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睿琦(南開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
作為北方最大的港口城市天津,雖不如古城有悠久的歷史,但自從唐代開始便肩負著糧綢北運的重任,近代以來作為直轄市的天津依舊活躍于世界舞臺。對于天津形象的研究數(shù)不勝數(shù),但對于清代乾隆年間英國使團第一次訪華時期的天津形象研究仍然處于空白狀態(tài)。天津作為臨海城市,成了“英國使團到達北京以前進入的最后一個??凇保沧匀怀蔀槭箞F觀察中國的第一個窗口。
本文采用通時的視角,選取乾隆年間英國使團第一次訪華時期作為考察背景,以《1793乾隆英使覲見記》《我看乾隆盛世》《英使訪華錄》《英使覲見乾隆紀(jì)實》等多本英使訪華團筆下資料為基礎(chǔ),討論了英國使團筆下的天津形象及其變化。
1973年,以馬戛爾尼為正使,斯當(dāng)東為副使的英國使團以恭賀乾隆皇帝八十大壽的名義,帶著大量貴重“貢品”抵達中國,這也是英國政府首次向中國派出正式使節(jié)。天津作為英國使團獅子號停船靠岸到達北京前的最后一個港口,英國使團對天津民眾的觀察也代表著對中國人民整體概況的體驗。
在英國使團的筆下,天津是一個四通八達的水上之城。馬戛爾尼在船隊行駛進大沽口時簡要地概述了天津地理。大沽口是中國清代海防要塞,位于天津東南50公里海河入??冢怨乓詠砭陀芯┙蜷T戶、海路咽喉之稱。斯當(dāng)東在概括天津地理時提到天津地勢平坦,且“天津二字可以解釋為天上境界,據(jù)稱此地氣候適宜,土地肥沃,空氣干燥,陽光充足”。
談及天津,海河就成了外國使團筆下不得不提的地標(biāo)。安德遜的《英使訪華錄》中認為海河本身就是天津的一道景色,海河“宏偉美麗”,河漕曲折。對于海河兩岸的景色安德遜給予了很高評價:農(nóng)作物豐富,牛羊遍地,園圃既可以種植果蔬也可以觀賞。而海河夜晚十分美麗,在夜晚兩岸會點燃五顏六色的燈籠。斯當(dāng)東的《英使謁見乾隆紀(jì)實》中詳細講解了海河蜿蜒曲折的成因,天津海河的水路由于兩岸松土不足以抵抗微小的浪潮,所以容易形成許多分叉,導(dǎo)致河流蜿蜒曲折,所以船行緩慢。
河流給天津帶來了水運,同時也帶來了商貿(mào)。斯當(dāng)東在書中寫道,在天津村莊和市鎮(zhèn)附近有著數(shù)量驚人的棱錐形的鹽堆,“形象好似歐洲的泥炭堆”,計算下來要有六億磅重。安德遜也認為天津最有特色的是路邊的鹽堆,行走在天津的路上,鹽堆“每一行列,從頭到尾,有五十個堆……沿兩岸達二里長”,往來船只多是運送南方而來的鹽,鹽稅因此也是一種常見且數(shù)額龐大的政府收入。天津城內(nèi)也是英國使者一路上所見商業(yè)最為活躍的地方,白河上小船穿梭往來,“城鎮(zhèn)、作坊和貨棧綿延不絕”。斯當(dāng)東對天津商埠的發(fā)展持高度評價,并把其與英國首都作比較,“坐在船上航過天津,感覺這個商埠非常之大,有些觀察家認為天津的長度相當(dāng)于倫敦”,兩河交匯的地理條件使得“天津自從中國建成為大一統(tǒng)帝國以來就成為一個交通要地”,因此成為“中國北方幾省的商業(yè)中心”。
天津水路發(fā)達同樣催生了橋梁文化與海河文化。亞歷山大在其畫中說明里對天津內(nèi)陸航道與橋梁評價甚高,甚至將大運河稱之為世界上最好的內(nèi)陸航道,天津的獨特之處也在于連接水路的橋梁,各式各樣,有的甚至還能抬起以供船行?!爸袊拇筮\河,或者說帝國南北的水上交通……是世界上最好的內(nèi)陸航道……”誕生于三岔河口的天津城在筑房方面,也與中國其他地區(qū)不同。斯當(dāng)東記載,天津的房子多數(shù)以鉛藍色磚瓦蓋的,少數(shù)用紅色磚瓦,窮人則是褐灰色居多。房屋一般是兩層,同只建一層平房的傳統(tǒng)習(xí)慣不同,而臨海的商埠碼頭使天津人慣于接觸新鮮事物,從而突破了傳統(tǒng)的筑房習(xí)俗。
