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xué),是在老家念的。
校門口左邊,有一座王母廟,廟的正對面有一座戲臺。戲臺簡陋,約一米高,四角邊各杵著一根孤零零的大柱子,三面用青石筑起了欄桿。斗轉(zhuǎn)星移間,無數(shù)個或纏綿悱惻,或哀怨揪心的故事在這里上演,欄桿上也有了年歲的印記,冒出團團青苔。戲臺被兩邊的槐樹保護著,可槐樹也上了年紀(jì),枝干脆了,風(fēng)一吹便掉樹葉枝丫。
放學(xué)后,這里就是我們的樂園。我們在戲臺上玩單腳跳,踩得枯葉枝“吱呀”響?;睒湎衲绢^人,看著我們傻樂,也不說一句話。除了我們,平時的戲臺子也很少被人問津。
每逢中秋佳節(jié),村里家家戶戶會湊點錢,請戲班子來唱戲。這是村子最熱鬧的時候,我們都猜測著今年又會唱哪出戲呢?我想,戲臺應(yīng)該和我們一樣期待。
我家和戲臺有段距離,為了趕上戲,晚霞還在空中掛著時,我們就要出發(fā)了。手里抓著,兜里揣著,凡是能裝東西的地兒都裝滿了煮熟的花生、剛炒的蠶豆。去看戲,更像去與朋友赴約,每個人都喜氣洋洋。
天黑得沉沉的,唯見夜中白月。我們走在羊腸小道上,草叢里不知是哪個小家伙時不時地發(fā)出“咕嚕咕?!甭暋_h處,戲臺的燈光忽閃忽閃,在黑暗中如星光般迷人,隱隱約約的鑼鼓聲,仿佛在催促我們快點到達。心急的我趕緊催掉隊的奶奶,走快點,再快點。
終于到了戲臺,似入夢境。四根柱子上層層纏繞著燦若星河的花燈,甚是好看。臺前被紅簾遮住,讓人想探知一二。我們還是去晚了,近臺站滿了,我們只得在較遠處觀看。
夜色濃了,紅簾漸開,臺下閑談的婦女老人們也安靜了下來,除了我們這些小孩時不時地發(fā)出嬉鬧聲,戲場格外安靜。悠揚的橫笛聲奏起,綿長的嗩吶聲也吹起,琵琶聲嘈嘈切切。臺上的道具并不多,中間一張木桌子,兩旁各放一把椅子,加上一個春花幽鳥的屏風(fēng),戲臺就搭成了。
臺上演的是《天仙配》,月華正深,脂正濃,粉正香,七仙女低婉唱著“樹上的鳥兒成雙對”,浮著水袖,拈個蘭花指,盡顯嬌羞。臺下的觀眾看得入迷,眼盯前方,手卻閑不下來,直往嘴里送吃的。臺上,男女共吟“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七仙女依偎在董永身上,目如秋水含波,腔里輕聲燕語。
戲無怨,戲子扮的是生旦凈丑末,聽敲打吹拉彈,唱宮商角徵羽,謂以歌舞演故事也。本不是戲中人,卻唱出戲中人千絲萬縷的情絲,亦真亦幻,亦假亦真。戲有言,自古言戲子無情,怕是君不見戲子離愁處,位卑未敢忘憂國,伶人怕流水年華春去渺,再唱時已是明日黃花?!芭_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后來鬧累了,我靠在奶奶懷里,月華應(yīng)知我倦意,早已幫我編織好一場夢,耳里還能聽一兩句“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睗u漸,月色越發(fā)朦朧、冷清,隱約記得是奶奶背我回的家。路上,她意猶未盡地輕輕哼著“樹上的鳥兒成雙對”,若有若無的曲調(diào),無怨有言的情愫籠罩了我的夢。恍惚間,我竟分不清是入了夢境,還是入了戲。
隔日,我跑去學(xué)校,哪還有什么戲班子了。照舊是戲臺空落落地杵在那里,臺下的花生殼也沒了蹤跡,唯有大柱子上綁著的紅綢帶,告訴我,昨晚真的熱鬧過。
秋后,下了幾場雨,戲臺的煙火氣息被沖刷得干干凈凈。暮去朝來顏色故,感嘆間,花欲落,葉已黃。
長大后,每每回鄉(xiāng),和母親經(jīng)過戲臺,王母廟翻新了,戲臺卻如故。問母親,這里還唱戲嗎?母親也不知。
戲無怨,戲幕起;戲有言,戲幕落,終是客。
林嬌:廣東省廉江市第三中學(xué)高二(13)班學(xué)生
指導(dǎo)老師:梁冬青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