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志強
我替這個故事里的主人公著急。明明那姑娘執(zhí)著地追求(也可以用黏)他,他卻冷淡了她。這是他拒絕的方式。表面看,姑娘各個方面都比他出色,偏偏是他提不起興趣。世間的事兒,我越發(fā)難以理解了。何況在虛構的故事里,我也沒能耐掌控人物。
他身上不知什么吸引了姑娘,總之,姑娘很癡情,甚至提出:“我要懷個你的孩子?!?/p>
這個故事里的主人公相當理智,他做到了坐懷不亂。為了表示他倆相處已久的關系,他吻了她的臉頰,吻得姑娘的臉頓時像初升的太陽那樣紅。
我只能猜測,他有戀母情結。姑娘比他小三歲。有時,一個人認定一件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一根筋。
我這個故事里的主人公沒什么特長也沒什么地位。他是單位的檔案員,整天收收發(fā)發(fā),歸類入案,有條不紊。他不擅長跟別人打交道,屬于那種“悶”人。他在單位的時間比在家里的時間多。反正,單位里,他有獨立的辦公室。
我不知他把追求他的姑娘歸為哪一類。所有活人,在他眼里可能都是可歸類的檔案。如果編號,那個姑娘該編為3 號了吧?因為他談過三次戀愛。前兩次分手,對方認為他沒趣、呆板。
他的辦公室漸漸趨向家的感覺。毛巾、牙具,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有,還有枕頭、竹席、毛巾被(冬天有厚被子),他有午睡的習慣,但他也時不時地宿夜,反正回到家也是單獨一間。他給單位的同事造成一個印象:工作熱情、認真,好像有整理不完的檔案。幾次,先進工作者的榮譽降臨他的頭上,他也不以為然。他像被一套硬殼包裝起來,極少表現(xiàn)主動交流的跡象。
姑娘最后一次到他的辦公室,可能是還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只不過是再爭取一下。這是雙休日的第一天,周六。整個辦公樓很寂靜。
他一如既往,甚至顯示出“你怎么還來”的表情。
她說:“我還是想向你當面告別?!?/p>
此刻,他表現(xiàn)出了異常,或說,如熱鍋上的螞蟻,離開椅子,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仿佛面臨兩難的選擇,卻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目光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她的身體已做出準備好的姿態(tài),像一棵樹,多么希望吹來一陣暖風。
他焦慮不安了,吸著鼻子,還打了三個噴嚏。嘴巴在蠕動,像在嘀咕什么,而且陌生地環(huán)視辦公室,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他說:“我頭有點暈?!?/p>
她說:“讓我看看?!?/p>
他擺擺手,像是驅散什么,說:“你走吧?!?/p>
她說:“你最后吻我一次?!?/p>
他在她側送的臉頰,應酬似的碰了一下。然后,好像第一次見面那樣,目光異樣。
她笑了,說:“這次我走出這個門,再也不會進來了?!?/p>
剩下他。他舔舔嘴唇,終于回味出氣味來自她。他剛才確實有點失態(tài),好像在濃霧里迷失了。那不是她的體香,而是香水的氣味。他還沒聞過這種香味,有點熏,熏得他嗆,簡直要失去了理智。先前他不出聲地嘀咕,當然是想問她用了什么香水。
她想用香水告別,讓他留下那個記憶。她離開時,他有一種沖動,追上去,仿佛她牽著一根無形的繩索。幸虧關閉了門。
他像要窒息。他的腦袋像籠罩著一團云霧。他再也坐不安定了。他打開門和窗,讓空氣對流。正值初冬,灌滿了寒氣,他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別著涼。關閉門窗。而且,反鎖了門。
