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 杜未未

摘 要：北美新移民作家宇秀的散文、詩歌創(chuàng)作帶有鮮明的個人特質(zhì)，不僅體現(xiàn)于跨文化空間書寫中的日常敘事變遷，也呈現(xiàn)為由女性生存姿態(tài)引發(fā)的性別意識，并在敘事基調(diào)上形成細膩感性的文風。宇秀善于在看似平凡的事物中發(fā)掘移民生活背后的自我追尋，進而賦予自我故事以跨越時空的感染力。

關(guān)鍵詞：宇秀;跨文化;日常敘事;女性意識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20）5-0065-06? 宇秀曾在哈佛中國文化工作坊做過一場題為《你若不想成為中年婦女——文學(xué)、女性、歲月》的演講，醒目并具有挑戰(zhàn)意味的題目，帶有鮮明的宇秀性格標簽，以一種文學(xué)女性的姿態(tài)昭示了進入其文學(xué)世界的切點所在。文學(xué)，是她塑造自身、打磨生活的標準;女性，是她與生俱來的內(nèi)在屬性，決定著她面向世界的姿態(tài);而歲月，給了“文學(xué)”與“女性”兩者成長的空間，文學(xué)與女性一樣，需要時間的滋養(yǎng)，需要在歲月中走向成熟，也走向滄桑。時間這一文學(xué)的永恒主題，在宇秀的筆下有了更為細膩的軌跡，這軌跡里有自然流露的感傷，也有暗中滋長的勇氣、接受當下并操戈再戰(zhàn)的堅強。體現(xiàn)在宇秀的作品中，無論是作為滬上少女時的小資、時尚、透著狡黠的閑適，還是作為新移民女性的迷惘、失重、身份重塑之時的沉淀思索，都因有了文學(xué)女性這一身份標簽進而在日常敘事中體現(xiàn)出區(qū)別于其他作家的自我故事。

空間位移與日常敘事：跨越時空的詩思

從上海到溫哥華，地理空間上的跨越投射在宇秀心理空間上的影響，是一種無法美化的落差感。在國內(nèi)時，作為一名曾經(jīng)走在時代前沿的都市女性，“包里除了錢包和女性的私性物品，其他一定少不了的就是筆記本、袖珍采訪機，有時還有照相機，還必須有說明身份的一張證件。這些玩意兒是一種職業(yè)的標志，這職業(yè)多少是有那么點兒讓大眾矚目和羨慕的，至少在本人開始從事那個職業(yè)的時候。包里還有一樣少不了的就是手機，手機之前是拷機;不管是什么機，時不時的叫起來，就顯得主人的繁忙，顯得主人的重要?！雹龠@種身份的象征已然融入到“宇秀”的個人生活，并在長期職業(yè)生涯中不斷強化，然而到了加拿大，身份似乎被扔進了無窮曠野，自身的標識暫時性地簡化為“徐太太”、“露絲瑪麗”，連帶著似乎連“買一部手機”都失去了意義，曾經(jīng)由職業(yè)、寫作帶來的身份標簽沒能被機票“打包”帶走，留在大洋彼岸成了往日的輝煌戰(zhàn)績。

卡鮑爾主張將“身份”視為一種在具象化的文化場景中被表演出來的傳播行為，“在自我（self）層面，身份是通過社會建構(gòu)形成的，是在各種社會場景和關(guān)系網(wǎng)中發(fā)生各種心理活動的結(jié)果。在人物層面（person），身份是在全球化背景中通過各文化互動溝通而形成的，是文化的產(chǎn)物?！雹趯τ钚愣?，移民生活標志著此前的自我身份認證隨著脫離國內(nèi)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而消弭于無形，新的自我身份尚且有待建構(gòu)，此一時刻的煎熬與調(diào)試，又正是作家在極端情況下讓內(nèi)心感受無限迸發(fā)的契機。從《一個上海女人的下午茶》到《一個上海女人的溫哥華》，作者的個人成長與身份轉(zhuǎn)型清晰可見，如果說“下午茶”時的宇秀展現(xiàn)的是最時尚、最及時的小資生活方式，那么“溫哥華”帶給了宇秀在歷時層面上具有共性的生活本質(zhì)。前者是可以在“此刻”紅極一時的生活指南，最潮的化妝品、最浪漫的茶點餐廳、質(zhì)感款式俱佳的進口圍巾品牌，一本書教會你男友生日時如何挑選禮物，如何挑選與閨蜜或男友約會的不同地點，如何在一個人時保持優(yōu)雅的孤獨……這些如今看起來依舊輕盈俏皮的文字包裹著一個有趣、優(yōu)雅、內(nèi)心豐盈的時代女性的純凈靈魂;而后者，純凈之余再加上生活的砝碼，曾經(jīng)的都市精靈為愛遠渡，也為愛接近了腳踏實地的真實生活，語言隔閡、文化差異、位置缺失這些困擾著新移民群體的共通問題，再有靈性的文學(xué)女性也無法獲得心理上的豁免權(quán)，現(xiàn)實的問題是，享受生活必須先了解生活。

