎng)出這么個叛國潛逃的江青來?也不知道是誰在1960年代中,把我在港臺滿天飛的明星照片、月歷牌、電影畫報,在學校里張貼散布,把正統(tǒng)學院派的堂堂舞蹈學校,弄得烏煙瘴氣,使學校中無人不曉我不但逃去了香港,還潛去了“反動大本營”臺灣。任何的運動來了,學校中無論大會批斗、小會檢討,我這個江青永遠是首當其沖被點名的。所以雖然我人早就離校了,但仍然可謂陰魂不散,比我低上十幾屆的學生都知道我的臭名。

      1979年下半年,中國舞蹈家協(xié)會和北京舞蹈學院邀請我在次年春季回國作現(xiàn)代舞演出和教學。

      一要公開演出,名字就又成了件傷透腦筋的事。“江青”不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代號,這兩個字似乎就直接代表了暴戾、恐怖、霸道、卑鄙、喪盡天良……這些印象的總組合。我回中國作示范演出,純?nèi)皇且环N發(fā)自內(nèi)心的責任感所使,我究竟在北京舞蹈學校習舞6年,假如我能以一個對中國舞蹈背景熟識,又能以中國舞蹈者所熟悉的術(shù)語和習慣來介紹西方的現(xiàn)代舞,探討自身創(chuàng)作中國現(xiàn)代舞的經(jīng)驗,我感到應當是責無旁貸的。這種使命感使我也必須避諱,不要人們在看演出和學習交流的同時,勾起他們心窩深處的隱痛。

      為了改名字的事勢在必行,動身幾個月之前,陳錦清院長在信中給了我許多選擇,大多是同音或者近音的字,改名不改姓的可選“清”“菁”“晴”“情”“靜”。改姓不改名的可選“蔣、姜”,姓是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要改姓似有不孝之嫌,使不得。于是干脆請陳院長做主幫我改名,對我來說,反正是在假的中間選一個,用任何名都一樣假,自己也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等我到了北京,看到演出節(jié)目單,才知道陳院長送了頂草帽給我戴——“青”字上面加個草字頭,成了戴草帽的“菁”。“菁”的念音是“精”,我笑說:“只要沒有人罵我是狐貍精就可以了?!惫?jié)目單中第一頁第一行印著:紐約“江菁舞蹈團”團長江菁和……

      而1980年5月份《中國新聞》的報道標題是《江菁和現(xiàn)代舞》,居然寫:江菁原名江青,恰與“四人幫”江青一筆不差,故她毅然改名江菁。真是讓我啼笑皆非!

      華瑩是我北京舞校同班同學,在《舞蹈》雜志編輯部攝影采訪組工作。他特來約我拍舞蹈劇照,作下期《舞蹈》彩色封面用。并告訴我,這是社中同仁提議決定的。一來我是舞校早期出去,第一個回國工作的舞者,同時也是在中國正式作現(xiàn)代舞晚會演出的第一人。對這個消息我喜出望外,拍照從來沒有這樣耐心過。等我巡回演出結(jié)束離開中國前,華瑩突然來找我,說:“你的封面,硬就是給拉下來了,訪問你的報道也刷掉了,你的名字害得這期雜志都不能準時出版?!弊穯栔拢嬖V了我原委:“雜志封面和內(nèi)里的訪問介紹已在排印中,陳錦清院長突然駕臨,要親眼看到有關(guān)你的所有圖片和文字從雜志上撤下來。她一再堅持表示,因為你的歷史背景和名字都太敏感復雜,她無法承擔風險、犯政治錯誤?!?/p>

      我不免有些失望,但對陳院長“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態(tài),也深能諒解。我對華瑩說:“你的一番老同學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誰要她是我們的老前輩老校長呢? 怪來怪去只能怪我的名字——江青,用不逢時。連我戴上遮羞的草帽屈作江菁,還是難逃厄運?!?/p>

      對“江青”的敏感,不但使我在華人區(qū)身受其苦,這些年來,在國外也遇到過許多莫名其妙的尷尬事。其中以這次印象最深。

      ?下轉(zhuǎn)第22版

      1980年代中期江青和譚盾在紐約。作者供圖

      ?上接第21版

      1977年秋天,“江青舞蹈團”第一次到歐洲巡回演出,巴黎是第二站,應邀參加第15屆國際藝術(shù)節(jié)。在香榭麗舍劇場演出一周。藝術(shù)節(jié)中,由世界各地來表演的團隊不少,那年從美國去的共有三個團,我的團算其中之一,公演海報到處張貼。藝術(shù)本無國籍之分,但人還是有區(qū)分的。由于我入了美籍,舞團在紐約創(chuàng)建,所以海報上就列在美國名下。

