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基于許淵沖《唐詩三百首》譯本的細讀,主要分析了譯者所設(shè)定的“經(jīng)典”押韻配對,并以《落花》來具體探討這些押韻配對該譯文以及整個譯本的影響??偟膩碚f,這些“經(jīng)典”押韻配對本身并不是語言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而是譯者為了押韻而押韻所采用的權(quán)宜之計。其結(jié)果就是譯文徒有漂亮的押韻外衣,而譯詩本身卻無法稱得上是自然、地道的英語詩。
【關(guān)鍵詞】許淵沖;《唐詩三百首》;“經(jīng)典”押韻配對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45-0089-02
詩歌是形式與內(nèi)容高度結(jié)合的語體,詩歌的韻律也是詩歌內(nèi)在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古今中外詩歌翻譯屆都在爭議:如果原詩歌是格律詩,譯詩是否也應該是格律詩。因為中國的古詩基本都是格律詩,因此在外譯的過程,譯文是否應該采用格律的形式一直也是大家討論的問題,不同的學者也持有不同的觀點。
許淵沖先生在其文章《再談意美、音美、形美》中明確表示“唐詩的音美,首先是押韻,如果譯文不押韻,就不可能保存原詩歌的風格和情趣。”[1]其代表作《唐詩三百首》譯本里所有的唐詩都是采用格律詩的形式。
本文基于對許淵沖《唐詩三百首》譯本的細讀,認為譯者在譯詩無法自然押韻的情況下,會采用不同的權(quán)宜之計,而其中一個明顯的權(quán)宜之計就是使用譯者設(shè)定的一些押韻配對,比如high(sky)-fly(cry),? way-day(away, today), heart-apart(part),tear-dear, me-(free) , alone-(known) 等。
為了具體說明這個問題,本文以李商隱《落花》譯文為例分析這些“經(jīng)典”押韻配對在譯文中的使用,以及這些押韻對譯文本身的具體影響,從而探討其“三美”格律詩在中詩英譯實踐中的可行性。
高閣客竟去,The guest has left my tower high, (1)
小園花亂飛。 My garden flowers pell-mell fly.(2)
參差連曲陌, Here and there over the winding way, (3)
迢遞送斜暉。 They say goodbye to parting day. (4)
腸斷未忍掃,I won’t sweep them with broken heart,(5)
眼穿仍欲歸。 But wish they would not fall apart. (6)
芳心向春盡, Their love with spring won’t disappear, (7)
所得是沾衣。 Each dewdrop runs into a tear.(8)
《落花》是一首五言律詩,表達了詩人的傷春之情以及政治上的失意情緒。唐詩的韻律是通過平仄變化而實現(xiàn)的,押韻只是韻律的一部分,五言律詩一般雙行押韻,一韻到底。《落花》雖是雙行押韻,但是最后的詩行并沒有押前面的韻,詩人并沒有嚴格按照傳統(tǒng)的押韻模式,側(cè)重的是詩歌情感意義的自然表達。唐詩之美,美在自然,自然是詩歌情感意義的自然流露,是聲音和情感意義的融合。唐詩有許多詩歌并沒有遵循傳統(tǒng)的押韻模式,有些甚至都沒有押韻。
許淵沖先生在翻譯這首《落花》的時候,采用了他翻譯律詩的常用aabbccdd的押韻模式,另外一種是 abab, cdcd的押韻模式。aabbccdd的押韻模式事實上并不符合原詩的押韻模式,而是符合譯者自己所預定的經(jīng)典押韻模式。整個譯詩中,可以明顯看出譯者為了讓譯文達到其理想的押韻模式采用的一些權(quán)宜之計。比如為了詩行(1)和詩行(2)押韻,詩行(1)中采用了倒轉(zhuǎn)的策略,把修飾語和修飾對象的順序進行了調(diào)換,high tower 改成了 tower high。雖說詩人有時候為了修辭表達的需要可以使用倒轉(zhuǎn),然而原詩句(1)意思上顯然并沒有強調(diào)送別客人之地“高塔”的高度,譯者在這里使用倒裝僅僅是出于押韻的需要。如果譯者偶爾為了押韻的需要,使用倒裝,也是可以接受的,但前提是不會影響語言的表達。發(fā)現(xiàn)《唐詩三百首》譯本中這種出于押韻考慮修飾語和修飾對象倒裝使用的頻率很多。除了這里的tower high,譯本里還有 mountain high, spirit high, sky high等等 ;同樣的倒裝還有mountain high, mountain deep, mountain green, mountain blue, mountain proud等等。譯詩里除了詩行(1)和(2),詩行(3)和(4)的詞尾way和day 也是其“經(jīng)典”押韻配對。詩行(5)和(6)的詞尾apart 和heart 也是其押韻配對之一,因為唐詩感傷的詩歌比較多,所以這個押韻配對的使用頻率是非常高,隨舉三例。
日暮征帆何處泊?Where will not moor it at sunset far, far apart?