幸運的是，生活空間的位移及其附帶的重重難題，并不能擊敗孤高、聰慧的宇秀，她從這種際遇的變化中收獲了另一筆豐厚的貯存。2018年宇秀先后推出《我不能握住風》《忙紅忙綠》兩部詩集，無論是寫作素材的來源，還是對人的身份、人與生活等方面理解的復(fù)雜程度，再次提筆的宇秀都獲得了新一重“主角”的光環(huán)，這份光環(huán)不再僅僅是曾經(jīng)天之驕女的幸運與優(yōu)雅，還有了深入日常披荊斬棘后依舊能享受生活、體悟生活的堅韌力量。在詩作《我忙著綠花菜的綠西紅柿的紅》③中，詩人這樣寫到：

綠花菜昨夜還綠得很沉著

今天午時就黃了

一如我在母親懷里的照片失去鮮明

那色衰的照片像一張老去的臉

訴說著日子和那日子里的不可訴說

我問母親我是怎么離開她懷抱的

她說她正忙著洗尿布

和尿布以外的許多有意思沒意思的事情

一回頭，她的孩子就自己去了菜市

就買了綠花菜、西紅柿還有其他

開頭段落里，綠花菜的綠就和母親年輕靚麗的歲月搭上了關(guān)聯(lián)，但如果僅限于此，這首詩的言外之意便不免過于常見，然而接下來，詩人將生活的瑣碎拼接進對歲月的感傷中：

我顧不得思考那一夜的紅那一夜的綠

如何這般速朽，我只是在心疼

貴到七塊加幣一顆的綠花菜

就這樣扔掉嗎？然后我就像醫(yī)生

切掉一處發(fā)炎的膿包一樣

切掉西紅柿潰爛的部分

代際更迭的活力被庸常的生活淹沒在刻板僵化的日常流程中，“在不知菜價也無需了解尿片的時候”，我常常像哈姆雷特一樣“延宕在夜空之下思考是生還是死”的問題，然而此刻，“所有的新鮮不過是另一種說法的時間”，“母親在時間的左邊洗完尿布/就到時間的右邊被穿上成人紙尿褲/好像僅僅隔了個夜/那一夜，籃子里并排躺著/沉著的綠花菜和美艷的西紅柿/它們不知道第二天讓我的心/有多疼”。這個會讓綠花菜失掉了綠、西紅柿失掉了紅，更讓母親在生活的一地雞毛里流失了歲月的“夜”，投射進“我”的生活，“我”用一個文學(xué)女性潛藏的自覺叩問生命，并把日常片段變成了詩意的斷章。

宇秀善于從日常生活的瑣碎庸常中切入生活內(nèi)核，以奇詭的意象抒發(fā)獨具個性氣質(zhì)的感悟。徐小斌評價說：“綠花菜的綠和西紅柿的紅看上去多么平實，可是卻充斥著驚心動魄的色彩和反差，無論是戒色還是色戒，都戒不掉女詩人洶涌的生命活力與元氣淋漓。宇秀的詩鑿?fù)松窠缗c世俗的藩籬……從最微小的塵埃中找到通往天國的梯子”④，她對神界與世俗關(guān)系的闡發(fā)，在哲理意義上道出了宇秀詩作的內(nèi)在意蘊。