作為北方的商業(yè)中心,清代天津人口眾多也使英國使團印象頗深。安德遜記載,天津人口眾多。斯當(dāng)東對此做了計算,他認為天津人口多達七十萬人。在斯當(dāng)東眼中,中國是一個封閉落后的國家,封閉與落后使得人民對外來事物充滿強烈的好奇心。巴羅也在書中記載,天津城內(nèi)人民具有強烈的好奇心,“大船小船、宅院墻頭、河岸、屋頂都擠滿了觀眾”,甚至幾乎擠到了河中央。雖然人口眾多,但天津人民歡樂友善、互相禮讓,“臉上有一種天真樸實,似乎反映了一種幸福美滿的心境”。進入天津城內(nèi),斯當(dāng)東觀察到民眾雖然圍觀外國使團,但是“每個人都相當(dāng)有禮貌,秩序井然,沒有一個吵架的”。對于天津官場,馬戛爾尼記載,天津地方官員熱情好客,彬彬有禮,“大都活潑率真,長于言語,工于應(yīng)酬,而又沉靜有毅力”。因為英國使團在天津同軍政官員來往密切,所以斯當(dāng)東把他們的性格同歐洲人做了比較,天津的軍政人員就像革命以前的法國帝制政府高級官吏,“態(tài)度溫和文雅,對人一見如故,談話大方爽快”。
如前所說,在英國使團訪華的乾隆時期,天津是以河流為中心的北方商業(yè)重鎮(zhèn),水路運輸極其發(fā)達,天津人民及當(dāng)?shù)毓賳T熱情友好。但即使在同一個時代,一個城市的形象也可以有很多種。這與記述者的身份與創(chuàng)作目的不同等要素息息相關(guān)。
從巴羅的視角看,天津同英國相比甚為落后,滿目荒涼,即使快到京城,也“沒有看到任何人民豐衣足食、農(nóng)村富饒繁榮的證明”,“觸目所及無非是貧困落后的景象”。大沽口兩岸土地低洼平坦,但大部分不宜耕種,“野草萋萋”,沒有樹木,路邊都是“泥墻平房,茅草蓋頂”,偶爾才會有獨立的小樓,但沒有“一幢像紳士的府邸,或者稱得上舒適的農(nóng)舍”。除了景象上的貧窮,天津城外的人民也大都貧窮,神情木訥,頭戴大草帽,身穿棉布袍棉布褲,腳穿草編的鞋,很多人甚至只穿一條長褲。女人拋頭露面卻不會打扮,品位低下。安德遜在《英使訪華錄》一書中寫道,天津街道毫無設(shè)計感,又窄又長,小到只能稱之為小巷,同時安德遜認為中國人的烹飪骯臟不堪,原因是腌制肉類的時候需要放植物根莖和醬醋來提味。只有煮米飯時是唯一清潔的做法,因為里面沒有放醬料。
綜上所述,乾隆年間,天津及天津人的想象并非單一,不能將其單純地視為一個整體。造成這種形象差異的原因,筆者分析有以下兩點。
其一,文本作者的階層屬性不同。在馬戛爾尼與斯當(dāng)東的書中天津正面形象居多,因為兩位作者都是英國社會中的上層人物,接觸較多的是天津的上流社會,因此他們在寫作中皆選取天津城中發(fā)達、優(yōu)雅的方面,文中的天津人和天津城也都是典型的正面形象。相反,安德遜與巴羅分別是使團中管理船只的士官和運送禮品的總管,社會身份較為低下,他們所見所聞的天津形象更帶有平民性質(zhì),文中的天津形象也多是雅俗兼?zhèn)涞亩嗝嫘蜗蟆?/p>
其二,文本的體裁不同。馬戛爾尼與斯當(dāng)東作為使團的正使與副使,形成的“正式報告”多是與出使中國的整個活動和見聞有關(guān),因此對天津形象的描述不夠充分,只能反映其中一個側(cè)面。與之相對,巴羅與安德遜對英國使團訪華的行程沒有做具體描述,但著眼于整個旅途中的所見所聞與其所產(chǎn)生的比較與思考,書中涉及中國的政治法律、民情風(fēng)俗等各個方面,這必然會使中國形象呈現(xiàn)出多元豐富的一面,也因此成了當(dāng)時歐洲人認識中國的重要參考書之一。