可是,室內(nèi)依然彌漫著香氣,似乎漸漸濃稠起來。像地球的大氣層。他莫名其妙地來回走動,如同思考一個問題那樣。他已經(jīng)感覺到身體移動時不夠自如不夠順暢了,像受了什么阻礙。
是不是冷氣和香氣融合,產(chǎn)生什么固體形態(tài)的物質(zhì)?他坐下來,思考可能面臨的情況(來不及檢索),他的身體周圍已流動著可視的氣層,很濃很濃的香氣。他像置身一個芬芳的旋渦之中。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疲乏了,他總這樣。
隔一天上班,他的門被叩過數(shù)次后,終于打開(后勤有所有辦公室的鑰匙)??倓浙蹲×?,還以為恐龍時代重現(xiàn)了。椅子和桌子之間有個巨型蛋,大得像廣場慶典時的巨型氣球,只不過,蛋的表面是煙灰色,還有麻麻點點的斑紋。
總務以為檔案員收藏了恐龍蛋。一般情況,同事們都不輕易進他的辦公室??倓照f:“這家伙,把辦公室弄得像家一樣?!?/p>
這個信息傳遍了大樓。一批一批好奇者,像參觀恐龍博物館一樣,進來出去。每個人都叩一叩那個巨型蛋。蛋壁厚實堅硬。
甚至有人猜疑艾城遠古的歷史,這里曾經(jīng)是恐龍活躍的地方。只是蛋殼很新鮮,絲毫看不出埋藏已久的痕跡,而且,還散發(fā)出奇異的香味。
一個用過這款香水的少婦,說出了香水的名稱??倓盏亩滟N著蛋殼聆聽,里邊有動靜,他說:“這個恐龍蛋穿越悠久的時間,可能里邊活著小恐龍呢?!?/p>
檔案員不知去向。單位里臨時決定:這間辦公室打空調(diào),保持恒溫。也有人檢索、咨詢,最后達成一致,溫度比母雞孵蛋的溫度稍高兩度,畢竟缺乏科學的依據(jù),但是,恐龍蛋的蛋壁那么厚。
檔案員毫無音信??倓赵?jīng)在養(yǎng)雞場里幫過父親,現(xiàn)在,總務每日三次觀察恐龍蛋。終于有一天,聽見了里邊啄殼的聲音??倓者档皻ぃ镞呌谢匾?,像隔著一道墻壁的兩人。當天傍晚,不是恐龍破殼而出,而是一個小男孩,赤裸裸的,像出生那樣,只不過,第一聲,不是哭,而是笑。
小男孩的笑,像是藏貓貓,別人找不到他,他自動出來,很得意地笑。
總務要去抱小男孩,卻縮回手,因為小男孩簡直是失蹤了的檔案員的翻版。
小男孩甩著手,顯然拒絕總務抱,還哭了起來,哭得很響亮。首先傳到辦公室所在的樓層。紛紛有人趕來,可愛的小男孩,都想抱一抱。小男孩扒拉著胖嘟嘟的小手(手上像笑出了酒窩)。
終于,小男孩接受了一個姑娘。她比檔案員大三歲,差不多是個“剩女”。平時幾乎不跟檔案員交往。
小男孩不哭了,偎在她的懷里,往她的胸前使勁拱。
同事們說:“這小家伙,還認人?跟你有緣分呀。”
姑娘抱著小男孩,想起了單位里有個檔案員。據(jù)說,那天,這位姑娘的乳房莫名其妙出奶水了??紤]到照顧小男孩,她主動要求管理檔案。
艾城是個會發(fā)生奇跡的城市。恐龍蛋的殼還保存在單位里,只不過香氣逐漸淡了,蛋殼逐漸薄了。蛋殼表面有一種氣流流動但又轉為固態(tài)的質(zhì)感,自然而又流暢。我去參觀過,想起主人公戀愛過的那個姑娘,或許,她以這種方式實現(xiàn)了她的愿望:我要懷個你的孩子。
鄭敏的妻子逝世后,他演戲的狀態(tài)起了變化。
艾戲是艾城的一個地方劇種。其特點可歸納為兩個字:愛和哀。也就是說,艾劇側重愛情題材。哀傷是愛情的一種調(diào)子。鄭敏是劇團的臺柱子。
這一次,艾劇推出一個愛情的悲劇。排練過程中,到了此劇的高潮,男主角的愛妻亡故,臺上擺了一副棺材。
鄭敏本該對棺材傾訴——一段唱??伤W。路鸩恢?。
導演提醒他臺詞,說:“唱呀?!?/p>
鄭敏一臉茫然,似乎在尋找什么。
導演上前,問:“出了什么事?”鄭敏說:“棺材里邊空著。”導演說:“這是演戲?!?/p>
一個跑龍?zhí)椎难輪T主動要求說:“我躺進去試一試?!?/p>
鄭敏還是找不到感覺,無奈地說:“一個活人怎么行?”