      藝術(shù)節(jié)負責人羅賓先生(Jean Robin)告訴我:“我們預備了一些票,你可以請自己使館的人來看。”我沒吭氣,因為我不清楚他指的是美國大使館呢,還是中國大使館,但又難以啟齒問。大概他覺察到我的猶豫,就說:“你到后面跑一趟,幾分鐘就可以把事情辦好?!币驗閯龊箝T幾乎就正對著中國大使館,我這才明白了他說的“自己”所指,但一想到我的名字,就又躊躇起來,想了想決定還是先撥個電話到使館較為妥當。

      電話很容易接通了,我表示要找文化參贊,對方判斷出我是生人,就反問:“你是誰???”姓名我不敢和盤托出,只答:“我姓江,長江的江?!薄澳敲疵兀俊蔽疫€是不敢把姓名連在一起同時告訴他,只說:“青,是個單名?!薄笆裁?? 你再說一遍?!斌@奇的語調(diào)。“江青?!蔽衣牭阶约狠p輕地嘟噥了一聲?!敖??”他提高嗓音問。“是啊!”答了之后,那頭馬上沒聲了。靜了幾秒鐘后,話筒里又響起他的聲音,但一下子口氣變得僵硬起來:“你從哪里打來的?”“外面?!蔽业拇_在劇場外面打的,但一說出口之后,立刻想:不好了。大概他以為我是剛從秦城監(jiān)獄里跑出來。因為就在幾個月前,有一次我的好朋友陳幼石、王浩夫婦,在紐約請中國駐聯(lián)合國代表團人員吃飯。那個時候,“四人幫”剛下臺不久,我從歐洲回紐約,打電話去她家聊天,是幼石接的,掛下我的電話,她就對王浩說:“江青回來了?!贝嗽捯怀?,她發(fā)現(xiàn)在座的客人臉色大變,大家突然停了筷子也中止了談話,面面相覷,尤其是

      一位資深的外交官,臉一下子白了,沮喪地問:“怎么? 她又出來啦!?”幼石這才恍然大悟,讓客人們虛驚一場,不得不把我這個江青在宴席上介紹一番。第二天她告訴了我這個笑話,我也就此在中國駐聯(lián)合國代表團中出了名。

      記憶猶新,倒不是我多慮。所以在通姓報名時才如此小心謹慎。我不想把接聽電話的人嚇著,慌忙解釋:“我是跳舞的……原來是中國出來的……就在前面的劇場演出……”他仍然不放心地接著問下去:“你的‘青有沒有草字頭?”“沒有?!薄坝袥]有三點水?”“沒有,沒有,就是青草的青,和那位江青同名同姓一模一樣?!薄霸趺磿@么巧呢?真逗……”他在電話里笑了很久,我也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

      結(jié)果,中國大使館表示因為我不代表中國,所以不便首演日來,而來看第二場的演出。第二天演出之后,和中國大使館文化組的人員談起兩天前那段“電話小插曲”。

      大家在談到當晚演出節(jié)目時基本上都表示,這是他們第一次看現(xiàn)代舞,不大懂??墒谴笫桂^有一位年輕人說,其中只有一個節(jié)目《深》他完全懂了,并且一五一十地分析起這個作品來:“《深》中那四個花臉的舞者代表萬惡的‘四人幫,穿白衣的女主角代表著純真、善良的中國人民,似帳幕又似口袋的層層黑色物體象征了‘文化大革命時期中重重的黑暗。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的掙扎,不屈不撓的斗爭,舞蹈結(jié)尾時,那四個花臉在臺上滾下去,表現(xiàn)‘四人幫垮了,而那個白衣女主角在面具拿下之后,表現(xiàn)人民重見光明……”他興奮地望著我,聲音越說越大,我從來沒有聽過如此精彩的對我舞蹈的詮釋,一下子愣在那里,我并沒有告訴他我創(chuàng)作的原構(gòu)想,因為我認為:創(chuàng)作者應該給觀眾足夠的空間和余地去聯(lián)想,根據(jù)個人自身的經(jīng)驗去體會和感受作品。其他人被他這一點,好像都被點破了,連忙點頭稱是。在臨分手時,大家不約而同地稱贊我:“你雖然離開中國這么多年了,還能對中國的政治如此關(guān)注,真不容易。想不到那個以江青為首的‘四人幫的粉碎能提供給你這個江青如此好的創(chuàng)作構(gòu)思。”