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移民經(jīng)歷為宇秀提供了凝視生活的契機，她從過往熱鬧的生活節(jié)奏中沉靜下來，日漸走入對生命內(nèi)在意義的追問，她的作品因此具有了耐人尋味的深意。宇秀很推崇泰戈爾談詩歌的一句話：“如果一位詩人不走進他們的生活，他的詩歌的籃子里裝的全是無用的假貨。”⑤在溫哥華10年的移民生活中，宇秀自述是“‘文君當壚為米折腰的日子”，“每天盯著生意盯著銷售，時而為盈利喜悅，時而又為虧損焦慮。……每天面臨著文化、種族、司法、社交等來自各方面的挑戰(zhàn)與困擾，許多的人物、故事”⑥，這些庸常的生活瑣事使她獲得了把握現(xiàn)實人生的基礎(chǔ)素材，她把生活中的這些細節(jié)和體驗轉(zhuǎn)化為詩句，在時間的碎片上和生命的幽暗里，透過文字閃現(xiàn)出思想的光亮。

敢于年輕還是接受衰老：

當代女性的生存姿態(tài)

宇秀一直是走在前列的，走在時尚的前面，也走在日常生活的前面，這樣的女性會在生活中張揚起自己的風度，無論定位在世界上的哪座城市，無論文化的根系被拔起還是移植，都會在當下、在此地選擇出最具個性的自己，眼里永遠有光，有對溫情的依戀，也有隨時操戈再戰(zhàn)的堅毅，但她拒絕把自己界定為“女性主義”，她為自己選定的身份是“女性而不主義”⑦。

身為女性作家，宇秀自述說：“我的寫作無論如何是脫離不了我的女性身份和作為女性的生物性存在，性別的生理客觀，絕對影響到我對世界的觀察、感受、思考，和訴諸文字的呈現(xiàn)?！钡八貋韺ε灾髁x并由此產(chǎn)生和演繹的女權(quán)主義，懷有一份警覺?！雹嗨释尸F(xiàn)的是一種女性自然的生存狀態(tài)，由生活主導(dǎo)而不是由某種主義倡導(dǎo)的，不盡完美卻真實的面貌。她樂于接受現(xiàn)實，但絕不安于現(xiàn)狀，從上海時期的時尚達人到溫哥華艱難謀生的移民女性，宇秀坦然面對生活際遇的變化，接納家庭的柴米油鹽，包容未知的酸甜苦辣，將外界的紛紛擾擾內(nèi)化為強大內(nèi)心的一部分，并透過文字將自己對社會和人生的思考記錄下來。

在《那年的粉紅叫的確良》中，她以母親和表姐作為年少自己女性觀感的兩個源頭。一方面，原本生長在上海的母親主動響應(yīng)號召奔赴河南支援建設(shè)，卻因為“一條天藍色尼龍圍巾，一件外公送的皮袍，加上她的床鋪喜歡清一色白的生活習慣，招來許多大字報小字報，被大會小會作檢討，她自己也不斷地在靈魂深處鬧革命，深挖資產(chǎn)階級思想根源，以至于她不能允許女兒露出任何一點資產(chǎn)階級小火星，一旦發(fā)現(xiàn)就被她大義凜然掐滅在萌芽狀態(tài)”⑨，這是一種特定時代的生存智慧，同時也在時代變化的過程中成了遺留在女兒心頭的遺憾;另一方面，上海表姐對“我”的照料與美的啟發(fā)，讓“我”獲得了女孩身份的確認，“我不能不在女性主義的意識里感激她，在‘革命的年代而遠離革命的浮躁給予我的女性主義存在的啟蒙?！雹膺@份性別意識植根于對美有著天然渴望的少女心中，隨著個體的成長定型為一種對潮流的敏銳，也在物質(zhì)生活與文字的精神維度上煉化成一條尋找“美”、接受“美”、敢于“美”的女性視角。