導演說:“你何必這么講究?”
鄭敏堅持:“不講究怎么演得好戲?”
導演惱火了,說:“誰能看見棺材里裝著什么?”
鄭敏說:“我得知道里邊裝著尸體,否則我演得不真實?!?/p>
劇團里的人認為,鄭敏還沒走出喪妻的陰影,就趁排練的日子給他介紹對象,試圖讓他恢復以前的狀態(tài),他卻拒絕。這個愛情劇,整個劇團齊心協(xié)力——重振艾劇,喚回觀眾。沒公演前,艾城的媒體已鋪天蓋地地做了宣傳,艾城居民的胃口已被吊起,尤其是眾多的粉絲,沖著鄭敏:宣傳的動靜弄得那么大,能演出什么新意?
艾劇團長托人,跟殯儀館的負責人搭上了關系。恰巧那位負責人也是鄭敏的粉絲。雙方達成口頭協(xié)議:每一次演出,殯儀館提供一具尸體。當然,運送的過程高度保密。
首場演出,殯儀館的負責人親自護送“新鮮”的尸體,悄悄裝入道具——棺材。
鄭敏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面對棺材傾訴戀情,唱得情深意切。演出大獲成功。
演出結束,導演陪殯儀館的負責人吃夜宵(表示感謝)。負責人喝了酒,脫口說:“我知道棺材里放著一具男尸,鄭敏是否有同性戀傾向?”
導演只求演出效果,說:“觸景生情,要是鄭敏看見是男尸,可能就唱不出聲情并茂的效果了?!?/p>
可是,還是瞞不住。鄭敏如同他的名字,很敏感。第二天劇場爆滿。殯儀館的負責人親自護送一具當日的男尸。
演到高潮,鄭敏面對棺材,像是忘了唱詞,場內(nèi)觀眾沒有起哄,似乎靜靜地等待。鄭敏疑惑片刻,不帶感情地唱了那一段“獨白”。
導演替他捏了一把汗,問:“出了什么事?”
鄭敏說:“感覺不對?!?/p>
導演透露:“好不容易弄來了今天死去的一個人?!?/p>
鄭敏說:“性別不對。”
導演說:“你就湊合一下吧,落實一具尸體要費多大的周折呀?!?/p>
殯儀館的負責人增加了幾分敬佩。一個演員,為了演好戲,不但要真實的“道具”,而且,在沒親眼見過的情況下,竟能敏感地察覺“道具”的性別。
接著,殯儀館的負責人與死者家屬私下里商量,保留早晨送來的女尸——不幸遭遇車禍的姑娘。
為了滿足觀眾特別是粉絲的要求,一夜安排了兩場。鄭敏在舞臺上完全達到了忘我的境界——他簡直融入了角色。
正值盛夏,第二場,鄭敏演得比第一場效果還要好。
導演忍不住贊賞:“你的藝術高峰出現(xiàn)了,照這樣演下去,還要安排白天的一場演出。我有個疑問,第二場為什么發(fā)揮得那么好?”
鄭敏說:“我聞到了氣味,像花兒凋謝的氣味,那是一朵沒被污染的花兒?!?/p>
殯儀館的負責人倍加佩服:“鄭敏不但知道是女尸,而且連處女也聞得出來?!?/p>
不可能天天能銜接得那么好,隨后的一天,出現(xiàn)空白——沒有死亡。殯儀館的負責人向艾城多個醫(yī)院打電話,被告知沒有死亡的病人,甚至,他期待出現(xiàn)意外的車禍,可是……他不得不趕到劇院。他宰了一只母山羊,給山羊穿上了女裝。他內(nèi)疚,不過,他盼望能夠瞞天過海。
鄭敏演到面對棺材那段“獨白”,突然,像喉嚨里卡了魚刺,干嘔起來。
仿佛被揭穿那樣,殯儀館的負責人在前一排忍不住搓手、跺腳。他溜進幕后向鄭敏道歉。
鄭敏說:“我聞到了羊的氣味,小時候我在農(nóng)村放過山羊?!?/p>
導演說:“都怪天氣,這么熱。”
鄭敏說:“不怪天氣,只是棺材里有假,我表演盡管看不見……但跟棺材里的尸體密切相關?!?/p>
殯儀館的負責人懷疑鄭敏是不是有戀尸情結?