      第一次看到我的真名在中國大陸出現(xiàn)是1986年第八期的《電影世界》上,歷屆金馬獎簡介專欄中,標題:“最佳女主角獲獎者——江青”。文章有一千字左右,主要介紹在1960年代中我所主演的一些影片和《幾度夕陽紅》中的兩幀劇照。

      看了這段新聞,我真正地意識到,人們的精神開始松綁了,就像我的名字一樣,被軟禁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才松了綁放出來??梢姇r間是一切,它代表了成長,使你變得一天比一天成熟;時間也代表了距離,使你離那時的你一天比一天地遠;但它絕不會令人忘卻不該忘的事。深重的傷口,無論過了多久,仍留下明顯的疤痕,洗不掉也抹不平,但畢竟是在痊愈中??吹侥瞧恼潞?,直覺告訴我,我在大陸跳不改姓、舞不改名的時候終于到了。

      做了近半年準備,1987年初夏,我回中國作“江青現(xiàn)代舞獨舞晚會”巡回公演。以往的演出仍屬內(nèi)部公開(只在文藝界范圍),而這一次卻光明正大地在戲院售票處對普羅大眾售票,戲院門口還有海報宣傳。在一般情形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對我來說,在中國能公開用江青這個名字再加上表演“現(xiàn)代舞”,卻是破天荒敢作敢為之舉。尤其在北京的演出,還安排在當初為演“革命大歌舞”特意建造的海淀中國大劇院。我在廣州、上海、杭州、沈陽、天津、蘭州、拉薩、北京8個城市演出,無論到哪一個城市,沒有一個主辦單位提出要我修改名字的。當然大家絕不會叫我江青同志,總是江女士,含蓄地把那個“青”字略了過去。

      只有當我和老同學們在一起,他們有時忘了這個顧忌,在公眾場合高呼“江青”時,會引來“注目禮”,那種萬眾矚目的風光,甚至凌駕于1960年代我在港臺當電影明星之上,然后引來一陣嘩笑聲。

      負責接待我的工作人員曾主動告訴我:“因為你的名字特別,所以容易宣傳和售票。終究大多數(shù)人有好奇心,想看看這個搞現(xiàn)代舞而不是搞‘革命樣板戲的江青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中國經(jīng)濟改革、自負盈虧的政策下,“江青”又開始占便宜了。1987年的巡回演出,七個星期中,我名副其實地是在臺上唱獨角戲。電視和報章在報道和評論時,在“江青”名字前必要冠以“美籍華人”“舞蹈藝術(shù)家”,名字后必要拖上“女士”這個小尾巴?!巴尽焙汀芭俊睆淖置妗l(fā)音到感覺是完全不同的,當然不便混為一談。

      江青已于1990年5月14日走了! 但我知道她的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

      而我的名字的故事現(xiàn)在要結(jié)束了,希望這個故事不再繼續(xù)下去,更不可重復。我的這個希望不是今天才有的,不信? 有據(jù)可證:

      姓:江(中文) Blomback(瑞典文)名:漢寧(中文)Henning(瑞典文)性別:男

      出生年月:1984年10月4日出生地:瑞典(Sweden)父:Birger Blomback母:江青

      漢族的百姓是多么的需要安寧??!

      2013年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了《江青的往事往時往思》,比臺灣、香港繁體版出版晚了22年。母校對我關(guān)愛有加,決定在北京舞蹈學院舉行新書發(fā)布會。訂下日期后我在紐約整裝待發(fā),突然接到出版社通知要等一等,我猜想一定又是那個形影相隨的江青不讓我安寧,果不其然猜中了,我不禁發(fā)郵件光火問:“那個江青已經(jīng)在1990年走了,是江青的鬼魂來騷擾,還是你們庸人自擾?”