在《被折衷的粉紅套裙》中，作者講述了“我”與一名30多歲的女領(lǐng)導(dǎo)到深圳出差，為了出席一場盛大晚宴，女領(lǐng)導(dǎo)精挑細選了一套潮流前沿的粉色蕾絲長款套裙，面對自己從未有過的風姿綽約而臉頰泛起紅暈，但是很快就神色黯淡，覺得新套裙“太招眼”，決定用“粉紅的鑲著蕾絲花邊”的新上衣搭配“深灰色的古板”的舊裙子，這種不倫不類的新舊混搭讓女領(lǐng)導(dǎo)在晚宴上泯于眾人中而留下遺憾。對于大多數(shù)經(jīng)歷過歷史轉(zhuǎn)型的讀者來說，這個故事很容易喚起他們對特定歷史時期生命記憶的共鳴;同時，在更廣泛的意義上審視這個故事，也會發(fā)現(xiàn)其引申出來的問題，如長期壓抑下的女性如何面對飛速轉(zhuǎn)變的外界環(huán)境，如何在社會、家庭、自我價值等維度上確定自我的定位？這是貫穿于宇秀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根本性問題，也是文學(xué)中常說常新的話題。這個問題還會進一步結(jié)合當下，具象成關(guān)于年齡、關(guān)于衰老，這些女性最為恐懼卻必須直面的思考?！叭羰菫榱吮ｕr自己，挑戰(zhàn)歲月，采取一些可能的方式得以更長久地讓自己以最好的面目生活在世上，那是不肯放棄自己的一種積極人生態(tài)度，也是一種自信。最怕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心與行糾結(jié)不定。”畢竟衣服可以拆開混搭，但是“你無法把猶疑與果敢，把猥瑣與坦蕩折衷在同一雙眼睛里?！痹趯Α懊馈钡慕邮芘c追求上，作者的態(tài)度包容而又堅定：“美，可以低調(diào)，可以含蓄，可以融會貫通，但不是圓滑，不是猶豫，也不是胡亂拼湊?！眥11}

進而，宇秀又為敢于“美”的當代女性提供新的靈丹妙藥，即在哈佛演講中提到的：“我們作為世俗的女性面對中年的挑戰(zhàn)，文學(xué)，實在應(yīng)該成為我們抵抗衰老重塑自身美好的必要儲備和必經(jīng)之路”，“一個文學(xué)的女人，無論你是個作家還是個文學(xué)的閱讀者，文學(xué)豐富了女人的內(nèi)心，使得她們在日常生活里有一種精神審美的追求，而這樣的追求就使得她們遠離那些庸俗的舉止言行，盡管她們也要活在俗世里，但她們會讓自己及其周遭呈現(xiàn)風雅與美的光芒。”{12}宇秀的女性主義情懷自有外界觀念的滲入，但更多的是一種自發(fā)的感嘆，是去掉雕飾后依舊不吐不快的真言，這種孕育于內(nèi)在又恰恰合乎于時代的女性言說，使得這名文學(xué)女性的自我修養(yǎng)對更多女性而言具有貼心的實用效益。

食物與戀物：見微知著式的情感流露

宇秀的文字，是有香氣的。有滬上女兒家回眸間的繾綣柔情，有都市新女性頸間不經(jīng)意流散的一抹香奈兒，也有異國泰式餐廳中的醉人咖喱香，但最屬于作者本人的，大概是她鐘愛的玫瑰，濃郁、嬌艷、國際化，又帶有強烈的個人特質(zhì)。

在《世界華人周刊》對她的訪談中，宇秀曾提及經(jīng)營泰式餐廳的經(jīng)歷：“看過陸文夫的小說《美食家》嗎？我爺爺就是那小說里的美食家，小時候我跟他吃遍蘇州城的飯店面館。童年的口味記憶是很深刻的?！眥13}有了這種打小兒起的與美食的淵源，再加上伉儷二人的溫哥華生活，宇秀經(jīng)常在文字中穿插進關(guān)于食物的意象，或以食物作為描述的切入點。如果說汪曾祺常以故鄉(xiāng)的炒米、鴨蛋、螺螄等飲食入文，是由于年紀漸高時濃烈的思鄉(xiāng)之情;梁實秋作《雅舍談吃》，則是認為“我們中國的一切禮節(jié)都把‘吃列為最重要的一個項目”{14};那么宇秀作品中的飲食又有另一番“風味”與內(nèi)涵，如詩作《點心》{15}：

