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黎

（新鄉(xiāng)市博物館，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0）

新鄉(xiāng)市博物館藏古代陶瓷枕98件，主要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平原省博物館舊藏。這些陶瓷枕的年代由唐迄清，尤以宋金時期居多，大部分屬磁州窯系，其中帶有動物紋飾的陶瓷枕有15件，紋樣有獅虎、仙鶴、鴛鴦、鷺鷥、游魚等。這批動物紋陶瓷枕入藏時年代均初步定為宋代，但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對其年代有了重新討論的空間。筆者結(jié)合古陶瓷研究的新成果，認真研究了這批陶瓷枕的胎釉、形制、紋飾等特征，根據(jù)不同的動物題材將其分為瑞獸紋陶瓷枕、禽鳥紋陶瓷枕、游魚紋陶瓷枕等三大類型，并重新確定了其年代。由于磁州窯陶瓷枕燒造“延續(xù)了三百年之久”[1]240，風(fēng)格也有延續(xù)性，暫將一些確切年代判定尚有困難的陶瓷枕定為宋金時期。下面對其中10件典型的動物紋陶瓷枕進行具體介紹。

一、瑞獸紋陶瓷枕

1.三彩獅形枕 北宋。長22厘米，高9.5厘米。枕呈臥獅狀，通體施釉，釉色主要為黃、綠、褐、白。獅背為枕面，枕面出沿，呈如意云頭狀。獅子前肢并攏向前，后肢內(nèi)屈，長長的獅尾盤至腦后，整體刻劃生動，線條流暢。枕面平素，沿邊緣有一周單線紋?！按胖莞G的低溫三彩鉛釉陶是唐三彩陶的繼續(xù)，……以黃、綠、褐三色為主”[1]245，此枕即為低溫三彩鉛釉陶，屬河南地區(qū)產(chǎn)品（圖一）。

2.綠釉劃花兔紋腰圓形枕 北宋至金。長28.5厘米，寬20.5厘米，高10厘米。枕呈腰圓形，枕面前低，周緣較高，中間微微下凹。外施綠釉，底部露胎，胎體微紅。枕墻為綠釉素面，背面中部有一小氣孔。枕面用篦狀工具隨枕形刻劃出三條粗弦紋，形成腰圓形開光，開光內(nèi)劃刻一只臥伏于草叢中的兔子，體態(tài)豐滿肥壯，形象逼真可愛。兔子前后及上方各有草葉一株，線條舒展流暢。此枕器形飽滿，釉色鮮亮，畫面充實，刻劃生動，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shù)佳品（圖二）。

兔子是一種吉祥溫和的動物，因其極強的繁殖力被視為生育的象征，人們通過兔子的形象表達對生殖的崇拜，祈求多子多孫、兒孫滿堂。

3.白釉褐彩虎形枕 金代。長32厘米，寬12.5厘米，高10.3厘米?；野滋?，胎體厚重，施白色化妝土，透明釉。此枕形狀為一只臥虎，虎身施褐彩斑點虎皮紋，以虎背為枕面?；⒚娌棵脊峭钩?，雙目圓睜，口微張，露出利齒。枕面隨枕形開光，開光內(nèi)白地繪褐彩鳳凰牡丹紋。畫面正中一只鳳凰，頂有高冠，后曳長尾，展翅欲飛。左側(cè)繪折技牡丹，右側(cè)有樹一株?；⑸碜髠?cè)靠上方繪一朵盛開的花朵，花蕊正中開氣孔。白虎、鳳凰均屬珍禽靈獸，故此枕極具祥瑞寓意（圖三）。

《風(fēng)俗通義》：“虎者，陽物，百獸之長也，能執(zhí)搏挫銳，噬食鬼魅?！盵2]《西京雜記》載：“李廣與兄弟共獵于冥山之北，見臥虎焉，射之，一矢即斃，斷其髑髏以為枕，示服猛也?！盵3]蓋此為虎枕之濫觴。

虎形枕的氣孔通常開在虎的頭部，大多巧借鼻孔為氣孔，而此枕的開孔較為特殊。另外虎形枕多為黃褐釉，而此枕為白釉褐彩，亦較為少見。

虎枕唐代出現(xiàn)，流行于宋金時期[4]142，多見于山西長治窯，河南一些窯場也有出土。山西長治市博物館藏三彩開光竹雀紋臥虎枕底部墨書“貞元三年六月五日王造”[5]，上海博物館藏金代黃褐釉彩虎形枕底部墨書“大定二年六月二十六日□□”[6]，山西博物院藏金代黃褐釉彩虎形枕有墨書“大定二年”，河北博物院藏黃褐釉彩虎形枕有墨書“泰和五年”[7]，以這些帶有明確紀年的陶瓷枕作為標(biāo)準(zhǔn)器，同類器物一般都定為金代。