      幾個月后江青的“渾水”澄清了,我才上路。4月26日在北京舞蹈學院精心布置的禮堂中,隆重舉行了發(fā)布會,學院還發(fā)了請柬,上面寫著:

      江青是我院培養(yǎng)的在海外頗有影響的藝術(shù)家,在影視表演、舞蹈表演和創(chuàng)作理論等方面取得很大成就。為表達對母校的感恩之情,她將自己的著作和珍貴的舞蹈圖像資料贈于學院,屆時與大家共暢往事、往時、往思。

      期待您的如期而至!

      用如此溫馨、溢美的詞句,我在北京的老師、同學和老朋友們都來參加了發(fā)布會。我在致答謝詞時,談到書中最長的一章《母?!?,六年在舞蹈搖籃——“陶然亭”的求學生活,不禁淚崩不能自已。

      第二天晚上,圍繞著新書內(nèi)容要在北京師大禮堂跟陳丹青公開對談,上臺前不到十分鐘,突然舞蹈學院外事部來電話問:“你的護照呢?”“不是給了你影印本嗎?”“有關(guān)部門要看原件?!薄霸谖衣灭^保險柜中,我把密碼給你罷?!薄安恍校阙s快回來吧,不然我們回不了家?!薄拔荫R上要上臺了,是不是又是我名字出了問題?”“說不好……”我一聽模棱兩可的語氣立馬想:又來啦!

      跟丹青多年沒見,對談后又去消夜敘舊,午夜后才回旅館。不料,一進旅館大廳黑壓壓一堆人在等著我。我趕緊上樓拿出美國護照,問我:“明明寫著Ching Chi-ang怎么會叫江青呢?”我倒抽口氣:“啊——!”接下來,他們拿出一張出席發(fā)布會的邀請名單要我辨識,誰是誰?之間的關(guān)系?折騰了整個夜晚才算平安無事。說了半天才知道名字江青太令人觸目。唉——

      我在海外周游半個世紀之后,感到中國許多讀者感興趣的不是我的藝術(shù)實踐和人生經(jīng)歷,更多最感興趣還是我的名字,和這背后的離奇命運。中國媒體有多篇報道我出版新書的消息,文章標題千篇一律和名字有關(guān),無外是:“舞者江青的同名之累”“江青陰影下的江青”“我是江青但不是那個‘江青”“半生悲喜皆名累”……

      2007年秋天,瑞典皇家音樂廳演出譚盾作曲的歌劇《茶》,我擔任導演、編舞、舞美設(shè)計,音樂廳是瑞典皇家愛樂樂團的常駐陣地,也是每年諾貝爾獎頒獎場地。

      中國演出公司節(jié)目部負責人田元女士專程來看《茶》的首演。演出結(jié)束后的酒會上,她似乎很興奮,主要原因是主創(chuàng)

      人員都是華裔,中國色彩、元素分量重。告訴我一回北京就去商量合作單位,排劇場檔期。兩個月后,我應中演之邀赴京談《茶》。決定北京演出版本在整體結(jié)構(gòu)上建立于瑞典音樂廳演出版本,但延伸擴大,加入更多的中國元素。在北京新建成的國家大劇院歌劇廳演出,由中演世紀文化傳播公司制作,演出單位中央歌劇院,指揮譚盾,上演日期:2008年7月30、31日,作為奧運會文化項目重點節(jié)目壓軸。

      開始排練的前一日,知道比雷爾入醫(yī)院治療,讓我心神不定,走在街上摔了一跤,導致腳踝骨折。幾個月的排練都是坐在輪椅上進行的。在如此龐大的項目中一人身兼三職,又是第一次與中央歌劇院合作,其間還多次回瑞典探視醫(yī)院中重病的比雷爾,精神和體力的壓力和負擔幾乎讓我瀕臨崩潰。夜以繼日在排練場工作,根本不聞不問其他事。