有時，我們吃東西不是因為饑餓

比如一碟堅果，一袋薯片，一兩個馬卡龍

比如一塊奶糖、一粒話梅，三五顆怪味豆

在飛機上、船艙里、電影院、后花園

在人群里無話可說的時候

在閑言碎語邊聊邊忘的時候

在獨坐窗邊聽雨打芭蕉的時候

在萬籟寂靜一本閑書翻開的時候

那樣種種的時候，我們吃東西不是因為饑餓

因為時間有一點空，心也有一點空

于是，我們需要一些點心

就像村頭需要一縷炊煙

天空需要一片彩云

當吃東西不是因為饑餓，人便脫離了生存的需要，獲得了可以飛起來的輕靈詩感，這首看起來讓人不免覺得可愛的小詩如同它的名字《點心》，也給閱讀者在熱鬧中、獨處中、迷惘中提供了一點心頭的甜意。宇秀寫食物絕不只是寫食物，而是用這關(guān)乎于生、關(guān)乎于生活的最簡單日常的符號，折射出日子之外的幾分意境，于是與食物相關(guān)的時光就有了值得被記住的外延，與食物相關(guān)的人，就有了飄得起來的心境，也有了落得回生活里的煙火氣。

2018年3月，洛夫先生去世，文壇悲慟，與洛夫先生及陳瓊芳女士交好的宇秀寫下《洛夫，大快朵頤而超拔于人間煙火》《洛夫，我終究不能握住風》《你丟下了時間——哭洛夫先生》等多篇懷念洛老的文章與詩作?！翱茨?用余生把時間吊起來/而那時間里分分秒秒的危機，一如/你早年看到的飛機吊著炸彈……你放下了一生慈善仁厚，狠了心/把時間丟在三月的風里哭泣/春醒后的融雪一路嚎啕著奔回”（《你丟下了時間——哭洛夫先生》），字字含淚，情深意切。除了詩歌中情感的直抒，在《洛夫，大快朵頤而超拔于人間煙火》一文中，宇秀用食物穿針引線，還原了一個可愛、可敬、真實的洛老。

宇秀把淚和思念融在恬淡的筆調(diào)里，回憶餞行晚宴上，師母為了洛老的健康悄悄告訴我今晚點菜要盡量清淡，所以“我就點了清蒸魚，洛老其實想吃紅燒魚。我本來點了白灼斑點蝦，但洛老要吃油爆蝦，雖然師母一臉的不同意，而洛老一臉的堅持，我央求師母最后還是隨他愿點了油爆蝦、腌篤鮮、油燜筍，當然還有小籠包。洛老居然還想吃油條，可惜人家晚餐不供應(yīng)?！眥16}一段完完全全的白描，卻讓人不停惦念那個文思橫溢又在美食面前恰如頑童的老者，如同宇秀自己所言：“自從在溫哥華第一次見到洛老，至今已有十五六年了，見過各種場面上的洛夫先生，印象最深的卻是他在餐桌上享受美食怡然自得大快朵頤的樣子。在哀慟之中，除了把眼淚置換成詩行，我寫不出邏輯清晰的文字，而我更愿意回想和老人家多次聚餐的情形，仿佛他依然在人間煙火中，依然大口吃紅燒肉，依然一兩盞小酌配著家鄉(xiāng)的尖椒炒臘肉、依然仔細專注地剔著那些細小的蟹肉、留下空空的殼。”{17}這是兩個詩人間的交往，不僅有詩篇、有詩意、有同在異鄉(xiāng)同根同源的守望，有詩壇前輩與后輩間的提攜與仰望，還有煙火氣里落得到生活實處的有血有肉的人間。

宇秀也在與洛老的交流中有了更多詩歌層面的對話，在《禪的容顏》{18}中有這樣的詩句：

晚風來了，皺了一池月色

你微笑的素顏一如既往的平和

于眾荷的喧嘩中兀自獨立

你的出身讓清白成為傳奇中的驚嘆

正和著洛夫《眾荷喧嘩》中的寂寂意境：

眾荷喧嘩

而你是挨我最近

最靜，最最溫柔的一朵

宇秀本就善于寫物，食物、景物、生活中的點滴細節(jié)都在她的筆下鮮活起來，或自成宇宙，元宵、旗袍、從驚蟄到清明，從三月的燕到五月的天，宇秀把文學(xué)女性細膩的眼光投射到生活的一時一處，然后敏銳抓住情感的脈絡(luò)，搭建著屬于自己的多維度文學(xué)空間。