圖一 宋代三彩獅形枕

圖二 北宋至金綠釉劃花兔紋腰圓形枕

圖三 金代白釉褐彩虎形枕

二、禽鳥紋陶瓷枕

1.綠釉刻花鳥紋如意形枕 北宋至金。長26厘米，寬21.5厘米，高9厘米。枕呈如意形，通體施綠釉，釉色鮮亮。枕面篦劃數(shù)道弦紋形成如意形開光，開光內(nèi)繪折枝花卉，畫面中央一只長尾雀鳥立于枝上，周圍一圈卷葉紋環(huán)繞，莖干長短適度，舒展有力。此枕器形規(guī)整，線條流暢婉轉(zhuǎn)，構(gòu)圖飽滿，繁簡得當(dāng)（圖四）。

磁州窯陶瓷枕上的繪畫，“藝術(shù)上借鑒了宋代院體花鳥畫，但在具體表現(xiàn)上卻舍棄了院體畫一些柔媚之處，而多了些淳樸之味，將其改造得生趣盎然，從而迎合了普通民眾的欣賞口味”[8]25。

2.綠釉蓮池鴛鴦紋腰圓形枕 北宋至金。長28厘米，寬18.5厘米，高9厘米。腰圓形，枕面前低，邊緣稍高，中間微微下凹，底部平坦，背面中部有一氣孔。磚紅胎，施白色化妝土，枕面及枕體上半部分施綠釉。枕面腰圓形開光內(nèi)刻劃出花紋。畫面中央為殘荷一葉，左邊有蘆葦數(shù)棵，右側(cè)有鴛鴦一對，一只水中游弋，一只展翅飛翔，左上側(cè)天空有三只列隊飛翔的大雁。此枕雖用筆不多，但畫面內(nèi)容豐富，野塘鴛鴦，殘荷敗草，大雁南飛，表現(xiàn)的是一片凋零的深秋景色（圖五）。

圖四 北宋至金綠釉刻花鳥紋如意形枕

圖五 北宋至金綠釉蓮池鴛鴦紋腰圓形枕

圖六 北宋至金綠釉蘆雁紋腰圓形枕

磁州窯類型池塘水禽紋多為全景式構(gòu)圖，常見蓮荷、蘆葦、鴛鴦、鷺鷥、鶴等題材，多表現(xiàn)自然野逸之景，出現(xiàn)在金代，北宋較少[8]12，故此枕為金代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3.綠釉蘆雁紋腰圓形枕 北宋至金。長28.5厘米，寬21厘米，高8.5厘米。腰圓形，枕面前低，邊緣稍高，中間微微下凹，背面中部有一氣孔。胎體表面施白色化妝土，枕面及枕體上半部施綠釉，釉面光亮。枕面篦劃腰圓形開光，內(nèi)飾飛雁銜蘆葦紋。正中央一只大雁昂首展翅，口銜蘆葦一枝，葦葉柔韌，彎曲成半圓形。畫面簡潔，線條流暢（圖六）。

蘆雁紋為民間吉祥紋樣，源于唐代的雁銜綬紋[9]，在宋金時期一度流行，也是磁州窯系產(chǎn)品的代表性紋飾。舊時科舉廷試一甲一名為狀元，因雁善鳴，“鳴”與“名”諧音；初生的蘆葦稱“葭”，《詩經(jīng)·秦風(fēng)·蒹葭》中即有“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句，“葭”又與“甲”諧音，蘆雁紋便代表“一甲一名”。另有一說，雁既為傳遞書信的“信使”，口中銜蘆，即“傳蘆（臚）”，也寓意得中功名。故宋金時期的蘆雁紋多有“金榜題名”之吉祥寓意[10]。

4.白地黑花竹雀紋八角形枕 金代。長29.5厘米，寬21厘米，高10.5厘米。枕面出沿，為八角形。全器為白地黑花裝飾。枕面繪一粗—細雙線八角形開光，內(nèi)繪山雀一只，駐足于新篁枝頭，正全神注視著眼前的昆蟲，張口欲啄。草草幾筆就描繪出了山雀捕食的瞬間動態(tài)，準(zhǔn)確傳神。枕墻繪卷草紋，氣孔在枕背面中部（圖七）。

圖八 金代白地黑花仙鶴蘆葦紋如意形枕

宋瓷喜用折枝花卉及飛鳥蟲魚作為裝飾題材，紋樣秀麗，線條流暢，體現(xiàn)了清新、典雅的藝術(shù)特色[11]238，金代瓷器沿襲宋代發(fā)展而來，花紋裝飾總的趨向是日益簡化，用筆簡練，線條明快，富有濃厚的生活氣息[1]329。白地黑花是磁州窯最具代表性的裝飾藝術(shù)，關(guān)于其產(chǎn)生的時間，陶瓷專家秦大樹先生認為“在磁州窯和整個磁州窯系，白地黑花裝飾的產(chǎn)生都不早于北宋末期，估計應(yīng)在徽宗朝以后”[12]。此枕畫面簡潔，畫風(fēng)成熟，應(yīng)為金代之物。