第二天,導演不放心,打電話詢問。殯儀館負責人說:“今天選擇的余地大,我特意選中了一位少婦的尸體,少婦生前也是鄭敏的粉絲,他的家屬已同意,讓死者登臺,最后一次觀看鄭敏的演出?!?/p>
殯儀館負責人護送尸體的同時,場場戲都不放過。與其說他熱愛艾劇,倒不如說他鎖定鄭敏那一段唱——對蓋住的棺材。他能發(fā)現(xiàn)鄭敏對不同的尸體所表演的差異,微妙的差異他能看出。
可能那位死去的少婦,跟鄭敏的亡妻年齡相仿(妻子曾是鄭敏的粉絲),鄭敏演得已忘了自己是鄭敏,好像棺材里躺著的是他的妻子。燈光里,能看見臺上鄭敏閃亮的淚珠。
過后,殯儀館負責人對少婦的丈夫,也是他過去的同窗(開玩笑不分場合)說:“你吃醋了吧?幸虧弟媳已走了?!?/p>
那一天,我終于碰見了周立挺。
差不多有一年沒見著周立挺了。這一回時間算長了。以往,至多幾個月。他不露面,我猜他一定又陷入一件事了。周立挺有句口頭禪,一心不可兩用。他一旦做一件事,就會十分投入,好像那一件事牽著他的鼻子走,其他事兒就干擾不了他。他絕不同時做兩件事兒。比如,學生時代的一個暑假,他突然對垂釣發(fā)生了興趣,他不僅從早到晚坐在河邊釣魚,還研究各種釣具。有一次,他竟然跳入河里,他忘了自己是個“旱鴨子”,幸虧有人及時救起。我能想象出他落水時,伸出像天線般的雙手求救的情景。我問他是不是熱得受不了,可也要先學會游泳呀。他說我想了解魚為什么不上鉤?第二天,他放棄了垂釣,學起游泳。但所有的釣具都永遠地閑置了,他不會重復對一件事兒的興趣。
現(xiàn)在,周立挺愣住了,仿佛不認識我。他還沉浸在某件事上吧?他的夾克衫沾滿了星星點點的涂料。
我說:“你不是在談戀愛嗎?怎么弄成這副模樣?”
他心不在焉地說:“我在裝修新房,現(xiàn)在出來選購材料?!?/p>
我說:“交給裝潢公司不就得了?!?/p>
他做個“拜拜”的手勢,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p>
我沖著他的背影喊:“要不要我?guī)兔???/p>
他不回頭,丟一句:“等著吃我的喜糖吧。”擺擺手。那揮動的雙手,像天線。
高中畢業(yè),他待業(yè),我則參加高考,等待錄取通知。有一天,他一臉微笑地找到我,我知道,他的笑容背后有事兒,而且不容我拒絕。
他聲稱,要給自己家的電視機裝天線,必須收到所有的頻道。
那幢樓是艾城最早的住宅樓了,有八層,是沾了他父親的光。他家在一樓,有五十多平方米,電視機在客堂間。他讓我在客堂間,他架梯,通過八樓的天窗上了樓頂。
他在樓頂呼,我在一樓應。我觀察電視機圖像,他調(diào)整樓頂?shù)奶炀€。當時,也就十多個頻道,得靠天線收?,F(xiàn)在,電視頻道有百十來個,艾城已有統(tǒng)一的收視裝置。
他在樓頂俯身問,我在一樓探頭答,確保圖像清晰。確定一個頻道,再轉入另一個頻道。
我估計整幢樓都能聽見我倆的喊叫。我時不時地飲水,滋潤喊干的嗓子。他卻滴水不沾,喉嚨始終保持那么響亮,好像樓頂安裝了一個高音喇叭。
這也是他做事兒的風格,一旦啟動,別說喝水,連吃飯也顧不上了。我不能說肚子餓了,還是他的母親催我們吃飯。他似乎嫌母親干擾,說他不餓。他母親說:“你不餓,別人餓?!?/p>