在跨文化空間中書寫北美日常生活經(jīng)驗，宇秀的文字和詩句有種平中出奇的力道，把看似平凡的物事以觸目驚心的方式表達出來，而出奇的寫作來自于她敏感的心靈和靈動的文學(xué)感受力。她是不肯和平凡或陳規(guī)戒律妥協(xié)的人，所以她的文字中有大膽率真的特色，她寫女性的性別意識，寫對衰老和年華逝去的直感，一點兒也不矯飾。她“忙紅忙綠”，卻在心里渴望“一張安靜的大床”，一個清靜的空間和閑暇。她似乎總是看出生活、生命中的破綻，而且毫無掩飾地直率道出。她在生活中是熱鬧的，而骨子里是寂寞而悲哀的。大概美麗的女人都會有這種特性，而宇秀成了她們的代言人。對于有著文學(xué)和時尚雙重觸覺的女性來說，其視界本就比他人更斑斕，總要不自覺地在生活的粗糲里收藏每一份流連。宇秀的文字，承載著她對當下女性生存姿態(tài)的思考，容納著移民生活背后自我追尋的本真，卻不失趣味、不失雅致，她用文字攪動起生活的波瀾，將時光之河的漣漪凝鑄為生動的詩句，她的自我故事因此就有了跨越時空的感染力。

① 宇秀：《一個上海女人的溫哥華》，中國工人出版社2007年版，第12-13頁。

② 董海濱：《復(fù)雜視角下的文化身份——跨文化傳播學(xué)詮釋學(xué)派文化身份理論》，《西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6年第6期，第158頁。

③ 宇秀：《我忙著綠花菜的綠西紅柿的紅》，《忙紅忙綠》，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版，第46頁。

④ 宇秀：《忙紅忙綠·名家推薦》，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版，第5頁。

⑤⑥ 宇秀：《后記——于跨越的年代，于跨越的橋上》，《我不能握住風》，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192頁;第192頁。

⑦⑧ 宇秀：《女性而不主義》，《忙紅忙綠·自序》，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版，第7頁;第9、8頁。

⑨⑩ 宇秀：《那年的粉紅叫的確良》，《上海文學(xué)》2017年第6期，第60頁;第58頁。

{11} 宇秀：《被折衷的粉紅套裙》，《紅豆》2017年第3期，第80頁。

{12} 參見“世界華人周刊”發(fā)表的文章《一位女作家的哈佛演講：你若不想成為中年婦女》，http：//www.sjhrzk.com/gd/

2355. html 2017-11-03 21 ： 44 ： 08.

{13} 參見“世界華人周刊的博客”發(fā)表的訪談《女作家宇秀和她的西溫泰餐廳——Rose Thai》，http：//blog.sina.com.cn/

worldchineseweekly 2012-1-30 10 ： 22 ： 23.

{14} 梁實秋：《梁實秋閑適散文精品》，四川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第273頁。

{15} 宇秀：《點心》，《我不能握住風》，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160頁。

{16}{17} 宇秀：《洛夫大快朵頤而超拔于人間煙火》，載2018年5月10日《北京晚報》。

{18} 宇秀：《禪的容顏》，《我不能握住風》，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102頁。

（責任編輯：黃潔玲）

Making Live Waves with Literary Passions： On the Constructive Dimensions of Yu Xius Work

Bai Yang and Du Weiwei

Abstract： The prose and poetry， as written by Yu Xiu， a new North-American migrant， has vivid characteristics of her own as they not only reflect changes in the daily narrative of the cross-cultural spatial writing but also represent the gender consciousness induced by the posture of female existence， forming a refined and sensitive style based on the tones of her narrative. Yu Xiu is good at digging for the self-pursuit that lies behind the lives of the migrants from what seem ordinary things， providing the self-stories with a power that transcends space and time.

Keywords： Yu Xiu， cross-culture， daily narratives， feminine conscious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