天涯一望斷人腸。 Can I not gaze far, far away with broken heart! (孟浩然)
夢魂不到關(guān)山難。 We are so far apart.
長相思,摧心肝。 The longing breaks my heart. (李白)
共看明月應垂淚,We should shed yearning tears to view the moon apart,
一夜鄉(xiāng)心五處同。 Though in five places, we have the same homesick heart.(杜甫)
也許在單個詩歌里這種apart -heart “經(jīng)典”押韻配對的問題似乎并不嚴重,但是如果讀者把整個《唐詩三百》譯本看完,這對“經(jīng)典”押韻在不同詩歌中的反復出現(xiàn)就會造成千篇一律的感覺,不懂中文的外國讀者還會誤以為中國詩人所采用的押韻模式是雷同的,給讀者的印象就是余光中所說的“譯者風格盡顯,而詩人風格全無”。因為譯者是把詩歌翻譯成自己所定制的押韻模式,押韻并不是語言意思和情感自然表達的結(jié)果,并沒有與詩歌意思和情感融為一體。
在翻譯荷馬《奧德賽》 和《伊利亞特》兩部史詩的實踐中,威廉·柯珀(William Cowper)總結(jié)說:“想把任何古典詩作譯成好的格律詩是不可能的。沒有哪一個別出心裁的人能使每一個對句押韻而要能完全表達出原作的意思。在這種情況下,譯者的獨創(chuàng)性本身實際上成了陷阱,譯者愈想創(chuàng)新,采用權(quán)宜之法,就愈有可能被引入歧途而遠離自定的原則?!盵2]因為詩歌語言的特殊性,譯者很難在譯詩中既保持某種固定的押韻模式又能保全原詩的意思。如果譯者把預先設(shè)定的押韻模式作為一個規(guī)范,套用所有的詩歌翻譯,那么這種押韻模式實質(zhì)上已經(jīng)成為譯者強加給自己的枷鎖,限制了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損害了語言的靈動性。押韻成為譯者的“陷阱”,為了押韻譯者會采用各種權(quán)宜之計,不惜犧牲原詩的意思,風格為代價,語言表達生硬,矯揉造作,甚至文理不同。比如《落花》的詩行(7)“芳心向春盡”的意思是曾經(jīng)望眼欲穿的花兒們隨著春天消逝而走向凋零,而其譯句意思卻是落花對春天的愛不會消逝,因此意思上存在明顯的偏差曲解。最后詩行“所得是沾衣” 的意思是落花如眼淚般打濕我的衣裳。而其譯句意思是所有的露水都匯成眼淚,這個意思與原文所要表達的意思也有明顯的偏差。
對于這個問題,許淵沖先生也曾解釋說:即使一個詞只能傳達八分意美和八分音美,那也比另一個能傳達九分意美和五分音美的詞匯強,因為前者在意美和音美的兩個方面的總分加起來比后者高?!盵3]加上他對押韻的推崇,可以看出他的理念就是希望通過押韻的方式來達到“音美”,為了達到“音美”,在“意美”上做出一定妥協(xié)也是可以的。然而問題的關(guān)鍵“意美”的缺失豈能用“音美”來補償,因為這種以押韻構(gòu)建的“音美”本身也是以犧牲原詩的意思和語言表達為代價的。外表美麗的押韻形式?jīng)]有給譯文帶來詩歌的生命力,譯詩本身卻沒有詩意,缺乏詩的語言、節(jié)奏和情感,而這就是許淵沖《唐詩三百首》譯本的問題所在,也許是許淵沖先生譯作一直無法為西方讀者所接受的原因。因為西方的讀者不懂中詩和其韻律特點,他們更關(guān)注是詩歌語言本身的詩意傳達。許淵沖先生的詩歌翻譯“三美”理論只能是一種翻譯的理想,因為翻譯中兩種語言在聲音韻律的不同,決定了譯者在實踐中無法在整個詩歌譯本中把所有詩歌翻譯自己所設(shè)定的押韻模式,而譯文本身也是一首好詩。
本文并不是否定許淵沖先生的翻譯水平,只是認為這些設(shè)定押韻模式的頻繁使用以犧牲語言表達以及原詩意思和風格為代價的。很喜歡許淵沖先生說的一句話:“我過去喜歡走一個人走我的路;現(xiàn)在也喜歡一個人走我的路;將來還要一個人走自己的路?!盵4]
參考文獻:
[1]許淵沖.再談意美、音美、形美—— 《唐詩英譯》序言[J].翻譯通訊,1983,(3).
[2]譚載喜.西方翻譯簡史(增訂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3]馬紅軍.從文學翻譯到翻譯文學:許淵沖譯學理論與實踐[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4]許淵沖.追憶似水年華——從西南聯(lián)大到巴黎大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6.
作者簡介:
劉愛蘭,女,湖南人,副教授,碩士,廣州商學院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文學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