他母親關閉窗戶,不叫我探出頭去應,他不得不下來,仿佛電視信號不及時鎖定就會消失。其母說:“電視節(jié)目能當飯吃?我已熱了兩遍了。”
周立挺似乎對我不放心,收看已調(diào)好的兩個頻道,認為我說的情況離他的“理想”尚有距離。他嘀咕:“眼見為實,語言這東西還表達不準實際情況?!彼麄}促地扒了幾口飯,好像吃飯耽誤了他的事兒。
當晚,他執(zhí)意留宿,要我睡在他的床上,他臨時打地鋪——這樣方便交流,以便明天操作得更加和諧。他還要我觀看已調(diào)妥的頻道,是否符合他提出的圖像標準。
整整一個星期,我食宿都在他家。我稱他為周扒皮(《半夜雞叫》里的地主),因為,天蒙蒙亮,他就催我起來,而太陽落山他才下來。其間,他要上上下下數(shù)十次。他不相信我對圖像的描述。我確實抱著差不多就行了的想法。我缺乏耐性。漸漸地,我樹立起他的標準,因為省得返工。
最后一天,電視機能收視十三個頻道了。當時,在艾城,可以說周立挺破了最高紀錄,為此,《艾城晚報》還發(fā)了一條豆腐塊大的文化新聞,記者把周立挺這種行動拔到“胸懷祖國,放眼世界”的高度。
周立挺特意邀請我“登高遠望”。我的視野確實開闊了——第一次登上樓頂,周圍的一切盡收眼底,不過,我沒料到,那一根根扯到電視機的線,跟那么多個天線相連,天線簡直像一群蜻蜓。他一根一根地介紹,這一根掌管哪幾個頻道,那一根又負責哪幾個頻道。說起來,他很自豪。似乎全世界的動態(tài)都體現(xiàn)在他家客堂間那個黑白電視機的屏幕上了。
我以為他可以閉門享受勞動成果了。三天后,我在街上遇見他,他似乎又開始追逐另一個興趣?!爸卮蠊こ獭笨⒐ぃ桓妒褂?,他又轉入另一個項目了。
我說:“那么多電視節(jié)目,看夠了,過癮了?”
他說:“所有頻道的節(jié)目都大同小異?!?/p>
當然,現(xiàn)在周立挺不用再費事給婚房安裝天線也能收到百十來個頻道了。他那套新居,由父母全額出資(兩室一廳)。據(jù)說他為了裝修婚房(設計到實施,包括選購材料,均由他一人操辦),請了半年的假期,他在企業(yè)里的崗位已被人替代。
按照進程,他該結婚了,可以實施“傳宗接代”的大事了,其父母也可放心了。我在等候他的婚禮請柬。還能漏了我?我沉不住氣,找上門。
周立挺很得意自己的杰作,他引領我參觀新房,窗玻璃已貼了一對剪紙鴛鴦。
我說:“新娘呢?”
他說:“現(xiàn)在新房裝修完了,未來的新娘莫名其妙地失蹤了?!?/p>
那位姑娘是周立挺的初戀。一年的戀愛,他相當投入,幾乎形影不離。他在裝修新房期間,也相當投入,不但不見未婚妻,而且不讓她來進行中的婚房,只說:“到時候給你來個意外的驚喜?!?/p>
他很委屈,不知為何發(fā)生變故。他拍拍胸口,說:“戀愛時,我一心一意戀愛,裝修時,我也一心一意裝修,她應當了解我,一心不可兩用,裝修新房,不也是為了愛她嗎?”
他舉起雙手,像去托舉吊頂。我忽然覺得,他的雙臂像豎起的天線,在接收信號。他說:“她關閉了手機,已停機,這個吊頂,還是采納了她的建議,可她還沒來親自欣賞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