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鵬/北京師范大學認知神經(jīng)科學與學習國家重點實驗室助理研究員

人類的大腦不是復印機，每個人都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學過的東西慢慢會遺忘。因此，復習是學習的必要環(huán)節(jié)，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但是看似簡單的復習，要達到優(yōu)化的復習效果，必須符合大腦學習的規(guī)律。對于大多數(shù)外語學習者，尤其是我國的外語學習者而言，由于日常生活中缺乏交流的機會，課后復習無疑變成了學好外語的重要一環(huán)。

掌握大腦的學習規(guī)律及遺忘規(guī)律

在日常學習中，無論是學習母語還是學習外語，我們往往有很多方法可以選擇。記憶英語單詞，我們可以一口氣背十遍，也可以先背五遍，休息一會，再背五遍。這兩種方式看起來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總的學習時間一模一樣，學習的次數(shù)也一模一樣。但是，從心理學和腦科學的視角看，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學習方法。前一種方法叫集中學習（massed learning），后一種方法叫分散學習，或間隔學習（spaced learning）。

圖1.分散學習效應（SL為分散學習，ML為集中學習）

那么，這兩種方法除了時間分配模式不一樣以外，還有什么不同呢？從目前心理學和腦科學的研究來看，這兩種學習往往具有不同的學習效果。大量的研究發(fā)現(xiàn)，相比于集中學習，分散學習的效果往往更好，而且無論是知識的學習，還是技能的學習，都是如此。這種分散學習的優(yōu)勢效應在心理學和腦科學研究中稱為分散學習效應（distributed-practice effect/spaced learning effect），或者簡稱為分散效應（spacing reffect）（圖1）。更為重要的是，分散學習效應具有跨物種、跨年齡、跨材料、跨人群、跨難度、跨情景的穩(wěn)定性和普遍性。

在學習的過程中，難免會有遺忘。從遺忘的時間進程來看，記憶研究的鼻祖、德國心理學家赫爾曼·艾賓浩斯（Hermann Ebbinghaus）告訴我們，我們學過的東西很快會遺忘，同時，大腦的遺忘遵循先快后慢的原則。我們之所以很快會遺忘，是因為我們剛剛學過的東西往往保留在大腦的短時記憶系統(tǒng)里。而短時記憶系統(tǒng)空間容量有限，時間容量也有限，記憶質量往往不過關，大腦并沒有形成穩(wěn)定的、靠譜的神經(jīng)元連接，也就是我們俗稱的“記得不牢”。既然學習會遺忘，那么學習必然需要復習。

就復習而言，本身又有很多選擇。復習不僅涉及復習方法的選擇，還涉及復習時間的選擇。單就復習方法而言，被動的重復學習是一種復習，主動回憶，或者用專業(yè)的術語說，提取練習（retrieval practice）也是一種復習。心理學和腦科學的研究發(fā)現(xiàn)，相比于重復學習，提取練習往往會起到更好的記憶強化效果。這種因提取練習而帶來的記憶強化現(xiàn)象稱為提取效應（retrieval practice effect）。與此相關，內(nèi)容恰當?shù)目荚嚺c測驗，同樣能強化記憶痕跡，提高學習表現(xiàn)。心理學和腦科學研究中把這種因為考試或測驗而帶來的記憶強化和學習提升稱為測試效應（testing effect）。換言之，提取練習和測試有助于學習，而且它們對學習的助推作用往往比重復學習更大。

理解了大腦學習的規(guī)律，大腦遺忘的規(guī)律，我們就能夠根據(jù)大腦學習和遺忘的規(guī)律，更加合理地安排復習的時機。

語言學習依賴于記憶系統(tǒng)

從語言學或心理語言學的視角來看。語言學習包括兩個重要的要素，一個是詞匯的學習，另外一個是語法的學習。無論是母語學習還是外語學習，都離不開這兩個要素。心理學上將語言學習的這兩大要素，分別稱為心理詞典和心理語法。

從學習和記憶的視角來看，語言學習離不開記憶系統(tǒng)的參與。就記憶而言，科學家對其有不同的分類體系。比如：有些記憶屬于外顯記憶，有些記憶屬于內(nèi)隱記憶；有些記憶屬于陳述性記憶，有些屬于程序性記憶等。心理學家Ullman等人所提出的“語言學習陳述性—程序性記憶模型（declarative/procedural model of language）”認為，語言學習依賴于記憶系統(tǒng)，但是語言學習的不同層面對記憶系統(tǒng)的依賴有所不同。他們認為，詞匯學習主要依賴于陳述性記憶系統(tǒng)，而語法學習則主要依賴于程序性記憶系統(tǒng)。