5.白地黑花仙鶴蘆葦紋如意形枕 金代。長32厘米，寬23.5厘米，高14.5厘米。枕面為如意形，全器施白地黑花裝飾。枕面繪如意形開光，內(nèi)繪仙鶴一只，曲頸立于灘汀之上，雙腿修長，羽翼豐滿，氣度嫻雅。鶴前有蘆葦兩枝，莖部纖長，向左右兩邊彎折，前端有穗狀的蘆花。枕墻繪簡化纏枝紋一周。此枕體積較大，畫面洗練準(zhǔn)確，線條流暢，雖著墨不多但富有意境（圖八）。

宋《爾雅翼》卷13云：“古以鶴為祥，故立之華表?！盵13]《淮南子·說林訓(xùn)》：“鶴壽千歲，以極其游?！盵14]1018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鶴為寓意長壽的祥禽，還用來比喻具有高尚品德的賢能之士。

6.“劉家造”白地黑花蘆葦鷺鷥紋豆形枕 金代。長30.5厘米，寬21厘米，高11厘米。枕面繪一粗一細雙線豆形開光，內(nèi)以一叢蘆葦為中心，兩側(cè)各繪鷺鷥一只，左側(cè)鷺鷥正低頭覓食，右側(cè)鷺鷥在空中飛翔，寥寥數(shù)筆，描繪了鷺鷥的尖喙、長頸、修足，寫實又傳神，與葦叢、水岸一起構(gòu)成了一幅極富意境的沙汀小景。枕墻飾卷草紋，底部鈐“劉家造”長方形印章款（圖九）。

圖九 金代“劉家造”白地黑花蘆葦鷺鷥紋豆形枕

圖一〇 金代綠釉水波游魚紋扇形枕

舊時科舉考試中連中稱為“連科”，而蘆葦生長常是棵棵相連，取“連科”之意，“鷺”與“路”同音，兩只鷺鷥即“路路連科”，寓意金榜題名，連續(xù)考中，故此枕在表現(xiàn)自然風(fēng)景的同時亦具有吉祥寓意。

三、游魚紋陶瓷枕

1.綠釉水波游魚紋扇形枕 金代。長28厘米，寬17厘米，高10.5厘米。枕呈扇形，磚紅色胎，施白色化妝土，施綠釉不及底。枕面篦劃扇形開光，內(nèi)刻劃一條游魚，鰭尾上翹，身體肥壯。以游魚為中心，周圍飾以水波紋，魚雖靜如游，極富動感。枕面正中靠上方有一氣孔。此枕畫面線條有力，主題突出，布局簡潔嚴整（圖一〇）。

沈從文先生認為魚紋“若用到陶瓷枕上，或上面加些蓮荷，實沿襲‘采蓮辭’本意，喻夫婦枕上愛情‘如魚得水’”[15]。根據(jù)馬未都先生“俯視之鯰魚，平視之鯉魚，側(cè)視之青魚”[16]的說法，此枕所繪應(yīng)為鯉魚。唐宋以降，取士皆以科舉，民間有“鯉魚跳龍門”的故事，將科舉考試中的進士登科稱為“跳龍門”，故此枕或有學(xué)業(yè)有成、飛黃騰達的寓意。

陶瓷制枕始于隋，流行于宋金，是當(dāng)時無分貴賤通用的日常寢具。它融科學(xué)技術(shù)、藝術(shù)審美、民俗文化與保健醫(yī)學(xué)于一體，文化內(nèi)涵和藝術(shù)價值極為豐富。宋代以降，由于世俗化進程的加快和瓷繪工藝的成熟，陶瓷枕上的裝飾紋飾更加豐富，其中動物紋飾的題材占據(jù)了較大比例。陶瓷枕上的動物題材紋飾既有珍稀罕見之獅虎瑞獸，也有當(dāng)時生活中常見的禽鳥游魚，較前代增添了許多鄉(xiāng)野世俗趣味。受宋代文人畫影響，瓷枕繪畫手法成熟，并逐漸表現(xiàn)出程式化、規(guī)范化的發(fā)展趨勢。新鄉(xiāng)市博物館收藏的這批動物紋陶瓷枕具有鮮明的時代性，是研究當(dāng)時陶瓷工藝、民風(fēng)民俗及陶瓷發(fā)展史的重要實物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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