      離上演還有兩周了,一天接到朋友電話:“新京報上有《茶》演出廣告,但怎么沒有你的中文名字江青? 只有你的拼音Chi-ang Ching,要拼音也應當拼成Jiang Qing啊……”我一聽火冒三丈,了解了一下宣傳情況,原來全北京的地鐵內(nèi),城中重要的布告欄中都張貼了《茶》演出海報,都是同樣這樣處理我名字。對瞞天過海背著我的做法使我深感受騙,于是追究下去。結(jié)果中國大劇院表示:毫不知情;中央歌劇院表示:我們是演出單位,宣傳一事應當由制作單位負責任;結(jié)果負責制作的中演公司,宣傳部推到廣告部,廣告部又推給工商部。繞了幾圈之后,項目負責人理直氣壯的解釋是:“‘江青這個名字在奧運期間太敏感了,所以用了你美國護照上的英文名字Chiang Ching?!薄澳且矐斒孪日髑笪业囊庖姲??”對方聲言色厲:“有此必要嗎? 你不是護照上也用Chiang Ching嗎? 現(xiàn)在并沒有改你的名字啊!”對瞪眼說瞎話我忍無可忍,回她:“我跟中演公司的合同可是中文簽的,署名江青?!睂Ψ阶灾硖?,蠻橫不講理起來:“要么用你護照上的英文名,要么就干脆除掉你的名字,兩者選其一,你自己選吧!”

      既然不承認是“江青”的作品,那我也沒有必要在演出結(jié)束后上臺謝幕,這是我演藝生涯中唯一的一次。

      首演后回到旅館,我請不辭萬里而來,一起工作的化妝、服裝設(shè)計師Patrizia von Brandenstein喝香檳,瓶塞一開,噗——我的眼淚也噗的一下子嘩嘩淌。我舉杯和她碰了一下,念了《茶》劇中多次用的歌詞:喝完這杯茶,回家!

      事隔10年,2018年秋天我到北京,知道中演總經(jīng)理張宇先生已經(jīng)退休,請他共進早餐敘舊。談到往事不禁噓唏不已。第二天,收到他的郵件:十年一會,不會相忘于江湖!

      2017年當年舞校同班同學潘志濤因“世界中國舞蹈同盟”公干來紐約,同行的有中國舞蹈家協(xié)會主席馮雙白先生,見面時馮雙白告訴我:一路之上都是你的老同學在給我補課,介紹你對中國舞蹈界特別是中國現(xiàn)代舞的貢獻,很多都是開先河之舉。潘志濤給他介紹了:1979年由江青搭橋,促成了中國舞蹈教育代表團第一次訪問美國;1980年江青第一次在中國演出《現(xiàn)代舞作品介紹》并在北京舞蹈學院開辦現(xiàn)代舞訓練班;1985年江青為第一屆“中國舞桃李杯賽”籌到第一筆贊助;1986年在江青奔走下亞洲基金會贊助“美國舞蹈節(jié)”,邀請中國編導第一次赴美學習觀摩(楊美琦、趙明、閔文元);1987年促成第一個中國廣東現(xiàn)代舞實驗劇團誕生;1991年廣東現(xiàn)代舞實驗劇團第一次赴美演出,江青擔任藝術(shù)統(tǒng)籌。馮先生對我表示:“這一切在潘志濤給我介紹之前,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哎呀,我剛剛要出新書,談中國現(xiàn)代舞蹈史,這方面你的貢獻很重要,但書中沒有提到,漏了這些訊息很遺憾也很抱歉,書已經(jīng)在排版中,目前改是來不及了,那只好等下次咯!”我說:“做這一切全是內(nèi)心感到責任所在,盡一份義務而已,‘文革之后我有急迫感:中國舞蹈需要跟世界接軌……”

      2018年12月在北京訪友,老友在微信上給我傳來《中國藝術(shù)報》2018年12月19日的專欄文章《當代舞史大變局——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國舞蹈發(fā)展一瞥》,作者:馮雙白,中國舞蹈家協(xié)會主席。好奇心所使,讀了洋洋灑灑一大篇總結(jié)報告。在《中外之變點亮改革時代維度》一節(jié)中他寫:

      1979年,剛剛成立的北京舞蹈學院派出以陳錦清為首的代表團,前往美國密西西比州杰克遜市,觀摩美國第一屆國際芭蕾舞比賽。這是中國舞蹈將自己的傳統(tǒng)大河融入國際海洋的第一次嘗試性涌動,卻實際地引發(fā)了隨后的中外國際舞蹈交流大潮。

      《當代舞史大變局——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國舞蹈發(fā)展一瞥》長文中,前前后后舉例、舉名,高舉無其數(shù),然而江青不值一“瞥”,難道又是名字在作怪?作為舞蹈界行政、學術(shù)權(quán)威,難道沒有責任給歷史留下真相嗎?

      2019年2月1日于紐約

      (發(fā)表時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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