從神經(jīng)影像學的視角來看，陳述性記憶和程序性記憶依賴于不同的大腦皮層。陳述性記憶主要依賴于額葉和顳葉等區(qū)域，而程序性記憶則主要依賴于基底神經(jīng)節(jié)等皮下核團。美國喬治敦大學的Tagarelli等人所做的有關語言學習的元分析研究也發(fā)現(xiàn)，詞匯學習和語法學習依賴于大腦不同的皮層及其網(wǎng)絡。比如，詞匯學習主要依賴于腹側的顳—頂皮層，而語法學習則主要依賴于包括尾狀核（caudate）、殼核（putamen也翻譯成豆狀核）等在內(nèi)的基底神經(jīng)節(jié)。

需要說明的是，語法學習所依賴的大腦皮層依賴于語法學習的方式。當語法習得是通過外顯記憶完成時，需要陳述性記憶系統(tǒng)，比如海馬等區(qū)域的參與；而當語法習得是通過內(nèi)隱記憶的方式完成時，則需要程序性記憶系統(tǒng)，比如尾狀核、殼核等區(qū)域的參與。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講，語法是語言表達的特定規(guī)則（rule）。而從心理學或認知神經(jīng)科學的視角來看，規(guī)則的學習往往具有內(nèi)隱屬性，屬于內(nèi)隱學習的范疇。

就我們國家的外語語法教學而言，以英語為例，盡管不能說全部，但有相當一部分人的語法學習是通過死記硬背，也就是外顯學習的方式而獲得的。而就大腦的學習而言，其往往遵循一致性原則。當實際使用的學習方式與理應采取的學習方式不一致時，學習往往會事倍功半。這也可以部分解釋盡管很多二語學習者對外語的語法、時態(tài)記得滾瓜爛熟，但實際進行語用時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錯誤。

根據(jù)大腦學習規(guī)律，有效學習外語

不像母語學習，外語學習一方面存在巨大的個體差異，同時對于相當一部分外語學習者而言，無論是識記外語詞匯，還是掌握外語語法都是一項挑戰(zhàn)性的任務。那么，如何結合大腦學習的規(guī)律，提高外語學習和復習的效率呢？

首先，大腦遺忘遵循先快后慢的原則，因此及時復習就顯得尤為必要。這一點既適合詞匯的復習，也適合語法的復習。及時復習可以重新激活已經(jīng)學過的詞匯或語法的記憶表征，加強記憶痕跡，起到強化記憶的效果。

其次，一般而言，相對于集中學習，分散學習往往會起到更好的記憶效果。重要的是，分散效應具有跨年齡、跨學科的普遍性。因此，無論是漢語母語者的外語學習，還是漢語作為二語的外語學習，無論是外語詞匯的學習，還是外語語法的學習，在日常生活中盡可能使用分散學習的方式有助于提升學習效果。需要說明的是，優(yōu)化的分散學習（復習）的效果依賴于分散學習的時間間隔。就現(xiàn)有的研究來看，普遍一致的結論是，相對長的分散間隔更有助于記憶的保持。當然，目前的結論主要源自實驗室研究，而實驗室研究的時間間隔一般局限于天（比如三五天相對于一兩天）或者周（兩三周相對于一周）等比較小的時間計量單位。因此，對于特定數(shù)量的學習材料而言，最優(yōu)的分散間隔有待進一步研究。同時，測試或提取練習有助于記憶的鞏固。因此，在日常外語學習情境中，作為學習者，需要主動回憶或反省自己學過的單詞，并且在實際的語言交流情景中，盡可能地使用自己學過的單詞“組詞造句”，借此來形成學習的“提取練習效應”或“測試效應”。

最后，語法是語言使用的特定規(guī)則。盡管不同的語言具有不同的語法規(guī)則，甚至有些語言（比如英語）具有時態(tài)屬性，但是從心理學的視角來看，規(guī)則的學習往往具有內(nèi)隱屬性，屬于內(nèi)隱學習的范疇。因此，邏輯上講，語法的學習不宜、也不應該通過死記硬背的外顯的方式來獲得，更應該借助語用，潛移默化地形成自動化的規(guī)則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